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刚狱中二、三事 ·李 东· 方励之关于本文的说明 “刘刚狱中二三事”一文是我八月十八日收到的一份材料,是辗转从辽宁凌源第 二劳改支队(即“凌源汽车总装厂”)传出来的。作者显然用的是笔名。 方励之 一九九二年八月二十日 一九八九年六月二十日,刘刚在河北省保定市被捕,由于名列通缉的二十一名学 生领袖的第三位,他很快即被关押于秦城监狱。 刘刚说:“中国的知识分子不应再是软体动物,应当长出自己的骨头,向世界展 现一种新的形象。”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他坚持每月月初绝食一次,狱 方对此也无可奈何。他被警察公认为最难对付的政治犯之一:在提审时他经常拒绝 回答问题,有时索性保持沉默,他从未在提审时的讯问记录上签字,那么干脆写上 “莫须有”或“大丈夫死则死耳,何饶舌也!” 初期,狱方把他和一些政治犯关在一起,但不久就发现自己失算了:刘刚经常带 头搞绝食斗争,领唱《国际歌》,凡与他关在一起的政治犯,都变得难以对付:许 多人拒绝回答问题,拒绝在讯问记录上签字,拒绝写“反思材料”(悔罪书),经常 与他一起进行绝食或其他形式的抗议活动。于是,刘刚被与其他政治犯隔离开来, 单独监禁,时间长达一年多;为了惩罚他,狱方把他的书籍、用品等收走,过了很 长时间才退还。尽管他付出了很大代价,但他仍平静地说:“有些事情,你只有做 过了,才知道并不难。” 一九九一年二月上旬,刘刚被北京市司法当局以所谓“反革命阴谋颠覆政府罪” 而判处有期徒刑六年。四月初他被押解回原籍吉林省。四月二十二日,他与张铭、 唐元隽、安福星等十一名政治犯被押解到辽宁省凌源第二劳改支队(对外称“凌源 汽车总装厂”)服刑,被分配在专门关押因参与“六.四”民主运动被判刑的政治犯 的教导大队一中队(也称教导队,现为九大队一中队)。 狱方强迫他们学习、背诵《罪犯改造行为规范》,刘刚对伙伴们讲:“我们可以 遵守劳改队的纪律,但不会接受强制灌输和改造。我们无罪,何必接受罪犯意识? ”五月二十九日,狱方第三次对教导大队进行《罪犯改造行为规范》考试,十一名 新入监的政治犯罢考,早已做好准备的巡警队一拥而上,对他们施以毒打。警察从 刘刚身上搜出一张心电图检查结果(刘刚在狱中患了心脏病),有人恶狠狠地说: “别以为装病就不会收拾你!”于是,刘刚被扎上十八斤重的脚镣,第一个被拖走, 其他人也惨遭毒打。当晚乃至其后几天,警察及为他们所信任和重用的个别形事犯 ,对这十一名政治犯多次施以酷刑。负责提讯的刑警队长李阳(现任狱政科长)威胁 刘刚:“你以为你有个臭名,我就不敢收拾你,告诉你,二支队专门对付反改造分 子,全辽宁的反改造尖子都在这儿集中,比你高、比你硬的人有的是,现在他们又 怎么样?别说你了。到这儿来就是改造来了,抗拒改造有你好受的,收拾你就是我 们的业务。”惨无人道的警察甚至用高压电棍电击他的下阴,刘刚始终怒目相向。 于是,刘刚被投入“严管队”(劳改队中对犯人进行惩罚的地方,由受信任的直属 队的刑事犯进行管理)。每天,他被强迫长时间端坐在长条形的板凳上“反省”,板 凳高约五十厘米,长约两米,宽仅十厘米。刑事犯强迫他每天坐凳十二个小时(自 早上八点到晚上九点,仅午、晚各有半小时休息)。在板凳上坐得时间长了,轻则 两腿肿胀疼痛,重则肌肉萎缩。 但刘刚并未屈服。六月八日,凌源公安分局的头头来教导大队召开会议,刘刚拖 着十八斤重的脚镣去参加会议,有人不怀好意地问他:“是谁把你养大的?”刘刚 答:“我的父母。”“你是在三中全会以后才上的大学,你不觉得自己做得太对不 起党和政府吗?”刘坚定地说:“我的良心很安定,根本没有那种感觉;而且我做 过什么,我自己最清楚。” 六月中旬,刘刚被转到教导大队二中队接受“矫正”,同时参加糊火柴盒的劳动 。狱方声称:“你们糊火柴盒,算什么劳动?!”实际上,却给政治犯定下最高的定 额,并不断增加,由每天八百个增加到两千两百个,劳动时间从早上八点持续到晚 上八点,若有政治学习还得延长,当天九点半以前完不成定额的,必须利用星期天 补上。由于劳动时间长,定额高,刘刚等人的体质严重下降。九月份,刘刚等回到 了教导队,仍受到严密监视;不久,狱方更明确宣布:禁止犯人一起吃饭,禁止在 收工后从事棋牌等娱乐活动,不许随便交谈;而且不许他们看电视新闻,不发报纸 。他们多次向狱方提出要求,但得不到答复。刘刚对难友们说:“我们被判刑入狱 ,已经很不自由了,不能自己给自己再套上一副枷锁,该说的说,该做的做,我们 有自己的权利,他们这样做太过分了。” 《中国的人权状况》白皮书发表后,狱方组织学习,要求每人就此写一篇思想汇 报。在学习会上,刘刚使警察尴尬无言:“我们哪里谈得上有什么人权,充其量享 有的也只是些猪权、狗权,况且对一个小小的犯人,又何必那么客气,谈什么人权 、猪权?!” 十一月十五日清晨,刘刚从隔壁的矫正队叫来孔险峰,在教导队发起了辽宁、吉 林两省籍十三名政治犯的绝食、罢工,提出四点要求:1.回原籍服刑;2.禁止体罚 虐待;3.取消由刑事犯管理的制度;4.禁止报复,并要求就人权问题与省劳改局领 导进行对话。七点左右,两名巡警将刘刚强行夹到楼下,但刘挣脱后坚决回到教导 队。上午杨国平大队长(现升任狱政科长)问有谁愿意同他谈谈,无人理睬他。刘 刚站起来,径直向杨走去,并告诉他:“我们从事的是政治活动,你只有行政行为 的权力,无权干涉我们!”杨避开刘刚,对大家进行威胁:“管理你们是我的职责, 不论怎么说,你们是罪犯,我是管教干部。你们应该清楚,丈夫对妻子实施强奸是 合法的。你们别以为自己有什么了不起,也别幻想政府会给你们平反,我劝你们还 是现实一点,在劳改队就得服从我们的管理!”刘刚逼视着他:“我从未想过要由谁 来给我们平反,历史自有公论。你们从前的刘少奇主席不也曾经是叛徒、内奸、工 贼吗?现在不是已经恢复名誉了吗?我是无辜的,但我们必须为自己争取自由、权 利和尊严,呼吁同情和支持。我们只相信自我拯救!”在大家一片“嘘”声中,杨国 平灰溜溜地走了。 下午电视中演出《哈姆雷特》,刘刚鼓励大家:“生存还是毁灭,这本无须考虑 ,但现在我们的口号只能是:为自由何惜此身!我们必须坚持到底,至少要给自己留 下一个完整的光荣记忆。” 当晚,大批巡警进入监舍,十三名政治犯要求对话的行动被宣布为“抗拒改造, 哄监闹狱”并因此而受到处罚:刘刚和另一名吉林籍政治犯迟梦柱被押往严管队“ 严管”,孔险峰和张铭等九人被关进“小号”(禁闭室别名,长两米,宽一米,阴 暗潮湿,空间狭小)。梁立维、安福星因病留队“矫正”。 一九九二年一月中旬,十二名参与“11.15”绝食的政治犯解除了反省,提出的要 求获得部分满足,但刘刚仍被隔离关押在直属队,处于刑事犯的监管之下,其他政 治犯多次以多种方式要求,但狱方仍不允许刘刚回教导大队。 三月的一天,唐元隽、张铭、孔险峰等去医务室看病时遇到了刘刚,才知道他的 点滴情况:狱方不许刘与家属会见,他的往来信件全被扣押,直属队的刑事犯经常 打、骂他取乐,一个叫李船波的刑事犯经常击打他的头部,造成头部多处肿块。但 在这样艰险、恶劣的环境中,刘刚并没有屈服,每逢民主国家领导人来访,他都要 绝食一天,并多次给联合国秘书长加利、美国总统布什等国际政治领袖和人权活动 家写信,申明自己的处境,吁请国际社会对中国的人权状况给予更大的关注。监狱 当局有效地封锁了消息,他的抗议行动迄今不为世界所知。 从此以后,教导队犯人被禁止去医务室就医,改由医生巡诊。四月十一日凌晨, 刘刚想法跑会教导队,对大家宣布:他再也不愿回直属队,因刑事犯李船波、张月 、胡伟等经常打他、踢他,让他坐在水泥地上“反省”,百般对他进行虐待和凌辱 。大家都感到愤然不平,要求留下刘刚,但不久即有两名巡警和一群直属队犯人赶 来,不顾教导队犯人的拦阻,强行将刘刚架走。 事后孔险锋、唐元隽等十多名政治犯联名写信,要求狱方妥善处理此事,切实保 障刘刚的基本人权,狱方对此根本不理,反而对刘刚实行更严厉的监管措施,连放 风也不允许了。狱方对刘刚成见很深,一再对他进行诋毁。一名管教干部竟然指着 刘刚骂:“你算什么东西,别以为我不敢打你,收拾你的办法有的是!”由于处于野 蛮行为和报复心理的包围中,刘刚的处境很危险,实在令人担忧。 热爱自由并自由地生活着的人们,请关注刘刚的处境,为他呼吁、呐喊,以使他 早日得到人道的、文明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