文化快餐 --大陆十年书市一览 程 路 无论是今天还是昨天,不管在海外还是大陆,台湾或是香港,专家学者们在讨论 中国大陆近十几年的风云变幻时,往往都忽略了对当代中国人具有显著影响的因素 --书。 也许过来的人或许还记得文化大革命中的焚书。人们也不该忘记我们青春时代那 种对书的渴求和向往。事实上,中国大陆十年改革开放的迅速展开,在某种意义上 是借助了书这一种重要传播媒介。 八十年代以来,有一些图书受到大陆各方人士的青睐;作家,理论家中一部分开始 将自己的笔墨倾注于它,出版商们为了争夺一部这样的书稿不惜竞相抬价,甚至撕 破脸皮;街头巷尾的大大小小的个体书摊的业主们更是以它们作为自己的经营重点, 就连国营的新华书店也不得不放下架子,划出专门柜台来销售它们。 这就是大陆当代畅销书的市场。 在文化出版颇不得景气的背景下,畅销书无疑是这种萧条年代的幸运儿,它们当 了公众业余生活中风味各异的“文化快餐”。 一.江湖游侠,刀光剑影 武侠小说无疑是这些年来中国大陆畅销书中的重头戏,就其出版数目之多,发行 量之大,阅读面之广而言,的确是举足轻重的。 武侠小说先后在大陆掀起过两次出版高潮:第一次,一九八三年到一九八五年, 第二次,一九八七年至今。 粗略统计,仅从一九八七年到一九八八年一年间,全国至少有三十家以上的出版社 正式出版了二百种、四百六十多部武侠小说,总印数超过五百多万册。而两次出版 高潮的不同在于第一次的武侠小说热还仅限于港台、海外华人文学中的新派武侠小 说,而且由出版社正式出版的不多,盗印和进口以谋暴利者多;第二次武侠热却绝大 多数由出版社出版,且不再局限于港台、海外华人中的新派武侠小说,从清末民初 以迄建国前,流行于全大陆的旧派武侠小说也大量重新出版,且印数不低于新派武 侠小说。 大陆出版的武侠小说琳琅满目。如旧派小说中平江不肖生的《江湖奇侠传》、《 侠义英雄传》、还珠楼主的《蜀山剑侠传》、《独手丐》等、顾明道的《花江女侠 》、宫白羽的《十二金钱镖》、朱贞木的《七杀碑》、王度庐的《铁骑银瓶》、文 直公的《碧血丹心大侠传》、姚民哀的《四海辟龙记》等等。流行于书摊的新派武 侠小说则更是不胜枚举,仅作家就有金庸、梁羽生、温瑞安、萧逸、卧龙生、诸葛 青云、司马翎、柳残阳等多人。当然,其中金庸的《神雕侠侣》等十五部作品、梁 羽生的《还剑奇情录》等三十四部作品和古龙的《多情剑客无情剑》等八十多作品 以及温瑞安的《会京师》等行情尤为看好。 不过,由于许多出版社仅只是将武侠小说作为自己的摇钱树,因此,不少武侠小 说印刷质量低劣,错字连篇,错订、整章脱落者也时有出现。有的甚至还采取盗名 、移植、腰折等恶劣手段来蒙骗读者,如将白羽的《武林争雄记》、朱贞木的《罗 刹夫人》硬塞到金庸名下,将陈青云的四卷本长篇《鬼堡》腰折,后两卷冠以《洪 荒神尼》、《须弥神功》等。 尽管本世纪三、四十年代出现了一批武侠小说的写作高手,但是,当代作家虽有 冯育楠、翁云岚、欧阳平等风毛麟角者,其作品如《津门大侠霍元甲》、《玉姣龙 》、《春雪瓶》等,但其影响与新、旧派武侠小说不可同日而语,也没有出现代表 性的大作家。武侠小说品种虽多,其路数却有限。一般来说,那些侠客们在人品上 信奉儒家思想,在行为上遵循墨家风范,在精神上则以道家教条为本。在创作手段 上也都是以强烈的悬念设置、紧张的情节安排和复杂的人物命运为模式。即使是在 古龙、温瑞安、萧逸这些武侠小说的“革新派”作者那里,也大体上没有脱离这个 路数,只不过是外加了一些心理描写、爱情刻画等。尽管武侠小说创作的路数有限 ,但仍然征服了广大读者,无论是华罗庚这种著名的自然科学家,包遵信这样的人 文学者,还是普通的大众,都对武侠小说倾注了极大的热情与兴趣,华罗庚曾称之 为“成人的童话”,这或许是一语道出了武侠小说畅销之奥秘。 二.少男少女 纯情脉脉 和武侠小说在八十年代经历两次热潮略有不同的是,武侠文学的热潮是由死人和 港台华侨共同掀起的。在言情文学市场上,几乎是港台当代女作家一家独秀。琼瑶 、三毛、亦舒、岑凯伦、席慕容、姬小苔、严沁、肖飒、玄小佛、廖辉英、扬子, 无一例外。 琼瑶自一九六三年到一九八六年,一共在海外出版了《窗外》、《在水一方》等 四十二部作品,在八十年代的大陆全部出版,重印者亦不在少数。此外,三毛的《 撒哈拉的故事》,亦舒的《散发》、《曼陀罗》,岑凯伦的《大家庭》、《影子山 庄》,严沁的《谁伴风行》、《脉脉谁语》,姬小苔的《七朵水仙花》,肖飒的《 爱情季节》,玄小佛的《风雨不了情》,廖辉英的《盲点》,扬子的《变色的太阳 》,席慕容的《无怨的青春》等,均是言情小说中的抢手货。在这批言情文学中, 除席慕容是以诗与散文吸引读者外,其余都是情节性极强的言情小说。 从整体上说,其叙述的爱情故事大体逃不出三种模式-才子配佳人,郎才对女貌, 爱情一帆风顺,甜蜜美满;或有情人虽几经磨难都生死不渝,终成眷属;或相恋者偶 遭横祸,遇外力强行干预酿成爱情苦酒。 就个性而言,这些港台女作家倒也各有千秋,各显神通,如琼瑶的哀婉,常以古 典诗词点缀,三毛的潇洒,岑凯伦的浪漫,席慕容的清丽,亦舒既注重写女强人在 事业上的成功,又不忽略其事业成功后的孤寂与苦闷等等,而正是这千姿百态的创 作个性共同构成了一个绚丽的言情世界。 虽然以琼瑶为代表的这批港台女作家在港台也时常要遭到一些正流文人的非议, 但这依然远远无法阻止大陆众多读者对言情文学的青睐。有人说:言情文学的读者 不是怀春的少女,就是寂寞的少妇。此言虽不无道理,但也不尽然如此,即便是对 那些喜欢摆弄拳脚的男士们来说,又何曾不乐意到这纯情的世界里去荡漾一番呢? 琼瑶们的小说以“纯情”取胜,这就有利于中国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苦情”、 “烈情”、“哀情”、“孽情”、“怨情”、“奇情”等模式,这或许也是她们在 今天格外受到欢迎的原因之一吧。 一个有趣的问题是:当代大陆作家,特别是女作家何以在言情文学的世界与港台 作家相比格外弱小? 三.野史逸事,轶幕初窥 如果说中国大陆当代作家在八十年代畅销书中的武侠小说和言情文学领域几乎都 交了白卷,那么,在纪实文学领域,他们则着实露了一回脸。 畅销书市场上的纪实文学作品大体可分成三类。 一是历史风云人物的传记或轶闻逸事。这里主要是指本世纪中国历史名流。以曾 为大陆神一般人物的毛泽东为例,有关他的纪实作品就有《毛泽东传》、《毛泽东 逸事》、《走下神坛的毛泽东》等。此外,如叶永烈的总题为《“四人帮”的兴衰 》的四部长篇:《江青传》、《张春桥传》、《王洪文传》、《姚文元传》和《陈 伯达其人》等,还有《邓小平》、《周恩来传》、《蒋介石传》、《蒋经国传》、 《李登辉》、《宋氏三姐妹》等等。这些人物或流芳千古、或毁誉参半、或遗臭万 年,但他们都对本世纪的中国历史产生过不同程度的影响,或许由于他们的出现, 历史才因此而出现飞跃、停滞乃至倒退,这是一批富于魅力的人物,人们渴望了解 他们。 二是对本世纪重大历史事件的纪录。如反映历史的《西路军蒙难记》、《淮海之 战》、《板门店谈判》等,反映十年“文革”的《十年浩劫》、《上海生死劫》、 《二月逆流始末记》。这些记录重大历史事件的作品和前面提到的历史风云人物的 传记相得益彰,共同构成了中国大陆近年风云中一幅幅启人思索的历史画面。 三是对重大社会问题的追踪。举凡当代社会所面临的种种重大现实问题都在纪实 文学作家追踪的视野之中,如自然灾害、人口增长过快、住房紧张和分配不公、婚 姻恋爱中的不尽如意、赌博、走私等社会丑陋行为、及各行业不正之风等与广大民 众日常生活戚戚相关的社会问题差不多都在纪实文学中得到了反映。 四.理论畅销,并非神话 一批理论书籍居然也能跻身于八十年代大陆畅销书行列,构成了这一时期畅销书 市场的另一奇观。理论通常与畅销无缘,只是八十年代大陆的畅销书市场却一反这 一般规律而别具一番特色。 综观八十年代大陆的畅销书市场,下列三类理论书籍是格外引起读者关注的。 一是心理科学研究类的图书。这包括心理学研究大师佛洛伊德和荣格等专家的系 列著作,如佛氏的《少女杜拉的故事》、《梦的解析》、《精神分析引论》、《现 代灵魂的自我拯救》等;也包括其他一些人文主义心理学家、文学家、社会学家的着 述,如费洛姆的《爱的艺术》、《在幻想锁链的彼岸》、阿德勒的《自卑与超越》 、波伏瓦的《第二性》等,这些著作本来都是专业性很强的学术专着,如此畅销大 约和大陆人由于长期封闭造成的逆反心理有密切关系。 二是侧重研究中国历史、现状以及剖析中华民族国民性的图书。如《文化大革命 的起源》、《东方专制主义》、《毛泽东的中国及后毛泽东的中国》等多是偏重于 对中国当代史进行研究的专着,而林语堂的《吾国吾民》、柏杨的《丑陋的中国人 》、龙应台的《中国人,你为什么不生气》则是偏重于国民性剖析,虽谈不上系统 理论,却往往笔锋犀利,于嘻笑怒骂之中一针见血。这类图书的畅销显然是迎合了 人们对历史反思和对现实忧虑的心理需要。 三是讨论人生类图书。如美国作家卡耐基的《人性的弱点》、台湾作家罗兰的《 罗兰小语》等,这些书籍往往以深入浅出的方式,通过对日常生活中大量事例的分 析,讨论人生旅途中不能不遇到的诸问题,话语亲切,因而也具有强烈的感召力。 属于理论类的畅销书著作还有《理想的冲突》、《第三次浪潮》、《大趋势》。 不过,也有些理论专着的畅销恐怕纯属误会所致,如法国结构主义大师罗兰·巴特 的《恋人絮语》,若将标题改成《一个结构主义的文本》,恐怕问津者就要少多了 。 五.“谶纬”复活,“谋略”派生 “谶纬”这样的词于今天的读者来说或许会感到十分陌生。在这里所说的“谶纬 ”,其中既包括经典意义上的“谶纬”之称,如《周易》、墨相占卜一类,也包括 由“谶纬”而派生出来的一些难兄难弟,如气功,宗教养身,谋略一类,这些图书 虽不一定是严格意义上的“谶纬”之作,但从读者接受这一角度来看,两者的畅销 却有异曲同工之处。当时光运转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时,他们竟然奇迹般地得到了 复活,而且从开始时为统治者服务的殿堂上步入了大众化的畅销书行列,这种现象 实在颇有意味。《周易》星相、占卜一类可谓正宗的“谶纬”之作。作为一种文化 遗产,研究它、发掘它都是十分正常的事,可今天它们在畅销书市场上的流行之广 则未必正常。坦率地说,今天的读者,有多少人能读懂《周易》呢?可《周易》却如 雨后春笋一般出现在畅销书市场上。为什么《周易全解》、《白话易经》、《易经 探微》《周易与预测学》,相应的还有《中国古代算命术》、《黄道吉日析》等等 ,真可谓琳琅满目,应有尽有。有的出版社就更绝了,如某出版社干脆将“四库易 学丛刊”共十一本一气端了出来,这既省事,又痛快。 气功养身一类图书大约是“谶纬”之作的近亲。在八十年代中国的畅销书市场上 ,其行情不断看好。作为强身之术,它们受到大众的偏爱无可非议,只是人们对它 们的爱近乎疯狂,值得玩味。严新的气功报告一下子就有三种版本,柯云路续其长 篇小说《大气功师》大受欢迎之后,最近又将该书中的理论文字抽取出来,编成一 部《人体宇宙学--大气功师理论剖析》,照样身价倍增。至于其它名目繁多的气功 和养身图书就更是难以一一枚举,某初版社在“气功养身丛书”的名下一气推出了 几本,而另一出版社则以《白话中医古籍图书》为名排出了六本,还有《中国古代 房事养身术》、《气功疗法集锦》等不尽其数。 谋略类图书虽说与“谶纬”说并无渊源关系,但从读者接受心态角度看,两者又 有割不断的联系。其中既有《谋略库》、《智谋大全》这样的谋略经典之作,也有 《说三国,话权谋》、《常胜不败的心理战术》、《百姓致富通书》、《家庭万事 通》这类“准谋略”书籍。这些“谋略”是否顶用尚且不论,但打上“谋略”二字 即可畅销,这无疑是成功的谋略之一。 六.外国小说,各领风骚 说到八十年代大陆的畅销书,我们不应忘记另一重要门类--翻译作品,从内容上 看,属于畅销的作品比较驳杂,在我们前面已提到过的言情、纪实、理论、谶纬” 等门类中都有翻译作品的位置,而这里着重想提出来的则是虚构性的翻译小说,应 该说它们在八十年代中国畅销书市场上所占的比重也是不小的。 这其中虽有玛格丽特·杜拉的《情人》、克洛德·西蒙的《费兰德公洛》、马克 ·萨波塔的朴克牌小说《第一号创作》、索尔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岛》等经典性文 学名著,但更多的则是以描写推理侦破、言情、黑幕、暴力为能事的通俗小说。时 至今日,有几位读者不晓得克里斯蒂、森村诚一、柯林斯、华莱士、谢尔顿、罗宾 斯这些城外的通俗小说家的鼎鼎大名呢? 人们既需要金庸、梁羽生的武侠,也需要克里斯蒂、森村诚一的智侠,既需要中 国作家笔下的纪实,也需要谢尔顿虚构的黑幕;既需要琼瑶、岑凯伦式的纯情脉脉, 也需要柯林斯、华莱士式的欲望。是是非非自当别论,只是这口味的众多却是难以 抑制的。 当然,八十年代大陆的畅销书不仅仅只限于上述六类,但从中看到的现象和分析 中,我们已经可以发现和感到大陆人对书的饥不择食的欲望。 写到这儿,笔者不禁又一次想到美国的快餐,那种食之无味,享之无价的滋味, 极似过去十年的大陆文化出版市场,这种畸形的现象虽然利弊难判,但由此而引发 的思考却是值得人们长期玩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