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是经济立国时代 杨 巍 “只有搞好了经济才能争取民主吗?”这一问题正在日益为民运人士所关心;民 生与民权,孰轻孰重,孰先孰后?如何认识和对待这些问题,将直接影响到当前民 运的战略和策略。《中国之春》特辟“经济决定论”专栏来研讨这一问题,是十分 必要的。但笔者认为,抽象地讨论这类问题,难以得出满意的结果,因而本文试图 由讨论当前时代特点入手,再提出一些见解。 一、三个时代 我国战国时代著名的思想家韩非,在总结当时历史的潮流时说:“上古竞以仁义 ,中世斗以智巧,当今争以力气。”此论是否正确,可留给史家去讨论。然而我们 综观现今历史,似乎有一个倒过来的过程,即前辈争以力气,我辈斗以智巧,后辈 竞以仁义。简明地说,就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前,是世界军事立国时代,战后, 世界进入了经济立国时代,这个时代一直沿续至今,将来可能进入一个人性立国的 时代。 广义的军事时代起源于远古,不同背景的人群相遇而相争时,决定一切的力量便 是暴力。不同的人种间、不同的民族间、不同的利益集团或宗教集团之间,都是以 军事力量来决定相互地位的。军事时代的高潮则在西方工业革命之后,西方列强纷 纷对外扩张,支配这时的思想是达尔文的生存竞争说。西方以血和火来推广“西方 文明”,将全世界弱小民族踩在脚下,不甘被征服的民族则纷纷用暴力反抗;列强 瓜分世界完成后又自相残杀。军事强国可掠夺致富,军事弱国只好被欺受穷。战争 常常有鲜明的民族斗争色彩,民众的情绪也有鲜明的民族主义要求,而将民生、民 权等要求放在次要地位,甚至不惜将它们牺牲,因为民族的生存空间或民族危亡是 头等大事。各民族差不多都将其战时有功者看作英雄、奉为领袖。例如,此时的突 出代表是拿破仑、希特勒、斯大林和毛泽东等。就是立国短暂、民族主义色彩较少 的美国,其四大杰出总统(华盛顿、林肯、威尔逊、罗斯福)也主要藉战争成名。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世界开始转向经济立国时代,转化的主要原因是:一、 劫后的世界认识到战争的灾难,人民普遍厌战,追求和平安定的生活。二、核武器 的出现使现代战争具有巨大的破坏力,一场没有胜利者的战争前景抑制了战争狂热 。三、美苏两极对立,两个庞大的集团谁也吃不了谁,斗则两败俱伤,和则各得其 所。四、一大批新独立的国家,经济困难,开始意识到民族独立并非一切顺利。经 济困难甚至迫使新独立国家领导人重新向原宗主国讨情求援。五、各种高、精、尖 武器渐占主导,富国方能强兵,穷国难以赎武。 经济时代的主要特点是:一、热战转为冷战,实质上是经济战。国际间的斗争, 虽然小战不断,但主要靠经济实力来争取人心、维持人心。二、人民情绪以民生主 义为主,民族主义和民权主义都可为之让路(香港和南韩的民意即分别为前者与后 者的例子)。三、经济学家代替军事家成为执政集团的主要支柱,经济问题代替战 略问题成为国家的首要问题。例如,美国当前各届总统的政绩好坏就主要看其经济 计划的成败。 这个时期的主要成果,是物质生产力大大提高,科学技术高度发展,世界生活水 准急剧提高。科学技术和生产管理水平日益成为主导力量,知识就是权力,经济就 是民心。 至于将来,世界潮流又向何方发展呢?笔者不是算命先生,只是带着浓厚的主观 愿望来臆测:世界将进入一个人性立国或曰伦理立国的时代。由经济时代转向伦理 时代的契机是:一、生产的发展、物质的丰富使人类的物质需要得到极大的满足, 与此同时,人类的精神危机却越来越严重。饥饿的人是没有精神空虚问题的,而在 基本生活需要满足后,越来越多的人就继而追求更高一级的需要,人们日益不满精 神生活的缺陷;精神空虚、世情冷淡、生活紧张无味、人生价值难以把握。有关“ 生活的目的、人生的价值、自由的内涵、个性发展、自我完善”等等问题吸引着越 来越多的人。二、科学和经济的发展也日益冲击着传统的价值观念、道德观念,教 育的普及使人民日益打开新的眼界,出现新的观念、新的反省。价值的认同渐由感 情式(包括宗教式、民族式、道统式)转为理智式(包括思辨式、探讨式和试误式 )。三、世界变小,各民族的相互交流和相互了解日益加深,各种不同的政治、经 济、文化体系相互渗透、取长补短,趋同融合的倾向日益明显。故对集团的界线逐 渐模糊,互相妥协和共存共荣逐渐代替互不相让和势不两立。 人性立国时代的特点,在东方当是民权主义大盛,人民普遍要求人权、法治,争 取各项基本自由,要求个性发展的广阔天地,其政治要求接近于西方英美式的民主 制。因而伦理时代在东方表现为民权时代。而在西方世界,则可能出现东方人文热 ,大量借鉴东方的价值观念、哲学观念,以补西方之缺。东西出现互相学习的盛大 场面,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国家也相互趋同、相互补充。总之,世界由军事时代的 相互敌视、经济时代的相互竞赛转为人性时代的相互融化。出于善意而非信心,笔 者希望国共和谈、南北韩对话、东西德合作将成为这一时代的先声,这是个双方都 进行和平演变的过程,倘若演变成功,就可造大福于全世界人民。 二、中国最近才步入经济时代 从军事时代跨入经济时代的步伐是不平衡的,大致说来,在军事时代末期受创伤 大的国家或集团,其转变越快,战败国比战胜国快,民主国家比极权国家快,发达 国家比落后国家快,而中国大陆不幸是最慢的,只是在最近才刚刚被世界潮流卷入 经济时代。“胜兮败所伏,败兮胜所倚”这一中国的古老格言在这方面也得到了极 好的证明。战败国军事集团基本瓦解,民族主义或爱国主义受到致命打击,因而一 下子就彻底与军事时代诀别,而埋头迅跑在经济立国的大道上,取得了领先的地位 。 美国本来得天独厚,其历史短,故民族主义气氛不浓;地理隔绝,故战争威胁不 大;地域辽阔土壤肥沃故生存空间先天优越,所以美国一开始就有较明显的经济立 国的特点。然而大战的胜利将它推到了“自由世界领袖”的地位,因而不旋踵即缠 入了韩战、越战,从而使它的国际地位逐步相对下降。但是美国民主制有很强的内 在活力,能迅速从挫折中吸取教益。当美国终于摆脱了越战后,又重新赶上了西欧 的发展速度。 共产党集团可谓军事时代的得利者、大赢家。共产主义之宗教式的忠诚,对暴力 革命之狂热式的酷爱,这一切使共产党人能有效地组织战争,尤其是民族战争。因 而凡是民族战争激烈的国家和地区,共产党几乎都迅速发展壮大。战后,大权在握 的军人集团仍然留恋昔日的荣耀,对军事时代依依不舍,难以诀别。军事时代的控 制方式大量地沿用下来,铁腕政治和极权主义继续盛行,军事利益的考虑远重于经 济利益。直到一系列问题上碰壁之余,发现自己越来越落后了,才思改弦更张。 中国恐怕是沉湎于军事时代为时最久,最走火入魔的国家了。当西方在恢复战争 创伤时,中国国共大战方酣,当赫鲁晓夫打出土豆烧牛肉式的共产主义招牌时,金 门前线炮声隆隆,当西德、日本由军国主义转变为经济动物时,中国大陆却一头栽 进文革大疯狂,全力批判“苏修”的“和平竞赛”,号召全世界人民起来进行暴力 革命。中国的经济计划不仅屡受政治风暴的干扰,就是计划本身的制订,也是首先 考虑军事战略而非经济效益。在“时刻准备打仗”的指导思想下,工业以钢为纲而 忽视轻工,农业以粮为纲而全面砍光,核弹爆炸而生产落后,卫星上天而人民贫穷 。许多重要工业从经济效益好的沿江沿海内迁至荒山僻野,小而全、土而粗的经济 布局蚕食了合理的专业分工……,一直到经济走向崩溃的边缘时才猛醒过来。 三、当前民运要多注重民生问题 如上所述,目前中国刚刚从军事时代转入经济时代,因而人民的情绪以民生主义 为主,但仍保留有浓厚的民族主义情绪,而民权主义还仅仅处于萌芽或幼芽状态。 军事时代动人以气,经济时代动人以利,人性时代动人以理。笔者有关经济和民主 的见解是:在当前的经济立国时代,经济发展未必能导致政治民主,但是民主运动 如不能证明有益于经济建设,则民主运动本身也难以发展。因而当务之急,是民运 要多注重经济问题(民生问题)以及与此有密切关联的问题。 笔者主张多注重讨论民生问题,并非说,民运的理论建设不重要。“中春”展开 的有关民族道统的讨论,有关中国科技发展的讨论,有关爱国主义及其它主义的讨 论,都将对民运产生积极而深远的影响。但是如果我们只注重这些以至弄到“理论 中毒”的地步,那么民运就可以变成少数人的学术活动,而无法深入广大中国民众 中去,成不了大气候。记得在“北京之春”时期,民运虽盛极一时,但主要停留在 理论思辨上,对当时普通民众的实际要求,联系较少。当时社会上流传着一首顺口 溜:“农民笑,工人跳,知识分子瞎胡闹!”“农民笑”者,包产到户也;“工人跳 ”者,物价暴涨也;至于“知识分子瞎胡闹”者,实际上是泛指街头的民刊、校园 的演讲、伤痕文学、新潮诗歌等等。这情景说明了民运与民众的距离,恐怕这也是 后来中共能轻易镇压民运的原因之一。中国民众历来就有政治冷淡的传统,脱离人 民直接利益的宣传、说教和论辩,都是难以动员人民的。 目前海外留学生、学者中、许多人虽对国内政治不满,但不愿卷入政治,而多希 望以技术救国、以学业报国。一部分人认为民联的活动是多余的,无事生非、无益 国家,甚至是中国人的内斗、内耗。他们不喜欢纯粹的政治理论讨论,但对许多实 际问题却有中肯的意见。《中国之春》若能同他们一起讨论一些实际问题,就能提 高这些人的凝聚力,扩大民主的基础。此外,民联的目标是希望今后能作为在野的 压力团体或反对党而存在,对执政者进行有效的监督。因而民联对中国各方面的重 大实际问题都应该有所准备,逐渐形成自己的立场,使中国人民看到民联确实是想 着中国人的实际问题,而非仅仅是“瞎胡闹”。 另一方面,笔者也并不是主张在《中国之春》之类的民刊上大量讨论纯经济问题 。例如大西北应该如何建设,是以农为主还是以牧为主,教育制度应如何改革,考 试怎样考等;这类问题,不犯什么禁忌,尽可以在国内刊物或海外官报上去讨论。 而民刊可以讨论中国广大人民普遍关心的、但在国内讨论又禁区重重、不易开展的 问题,这样做能很好地显示民刊的价值。事实上,这类问题往往是和民生密切相关 的民权问题,或与民权密切相关的民生问题。 例如,每当中共制订某种经济政策、方针或规划时,国内舆论工具必从上到下“ 一致拥护”。《中国之春》即可理智地讨论有关利弊,除了邀请有经济专业知识的 海外专家发表意见外,也可让关心国内的其它人,尤其是留学生,发表不同意见。 对于中共雷厉风行的突然性政策,比如禁止有奖销售、收紧外汇、某项物品的禁进 出口等,都可及时组织文章讨论。 再如国内人才流动问题的障碍,现在只抨击到单位所有制,其实更重要的障碍是 户口制,这两制弊病丛生,阻碍经济,危害民主,坑了许多人。电影“人生”中高 加林与巧珍的悲剧,实质上就是中国独一无二的户口制的产物。“中春”是否能讨 论改革的方案。 又如中国对留学生的政策反复多变,且各级官僚衙门对申请者多方刁难,深为广 大留学生所不满。前段时间有国内毕业的硕士生不得申请自费的政策,近传又有在 校研究生不得申请留学之说。如此反复多变,是否应加抨击?笔者认为不仅可从个 人自由权利角度谈这类问题,也可进一步分析此类政策究竟对国民经济有益抑或有 害。 在经济立国时代,外交也常为外贸、外援服务,因而也与民生问题直接有关。可 讨论的问题很多,例如,中共目前与东南亚共产党的联系,是否已危害了国家利益 (笔者认为,中共如在党政分离上多进一步,则以上危害就少一分)。中共偏袒北 朝鲜,不敢大胆接触南朝鲜,是否失策(笔者认为若在对日贸易中能打韩国牌,则 中国可少吃点亏)。至于中共偏袒赤柬,更是为中国抹了大黑。《中国之春》亦可 讨论改进方案,中国的印支华侨已成为海外华侨界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民联对印 支问题也该有自己的看法。 作为小结,笔者将本文观点归结为几句话:世界已由第二次大战前的军事立国时 代转变为经济立国时代,中国是完成这一转变最晚的国家。起点落后,人人着急, 大多数人希望首先将经济搞好,民运要急人民所急,言人民所想,才能发展壮大, 为我们的时代作出最大的贡献。 【选自《中国之春》第三十七期(一九八六年七月号),作者原署名为桑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