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的术语拜物教 越一夫 去年一月份邓小平在南巡广州时说道:“计划、市场与是否资本主义、社会主义 没有必然关系。计划经济不等于社会主义,资本主义也有计划。市场经济也不等于 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也有市场。”此后,三月十三日中共总书记江泽民会见乌兹别 克斯坦共和国总统伊·卡里莫夫时重复了邓小平的这个思想,说:我们过去很长时 间里认为,市场是资本主义的特征,计划是社会主义的特征。计划和市场都是调节 经济的手段,不是区别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标志。资本主义也有计划,社会主义 不能没有市场。我们的思想突破了旧的束缚之后,经济改革就迈出了新的步伐。 我们欢迎中共领导的这一思想解放。但是不能不指出,这一解放仍是不彻底的。 这里,承认了市场经济也可以是好的、正确的,是以它并不同社会主义冲突为前提 的;而承认计划经济也有不足,又是以资本主义也有计划为前提的。在中共的词典 里,社会主义就是好和正确的同义词,一切好的、正确的东西是绝对不能同社会主 义相抵触的。在论证任何事物的存在理由之前,必须先证明它同社会主义不相抵触 。而资本主义是坏和不正确的同义词,要批判任何事物,最方便的论证形式就是把 它同资本主义直接联系起来。这种对“社会主义”等“神圣”词眼的绝对崇拜,以 及对“资本主义”等“罪恶”词眼的绝对贬斥和恐惧,是一种“术语拜物教”,或 称“名词拜物教”。 这种术语拜物教,往往把本来十分简单的事情弄得很复杂,大大不利于对实质性 问题的理解和探讨,严重地束缚了中国人民和中共的思想进一步解放。从某种角度 说,中国人民和中共的思想解放过程,也就是破除对“神圣”词眼的迷信和对“罪 恶”名词的恐惧的过程。中国人民和中共的进一步思想解放,有赖于对术语拜物教 的进一步摈弃。 “文化大革命”曾是一个“神圣”词眼,以致在“文化革命”结束之后的很长一 个时期内,对“文化革命”的批判都要在“保护文化革命成果”的名义下进行,连 积极发动“文化革命”的“四人帮”都成了破坏“文化革命”的罪魁祸首,好象不 如此就不足以引起人们对“四人帮”的同仇敌忾,无以给“四人帮”定大罪似的。 显然,在维护“文化革命成果”名义下对“文化革命”的批判,是不可能彻底、深 刻的;对那些靠“文化革命”起家发迹的坏人的打击、惩处也不可能是毁灭性的; 对“文化革命”中的冤狱的平反也不可能深刻、彻底。终于我们承认了“文化革命 ”是一场浩劫。这可以说是中国人民当代思想解放运动的一个真正的起点。接下来 “大跃进”、“反右斗争”、“人民公社”这些“神圣”词眼也一个个从神坛上揪 下来,我们的思想解放也就一步步地深入下去了。可以说,对神坛上的神圣名词的 清除程度,是中国人民思想解放程度的指标。 “修正主义”曾是一个“罪恶”词眼。因此,在为毛泽东发动“文化革命”的罪 行辩护时,就说他是为了“反修、防修”,其动机仍是好的,再轻描淡写地说一下 错误仅在于没弄清“修正主义”究竟是什么,就把发动“文化革命”的罪行一笔带 过了。这就奇怪了,既然没弄清“修正主义”究竟是什么,凭什么把它看成是罪恶 的呢?又凭什么说“反修、防修”的动机是好的呢?首先,既然没弄清修正主义是 什么,那么说要“反对修正主义”就等于是说要“反对×”,那是根本说不上好不 好的。因为其中的×仅是个未知数代号,“反对修正主义”这一命题的好坏有待于 ×值的确定。进一步来看,在毛泽东的心目中,“修正主义”的内容其实还是相当 明确的,他所打倒的所谓“修正主义分子”,都是比较关心人民疾苦和比较能坚持 实事求是,因而同他观点不同的党内统治;而被他当作“反修战士”和“坚定的无 产阶级革命家”亲信、重用的“四人帮”和康生之类人物,又皆是置人民生死于不 顾的邪恶角色。这一点是一点不含糊的,可见在毛泽东的词典里,“修正主义”就 是别人词汇中的“关心人民疾苦和实事求是”。那么,将这个释义代入×,毛泽东 的“反对修正主义”也就是“反对关心人民疾苦和实事求是”,能说这样的动机也 是好的吗?!我们切不能为术语拜物教所弄糊涂而看不到实质性问题。 我们在社会主义的道路上走了无数的弯路,中共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什么是真正 的社会主义并没有弄清,把许多封建主义乃至法西斯主义的东西当作社会主义和无 产阶级专政来坚持了。如果把这些封建主义乃至法西斯主义的实质性内容代入“社 会主义”这个名词,能说“坚持社会主义”这一动机也是好的吗?!如果说在社会 主义国家建立之前和之初,人们对于真实实践中的社会主义缺乏具体的认识而向往 、追求、拥护、支持它,那说是动机好的还尚无不可。但是,当社会主义实践一段 时间后已显示它给人民带来的是贫穷和专制的时候,仍要把这样的社会主义坚持下 去,其真实的动机就很可疑了,恐怕很难说还是好的了。当社会主义国家像前东德 那样高建柏林墙,部署大批军队在边境,不是主要为了防止外敌入侵,而是主要为 了阻止人民外逃时,当社会主义国家已必须利用警察和恐怖维持“安定”时,当它 必须用六四屠杀来坚持时,它道义上的合理性也已丧失殆尽。 总之,政治术语、名词的实质取决于使用者赋予他们的具体内容,术语名词本身 并无先验的内容,因此决不能盲目崇拜或排斥。邓小平认为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 主义道路尚待象摸石头一样去摸索。这是很实事求是的。不过,这里仍犯了一个基 本的逻辑错误。尚未摸索出来,尚末展现其具体内容的东西,那只是个没有实质的 代名词,为什么先给它戴上一顶社会主义的帽子呢?邓小平自己也说过,“坦率地 说,什么是社会主义,我现在也不清楚,还要搞二三十年后才知道”。这恐怕是至 今见到的邓小平言论中最实事求是的一段了。 在政治讨论中,“社会主义”大概是一个最模糊不清,歧义最多的术语了。世上 有数不清的社会主义,如北欧国家实行的社会民主党的民主社会主义,缅甸的军事 管制社会主义,甚至有希特勒的法西斯国家社会主义,不过那些在中共眼里看来都 是资本主义。或许有人会说,既然社会主义有各种各样的,那么,“坚持社会主义 ”有什么错,我们要坚持的是正确的社会主义嘛!问题是所谓“坚持”就是“把已 经做过的或正在做的做下去”。中国过去所实行过的社会主义,主要就是毛泽东的 社会主义,因此“坚持社会主义”的口号,难免使老百姓对这个要坚持的社会主义 深感疑惧,不利于现代化进军中用以鼓舞士气、振奋民心。更严重的是,它必然成 为坚持走毛泽东社会主义老路的顽固派手中最有力的一张王牌,最重要的一件武器 。 要痛改前非,抛弃毛泽东的社会主义而走某条以前没有走过的路,那么,这条路 既然还没走出来或没走多少,又何必叫坚持?走从来没有走过的路,那是开创,不 是坚持。所以,我们主张用“开创一条中国自己的现代化道路”这个不带意识形态 的口号去彻底取代“坚持社会主义道路”的口号。 胡耀邦在任中共中央组织部长时,为了冲破“两个凡是”的思想枷锁,给数达四 千万人的冤狱平反,提出了两个“不管”:不管是什么时候定的案,不管是谁定的 案,只要是错的都可以翻。那么,现在中共有没有勇气说:不管什么主义,只要不 利于生产力发展,只要阻碍人民幸福,都可以批判、反对。 本文无意一棍子把“社会主义”打翻在地。问题是社会主义是人类创造的各种各 样的“主义”的百花园中的一朵,或是百草园中的一草,不应加给它什么神圣的光 环。对社会主义的所有基本问题,包括其评价问题,都是应该可以从根本上充分讨 论的。“社会主义”,以及“共产主义”这两个名词,实为当前思想解放运动中亟 待冲决的最后一道重闸,它们从神坛上被拉下之时,也就是中国人民当代的思想解 放运动进入了另一个全新阶段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