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转化中的民族问题和农民问题 ·程铁军· 去年八月份苏联流产政变发生前,中国留美政治学会在加州圣地亚哥市召开年会 ,其中一个议题是讨论中央地方关系和未来统独问题。我当时的观点认为,在未来 的民主化过程中,汉族中央政府必须确认各少数民族的自决权(包括分离权)。承认 并尊重民族地方的自决权,才有可能为真正平等的政治联合体奠定基础,从而有可 能理性而和平地过渡到联邦制或邦联制。反之,如果汉族人根本否认少数民族地区 有可能独立,其结果很可能连松散的联合体也无法维持。以上看法遭到与会学者几 乎一致的反对。他们认为,汉人对少数民族祗能允许他们在不谈自决与分离的前提 下扩大自治权,因为一谈自决他们肯定要搞分裂。 这种看法上的分歧究竟谁是谁非,也许一时半会儿难有定论。不过苏联解体之后 新独立国协的建立,多少坚定了我原来的看法,即:祗有先争取了真正的独立,或 者起码可以独立的自主权之后,才有可能为自愿而平等的联合铺路。当然,你可以 说,新独立国协危机重重,是福是祸短时间内还看不出来,而且参加国协的成员之 间也不见得真那么自愿,真那么平等。但不管怎么样,解体后的苏联原加盟共和国 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而且基本上循着和平和法制的程序,已经相当不错了。今后我 们中国人要能继续“以俄为师”,恐怕要谢天谢地。 为了易于说明,我们不妨把理性、和平、稳定等统称为建设性,把狂热、暴力、 动乱等统称为破坏性。但第一,“建设”和“破坏”,虽然是一对相互对立的概念 ,但用于此处并不带有任何褒贬因素。并不是说建设就一定好,破坏就一定坏,那 要看破坏或建设什么。第二,一方面,几乎每一阶级、团体、或个人,往往同时兼 有破坏和建设两方面的倾向或功能,在不同社会条件下会有不同表现形式;另一方面 ,即使最被公认为富有建设性的社会力量,在外部条件变化之后也许会走向自己的 反面,成为一支破坏性力量。反之亦然,北京六四之前小偷罢偷,就是破坏性力量 停止破坏的例子。 少数民族独立派积极人士,尤其中青年知识分子中的领袖和骨干力量,在藏维蒙 回等几个主要民族地区,其影响已经相当广泛和深入。一旦中央失控,各种以民族 独立、宗教自由为诉求的团体和党派会突然从地下冒到地上,而且会最先成为凝聚 力强,目标明确,手段激烈的社会力量。如果民族自决的目标达不到,便有可能成 为旷日持久的排汉动乱。反之,如果汉族民主派与之沟通、妥协、确保其自决权, 也有可能使他们成为稳定边疆地区的建设性力量。 我们可以从类似的角度来看待农民问题。中国农民不但数量庞大,而且构成复杂 。其中最活跃的部分是五千万到一亿左右的流动人口。他们有文化,年纪轻,敢闯 荡,对城市文明有所了解,对自身地位强烈不满。在民主转型开始以后,他们有可 能迅速建立起几个跨行业和地区的全国性组织,类似文革时期的战斗队或者司令部 。例如:农民临时工会,专业户个体户联合会,农村复转军人联合会,城镇下放职 工联合会等等。这些组织的成员有共同利害和类似经历,政治经济诉求目标非常明 确,就是要求和城里人有相同的权利和机会,要求恢复或改变为城市户口。如果遭 到国家和城镇的拒绝,他们有能力进一步串联起全国农民,拒绝向城里送粮运菜, 使莫斯科等地的食品危机在中国重现。因为目前中国城市市场的繁荣,相当程度上 还是靠那个由国家强力维持的城乡不等价交换。一旦国家的强力不在,原体制的病 症便会暴露无遗。上述这些团体,大多具有破坏和建设的双重作用。 由于地域辽阔,各地情况复杂,农村中的会道门和秘密结社正在暗中蓬勃发展。 除了少数这类团体能在社会转型期中发挥某种慈善或维持治安的作用外,其中很多 都会在乱世中成为土皇帝和野心家鱼肉乡民的工具,所以应该视之为破坏性力量。 对于这些力量,除了依靠地方警察治安机构的依法管辖约束外,更重要的是要迅速 建立新的乡村政经结构,这包括重新土改,建立产权,民主选举等多项任务。以上 提到的那些政治经济和社会组织,在全国无内战的条件下,亦有可能在民主规范的 指引下成为农村社区重建的积极因素。 在设想中国朝市场民主转型的困难条件时,有些历史的进步因素也常常使我感到 乐观,那就是科学技术和工业革命,尤其是交通和资讯的突飞猛进。以前农民愚昧 保守,除了不识字以外,也由于缺乏信息,识字也不见得知道天下事,因此易于被 土皇帝们愚弄欺骗和分而治之。现在农村青年识字的比以前多了,即使不识字也能 听广播,看电视,知道世界上和全中国发生了什么。祗要有足够的资讯,农民也能 对应该做什么和如何去做有合理的判断和选择。比如打内战,以前无不是把农民子 弟推去送死,但我不相信农民就认定了他们的命更不值钱。 交通和资讯的发达不但帮助人们做出合理判断,同时也向人们提供组织手段,使 他们能为实现自己的诉求而付诸实际行动。这对市民和农民皆然。祗要在未来的社 会转型中能够做到不打内战,不中断交通和电讯,相反,还在新闻自由的激励下更 多满足人民知的愿望和权利,人民便能较充分地发动起来,组织起来,真正发出他 们强有力的声音。那时候也许会有人抱怨说世道太乱,街头示威游行太多,但祗要 和平守法,君子动口不动手,人们就会开始习惯于用ballot(选票),而不是bull et(子弹)解决问题了,狂人们也会比较容易被制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