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日报》号外与吴学灿 ·胡 楠· 或许是海外民运真的陷入了低谷,吴学灿月前被中共当局判刑四年,似乎未曾引 起民运组织多大反应。或许是因为吴学灿知名度远不及王军涛、陈子明,难为外人 所注意。唯有香港《开放》和《当代》杂志对此有所报道,但仍语焉不详。其中发 表在《开放》杂志那一篇虽系笔者所推介,原文作者也对《人民日报》近况相当熟 悉,自然掌握部分第一手材料,但文章发表之后,却被几位原《人民日报》记者指 为流于空泛,对原《人民日报》社长的奚落更不公平。笔者依据这几位记者的口述 ,撰成此文。需要说明的是,文中所涉及的人与事以中共当局已经掌握的为限。 《人民日报》号外成了珍藏品 笔者八九年学运期间坐守北京饭店,为境外某大报撰写《局势分析》,竟未见过 一份《人民日报》号外。几位学运期间的重量级人物也对笔者说,他们只听闻《人 民日报》出了号外,却未见过报纸。笔者后来又托人到北京查询,亦无结果。 原来《人民日报》号外总共印了不到一千份,刚拿到游行队伍里就被抢光了,获 得者无不视之为珍品,不肯轻易转让给别人。 一位目睹此事经过的《人民日报》记者说,《人民日报》号外是五月二十日早晨 九时开始排版印刷,十一时左右印出散发的。当时吴学灿等人找到《人民日报》印 刷厂,工厂的主管胆小怕事,婉言拒绝。吴学灿便找到《人民日报》劳动服务公司 的小印刷车间排版印刷,用的是《人民日报》毛体报头,旁加“号外”,十六开(《 人民日报》是对开)。排版时,正好《人民日报》文艺部编辑张大农到印刷车间。张 提出一条编辑意见:应注明消息来源。所以吴学灿在文章结尾处加上“据北大传单 ”几个字。 “号外”是翻译“北大传单” “号外”的确是翻印北大的一份传单,主要内容是:“赵紫阳总书记主持工作权 力已被剥夺,由李鹏主持政治局工作并决定今晚对绝食学生采取强制措施”。同时 披露了:五月十三日,赵紫阳总书记在政治局常委会上主张立即否定四月二十六日 《人民日报》社论,被四比一多数票否决。五月十五日,赵决定去天安门广场向社 会和公众宣布他个人的意见,被中共中央办公厅以违反党纪理由阻止。五月十六日 ,在邓小平出席的政治局常委会上,赵提出五条意见:1否定四·二六《人民日报 》社论;2由他本人承担发表社论的责任;3全国人民代表大会设立机构,审查高 干子弟(包括他的两个儿子)的官倒行为;4公布全国副部级以上干部行为背景;5 公布高干的收入和福利待遇,取消特权。以上意见又被四比一多数票否决。五月十 七日,政治局召开会议,以微弱多数同意赵下台。总书记职务由李鹏兼任。军管迫 在眉睫。 “号外”还报道:据悉,曾召集人大常委会议,几乎全体副委员长决定拒绝接受 政治局的以上决定。李鹏威胁要以党纪处理他们。体改委等十部委决定开展静坐、 绝食斗争。 “号外”呼吁社会各界:1我们应尽量避免暴力对抗,绝对避免流血;2社会各 界团结起来,捍卫宪法;3解放军是十亿人民的子弟,我们绝对不能自相残杀;4 我们强烈要求立即召开人大常委会;5立即召开中共全国代表大会。共和国和中央 面临生死存亡关头。让我们立即行动起来,以一切有力的、合法的、非暴力的方式 进行决死抗争!我们坚决反对李鹏的讲话,建议人大立即罢免李鹏总理职务! 保育钧吓得筷子掉到地下 《号外》尚在印刷中,《人民日报》社门口已聚集了近百名编辑记者。社长钱李 仁闻悉急从办公室走出来,说“既然戒严令都下了,你们就不要上街送死了!”尽管 当时大家并未尊重社长的苦口婆心,但大多能理解钱李仁当时的处境。事实上,他 当时处在一社之长的位置上,已尽力而为了。戒严令之后,他称病住院,但后来引 起李鹏等强硬派震怒的《人民日报》一系列《戒严第×天》,便是钱李仁亲自签发 的。钱李仁原本是乔石的亲信,乔任中联部长时,他是副职,乔石升任后,他便继 任中联部长。可六四之后,乔石也未能保住他。 虽然散发出去的《人民日报》号外数量不多,在社会上激起的反应却是空前之大 ,成了仅次于戒严令的第二大新闻。境外报刊、电视、电台纷纷发表揣测评论,认 为这是赵紫阳人马组织的反击行动。 当天中午,公安部致电给《人民日报》,问《人民日报》号外是怎么回事。正好 是不久前由科技部主任升任为报社秘书长兼副总编辑的保育钧值班。他正在吃饭, 听到电话吓得筷子都掉到地下。在《人民日报》这架高度灵敏的机器里绞绊久了, 保育钧立即意识到这是灭顶之灾。 晚上,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和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节目,播发了《人民日报》社 一则声明。就像《人民日报》的编辑记者上街游行高呼:“四二六社论不是我们写 的”一样,《人民日报》官方说:“《人民日报》号外不是我们出的。” 次日,《人民日报》的第一版也出现了同样内容的声明。 公安部与高狄合作追查 《人民日报》号外的出版,虽令有关人员十分震怒,但随后十多天时间局势混乱 ,直到原《人民日报》社长钱李仁和总编辑谭文瑞被撤职,接替者高狄和邵华泽上 任之后,公安部才对此事“认真”起来。 曾任吉林省委书记、中共中央党校常务副校长的高狄,是李鹏推荐出任《人民日 报》社长职务的。他上任之后第一件事,宣布撤去陆超琪、保育钧、余焕春、范荣 康等人副总编辑职务,对二十七位部主任(司局级干部)予以“停职审查”,并组成 专门小组进行“彻底清查”。他在社务会议上声称:“《人民日报》是动乱、暴乱 的策源地之一,是赵紫阳、胡启立造成的重灾区。” 暗地里,他则与公安部、国安部联系,调查《人民日报》号外事件的主事者。但 高狄的极端表现在《人民日报》造成天怒人怨,新调来的一帮打手又不了解情况, 查了很长时间,竟未查出个所以然。 后来高狄建议分两手进行,一手是散布“内部消息”,说“号外”事件不会追查 下去;一手是由公安部派人从印刷工人身上突破,只要印刷工人供出具体编辑的姓 名,就可以不予追究任何责任。 这一招果然真奏效。印刷工人供出两名“主犯”,一是海外版负责“港澳台新闻 ”的编辑吴学灿,一是国内版科教部体育组记者张抒。 毕业于复旦大学的张抒,是《人民日报》正在崛起的“名记者”之一。八八年他 随同喜马拉雅山登山队进行登山采访,是数十名参与采访的记者中攀登高度最高的 人,因此他还获得通报表扬。八九民运中,张抒是《人民日报》社内最积极的参与 者和支持者之一。六四之后,他一度回南京老家避风。七月初回到北京家中时,高 狄即指使科教部主任打电话给张抒:“有一个文件传达,希望你到报社来一下。” 结果等待他的是公安部的“便衣”。 张抒的妻子叫赵蓓蓓,北京大学七七级中文系新闻专业毕业生,也在《人民日报 》内群工部当编辑,育有一子。张抒被捕后,社内编辑记者纷纷伸出援手,为之募 捐。现在张抒虽已被释放(取保候审),但职务已被开除,经济无疑拮据。但高狄还 想再踏上一脚,将张抒的妻子也赶出报社。如今自身也有不少麻烦的高狄,恐怕是 有心无力了。 公安部的通缉令 当时高狄最为恼怒的是:吴学灿到哪里去了?是否像吾尔开希、严家其一样逃到 了西方“自由化”世界?追查之下,原来吴学灿“擅自”到外地考查去了,临行之 前留下的话是:“我走绝不是为了出国,我要去各地调查,了解和研究这场运动的 作用和意义。”但熟悉吴学灿的人死死咬住一句话:“吴学灿没说具体到什么地方 。” 八九年十月,公安部第五局发出《通缉令》:“吴学灿,男,38岁,江苏省溶海 县人,人民日报海外版编辑兼记者。身高1.69米,体形稍胖,头发较长,留一边倒 发型,椭圆脸,尖鼻头,戴茶色变色镜,苏北口音,携带《人民日报》工作证,号 码:0537;记者证号码:870274。” 得承认中共“天罗地网”的严密性和有效性,有幸逃出虎口的毕竟是极少数,绝 大多数的人还得经过真正的“狱炼”。八九年十二月七日,吴学灿在天涯海角三亚 市被捕,迅速经海口、广州,押往北京,投入秦城监狱。 吴学灿拒不认“罪” 如同中共当年宣传的那些“坚强不屈”的共产党先烈那样,吴学灿也是屈打不成 招。在公安部、国安部派出的专案组审讯人员面前,吴学灿不仅没有“供认”出高 狄之流希望供出的什么“后台”(事实上没有后台),而且拒不承认自己有“犯罪行 为”。 案子只好一拖再拖,但有关领导者下达命令:“承认悔过可以考虑从轻发落,不 承认则从重处置。”吴学灿仍不为所动,九0年九月四日,北京市人民检察院便签 发了正式的“逮捕令”,并向法院提起“公诉”。 九二年二月二十五日,吴学灿被判刑四年,是《人民日报》唯一被判刑的编辑记 者。 一位吴学灿的挚友对笔者说:吴学灿的坚强表现并不出人意料。他从小性格就异 常刚烈、耿直,即使在纪律严明的部队也敢于与“首长”顶撞,在《人民日报》同 样敢说敢做。结婚了,分不到房子,他扯开嗓子大骂一阵,却又不忘埋头干活。 八九民运中,吴学灿是《人民日报》内的“激进派”人物,曾经作为中青年记者 的代表,与社里最高领导层对话,要求钱李仁、谭文瑞等人勇敢地站到学运一边, 真实报道学运。尽管钱、谭等高层人物由于其位置或思想的局限,不可能像吴学灿 要求的那样“大胆”,但《人民日报》在学运中的“曲线报道”,如“戒严×日” 的系列报导和利用国际新闻讽刺、嘲弄强硬派,如果不是钱、谭两人的“放手”, 就不可能“出笼”。 六八年,农家子弟吴学灿参军到海军潜艇上当了水兵,四年之后被推荐到广州中 山大学攻读哲学。那时是文革后期,作为工农兵学员,吴学灿所学自然有所限。但 七五年分到北京人民出版社后,刻苦自学,获得社里领导人的赏识,将他从政治处 调到了业务部门——经济编辑室当编辑。八0年底调入《人民日报》理论部,后来 进入中国社科院与《人民日报》社合办的研究生班。八五年《人民日报》海外版创 刊伊始,他即被调任第五版(港澳台新闻)任编辑、记者。 除在《人民日报》发表了一些见解独特,有一定理论深度的文章外(如八五年七月 二十三日在海外版发表的“相信人、关心人、尊重人”),他的一些随笔和论文也见 诸国内水准较高的杂志,如发表在《读书》创刊号的“怎样正确理解生产关系”、 《读书》第二期的“按需分配与各取所需”和八二年第二期《晋阳学刊》的《黑格 尔哲学批判》等等。 北京来的消息说,吴学灿笑对四年刑期,心态极为平静,四年时间正好完成一个 大学本科专业课程,也可以毫无干扰地著书立说。这一段“狱炼”过程,不就是为 未来编辑出版真正振奋人心的、“合法”的《人民日报》号外打下根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