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达不到民主 ----与颜真先生商榷 ·齐 墨· 拜读了颜真先生在最近一期《中国之春》上发表的《激进达不到民主》一文,有 些感想要说。颜真先生认为胡平“越来越明显的成为海外民主激进主义的理论代表 ”,而我则认为颜真先生已经是名符其实的“民运取消论”的代表,因为他有一套 看起来完整的理论。 一、关于中共改革的评价 颜真先生对“邓小平的改革的评价是相当高的”。他认为“改革以来,中国大致 走在一条方向正确的道路上,沿着这个方面走下去,中国的现代化(包括民主化)是 有希望的,这个过程不应该被打断”。他还把中国大陆目前经济的繁荣归功于邓小 平的正确领导。在此我想提请注意的是:被颜真称为“方向正确的道路”包括“四 个坚持”和以此为依据的清污、反自由化、六四屠杀和此后的大清洗及社会主义教 育运动。这句话与中共一贯强调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的正确路线”的含义是相 同的。 任何人不能否认,中国大陆近十年来的经济面貌和人民生活发生了重大变化,但 任何人也同样不能否认,中国大陆比起香港和台湾这些在一九四九年时处于同一发 展水准的地区,有非常大的差别。造成大陆落后的原因祗能是:共产党的统治。战 后四十多年的历史已经证明:在原来基础相当的国家中,凡是共产党执政的国家, 经济就要远远落后。从这个角度来看中共的改革,就应当确认:这种改革仅仅是中 共对自己犯下的历史性错误的一种不彻底的改正。如果没有中共在大陆的所谓“革 命”,大陆今天的经济会是这种样子吗?那么现在的改革还有必要吗?一个人自己 放了火,然后再去救火、灭火,我们显然不能说这个人的行为有什么伟大的意义。 对于中共的改革也应如此理解。 当中共开始农村经济改革时,我还在农村。有些农村干部对改革的评价就是:“ 辛辛苦苦三十年,一下回到解放前”。农村的改革证明,中共三十余年在农村的统 治完全是错误的。中共近千万干部在农村的工作不仅是多余的,而且是有害的。他 们以其自身的存在不仅浪费了农民的血汗,而且还阻止了农民的富裕。农民的贫困 正是在中共干部放松控制之后才逐步解除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改革就是倒退到中 共革命以前的状态,虽然这种倒退还没有走到底。所以,改革不能证明共产党的伟 大,恰恰证明了共产党的反动。 今天中国经济的稳定和繁荣,其功劳不能计在共产党的帐上。现在还有不少人在 观察大陆经济时,往往仍把大陆的经济视为中共控制的一元国营体系。六四之后, 有人看到中共停止改革,国营经济萎缩,就认为大陆的经济会在短期内崩溃。而现 在有人看到大陆经济的繁荣,又认为是中共的功劳。其实,今天中国经济的繁荣主 要是由民营企业支撑的,大陆的经济已经出现了两套不同的体系:国营的和民营的 (包括乡镇和个体)。六四之后,大陆的经济没有崩溃,也是因为民营经济的稳定。 当前大陆民营经济的比例已经超过国营经济。如果我们现在还用传统的社会主义计 划模式来分析大陆的经济,就会发生误断。 如果把大陆的不同地区经济发展的不平衡因素考虑在内,就会看到:在同样条件 下,凡是共产党控制松懈的地方,经济就繁荣。深圳、海南等特区“特”在什么地 方?“特”在共产党的政治权力在很大程度上已经被经济权力所取代,形成了两元 的权力中心。民营企业能够发展起来,是靠共产党的政策还是靠挣脱共产党的控制 ?笔者曾听到很多在大陆自办企业的人讲述他们的艰难的创业史,而所有这些他们 遇到的困难无一不是共产党的制度造成的。如果没有这种制度的限制和压抑,大陆 经济的发展祗能更快。因此,把经济发展的功劳归于邓小平,不是很荒唐吗? 二、谁是动乱之源? 颜真先生通过一系列文章已经造成一种“话语体系”,即中国大陆的民主化必然 伴随着动乱和大灾难,为了民族利益和人民生存,不应该反抗中共的现行政策去进 行民运。由此,谁要谈论民运,便会立即遭到颜真先生的责难:“你怎样去实现民 主,同时又避免成千上万人倾家荡产,饿死冻死和社会动荡、经济崩溃的局面?” 这种“话语”一旦成为一种体系就具有强大的支配人的思维和行动的“权力”。颜 真先生的一套“话语”要使人们确信,在民主化中动乱和灾难是不可避免的。人们 如果顺着这套思路走下去,就祗会去考虑怎样避免民主化中国的动乱,而不在反过 来想一想:难道保持现状中国大陆就没有动乱?人民就没有灾难? 六四之后,中共在反击民主的宣传中提出的论点,也是说民主会给中国带来混乱 和灾难,祗有一党专政才适合中国的国情。我并不认为颜真先生与中共的宣传机器 出于同一目的,但从实际观之,我不能不遗憾地说,颜真先生以他的身份和他的论 证在海外却会起到比中共宣传更重大的误导。 按照颜真先生的逻辑,目前中国大陆的现状是稳定的,祗有试图去打破它(比如进 行民运),才会导致动乱。他对中共统治大陆四十余年的历史的忽略,使我感到惊奇 。回顾大陆从镇反、反右、三年灾害、文革到六四屠杀这一次次的动乱,哪一次不 是中共自己制造的?就说最近的八九民运,当时中共命令北京的警察撤岗,地铁停 开,故意造成混乱局面以加害学生。并且还调动几十万野战军围困北京,出动了坦 克、飞机、导弹部队。我想,颜真先生也不会认为这种动乱是学生制造的。四十多 年的历史证明了一个与颜真先生的看法完全相反的道理:共产党极权统治是动乱之 源,它存在一天,大陆的动乱危险就存在一天。直到今天,中共还没有承诺不对台 湾使用武力。中国人自相残杀的阴影并没有消失。 至于说到灾难,中共在这四十余年中制造的灾难已经是空前的。那些埋骨北大荒 右派,六0年被尸骨漂白了田野,青海劳改农场沙漠下的累累尸首,文革中血水染 红了江河,魏京生十三年的铁窗生涯,都是最有力的证明。想到这些,人类的良心 应该感到焦虑。而颜真先生似乎没有正视共产党制造的这些灾难,而仅仅去预告民 运会带来灾难。 民主化为解决共产党极权体制下的动乱和灾难提供了唯一的一种可能性。目前, 大陆海外民运组织如民联、民阵和港台的民主力量均达成了一种共识:和平演变救 中国。这句话的含义有二:第一,中国要向民主自由转变;第二,转变的过程不是 通过革命,而是和平手段。民运组织是中国的稳定力量。它们并不是要打断中共向 民主化的转变,而是在促进这种转化。今天最起劲反对和平演变的恰恰是中共。这 更表明了中共喜欢制造动乱的本性。不能排除在中国民主化过程中可能出现的战乱 。如果真的出现了战乱,第一,是违背民运宗旨的,第二,也决不是中国民主力量 制造的,而肯定是中共自己制造的。在今天,军队和宣传工具掌握在中共手里。其 他任何民运组织根本就没有制造战乱的条件和“资格”。而中共内部的各路诸侯野 心家如果发难的话,中国将在劫难逃。难道我们能够把这类可能出现的动乱归罪于 民运? 颜真先生不断地恳求、呼吁民运人士不要为了民主而造成人民的不幸。这套“话 语”的含义是:如果谁还要从事民运反抗中共,谁就是不负责任的,是激进派,谁 就没有像颜真先生那样考虑到人民的生存问题。我现在建议颜真先生转换一个恳求 和呼吁的对象,公开向中共要求接受和平演变道路,放弃武力威胁,不再继续制造 动乱。这样做,才是有的放矢。 对苏联、东欧的变化,不同的中国人作出了完全不同的解释。中共的报刊和颜真 先生的文章均把苏联的变局描写成为一种灾难,如“国家分裂,民族冲突,经济萎 缩,食物缺乏,机构瘫痪,社会动荡。”他们并以此来警告中国人不要走民主化的 道路。但是颜真先生是否应该想一想,今天苏联出现的这些问题,其原因在于苏共 的长达七十余年的统治还是在于民主化?它们是民主化的原因还是民主化的结果? 在我看来,把目前苏联出现的某些混乱归罪于民主化是倒因为果。如果继续保持共 产党的统治,这些问题祗会加剧,而永远不会得到解决。现在苏联人民自己选择民 主化的道路,并且这条道路比起十月革命的血雨腥风来完全是和平的,人道的。难 道继续保持着苏联过去那种民族的压迫、人权的践踏,就不是灾难吗?颜真先生为 苏联“国家分裂”感到惋惜,表现出了他的“国家至上”的情结。他仍把国家的统 一(甚至是像苏联这样的以武力维持的统一)的价值置于人权、民主、自由之上。如 果我们看到,苏联人正是通过这种暴力维系的苏联的解体而获得了新生,那么,这 种解体对于苏联人来说是幸福而决不是灾难。如果我们再想到威胁人类生存的冷战 的结束,想到一个可以把地球毁灭多次的、也曾经给中国人造成生存威胁的帝国的 消失,那么苏联的变局也是整个人类的福音。 三、对民主理解的误区 颜真先生提出的“民运取消论”在海外独树一帜。他认为,八九民运的方向就错 了。祗要人们不打断中共的发展方向,中国大陆的现代化民主化是有希望的。“社 会主义国家的经济发展和政治变革,是鱼和熊掌不能兼得,是一种两难选择”。所 以为了经济发展,政治民主化就可以牺牲。颜真先生的这些论点大概是因他对民主 和民主化的误解而产生的。 按照颜真先生的观点,民运组织的存在和民运是没有必要的,中国人祗要等待中 共的发展就可以得到民主。祗要我们稍微回顾一下历史,颜真先生的看法就会不攻 自破。我希望颜真先生能够以事实证明下列两个问题:一,世界上有哪一个国家不 经过民主运动就实现了民主政治;二,中共怎样去和为什么要在中国实现民主。从 古代希腊到今天的台湾、南韩,民主制的实现均是老百姓为之奋斗的结果。民主制 度的动力是知识分子、工人、农人。统治者虽然会顺应历史潮流进行民主改革,但 这是民众推动的结果。绝没有统治者生来就喜欢民主。特别是中共这样独裁成性、 暴力起家的党,怎么会主动地向民主制度发展?没有一个不断成熟的反对运动对中 共施加压力,中国的民主化是没有希望的。等待达不到民主。 民主制度是以承认人的不完美、承认人性本恶为前提的。用中国人的水准低劣来 证明民主制之不可行,正好是南辕北辙。颜真先生曾经提出一个“水桶原理”来说 明中国目前不能实行民主制。他说:“‘水桶原理’的内容是:一个水桶的容量是 由最短的那一块木板限定的。这个浅显的定理运用到我们所讨论的题目就是:一个 社会民主化的水平是由这个社会最薄弱的环节所限定的”。根据颜真先生的分析, 大陆社会“最薄弱”的环节是农民,他们的素质不高决定了大陆不能实行民主制。 如果这个原理成立的话,世界上就不会有民主国家了。道理很简单:任何国家都存 在反对民主的力量。比如,笔者所在的德国就有纳粹势力。显然这种反对民主的政 治力量,是该社会“最薄弱”的环节即“最短的木板”。如果该社会的民主化程度 真是由这块“最短的木板”来限定的话,那么就是取消民主制。把一个水桶与一个 社会相比,是一种“无类比附”,无助于我们解决任何问题。 西方的民主化是一个过程。这个过程的起点和现在的情况是很不同的。在开始, 总是少数人为民主奔走呼号,社会居民对民主的认同永远有差别。在很多国家实行 民主制的时候,还有很多居民不理解民主,甚至反对民主。法国大革命之后,还发 生过帝制复辟。民主的实现决不是等到所有的人都拥护民主的时候才能到来。 颜真先生将中国大陆民主化的实现描绘成类似“末日审判”的恐怖图景。实际上 ,许多困难是可以解决的,如果中国的民主力量有眼光,制定理性的计划,并相应 地有一套切实可行的操作程序,可以使中国大陆和平演变。他提出的许多问题,比 如农民进城问题,人口问题,已经有人作了回答(见黄有光,《民主化与城乡冲突》 ;郭广,《什么是理性选择?》,收入齐墨编,《新权威主义》,台湾唐山出版社 ,一九九一年)。 笔者主张民运走一条稳健的道路,即坚持民间独立的反对运动,采用和平理性的 手段,不要急于在近期内取代共产党。大陆民主化道路最好的设想是:在民间力量 的压力下,中共被迫慢慢改变自己,改变发展方向,修改大陆的宪法,开放党禁、 报禁。在民主化中,街头的抗议活动是必不可少的,但民运人士更应该强调宪政理 念和法治精神。中国大陆目前经济的繁荣,并不证明民运的失误,而是更加快了和 平演变,加快了民运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