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恐惧及其它 钟 锐 眼下你若是在国内大学里搞一个民意测验,问一问大学师生,什么是他们最不愿 意谈论的话题,我敢打赌,大多数人会回答:政治。是呵,此乃肉食者谋之,吾等 升斗小民,操那个心干嘛,更何况在秉性清高的中国知识分子心目中,政治已成了 丑恶和危险的别名。 政治总是与做官联系在一起,对政治有兴趣总逃脱不了想做官之嫌,而想做官在 中国简直就是一种不容宽恕的私欲。因此,在中国极少有人敢公开声明自己想做官 。尽管做官是光彩的,可以衣锦还乡,光宗耀祖,但想做官却是不光彩的,甚至是 可耻的,有失名节的。 中国不愧数千年文明古国,自古多清高孤介之士,他们隐居山林,飘逸出世,淡 泊功名,寄情山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何等超脱,何等怡然自得。只 是“人人都说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其实,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功名欲望极 强,头悬梁,锥刺骨,只为一朝金榜题名,大展宏图。数百年的科举制使“读书做 官”的观念已深植于一代又一代知识分子身上。那些名士、隐士,表面上不问尘世 ,浮云高贵,粪土王侯,可内心极想有所作为,丞盼能早日出山,匡世济时。修身 齐家治国平天下,不是政治是什么?只是仕途坎坷,怀才不遇,才会愤然退隐山林, 即使如此,也还会于寄情山水之余,时时留意是否会有明君贤相或识马伯乐,独具 慧眼,三顾茅庐,倘若真有这样的知遇之幸,隐士就会沐浴着浩荡皇恩,被八抬大 轿送下山“治国平天下”去了。 而今古风犹存。君不见如今许多知识分子敢于竭尽全力去争讲师、教授、工程师 等专业职称,但极少有人敢去争官位,非但不争,而且口口声声表明心迹,于政治 于官位毫无兴趣,可一旦被选入“第三梯队”,局长、处长、社长、主任、书记等 乌纱帽从天而降,哪个不是当仁不让,趋之若鹜;哪个不是受宠若惊,感恩戴德。 也许是洋人生性坦率,太平洋彼岸的美国倒是有不少公开的官迷。且不说每年多 如牛毛的人跳出来竞选议员、州长、市长,就连中学生中还有不少官迷。曾有人对 美国一个中学作“调查研究”,竟发现十之八九的中学生声称自己将来最想当总统 。小小年纪如此野心勃勃。人们都说,美国是个商业社会,金钱万能,这话只说对 一半,其实美国也是个政治很吃香、当官很吃香的社会。当年舒尔茨的年薪已是国 务卿的十几倍,但当他得知里根总统任命他为国务卿时,还是激动不已,欣然上任 。在美国各种名人的演讲酬金中,政治家的演讲酬金名列榜首,如里根的演讲费就 达每次五万之巨。 毫无疑问,政治家对人类社会的历史进程的作用是最大的,远至华盛顿、林肯, 近至罗斯福、戈巴乔夫,简直可说是经天纬地,扭转乾坤,从这一意义上说,政治 家是最强有力的人,政治家是人类所有职业中最重要的职业,也是最值得自豪的职 业。 英语词典中对政治一词的解释很平淡,并无山崩地裂之势,只说“政治是有关政 府的科学与艺术”(ARTS AND SCIENCE OF GOVERNMENT)。在民主的社会中,虽然政 治有时也意味着权谋、交易,但总的来说,政治意味着公开的竞选,公平的竞争, 有效、合法地行使权力,在专制社会中,政治往往意味着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血 腥的暴力镇压,不择手段的阴谋,无法无天的权术和权势。拿中国来说,古有秦始 皇焚书坑儒,清朝文学狱,近、现代中国政治更是一部血淋淋的杀人史,即使是“ 到处莺歌燕舞”的“社会主义中国”,也是几十年政治运动频仍,千百万人含恨而 死。人民惧怕政治,厌恶政治,这正是中共所期望的“专政效果”。中共五七年反 右旨在威慑“不安分”的、正直的、仗义执言的知识分子,使他们敢怒不敢言,文 革中更是变本加厉,试图使中国知识分子永远不敢言政,惟有蜗居斗室,皓首穷经 。八九民运眼看就要使中国沉痾日久的政治恐惧症一扫而光,可中共的血腥镇压, 使中国知识分子又一次旧病复发。 政治既然如此丑恶,如此可怕,无怪于无数海外幸幸学子视为洪水猛兽。有趣的 是,有些曾在天安门广场叱吒风云的学生领袖,逃脱了中共的追捕,历经艰险,逃 到海外,但他们仍视“政治庇护”为不齿,有的名人也以自己全家没有人申请政治 庇护为荣。这正是南美诸国每年都有几万人申请政治庇护,而最有资格寻求政治庇 护的海外中国人却很少有人问津政庇的缘故。他们并不怕(或主要不是恐惧)由此而 可能导致的中共对其本人及家人的迫害,他们主要是害怕“失贞”,害怕由此而失 去“清白”,失去赖以清高、赖以评点他人是非曲直的资格。 在这样一种社会心理的笼罩下,许多积极投身民运的留学生感到,他们最怕的不 是共产党,不是大使馆,而是自己的朋友和同学,他们担心,一旦自己的朋友与同 学得知自己是民运分子,就会疏远自己,甚至失去多年的友谊。就连各个大学的学 生会选举,竞选者都会不约而同地尽力淡化政治色彩,避开政治话题,竭力涂上为 同学的娱乐服务色彩,似乎惟有如此,才能争取绝大多数同学的选票。 悲呼!连一代精英的海外学人尚且有此政治恐惧症或政治厌恶症(或二者的综合症 ),吾国吾民何望之有! 缘此,我们对那些在民运低潮时,还能满腔热情地投力于民主运动的海外中国人 致以深深的敬意,同时也呼吁一切有正义感的中国人,尤其是海外学人,对他们多 一些理解和同情,多一些声援和支持,少一些指责和冷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