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的创伤 肖华供稿 小华: 你好!春节将临,此时我更加思念离去的小夏以及远在异国他乡的你和小奇。以往 的一切既然已非人力所能改变,那么未来的应尽最大努力去争取。这一段时间我虽 然还时常腰疼,无法多行走,且还得了流感,个把月才好;但我过得很充实,也很 累——累得心里舒缓。 近月来,我通过间接介绍,认识了一些朋友,其中有执着追求中国民主化进程的 共产党内的“老革命”;共产党培养大的叛逆者;还有“六四”屠城留下的年轻的 寡妇、年幼的孤儿以及伤残者。我真切了解到现实生活中尚有比我更不幸的人们, 他们还在苦苦地挣扎。小夏走后,我接受了来自国内外的份份爱心,现在需要我拿 出勇气和毅力,赋予他们以爱心,帮助他们坚强地活下去,与暴政抗争到底。我苦 苦思索:大概只有这样做,才符合小夏的遗愿,才能宽慰小夏的在天之灵。 这些人的处境的维艰出乎我意料,也令我心颤。仅举数例: 有位三十来岁的北京某研究所的工程师,年轻有为,他的研究项目数度获国内外 奖。他有个美满的家庭,与妻子感情甚笃,上有残疾父母,下有学龄幼子。这位有 思想见地的青年,目睹六月三日白天戒严部队在北京六部口用催泪瓦斯对付手无寸 铁的群众的行为,被激怒了,吃饭后便离家加入了保护天安门学生的行列。六月四 日凌晨在天安门东侧的历史博物馆与南池子之间,那里的戒严部队与群众对峙,扫 射了九次。他是第一批被射倒下的,当时未死,子弹从左下肋穿出,伤及肝、肾、 肺等,擦伤脊柱,被群众送往附近的协和医院,先后九次大手术,摘去一肾,抢救 二十多天,一直高烧不退,终因不治于八九年六月三十日去世。其妻是个普通会计 ,在他死后患上心肌炎,心力衰竭,胆、肾都有结石,无法上班;本来只有七十元 基本工资,病后住院按病休发工资百分之六十,连各种补贴在内,月收入仅八十多 元。 令人难过的还有,死者在家是长兄,他死后不久,其父母便逼迫媳妇、孙子搬走 ,把房间让给其弟结婚用;而其妻的父母也不予接受,竟认为死的人都没有头脑, 死了也活该。由此,其妻与娘家也决裂,投亲无门,孤儿寡母在友人的帮助下,借 了一间十平方米的简易楼栖身。九一年秋,遗孤上小学一年级,母子相依为命。母 亲在精神极度痛苦的情况下皈依天主教,从神父那里得到安慰。开学后母亲为生计 起见,拟把这一年级的儿子送寄宿学校,好设法出外谋职,找些临工干干。由于死 者之死未有政治结论,因此不仅没有抚恤金,而且也无人负担其遗孤的每月生活费 。 另外一名三十五岁左右的青年研究人员,大学毕业后留美三年,学成便于八八年 回来报效祖国。未料八九年六月四日凌晨在府右街(中南海大门外面)当戒严部队 向人群扫射时,他被击中膝盖处,经救治左大腿以下被截去,现在装上义肢,成了 残疾人,但他仍在奋争,心更热了。 另一名不幸者,其状更惨。他三十六岁,本来是某进出口公司的业务经理,精明 强干,自己又会驾驶汽车,上有父母,下有一女,夫妻生活也很美满。八九年六月 三日夜于木樨地被戒严部队的子弹击中胸以上的脊柱,虽被海军医院救活,但已造 成高位截瘫,四肢不能动弹而头脑清醒,现在是求生不能,欲死不得。其妻与他离 婚,独自担负小学三年级的女儿生活。他本人只好由其退休父母照料。后来他父母 也不愿意接受,听说被送往一家福利院。 另外,从探监者处得知,北京东郊的第二监狱中还关有大批名为刑事犯实为政治 犯的人。每月一至九日是对他们的探监日。听探监父母讲:他们不少是十八、九岁 的孩子,都是与屠城后戒严部队留下的军车、坦克、枪枝、衣帽等有着这样那样的 关系,重者已被判死刑枪决,而关在狱中的“死缓”、二十几年的不等,最轻的也 判十四年。我间接认识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屠城后出于义愤点燃军车回家,没想 到当时被便衣拍了照,不久被捕,判死缓,留下妻女。现在家人只盼望能减刑,哪 怕减到二十年也好。 你可以想象到我面对这些现实时的心情。我别无选择,为了小夏,为了那些“六 四”的死难英烈,我决心不惜任何代价,竭尽全力——哪怕是微薄之力——去帮助 那些受当局残害又被遗弃、遗忘的不幸者。我受的是精神创伤,经济生活不成问题 ,而他们除了心灵创伤外,还要承受生活的煎熬。 ……这就是屠城之后北京市民正在承受着的种种苦难。我想得知真情后,还应该 成为激励海外学子勤奋学习、献身中华民族民主化事业的鞭策力。炎黄子孙再不能 散砂一盘了,“命运”既然安排我们来承受“六四”的苦难,我们就承受吧,因为 我们不受也会有别人受的。我只企盼未罹“六四”之难的人们,每人能够用自己有 限的生命去做死者以及我们这些人在国内不能做的事。 我在信中描述的实情,你可向你的朋友转达,让他们了解国内的真情。同时,我 也想让你和你的朋友们帮助我为这些不幸者做些事,以减轻他们所承受的精神上和 肉体上的痛苦。……我想黎明前的黑暗不会长久,这是个拼意志、拼毅力的时期, 现在需要团结、需要齐心协力、需要真诚和爱心。 春节来临,遥祝安康、快乐,并祝学业有更大的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