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奔“钱”程,神州气象新 ·廖天琪· 已经四年没有到大陆去了。主要原因自然是“六四”,不愿见到那伤心的,更不 能忍受祸首还在台上颐气指使。同时,“八九”以来投入民运工作,并担任民阵理 事,大陆我是不得其门而入的。入春以来,老邓南巡,改革调子高唱入云,保守顽 固派稍有收敛,布希又否决了美国国会对给与中国最惠国待遇附加条件的提案,北 京当局借机作出“宽松”的姿态,以重返国际。同时机缘凑巧,因而有三月间的前 后两次大陆之行。我非英雄之辈,并无“闯关”之意,但既无勇,就得有谋,因而 行前作了较周全的准备,心中有数,想来在常理之内,不致遇到麻烦。三周以后, 当我二进二出,离开大陆之后,依然感到能身全而归,实为幸事,因为中共“不按 牌理出牌”是有名的。 由于一年来我数度走访东欧国家,见到他们在“变色”之后,面对民主政治和市 场经济时,如同婴儿学步,举步维艰,人们在这青黄不接时机的沉郁彷徨对旁观的 局外人都造成一种窒息感。因此这次大陆之行更觉对比鲜明,不论是偏远的大西北 还是熙攘的东南边缘,举国上下都是一片活跃奋发的气象,人人争相奔赴“钱”程 ,恨不得把那数十年所浪费的生命扳回来,再热闹地过他一回。一方面深叹中国民 族性务实,“年轻”得可爱,另一方面又觉得中国人普遍缺乏哲思和执着的可悲。 青年一代对自己国家的历史和文化一无所知,连个人家庭中发生的一切悲欢离合, 一般人也只作“谁很坏,整过我的父母”这种局限于表面的恩怨的区分,而缺乏一 种对社会整体和时代变迁的认知和分析,以及追求真理,真象的批评精神和好奇。 这是中国古老文明的长河中人们一向就屈从于权威,对“真理”,“是非”缺乏热 情和概念?“六四”鲜有人提,文革已是历史,抗战及中日恩怨只有祖辈的人还有 点发黄的记忆。中国人果真如黑格尔和韦伯所说的是个“没有历史的民族”吗? 在中国让我心惊肉跳的一个现实的观察是“民以食为天”这个事儿。每天十多亿 人口都得张口吃饭哪!不错,祭那五脏是国人的头等大事。一到午饭时分,人人蠢蠢 欲动,天大的事都搁置一旁,不论在机场、车站、马路上或工厂、学校、机关里, 君不见那男男女女,个个捧着一个洋瓷碗,里面汤汤水水,手里一双筷子,热衷急 切的伺候自己肚肠去了。在“藩国”住久了,回来见到这“全民皆饭”的阵势,不 禁叹为观止。当初学生在天安门绝食,立刻博得市民的同情之心,孩儿们以饿坏身 体的方式来“死谏”,怎能不博得国人一掬同情之泪?对中国人来说绝食似乎同印度 人“自焚”一样神圣。 日子难过也得过,何况这一两年来经济渐渐稳住,物价虽上涨,一般人生活却都 相对改善提高了。北京牛街的小回回青年每天摆摊儿,一日挣个三五十元,河西走 廊的老回民在尘土盖天的农贸市场宰牛杀鸡割肉,却也能日得三十来元。土鲁番的 维吾尔青年进不了西安喜来登酒店那样的豪华歌舞厅,但在当地的卡拉OK酒巴,高 歌一曲,也照样可过他的夜生活。正如一个新疆青年对笔者所说:咱这日子比不上你 们外国,“忆苦思甜”,比前几年可改善多啦!中国人多么纯朴而易于满足啊。 几年不见,感到全国各地食品供应和日常生活普遍地丰富而多样化了。在乌鲁木 齐的百货公司里见到的充满货架的家用电器、成衣、工艺品以及冰雪铺地的市场上 ,成筐成筐农民销售的瓜果菜蔬,眼前立即浮现莫斯科居民面对食品店空空如也的 货柜时,脸上绝望愤怒的表情。难怪中俄边境上的俄罗斯倒爷风尘仆仆地在那里进 行互通有无的买卖。中国人强韧的生命力和追求更好生活的毅力,就象那片黄土地 一样恒古而顽强。 当然我见到的是天山雪水灌溉的肥沃草原和珠江三角洲的黄金地段,我没有机会 到湖南陕北那些贫穷落后的地区,没见到黄土高原窑洞里的老农一家人合穿一条裤 子的苦日子。我这次见到的无非是中国西北和南方繁华特区的几个点在两三年内令 人惊异的变化。 中国人务实得令人佩服,也令人叹息。这样丰盈的市场,花俏的蔬果,就是见不 到有卖花的摊贩,不能下肚的东西显然乏人问津。我多想买一小束花,放在天安门 广场的纪念碑下。华沙的大街小巷中市民每天都会在标记着二次大战中牺牲的人的 小纪念碑下搁下鲜花。布拉格的万岁广场上,天天都有人为一九六八年丧身在苏军 坦克下的青年点上香烟,献上花朵。我站在天安门广场,看到的是放风筝的欢乐人 群和操练军事的十几岁的青年士兵,他们年轻的脸上透着骄傲和决心,但是他们将 为谁效命?为谁杀戮?我打了一个寒颤。广场上见不到祭悼的鲜花,也看不到有哀容 的面孔,心中无限寂寞。然而我有一个直觉,人们并没有忘记,时机来到时,天安 门前又将是一片小白花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