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从北京归 ·寄萍· 刚从北京回来。留美六年,终有一机会回国探亲,历时三月余。其间所见所闻, 印象深刻,拮取几件记录如下。 祖国美人问我:“为什么没拿到绿卡?” 这次回国取道香港经罗湖入境。在港停留一个星期后,由亲戚陪同,走进罗湖海 关。出国六年第一次回来,一走进国门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由于同行的亲戚已 归顺大英帝国,属香港同胞,而我还是一个一点不走样的铁杆内地公民,于是我一 个人夹包扛箱走中国公民通道验关。 那天祖国大门那儿坐着一位正当妙龄,明目皓 齿,比“几年前的我”绝不逊色的美人。我自己也是女性,但对同性漂亮的脸蛋倒 从没有排斥感。我高兴地递过护照,赏心悦目地看着这位祖国美人,等待验关。小 美人翻看着我的护照,那双漂亮的眼睛斜着从我脸上扫过:“你去六年了,怎么还 没拿到绿卡?”声音不大,但语气傲慢,还有点不屑。 因完全出乎意料,这审问犯人的语气一下子把我给震得眼珠子足有半分钟转不动 。那张漂亮的脸上流露出来的居高临下,轻蔑和冷冰冰足以让你心绞痛之后还会因 为不是半个美国人而汗颜,而矮人半截。我盯着那双眼睛,不由得火冒三丈:“谁 规定去了六年就要拿绿卡?拿了绿卡又怎么样?即使拿了绿卡也还是中国人,你懂 吗?!”我当然知道拿了绿卡在现在国内世俗的人眼里是什么分量,可无论如何没想 到拿中国护照的中国人在中国海关竟有如武大郎一般被人瞧不起!难过之后,不禁感 叹人心不古,做中国人悲哀。心想回美之后应该找个机会呼吁一下:列位留学生看 客,爱国不分是否拿到绿卡,起码为了回国时让祖国看门人看得起你。不仿绞尽脑 汁,不遗余力加不择手段拿到绿卡。中国人只有当了外国人或至少当了半个外国人 ,才能让自己的同胞瞧得上眼,悲乎哀哉,认了吧。 深圳机场:军人的警惕性真高 春节前夕,我买到了直飞北京的机票。这条航线才开道不久,检查十分严格。托 运的行李必须全部开箱检查。检查口站着两个穿制服的汉子。国内各不同兵种间的 制服粗看差别不大,细看小处有异,我始终分不清,怎么也猜不出他是“哪一部分 ”的。不过,既站在这里,当与“提高警惕,保卫祖国”防着坏人之类的事儿离着 不远。我真实没带任何与破坏改革开放,安定团结沾一点边儿的东西,可看到这如 临大敌的架式,不知怎么的心里就是紧张。小时候我特别敬仰解放军叔叔,少女怀 春时一看见解放军就自作多情,胡思乱想;现在一看见解放军,心里就发毛,就老 是管不住的联想二十七军。轮到我的行李检查了,两名“制服”要求我打开箱子。 他们在箱子里翻来翻去,翻出了一瓶我带给家里的空气清新剂,举在眼前研究起来 。我忙过去解释说这里是清新空气用的,并指着瓶子上的说明给他们看。他们仍是 满脸狐疑。我忽然意识到他们大概不懂英文,灵机一动,马上现场示范,天上地下 的猛喷了一通,空气中立刻弥漫着一种野花的清香,吸引了周围所有的鼻子。“制 服”们也几下深呼吸,确认这玩艺确是对安定团结无大碍,方准许放行。过关后我 登上飞机,刚坐下来就忽然一阵后怕:好在这次只带了空气清新剂,如果还带了杀 虫剂之类的东西,那该怎么办?那玩艺要是在“制服”的面前喷几下,毁了“制服 ”的一丝不苟的“阶级斗争”脸,岂不是“毁我长城”?那罪小不了,甭管跳哪条 河,恐怕也洗不清。那探亲八成就得改成探监了。 司机建议:看看广场地上的裂痕 飞机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飞行后,在北京国际机场着陆了。我又回到了北京。见到 了日夜思念的家人。六年分别,一朝相见,兴奋无比。一路上弟弟指给我看这看那 ,车窗两边的马路变宽了。楼高了,树多了。北京也象女大十八变,变漂亮了许多 。 北京是我出生,长大,上学,工作和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对北京的魂牵梦绕 ,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我。六年前我就是从这里天真地,兴高采烈地,几乎是采着舞 步,登机西飞而去,到新大陆追梦去了。六年过去了,我在海外经历了许多,北京 也经历了许多。今昔复何昔,令人无限感慨。 回家的路上,司机建议我们绕道去长安街,我高兴的答应了,因为我急着想看看 天安们广场,看看人民英雄纪念碑。当我们的车经过天安门时,司机忽然提醒我们 看看马路上的裂痕,这是八九年六月四日凌晨被坦克压坏的路面,至今没有完全修 复。明显可见的裂缝痛苦地在阳光下扭曲着,让人情不自禁想起三年前发生在这里 的一切……我立刻明白了司机绕道走的用心!普普通通的北京人啊,他们什么都没忘 ! 《东方红》和呼拉圈 回到家里正值九二年春节前夕,京城到处一派过节的热闹气氛。今年北京有几大 热,挂毛泽东像;《东方红》——毛泽东颂歌音乐磁带;《编辑部的故事》(室内电 视剧);呼拉圈。 春节前后的北京,只要你走在街上,到处可见旁边经过的小汽车里挂着毛泽东像 。使人似乎回到六十年代。问起原因,答曰:“辟邪”。其解释亦有如巫师算命般 邪乎。于是我开玩笑说也准备买一个带回美国辟邪,弟弟忙说“不可!美国人最恨共 产主义,你要是挂了这像在汽车里,恐怕邪没避成,还招祸!”看来,即使神化了的 毛泽东摆威风也还是要看地方。与此同热的就是《东方红》盒带了。海外对此多有 报导,只是《东方红》热的程度远非海外所能想象。据说早就击败所有港台这几年 在大陆走红歌星的盒带,销售量遥遥领先。不仅卅多岁上下经历过文化大革命的这 一代人成了这盘带的主要顾客。就是文革时期出生的,现在二十多岁的一代人也非 常热衷于听这盘带。一时间京城处处闻“啼鸟”。我也花了五块人民币买了一盘。 里面收集了《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等三十余首六、七十年代在大陆几乎人人会唱 的“文革流行歌曲”。 就连法国的情调钢琴王子克莱德曼三月下旬来北京举行他中国之行的首场音乐会 时,也凑了个热闹,用他的东方情调演奏了《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的主旋律, 以讨好他的中国听众。 《编辑部的故事》是北京电视剧制作中心继《渴望》后最下工夫的一个大型室内 剧。此剧的编剧由这几年在国内最有争议的王朔主笔,讲述了一个通俗杂志《人间 指南》编辑部的编辑们在与社会上三教九流打交道中遇到的各种故事,反映了当前 中国大陆社会存在的种种问题。全剧以喜剧为基调,由现在大陆最受欢迎的喜剧演 员葛优(其父葛存壮当年在《决裂》中饰“马尾巴的功能”)及被谢晋称为“能演 到七十岁”的演技派女演员吕丽萍,侯保林的长子侯耀华主演。角色间对话为地道 的京腔,诙谐风趣。编剧之一的冯小刚更在剧中演一个乱吹胡侃的北京痞子。由于 王朔笔下的主人也多为非正统的小青年,他的作品被称为“痞子文学”。这次《编 》剧更被北京人称为“痞子编,痞子导,痞子演,演痞子”。不过,以笔者的观点 ,这痞子戏值得一看。 今年京城另一大热就是呼垃圈。呼垃圈是一种直径一米左右的塑料圈。玩时将圈 放在腰部,扭臀动腰使圈转起来,持续时间越长就越有技巧。这种运动看似简单, 实则不易。春节前后,所到之处,无论男女老少,只要在街上把圈往腰上一套,一 律呼呼拉拉的扭动起来,十分起劲。中央电视台甚至还在目前大陆收视率最高的《 正大综艺》节目中特地邀请了一些或柳腰或熊腰的各界闻人名士玩起呼拉圈。最后 还不忘请一杂技女演员套数个呼拉圈,大扭特扭,呼拉圈在她身上呼呼拉拉,上下 翻飞,惊心动魄,看得观众如痴如醉。听说还真有人迷呼拉圈迷到竟将肠子扭到一 起呼拉不开的事情发生。不过,此属大流行中之小不幸。咱们中国人向来有“迷” 的光荣传统,上下五千年迷过不少东西。现而今赶上改革开放,新鲜花活儿一茬接 一茬儿,迷得快,换得也快。此为中国特色也。 油条里的洗衣粉 北京的市场比六年前丰富繁荣多了。食品,日用品应有尽有。但物价之昂,亦非 六年前可比。在经济发展的同时,人的素质,管理却没跟上。坑蒙拐骗,假冒伪劣 充斥,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了可怕的麻烦。 回家后妈妈问我要吃什么,我想都不想就说“豆浆!油条!”没想到妈妈竟说“吃 不得!吃不得!”“为什么?!”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虽然我以前确实因为年青没见过世面遭了点难,诸如吃了人家的哑巴亏后,就拼 命吃猪下水以致拉了肚子;吃鱼时鱼刺卡了喉咙,翻了几下白眼;再加上失恋时绝 食过几天,为了个不值得爱的男人跟自己的胃有点过不去什么的。但从没跟豆浆油 条沤过气。为什么吃不得?我妈见我眼白都快比眼球多了,忙说:“现在北京街上 炸油条的小贩往油锅里放洗衣粉,为的是油条炸出来又大又渲。北京已经抓了好几 个炸油条的了,我们再也不敢买了。”“油条是我从飞机上开始就一直憧憬的东西 ,现在为了活下去,只好算了”。 后来听说更有邪门的,有一个卖Sprite(大陆译作“雪碧”)饮料的,竟将盐酸 倒进已经喝完的空瓶子里,又当成饮料卖出去!买完饮后,立即玩完。这种消息听后 让人脊梁骨都发冷,腿肚子打颤。“上帝—真主—玉皇大帝—圣母玛利亚”,我心 里说,“这些小贩为了赚钱,也太黑心了!你们谁能管住他们?”从此之后,我把S prite也给戒了。 我看见袁木与李昭握手 四月上旬,北京举行过一次浙江湖州丝绸展。一个亲戚负责这次在民族文化宫举 行的展览,特地送了我两张“首长场”的票。这么一个中等城市丝绸展还颇“吸引 ”了几位首长,邹家华,陈慕华,王光英,江泽民夫人,胡耀邦夫人,以及袁木。 场内除了展览会的工作人员,就是首长的其他随从(首长场是不许老百姓进的), 所以不象普通场那样拥挤。我绕着展览大厅转了一圈。逐个目睹了各位首长及夫人 的“风采”后,正要离去,正好袁木与胡耀邦夫人李昭在我面前走过。我马上停下 了脚步。他们在我面前的展台相遇,谁也绕不过谁,袁木显得十分亲热的样子握住 李昭的手,寒喧起来。这么两个人把手握在一起,看在我这个旁观的人眼里真有点 “大灰狼敲门,黄鼠狼看鸡”的感觉。袁木在那场由胡耀邦的死引发的震天撼地, 泣鬼惊神的运动中演了一个极端的角色,这个角色遭世人骂了三年,还将被世人继 续骂下去。袁木的脸好象比“六四”后在电视上看到的更长了,大概他的日子也不 太好过。此为一小插曲。 忘不了,那一位年青寡妇 提起袁木,会叫人想起“六四”。我在北京期间遇到的一位姑娘给我留下了深刻 的印象。这个姑娘的丈夫是一个曾在日内瓦国际发明博览会上获奖的青年人。“六 四”深夜在南河沿被打成重伤,后送协和医院抢救,终因伤势太重,二十多天后死 在协和。丈夫死后,她一个人带着七岁的儿子,生活十分艰难。仅凭她一个人不高 的工资,在北京今天的物价下,要养活自己和儿子,生活可想而知。每年清明节她 去给丈夫扫墓,警方都要放一条大狼狗“伺候”左右,弄得她胆战心惊!“他们就连 每年这么一点点我与丈夫在一起的时间都不给!人都死了,他们还没完?这种日子什 么时候是个头?”这是一位漂亮而坚强的姑娘,她一直咬着牙撑着。可是,这样的 日子什么时候能结束?海外是不是可以帮帮她?帮帮象她这样处境的其他人?他(她 )们才是真正最需要海外关心的人啊。我把对她的惦念作为我这篇文章的结束。但对 这位女性的钦佩和牵挂,将长久留在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