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李智:二番虎口余生 方圆 录音整理 记者:听说你们两次逃亡的经历非常惊险。希望你们能把你们的故事告诉我们的读 者?不过在此之前,你们能否先告诉我你们在八九民运期间都做了些什么? 李林:八九民运期间我发起组织了衡阳市工自联和各界联合会,声援北京学生运动 。“六四”之后,我们出于对当局镇压学运的强烈愤慨,仍然坚持活跃于街头,抗 议政府暴行。六月五号,各界联合会和工自联在衡阳火车站与公安武警发生了冲突 ,之后,我们来到市政府,要求他们谴责李鹏政府的镇压行动,遭到市政府拒绝。 我当时曾经在市政府演讲:“共产党是披在人民身上的一件破衣裳,现在该脱掉 了。它太不美观、太不漂亮,又不肯接受人民的清洗。”“湖南人民有着悠久的斗 争历史,不应该向这个暴政屈服,我们应该起来同这个政府斗争。”演讲之后,有 位公安局的人在半路上拦住我,警告说:“别忘了你是共产党员,你的演讲与你的 身份不符。” 我知道共产党为这事会开除我,我心想,让共产党开除我,不如我先开除共产党 ,这样大家也能看到事实真相。所以,在六月九号,我写了一张大字报《我的退党 声明》,贴在衡阳市百货大楼、市政府、中心路口以及我工作的衡阳市有色冶金设 备厂,谴责共产党几十年来反复无常,不肯接受历史教训,继续镇压人民的残酷罪 行。 第二天,衡阳市组织部下令要求有色冶金设备厂立即开除我的党籍。当时的情况 非常紧张,公安局到处抓我,不少朋友在保护我,我一直没有回家,他们只抓到各 界联合会的副会长。当时我没有打算逃亡。我想既然已经退了党,干脆就回家让他 们抓好了,于是,我就回去了。我家就住在衡阳有色冶金设备厂里面,我父亲是厂 的工会主席。到家时,公安局的摩托车和一辆吉普已经在等着我了。厂里也来了人 ,一定要我去参加开除我党籍的群众大会,还要我履行手续。我坚决不肯去,我说 我都退了党,干嘛参加这个会?但是公安局强迫我去,他们想开完这个会之后再逮捕 我。他们没想到在会上我会突然晕倒,这竟使我逃脱了公安局的逮捕。 记者:你怎么会晕倒呢?后来又怎样逃走的? 李林:在开会前,有许多党员都在私下鼓励我说:“我们坚决支持你的行动,我们 拖家带口,不能这样做,你做了我们想做的事情,真是好样的。”说得我心里很激 动,觉得自己这样做出牺牲也值得。可是没想到,当大会宣布举手表决开除我党籍 时,所有的人都一致举手同意。这真把我气得够呛,一气之下当场晕倒在台上。 我晕倒后,公安人员还想把我带走,但是,在场的群众都看不过去,说:他都病 成这样,怎么还能抓人?要先上医院治疗。于是他们把我弄到了厂医务室。我弟弟李 智知道我在医务室,就骑了一辆摩托车等在那里,我趁看守人员不注意,从侧门跳 上他的摩托车逃走了。等到公安人员发现追来时,我们已经跑得很远了。 李智:我从长沙回来时,公安局正抓李林。正好家里还有一辆摩托车,我就到医院 去把他接到了一个朋友家里,然后伺机离开衡阳。李林不肯走,他不想丢下妻儿父 母,也不想逃避责任,让其他人替他承担后果。后在我和朋友的劝告下他勉强同意 逃走。 开始我们打算去海南岛或西双版纳,因为那些地方比较开放一点,公安局的手不 会伸那么长。可是后来我们到了火车站,准备离开衡阳市,却发现根本行不通。整 个火车站所有出口都被公安人员守住,无论是进来或出去,每一个人都要检查证件 。这种情形是绝对走不掉的,去海南岛的计划破灭了,我们又在衡阳呆了十几天, 在朋友家轮流住。后来我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最终还是要走,反正是冒险一搏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要走就走远一点,去香港或国外。 李林开始说什么也不同意,他说:“这怎么行呢?要跑去香港得等到何年何月?再 说,如果被他们抓到,又该给我添个‘投敌叛国’的罪名,那问题可大了。”我说 :“香港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部分,叛什么国嘛?”但是,李林坚决不要去香港, 我都快急死了。 李林:开始我真的不想走。后来看到我的朋友整天都为我们提心吊胆的,才觉得我 们早一点安全地离开,他们才安心。后来有一天我在路上看见一个朋友,他看见我 后,大吃一惊,说:“你怎么还在这里游荡?他们到处抓你呢,上你家找你老头子问 你去哪里了。你可别再逛了,赶紧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我听了他的话后,知道 当局不会放过我了,于是下决心去香港。 李智:首先我找到一位朋友,求他帮忙。第二天,那位朋友又带了个人来,那人知 道我哥哥的事,说什么也不愿意帮这忙。我对他说:“你帮我一次,我不会辜负你 的,现在我手里什么都没有,你把那摩托车拿去好了。”那个人态度很坚决:“你 给我什么我都不要。如果是普通人也罢了,你们哥俩的事我可担当不起。你们还是 去西双版纳躲个三年五载,再回来就没事了。”我告诉他说,火车站很严,已经无 法从铁路上走了。当晚,我带他去了一趟火车站,那里的岗哨比以前更多了。他看 到这种情景,知道我们无法乘火车出去,最后说:“换了别人我不干,但是冲你们 在六四时的表现,我送你们这次。不过这可是会掉脑袋的!” 那天晚上,我们准备好了行李,来到铁道附近。这个人在铁路上工作,他熟悉什 么地方可以进去,我们翻了几道围墙到了铁路边上。那个人背着我们的东西在前面 走,我们哥俩空手跟在他后面保持着十米的距离。就在这时,突然一队公安武警开 着摩托车直冲过来。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那时,我的头发很长,特征非常明显 ,很容易认出来。送我们的人开始还比较沉着,装出若无其事得样子,吹着口哨向 前走。摩托车开到我们哥俩身边停下了,手电筒立刻照在我们的脸上,我们心惊胆 战地继续往前走,公安人员也一路用手电筒照着我们。我始终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没 有拦下我们,大概是因为我们身上没拿任何东西的缘故吧。当我们过去公安人员大 约十米远时,送我们的那个人由于高度紧张,忍耐不住了,甩下身上的东西撒腿就 跑,我们只好赶紧跟着他跑,公安人员就在后面追起来。好在那天夜很黑,我们拐 进小胡同里钻来钻去,后面的追喊声不绝。我们俩找不到那个人,便一路跑到衡阳 市一个旧飞机场,在草地里睡了一晚。 第二天,我们又去找那个人,他死也不肯再帮我们了,我们只好又回朋友家里住 了几天。 后来我想起一位跟我学过打鼓的朋友,他从前帮助别人逃过香港。可我连他住的 地方都不记得了。后来凭记忆回忆起他家的大概位置,我们晚上就去了那个区去乱 碰,后来还真找到了他家。 我跟他说了我们的打算,他毫不犹豫地说:“在这种关头,我绝对帮忙。我一个人 负责,只希望你们将来不要忘记我。”他还嘱咐说:“现在公安部给铁路部门下了 命令,严禁一切异议分子外逃。你们要保证,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不要说出我来。 另外,你们所有的证件都不能带走。” 第二天白天,我们去采购东西,并观察了地形。晚上,他带我们从小路来到铁路 上一个很偏僻的地方,让我们趴在一辆车厢底下,等待去香港的火车到来。他则拿 着手电筒,装作值班人员,在铁道上照来照去,不远处就是公安武警。大约等了四 个小时,他过来告诉我们走不了。所有火车的时间都有变化,另外所有带窗的货车 都被取消了,通往香港的车都换上了封闭式的闷罐货车。 李林:那种车太危险,没有人敢坐。你想想看,里面不透气,天气又热,搞不好就 会闷死。从衡阳到香港要四十八个钟头,如果遇上半路装卸货有可能呆上半个月, 遇上那种情形,没有人能活着出来。那位朋友担心我们会白送命,劝我们再想别的 办法。这时,李智反而不想走了。可是我决心已下,冒多大险我都要走。我劝李智 留下,自己一个人走,要死就我自己去死好了。 李智:第二天晚上,那位朋友喝了很多酒壮胆,他浑身发抖,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 感。他叮嘱了一些在路上应注意的事项,就带我们上路了。铁道两旁有许多公安武 警人员,他把我们带到一处僻静的地方,让我们坐在一间小屋里。等到晚上十一点 左右,他又带我们在黑暗中躜了几列火车,来到一列长长的封闭货车下面。由于车 子很长,在两头才能见到一点灯光。他用钳子把车门打开,抓住我们的手就往车上 推,并且激动地说:“多保重,祝你们成功!” 李林:就在这时,一道手电光“啪”地照了过来,吓得我们全愣住了。停了几秒钟 ,只见一个铁路值班的工人从一节车厢下钻了出来。那位朋友赶紧上去对他说:“ 我有两个朋友要去香港找工做,帮个忙了。”那人口气坚硬地说:“算了吧,还找 什么工做,这种时候走的我还不清楚吗?”我们都非常紧张地看着他,希望他不要出 卖我们,突然他口气一转说:“你们放心,我是有良心的,不会出卖你们,只要你 们不把货物搞坏,自己多小心吧,我什么也没看见!”说完就走了,我们的朋友赶紧 让我们进车厢,然后将车门锁住。里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李智:进去以后,我们仍然很紧张,浑身抖个不停。没想到这时,外面传来许多人 弄锁的声音以及说话声。我想肯定是那个人出卖了我们,这下子可真的完蛋了。车 厢皮很厚,我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外面弄锁的声音持续了两三分钟后,这些人 就离去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又等了半小时,火车开动了,这时,一直等在外 面的那位朋友在车皮上敲了四下,表示“一路平安!” 一路上车厢很热、很闷,蚊子又多,简直让人受不了。在大约到广州的时候,李 林由于身体虚弱晕倒了,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一个劲拿“风油精”往他鼻子里灌 。后来,车子在一个地方停了很长时间,估计是在深圳,进行边防检察。 李林:公安武警为了防止异议人士外逃,在边境检查得很严。一次他们打开我们的 车门,高声叫着:“你们出来吧,我们知道你们藏在里面。”这一下真把我们吓得 够呛,可是又不敢出声,过了一会儿,才发现这不过是公安人员的一个招术。车门 一直打开大约半小时,因为整个车厢堆满了货物,他们也就没上来。在停靠深圳的 十二小时中,我们始终不敢动一下,只有在其他车辆经过时,在车轮转动的声音掩 盖下,我们才能挪动一下身体。 车子继续开到一处旷野停下,我当时从一个很小的百页窗缝中往外看,不见任何 人影,我正要动一动身,忽然听见鸟叫,我奇怪地顺声音向下看,这一看吓出我一 身冷汗。我看到有个公安人员在车门边学鸟叫,幸亏没有上当啊!他学完鸟叫又爬上 车顶来回敲打车顶,我们既不敢动,又担心他会发现我们头上那块车皮的声音与其 他处不一样。因为我们在货物中间,掏空一处,躲藏在那里。如果敲到那里,声音 会很空洞。所以,我们俩赶紧用手顶住车顶,减小一些空洞的声音。等了大约一小 时,车子才又开动了。 我们还算幸运,在车上呆了四十八小时。火车正点到达香港。 记者:到达香港后,你们没有带任何证件,香港政府会相信你们吗? 李林:一到香港,我们就为没有带任何证件而后悔了。情况也并不是象我的朋友想 象的那样,好象香港政府对我们在衡阳的所作所为了解得一清二楚似的。反而,他 们认为,在衡阳那种小地方,民运不可能搞得很大,开始还要遣送我们回国。听了 我们一再申辩后,他们才相信我们,准许我们留下。 记者:听说你们在香港留下之后,还回过几次大陆?回去干什么呢? 李林:一年后,当我取得香港居民证之后,我回了趟广州。 我回去主要是在广州见一些原衡阳工自联的成员。大家见面都很高兴,他们都没 想到我敢回去,以为我会忘记他们了。我带了一些杂志,并且告诉他们有关海外民 运的情况。当时,他们都不知道海外有民联和民阵,只知道有个港支联,另外他们 还问了吾尔开希等人的情况。 这些成员中有些人已经没有工作了,我带了几百块钱给他们。我的收入有限,不 能多给。 在广州我没有久留,马上就回香港了。这件事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不过当我赶回 香港时,有人立刻打电话问我是否回大陆了。看样有人对这方面消息很灵通。 记者:你回广州时没有遇到任何麻烦,那么你第二次回大陆怎么会被捕呢?谈谈经过 好吗? 李林:今年年初时,我们决定回家里探望父母,但是,为了安全起见,我们一直封 锁消息。和国内的人通电话时,我对所有的人都说不会回去。李智是二月十三日公 开回去的,我是二月十五日悄悄回去的。下火车是夜里一点钟。我穿着很普通,身 边只提了一个小包。天上下着毛毛雨,在我家附近的路上,我停下来几次,看到非 常安静,我才进了后门。我父母、爱人看到我回来非常惊奇,他们问我为什么回来 不先打招呼。我说我不能公开回来,公安局会抓我。我父母却解释说:“现在党中 央已经不追究民运分子的责任了,江泽民、李鹏和衡阳市长啦公安局长啦都表态了 ,说你们过去搞民运是受了蒙骗,觉悟不高,上了当,只要改正错误,不做颠覆政 府的活动就不追究了。公安局都对我们保证了,你放心好了!”当时我也不想跟父母 争辩,什么都没说。唉!我的父母真是让共产党欺骗了一辈子。 我洗了个澡,想赶紧休息。那时,已经夜里三点钟了。突然,前门传来非常粗暴 的敲门声,我知道坏事了,赶紧拿起箱子想从后门跑,一打开门,只见院子里有五 六个便衣警察叼着烟直望着我。我一肚子火,知道落入他们手中了。前面的门也被 便衣打开了,一下子冲出来七、八个人,夹住我。这时,有个人走过来问:“你是 李林吧?你回来啦?怎么不报户口?”“我刚刚回来,半夜怎么报户口?”那个人身穿 黑皮夹克,头戴鸭舌帽,身上还挎着冲锋枪。浑身打量着我说:“刚刚回?据我们所 知,你可不是第一次回来了。你不错嘛?我们可是等了你两年啦!”他随后让我打开 箱子,开始抄我的家。有个姓邓的人递给我一张表格让我登记,我问他这是干什么 ,他得意地说:“干什么?你被收容审查了!” 这时,我父亲跟他讲道理,说:“江泽民总书记不是说不追究他们的责任了吗, 你们怎么还抓他?”姓邓的毫不讲道理,大声说:“什么总书记,他对谁说的,对你 说过吗?”我父亲马上又抬出市长、公安局长的保证来,那个人态度非常蛮横:“我 不知道。他说过吗?你让他来找我。”说着推我走,我赶紧让我太太帮我拿一件衣服 ,我母亲悲愤地要跟我一起去坐牢,我忙抱住她说:“妈妈,你勇敢点,坚强点。 我不是反革命,我们是无罪的,他们跳不了几天啦。”刚说完,姓邓的抓紧我的手 就拖我出去了。我父亲在后面问:“同志,你们带他去哪里?”(我父亲竟然还称他 们同志)那个人不回答,只甩下一句话:“找保卫科。七科!”七科、七处都是国家 安全部在公安部的代号。 我边走边回头,冲我父亲喊:“都是你让我回来的,看看你让我回来的下场,你 还相信他们吗,不是党不追究责任了吗?”我真的太生气了,当然我不应该对我父亲 那样发脾气,但是,我实在觉得他太愚蠢了,太相信共产党了。 他们把我带上一辆黑色的苏联老式伏尔加车,马上给我带手铐。“你们别来,我 不会跑,我没有罪跑什么?”他们强行给我戴上手铐,说:“你还嘴硬?告诉你,你 现在落入了无产阶级的铁拳之下了!” 我被带到七科。姓邓的问我:“你有什么东西要交代的没有?”我说:“没有。” 他拖着长音:“没有?那么我们带你到这儿来干什么?难道我们抓错了你吗?你在六四 时的表现我们非常清楚,当时我说你,你不听,两年后的今天,你落到了我们手里 ,考虑问题就要想清楚点喽。”我说:“我没什么交待的。”“没什么交待的?好, 你刚才跟你母亲怎么说的?重复一遍。”我没理他,他装腔作势、肉麻地拉细声音: “什么叫做勇敢点?什么叫做坚强点?什么叫跳不了几天了?”说着就拳打脚踢。然后 又用不堪入耳的脏话骂我,“不说就换个地方,让你尝尝滋味。” 他们后来把我带到白沙洲一个收容所。在那儿我住了一个星期,开始还没打我。 因为我不知道我弟弟已经被他们抓住,当他们问我怎么逃出去时,我就编了一个假 口供,说买的假护照跑去香港。后来他们不耐烦了,又给我换个环境,还吓唬我说 :“这可是你自找的,谁让你不说。” 之后,我被他们送去王家湾看守所,那里有武装警察看守,里面全是被判刑的。 一进去,他们就开始对我动粗了,第一说我参加特务活动,引用我在香港的言论。 他们还问我知不知道许家屯被开除党籍的事,我说:“不知道,我不关心政治。” 他们马上就骂娘:“你不关心政治?你说过共产党象破衣裳…这是不关心政治吗?” “那这也不是特务活动啊?”我辩解道。“你说过要颠覆共产党,把民主思想传到中 国来,这就是特务活动。告诉你,在香港有我们的人,对你的活动掌握得清清楚楚 。”他们确实把我在香港的话原封不动地说了一遍,这些话,我在香港只对一个人 说过。现在回想起来,那个人很值得怀疑。我第一次从大陆回来后,也是她向我问 起我回去的事。 他们看我不承认,开始用电棒电我。挨一下简直让人受不了。别以为过去电影中 英雄人物挨电一动不动,那是假的,电一下,我就满地滚。电过几次,后来就扇我 耳光。有一次他们打得我鼻子出血,我瞪着他们,任血从鼻子里流出来。他们非要 我擦掉,我就是不擦,最后他们抓起一团很硬的纸,粗暴地按住我的头,使劲往我 鼻子上擦,弄得我疼痛难忍。这些人简直没有人性。 记者:李智,你比李林早两天回国,你是怎么被捕的? 李智:我开始同长沙文艺界一位朋友有电话联系,后来就中断了。一年后他突然跟 我联系,希望我带香港的乐队朋友回国演出,还说他的公安部及国家安全部的朋友 说我绝对没事了。但是我心里仍然存有戒备,没有马上答应他。可是几天后,他到 广州买乐器,给我打电话让我去广州的宾馆看他。电话中我说我不会去,可是第二 天,我立刻买了车票回广州去见他。那次回去很秘密,没有告诉任何人,外表看上 去很平静。那个朋友一再告诉我回国没有事,国家安全部的人也欢迎我和乐队回国 演出。不久他帮我们办理了文化部、湖南省文化部、长沙市文化局的红头批准书。 我想既然国家同意我回去,应该没问题的,虽然六四时在长沙文艺界我组织游行, 但是,我并没有犯罪。所以,心安理得地同六位香港乐队的朋友于二月十三日到了 长沙。 记者:对不起,插问一句。李智,您过去在大陆也在文艺界? 李林:李智过去在广东、广西、湖南三省流行歌曲金榜大赛上拿过大奖。后来在香 港的大赛中也拿过第四名。 记者:你真不简单,怪不得你能拉一帮人回大陆。 李智:刚到长沙时,我比较紧张,一直过了四、五个小时才放心。我想海外的人也 太紧张了,都不敢回去,其实也没有什么危险。接着我往香港挂了电话,告诉我哥 哥平安无事,让他也回来。 大年三十晚上,公安局有几个人来到宾馆找宾馆经理,当时我的那位朋友也在场 ,他们叽叽咕咕谈了一会儿。等这些人走后,我问朋友是怎么回事,他说没什么, 是怕演出时人太多,先打声招呼。当天晚上以及大年初一白天,我都发现有一个戴 墨镜的女人和一个男人总在我的周围出现,我开始有所警惕。大年初一晚演出时, 他们又出现了。演出结束后回到房间,和朋友大约聊了半个钟头天,那个女人突然 走进房间,问:“哪个是李智?”我感觉到来者不善,问她什么事?她满脸堆笑地说 :“我们经理找你谈点事,他在楼下等我们。”跟她出了房间,我知道情况不妙, 于是,我要先跟在我房间的姐姐说几句话,那个女人思考了几秒钟说:“那好吧, 要说就快点说。”我跟姐姐说:“我出事了,你们多保重。好好安慰父母。”之后 ,我跟那个人进了电梯,那里有四五个人,都戴着鸭舌帽。见到我,凶光毕露,一 把抓住我。这时我脑袋里都空了,装作镇静地问:“你们是哪个部门的?为什么抓我 。”有一人一句话都不说,眼睛死死地盯着我,象要把我吃掉一样,慢慢地从怀里 掏出公安人员证件,狠狠地推到我的眼前,还是一句话不说。那表情很象过去电影 中出现的反面人物,以往共产党电影中出现国民党特务都是这种打扮,没想到在九 十年代,他们共产党也模仿起四、五十年前国民党的打扮了。 上车时,我不肯走,那个女人使劲揍了我一拳。当时我想说:你这女士怎么这么 不斯文? 带到公安局,他们让我把全身衣服脱光。那女人咬牙切齿地叫我把裤衩也脱掉, 脱掉之后,这帮家伙的流氓本性全暴露出来了,有个人把手指伸进我的肛门,看看 有没有发报机啊、窃听器啊。后来那个女人对那帮家伙说:“好了,这事交给你们 了!”看来她好象是国安部的,她的事完成了,把我交给公安局了。 那女人走后,他们开始骂我,脏话不绝,还让我在一份表格上签名。我眼睛都麻 木了,什么也看不清,我也知道斗不过他们,只好去签名。他们没告诉我任何罪名 就把我关进了监狱。直到第二天下午,他们打开门说:“李智,把东西拣好出来!” 外面停着一辆囚车,抓我哥哥那个姓邓的人身穿皮夹克,头戴鸭舌帽,阴阳怪气地 说:“你—终于—回来了!”车子一直开去火车站,他们押我上了火车。这辆七十五 次列车是到广州的,押我进的那节软卧车厢里,刚好那几个香港乐队的朋友和我姐 姐在里面,我就和他们打招呼。可是姓邓的就给了我一脚加一拳,我的朋友看见后 吓坏了。姓邓的说:“他妈的,你到这里还不老实,我看你香港的朋友在这儿,才 不给你戴手铐。你要再不老实,我可不客气。”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把五四手枪, “啪”放在桌子上。 这时,我姐姐过来问他,我的问题有多严重。他说:“你们这一家人啊,平时就 不对他们加强思想教育,所以才落得这个下场。”然后慢慢地说:“他们背叛祖国 ,投奔西方,如果认错态度好,可以考虑从宽处理,如果态度恶劣,从严处罚!”我 劝我姐姐不要跟他说。他继续威胁我:“和无产阶级做对的人绝没有好下场。你要 好好想想,你还年轻,何况歌又唱得这么好,鼓又打得这么棒,何必把一生都毁了 呢,啊?” 把我押到衡阳后,就开始了一连串的审讯,要我承认我和刘千石有特务勾当,承 认六四是反革命暴乱。我不承认,他们就打我。他们还一直追问我们是如何跑去香 港的。因为事先我和李林编过一套假话,所以一直对他们那样交代,公安局的人见 我这样,不停地威胁我、恐吓我。还挖苦说:“李智,我看你是越坐监狱越爱坐了 。你真蠢!”。 一直到我进狱的第九天才获悉李林也被抓,并且秘密转往另一个地方。经过我了 解,他们是把我们当做“特嫌”定罪。其实,我在香港什么政治团体都没参加。他 们也找不出任何“特务活动”的证据,这样做,不过是掩盖他们“继续追究六四责 任”的阴谋。 我们万万没想到的是,送我们逃亡的那个人已经被捕了,因为他送另一个学生出 境,那个学生在广州被捕后交出了他,衡阳市公安局一个分局将他逮捕后,他误以 为是我们出卖了他,就说他送了我们哥俩逃往香港。可是没想到那个分局竟然没把 我们的事当回事,而是继续追问他帮助那个学生逃亡的事,问他:“你最近做了什 么事情?”他一听知道自己弄错了,只好再交代又送了那个学生走。公安局关了他一 个礼拜,罚了一千块钱就放他走了。他马上跑去我家告诉我姐姐,他把事情全说出 来了。我姐姐告诉他我们已经被捕了,说:“现在挽救还来得及,如果到了国家安 全部就不行了。” 其实,当时公安分局并没有注意到我们。但是,他的妻子害怕得不得了,怕国家 安全部知道后会判他入罪,所以亲自跑去国家安全部交代他先生送我们逃亡的事。 当时,国家安全部说:只要你爱人亲自来这里录口供,我们可以保证你爱人没有事 情。他的妻子带他去国家安全部自首,刚叙述完经过,马上就给他戴上了手铐,后 来被判刑五年。他住在我监狱的隔壁,后悔地哭啊,他太太把他坑了,现在又要求 跟他离婚。 记者:你们在监狱里呆了多久?后来是怎么出来的? 李林:五个月。李智在监狱里偷偷写了一封信,呼吁海外呼救我们。他花了些钱买 通一些渠道将信送到我家,家里又托人送往广州,回来又到了香港。经过香港及海 外各界人士的声援,通过西方国家的政府向中共施加压力,他们才把我们放了。 开始抓我们时,他们是以“特务罪”和“反革命颠覆罪”定罪的,可是当他们要 放我们的时候,他们让我签一份文件,上面指控我是“偷渡罪”。当时我还不知道 李智写信营救的事,觉得奇怪。后来想他们是想以一个刑事罪来开脱他们关了我们 五个月,好向外界交待。这个罪名可以不涉及“六四”。这样,他们就可以证明他 们的确不再追究“六四”的责任了。另外,我想他们也确实没有找出我们在香港有 什么特务活动的真凭实据。 李智:看来我们在香港的一些活动都受到中共国安部的监视。中共在香港有大量特 务。后来回港之后,有一次在声援王军涛的集会上,我就发现我们仍然被人跟踪。 那天开会时,我们跟一位英国女记者在一起,她发现有个人总是跟在我们后面拍照 。示威散场之后,他还一路跟了我们很远。那位英国记者就离开我们在后面跟着他 ,最后发现他走进中共香港新华社。所以可以肯定他是有特殊使命的。 记者:你们今天讲的和李智在监狱里写的信都可以公开发表吗?会不会影响在大陆的 人的安全? 李林:没有问题,掩护我们逃港的朋友现在已经在狱中了,逃亡过程也不再是秘密 了。 我们把自己的经历告诉大家,首先希望海外的朋友们吸取我们的教训,不要轻信 中共的任何许诺。什么不追究责任,不秋后算帐,都是骗人的鬼话。中共会用这些 花言巧语诱捕海外民运人士,千万不要上当。其次我们的经历也说明,海外的声援 ,对于国内受迫害的人来说是非常重要,也是非常有效的。这次我们两如果没有海 外朋友的援助,也不可能脱离虎口。在此,我想趁此机会对海外曾经帮助过我们的 朋友们表示真诚的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