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巍谈他的两次入狱经历 .本刊记者. 记者: 您第二次是什么时候入狱的,后来他们释放你的时候是怎么处理的?像你这样的人 ,中共怎么会允许你出国。 杨巍: 我是一九八九年七月十八号被他们抓起来的,当时说是拘留审查,九月十八号转 为正式逮捕,罪名是反革命宣传煽动罪。然后,十一月十八号审查终结,案子上检 察院。以后就一直挂着。当年十二月三十日,我父亲去世,他们允许我去奔丧,是 检察院派人跟着我,但是案子的事情一句也不谈。一直到今年二月十二号获释,我 总共被关了一年半,准确说是差六天一年零七个月。我被释放的时候,他们给我了 一个不予起诉书。不予起诉与免于起诉不同,相当于无罪释放。但若是免于起诉, 就是说你有罪,但不予追究。不予起诉,是可以补发工资的。我们工厂就补发了我 一千八百元钱工资。 后来我就申请出国,中间经过了很多刁难和波折,讲起来都是些很琐碎的事情。 我想他们基本的办法就是拖,一直拖到我和妻子的法律关系断掉之后,他们就可以 拒绝我了。后来,美国的学自联在我的问题上做了大量的工作,美国的驻沪领馆也 帮了忙,五月份之后,他们就决定放我走了。我拿到护照是六月十七号,拿到出境 卡是七月二十五号。 记者: 你觉得他们放你出国,是不是因为你的名气比较大? 杨巍: 我想国内比我倒楣的人很多,比我名气大的也大有人在,我之所以在海外还有点 名气,是因为我背后有一个民联组织。有组织和没组织有很大的差别,有组织的力 量可以在外面呼吁声援,我只要安心地躺在牢房里,每天等开饭,什么也不用操心 。真正是外面的人在出力。 记者: 既然后来无罪释放,他们逮捕时就根本没有任何证据,毫无证据把人关了一年半 ,总得有个交代吧? 杨巍: 他们抓我不需要有任何证据,他们可以说这不是逮捕,而是收容审查,法律规定 每个公民都有接受收容审查的义务。还有一些警察,你若问他:“我犯了什么罪你 们抓我?”他会回答说:“你犯了什么罪你自己心里明白。这里不是你问我的地方, 而是我问你的地方。”收容审查本来规定不超过两个月,后来改成三个月,但是所 有的规定后面都加上一条:在特殊情况下可以延长。这实际上就等于在任何时候都 可以以特殊情况的理由无限延长拘留期。例如,这次“六四”抓的大部分学生,都 大大地超过了拘留期限。 记者: 你在狱中是怎么受审的?有没有受体罚? 杨巍: 我的审讯主要在被捕后的三个月内,以后的整整一年都没有提审。到我正式放出 来之前的五天,也就是二月七日,来了一个走过场的提审,对我说,你的案子已经 到了检察院了,正在处理。 在监狱中,一般犯人都是非常希望审讯的,因为他们在牢里很寂寞,提审也是一 个“节目”,至少可以证明自己的案子有进展。当然,真正到了审讯的时候,又很 难受了,总是盼望它快点完事。通常狱方把长期不提审作为一种对犯人的惩罚。如 果你不说话,或有些什么东西不交待,他们就放你一个月,不审讯你。有的人就会 受不了,心里焦虑,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到底如何。 在我呆的上海第一看守所,审讯倒是很少有用刑的。而在区一级的看守所,用刑 的现象很普遍。一般情况是他们先在区看守所用很严酷的办法审讯,直到基本事实 都供认得差不多了,再转到一所。原来政治犯例外。这次“六四”之后,很多被捕 的非学生政治犯被当做“社会闲杂人员”,先在区看守所受审,有人被打得很利害 。我同牢的一个犯人叫马志强,被抓进来时是以工自联的名义,但是定罪是以组织 反动团体“人民党”,因为上海避免以工自联的名义判刑,以表明工人并不支持学 运。马志强他们一共五名同案犯,屈打成招,异口同声供认他们组织“人民党”, 还要抢银行。可是关了一年多,上法庭时,大家又全部翻供。他们的案子被法院退 回检察院重审。后来,马志强作为首犯被判了五年,看来这个案子被推翻了。否则 抢银行的首犯何止判五年,杀头都有可能。显然,原来的口供都是打出来的。 监狱里不光有逼供,还有诱供。对犯人说,你招供了,就宽大处理,放你出去。 这一手对很多初次入狱的人往往有很大的欺骗性。 记者: 你对比两次入狱,有些什么感受? 杨巍: 两次入狱对比一下,最大的感受就是觉得的“党的改造事业”发展很快。我第一 次入狱时,每间牢房最多住十人,这次就要多得多,差不多要十五人。监狱里每个 房间大约十五平方,有三平方是水池子,不能占人,剩下十二平方还要划出一个角 ,约一平方米左右,放所有人的杂物,被称为“内务包”。所以每个人占的地方是 很小的,按照狱方的规矩,每个人都要屈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准动也不准说话 。乱说乱动是违反狱规,要受惩罚的。当然,不说不动谁也做不到,事实上这方面 的规定并不是严格执行的。我们住的牢房是没有床的,人都睡在地板上,衣物和被 褥都放在内务包里。 第二次坐牢因条件差,我就生了皮肤病。这种病在牢里很流行,我们管它叫官司 病,出来就会好的。第一次坐牢我比较注意,提蓝桥监狱条件也好一些,所以我没 有得这种病。可是第二次牢房里的人多了,又是夏天,整天泡在汗水里,这种病免 不了的。 记者: 监狱里的伙食怎么样?能吃饱吗? 杨巍: 吃嘛,上海第一看守所的伙食据说算不错的,比别的监狱好一点。一个星期大概 可以保证有三次荤,基本上是肥肉,我们管它叫“肥皂”。中午饭稍微好一点,晚 上就差劲了。我一天大约有九两定量,每顿三两,基本上不会挨饿。如果你和“劳 动犯”(送饭的犯人)关系搞得好一点,他们还可以多给你一点。 记者: 你们在监狱里有没有报纸看?能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事情吗? 杨巍: 在监狱里还是可以知道一下外面的情况的。牢里一般有报纸看,我们那里开始是 《解放日报》,后来《解放日报》涨价了,就改成《文汇报》,前者是四张纸,后 者只有两张纸。海外民运的消息,我们只能通过一些反宣传的报导知道。如报上说 ,“民主女神号”的计划破产了,海外民运组织吵架了,某某逃亡学生领袖干了什 么令人非议的事啦...,由此,我们多少可以知道一些外面的情况。报纸基本上是天 天有,除非他们认为哪张报纸不适合你看,这种情况一般都是报上登了狱中哪个人 的案情,不能让本人看到。像“六四”前后,报纸比较自由,上面登了很多学运的 消息,监狱里也都能看到。 记者: 你第二次入狱可以看书吗?《中国之春》曾发表过你第一次在狱中生活的片段,说 你可以在里面读书学习? 杨巍: 我在监狱里是可以看书的。这是和狱方交涉的结果。在监狱里很多东西都没有明 文规定,都要靠自己交涉或看你和看守的关系。看书的权利就是我交涉得来的。监 狱里的一些看守对政治犯比较客气,他们常常一再地提醒你:你可要记住,我在这 里可没有虐待你。而且他们在做某些事情时,也常常申明这是迫不得已的,奉命行 事。比如,如果他不给你什么书看,他不会说是他不给看,而是会说是某某上司不 同意。这些公安人员各种运动也看多了,用上海话说。他们也是“拎得很清”的, 多少也要考虑自己的后路,说不定那天你又无罪平反了,他们也犯不着得罪你。当 然,如果他们认准你反正也成不了大气候,也会对你很凶。像我,他们知道海外有 很多人在为我呼吁,所以对我就客气一点。 记者: 在监狱里是怎样会见家属的,有什么限制? 杨巍: 监狱里可以定期会见家属,而看守所是根本不准见的。会见家属的时间有二十分 钟,每月一次。会见现场用一个铁丝网的大窗子,将犯人和家属隔开,中间的网眼 连手指也伸不过,一个警察就站在犯人背后,监视着双方的谈话。谈话的限制是不 能涉及自己的案情,这一点最要命,因为这样一来,犯人一旦有冤情,就没法通过 家属来替自己申冤。 记者: 上海的人知道杨巍吗,他们怎样看你这个反革命组织的成员? 杨巍: 上海人也许知道杨巍,但那只是个抽象的名字,人家也不知道这个名字就是我。 我第一次出狱时,有几个公安局的警察送我回家,警车一直送我到家门口,我空着 手上楼,他们替我提着行李,让外人看了,还以为我是什么公安局的重要干部呢(笑 )。我们周围的邻居看来也都以为我是公安局的什么干部,八九民运时,他们聚在一 起骂李鹏政府,可是我一走近,他们就改口了,开始说政府好话。 记者: 你出来之后,对海外的民主运动有些什么看法?同时对大陆内部的民主运动有些什 么看法? 杨巍: 我看了一些报刊,都说民运处于低潮。可是我认为民运现在已经走出了低谷,开 始上升。民联“五大”开过之后,解决了内部纠纷,并决定和其他民运组织联合。 当然,中国民主运动的形势主要还是取决于国内的民主力量。 国内的民众普遍来说对政府不满,用我的话说,所有的人都觉得自己怀才不遇。 工人有工人的怀才不遇,厂长有厂长的怀才不遇,知识分子有知识分子的怀才不遇 ,农民有农民的怀才不遇,大家都认为换一个制度会比现在好一点。所以只要听说 某人要出国,就都向他祝贺,好象到了另一个制度就会飞黄腾达一样。 现在,李鹏他们已经开始承担前一段时间的恶果了,经济的发展总是和四个坚持 相互矛盾的,顾此就要失彼。他们的政策是今天拆东墙补西墙,明天拆西墙补东墙 。经济濒于崩溃,他们不得不在政治上放松,这就会对国内的民运造成更大的活动 余地。所以我相信,中国的民主运动已经过了最低点,很快就要涨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