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过那最艰难的日子 ·丁 楚· 《中国之春》十周岁了,而我为它工作也有五年了。其中大约有三年半是我在主 持编辑部的日常工作。那段日子,也许是《中国之春》历史上最丰富多彩的时期, 罢王风波的内部纷争、八九民运的壮丽洪峰、三权分立的架构转型,电脑编排的技 术革新,都发生在这个时期。可是,每当我回想起这段日子,眼前首先浮现出的不 是那些戏剧性的镜头,而是那些令人焦虑的日日夜夜。十年,这对于任何一个事业 都是一个辉煌的里程碑,可是当我们到达这个辉煌点时,回顾走过的路,连我自己 都惊奇:我是怎么挺过来的? 我亲身经历了《中国之春》历史上最严重的三次财政危机。 第一次经济危机发生在一九八八年的春天,那时侯第三届总部刚刚开始。我当时 是总部的总干事兼《中国之春》经理,一上任就接了一个空荷包和一大堆帐单。我 记得我主持的第一次办公室会议就是宣布财政危机的消息。发不出工资,编辑部的 所有工作人员都被迫遣散了,只剩下我和薛伟打了三个月的义工。为了保证杂志不 停刊,我们把杂志的页数从九十六页减为八十页,彩色封面换成了单色封面,总部 的所有成员都出动了,四处找钱,《中国之春》的封里登满了鲜红的“紧急呼吁: S0S”。最令我感动的是,我每天都收到一大把小额支票,大部分是盟员和留学生寄 来的,几乎每一封信里都写着:《中国之春》不能倒! 当时我刚来到美国一年多,个人储蓄捉襟见肘。靠假期打工积累的钱早就被学费 榨干,《中国之春》的编辑和财务工作占据了我几乎所有的时间,而且我每个星期 还有三门课,根本不可能有余力再打工养活自己。当时我太太刚从大陆来,时差还 没有转过来就去打工,幸亏她及时赶到,才使我能够挺过那段艰难的日子。今天我 回过头去看,可以把那段日子称为“艰难”,可是当时更严重的是前途的不确定性 ,谁也不能预料经济危机会拖到多长。半年?一年?谁知道。不知有多少次我曾经 动摇过,想搁下身上的担子一走了之,到外面去找一份工作。可是每当我看到那一 封封夹着小额支票的捐款和“中国之春不能倒”的寄语,我就会油然产生一种使命 感:坚持到最后一分钟。 这第一次经济危机给我的印象太深了,使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愿望:《中国之春 》必须在经济上自立。如果你自己都站不稳,凭什么让整个民族站起来?当财政状 况有所好转之后,我们请来了善于精打细算、理财管家的林心声任经理。我和他制 定了一个周密的财务计划:首先要积累一笔钱买房子(办公室),同时搞一些副业 生产,如打印植字等,支持杂志。 这个计划开始实行得很顺利,短短半年期间,《中国之春》的账上就有了近八万 元的存款,也许到目前为止,这个数字都是《中国之春》历史上积蓄最多的顶峰。 我们准备凑足十万,就用来付买房子的头款。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民联“罢 王风波”,王炳章为了摧毁总部,提走了帐上的所有存款,《中国之春》又进入了 第二次严重的经济危机。 编辑部的工作人员只好再一次遣散,编辑打印的工作只好由我和我太太义务承担 。民联四大前后对我们开的“夫妻店”曾有很多误解。其实只要设身处地地想一想 就不难知道,夫妻两人都在一条没有保障的船上会有多危险。第一次危机她还可以 打工支持我,可是这一次,连她也被绑上了战车。那时编辑部还用的是机械打字机 ,除了我太太没有人会用它,付不出打字费,也不会有其他打字小姐愿意打义工。 幸好八九民运的高潮接踵而至,大批的捐款来了,经济危机又一次渡过了。可是 这段时期,钱来的多,各种活动多,花销也大。“四大”以后总部与编辑部分开了 ,以前统一管理的钱现在变成了分灶吃饭。我当时主持编辑部日常工作,常常为了 争预算和总部人员吵架。那个买下一个办公室的计划虽然功亏一馈了,但那个梦总 是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据我的经验,只有财政的统一调配才能够节约资源,而自 从分灶吃饭后,这个梦想就再也不可能实现了,因为总部、联委、监委、编辑部都 会本能地将自己的预算花完,谁省钱谁吃亏。 果然,一九九零年春天,第三次经济危机来临了。当时总部传来消息,帐面亏空 数万元。首先感觉到压力的自然是《中国之春》编辑部,因为它是一个企业,它有 日常硬性的开支。印刷厂、邮运公司、打字植字,催债的帐单接踵而至,多次的经 济危机已经使《中国之春》丧失了商业信誉,谁也不愿赊帐。印刷厂专门派了一个 催债人,一步不离地跟着我,整整两天,陪我吃饭,陪我上厕所,每一句话都离不 开一个字:钱。 工资发不出,只好又一次遣散所有工作人员,编辑部又一次只剩下我一个人,和 义务帮我打字的太太。当时我太太怀孕八个月,行动已经不太方便。我实在不忍心 ,心想,等我一个人挺过这个月,下个月一定把人都请回来,自己腾出时间给她做 月子,可是不幸的是,我的儿子早产一个月,象凑热闹一样,恰恰降生在我最困难 的时候。由于没有时间照顾我太太的月子,她落下腰痛症,至今对我和《中国之春 》耿耿于怀。 那天晚上,眼看整本杂志只剩下几百字就打完了,我太太突然肚子痛起来。我知 道她快生了,催她赶紧上医院。可是她坚持要打完才走。这剩下的三百字,她足足 打了一个小时,几乎是打几个字就要休息一会,等完成之后,她全身已被汗水湿透 。我赶紧把她送到医院,她被推进产房时才想起孩子的名字没有想好,我急中生智 ,隔着门对她喊:男孩叫房方,女孩叫房圆。四十分钟之后,我房方出生了。 那些天,所有的总部、联委、监委成员都在东柏林开会,而且其中一个议题是要 罢免我的主编一职,理由是关于特务的传说,和前一期《中国之春》上刊登的邓小 平与江泽民齐步走的封面照。当时编辑部只剩下我,整本杂志的工作量全在我一个 人身上,我时常感到非常委屈,我在心里大叫:难道人们都丧失了起码的直觉?特 务难道有这么当的吗?我觉得累极了,我不但要单独编排杂志,要照顾新生的儿子 和月子中的太太,还要承担各种谣言和非议的压力。记得那个月我还有三场预定的 演讲。在去纽约上州宾汉顿大学的讲演途中,由于过分疲劳,我在磕睡中驱车撞上 了十七号公路的防护栏,差一点栽下大熊山。 今天,人们都说:《中国之春》坚持了十年,不容易。不过,只有亲身经历那些 经济危机的时候,你才会真正理解“坚持”的含义。在《中国之春》的五年中,我 历尽褒贬,可是有一点我是问心无愧的,就是在那些最困难的日子里,我没有让这 面旗子垮在我手里。我坚持住了。 五年的经历和反思,使我得到一个最深刻的体会,也算是赠给《中国之春》十周 年的礼物:俗话说“外行谈战略,内行谈粮草”,民运的战略固然重要,但粮草更 重要。不建立自己独立的、充足的经济基础,海外民运就不会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