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游子的呼唤 ·孟丽丽· 拉开百页窗帘,外面正是细雨纷飞。风过雨斜,青草摇曳。极目远眺,一片迷蒙 。象在澳大利亚的每一天周末一样,我,一个孤独的女人,思念和思念的刺疼又隐 隐袭来,一阵紧似一阵。而在心底幽深处,又会涌现一股悠远、深沉的呼唤。那是 予我以莫大的爱、信任和影响的两个人:父亲和未婚夫。他们与我的生命同在。 我并不熟悉我的父亲。自我三龄幼童始,至长成婷婷玉立的少女时,我未曾体尝 过父亲的呵护抑或斥责。他出生于中国东北,伪满洲国时期,曾是一名职业篮球队 员,当文革风暴席卷神州大陆时,按照中共简单的逻辑,他自然而然地被视作“日 本间谍”。他先遭审查,继而下放到山西平陆县,弹指一挥十三年。家里生活拮据 ,母亲的长吁短叹,弟妹遭邻里欺负,可能都因为家里少了个当家的男人。一九七 八年,中央一纸平反文书,昭雪的父亲静悄悄地重返上海,全家欢天喜地,而我总 觉得,一声“爸爸”的叫喊,老是那样的拗口。我时常端详父亲硬朗的侧影,希望 窥出冷淡表情里的内涵。十三年的孤身生活,种种坎坎坷坷,他为什么不诉说呢!? 我非常熟悉我的未婚夫。他是中国早期的民运人士。一九八三年,他辞职著述, 撰写了一系列针砭时局,倡导西方民主的论文。中共在排斥基督耶稣的同时,又把 自己装扮成上帝,总认为自己赐予人民的已足够,自己缔造的社会已臻完美,所以 容不得半点指责。一九八三年底,呼啸的警车载走了我的未婚夫,法院判决书以“ 反革命煽动罪”和“投敌叛国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七年。刑期从八三年十二月二 日起,至一九九0年十二月二日。他走了,在北京、上海、安徽的监狱里饱尝专制 的磨难。他的走,也破灭了我的青春幻想。写此文时,他已刑满释放半年有余。我 知道:他至今无业,生活艰难。也知道,人民群众对他的监督无所不在。然而,我 更想知道,他的民主理念、献身自由的精神是否还在。 在我离开这两个我最亲近的人、离开中国、在澳洲独自生活的两年多的时光里, 我生活得并不欢畅。白天,我是自动包装留水线上的一名女工。机器一开动,流水 线就无情不懈地奔腾着。我也成了流水线上的一个组合件。在工头文明的看管下, 人的肢体始终处于紧张状态。八小时后,拖着疲惫的身躯,步行二十分钟回“家” (四人合租的公寓),途中穿过一个几无行人、荒芜杂乱的大草坪,每每途经这草 坪,总感到凄凉与孤独,偶尔有几只猫嘶鸣着,或在我的脚边旋几圈,又觉得暖意 热潮滚滚。工余时,我无意寻欢与作乐,只爱坐在用抽屉板做成的书桌前,那是我 休息之处,也是我神游故乡之时,书桌上堆放着他们的信,随便抽出一封,我都能 说出其中的内容。这可爱的一笔一划,是他们的字迹,这信笺上的斑斑点点,是我 的泪痕。父亲信中说:“虽然我想的最多的是你,但我还是不希望你回来。过去我 无法照顾你,现在我七十岁了,也无力照顾你,一切的一切,靠你自己了。”我领 悟其中的辛酸、悲哀与无奈。多次梦里惊醒,喊的是:父亲,等着我!而我的未婚夫 信中则说:“不管你遭遇到什么,你的大后方永远是那样坚实、宽敞,如果你开始 了新的生活,也请及时地告知我或我的家人,只要你能幸福,我们是虽苦犹甜的” 。自小,我就没有一个完整的家。长大后,我欲构筑自己的家,却又不成。而今, 韶华已逝,青春不再,更有何求。在澳洲的新生活脱不开过去人生的轨迹。牵牵扯 扯的情思还在大陆。夜夜梦归,何时能回。但愿那时,“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 间”。 在大陆的那一端,带血的嗓门在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