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一二·一九”大示威实录 杨 巍 一九八六年十二月二十日 各报纸、杂志社： 中国官方正式给杨巍定的罪名是张贴“反动标语”、“投寄反动宣传品”。我认 为这种指控是不实的。杨巍确实给我寄过他写的关于上海学运的记录，但仅是普通 的记录而已。他的记录，目的是让我和海外朋友了解上海学运的一些情况，并没想 公开发表，更没有所谓“煽动学生闹事”。现在，为了向外界澄清事实，我决定把 杨巍寄给我的“上海学运记录”公布出来，让公众评断。 杨巍给我的信及“学运记录”是否被中国海关查获，我不知情。但我可以说，杨 巍的“学运记录”代表了他的真实观点。如果我国政府根据类似“学运记录”的资 料而认定杨巍有“张贴反动标语”、“投寄反动宣传品”的罪名，我希望中国政府 能够理解杨巍关心学运的心情，重新评审杨巍的案情。 车少莉 一九八七年二月十九日 上海“一二·一九”大示威是以大学生为主导的、空前的一场大规模民主运动。 大示威的起因是这样的：武汉大学与中国科技大学的大学生因为不满校方选举舞弊 ，起而抗争，并派人四方串联。消息传到上海，交通大学首先起而响应。从十二月 十六日起，校园内大字报铺天盖地，校方悍然指使人去撕毁，造成学生与校保卫部 门发生几次冲突。十七日晚，上海市长江泽民亲自到交大与学生代表对话。学生提 出的“言论自由”、“新闻自由”等要求未获满意答复，于是就正式决定于十二月 十九日下午在人民广场集合。与此同时，同济的学生顶着校长的“一号禁令”，游 行到复旦，冲破了校方匆匆组织的封锁线，受到了学生们的热烈欢迎，人们称此为 大示威前的预演。 十二月十八日，上海大街小巷的里弄干部都忙碌起来，他(她)们走访各家各户， 尤其是走访有大专生、大学职工的家庭，传达“上级指示”，说明天下午二点，大 学生将在人民广场闹事，希望“广大青年”提高警惕，勿受人利用，别到人民广场 去“看热闹”(不说不许参加，大概是普法教育后的成果)。于是靠着这个中国式的 、最有效的广告系统，大学生“闹事”的时间、地点传遍了上海的千家万户。 十二月十九日下午二点三十分，笔者赶到人民广场(由于上海交通十分拥挤，笔者 比里弄干部通知的时间晚到了)，广场中心已聚集了三、五百人，主要是大学生，在 东一圈西一簇地交谈。交大的学生正在介绍他们那天晚上与江泽民市长的交锋。三 五成群的警察脸色冷漠。三点左右，在一片喊声中，人群忽然打起了“上海交通大 学”的大红旗，数块标语同时竖起。瞬息间，大批学生和市民从四面八方奔来，一 下聚起上万人，在上海人大大楼前面的铁篱笆外挤得水泄不通。标语上写着“打倒 官倒”、“争取自由，民主永存”、“自由民主万岁”、“新闻自由，集会自由” 等。走上三步五步就可看到一架照相机，估计照相机总数在一百架以上，人群中还 有少量外国人，用英语与学生交谈。铁篱笆内，警察东跑西奔，忽聚忽散，引起大 家一阵阵嘘声和轰笑。 在运动主持者的呼吁下，拥挤的人群慢慢地后退，坐下，时而高呼口号，时而齐 声唱歌。四点左右，复旦和同济的学生大批赶到(因为交通拥挤而来迟)，受到了在 场者雷鸣般的掌声欢迎。两校的大学生没有红旗，便以薄板写上“复旦”、“同济 ”字样。他们的标语中有“取消报刊检查”、“开放禁片禁书”、“民主万岁”、 “同学们让我们一起前进！”等。各校组织者不断向现场的警方交涉，要求去叫江 泽民市长来见学生，不要害怕民众，要求提供高音喇叭。学生们齐呼“要喇叭！要 喇叭！”，偶尔齐呼“往后退，快坐下”以维护秩序。学生中除了以交大、同济、 复旦为主之外，几乎每个高校都有学生个人赶到，相互介绍。人群中到处都有人拍 照，有的拍情绪热烈的学生们，有的拍忙碌的警察群。市人大大楼的三层，几乎每 个窗户口都有人往外看，据说这是正在开会的人大代表们。但是这会儿他们谁也没 开会，都在往外看，偶尔有几个人拿出照相机来拍摄。 五点左右，学生们不满官方的拖延不见策略，一个个爬进了铁篱笆，涌上了大楼 台阶。不一会儿，各面标语旗帜都进了篱笆，在大楼门庭处挥舞(此时我也翻入了篱 笆)。外面的学生兴奋地大喊，打出V型手势。警方多次阻止人们翻入，最后干脆登 上篱笆组成人墙。但不到半分钟，里面的同学就纷纷把警察从篱笆上拖将下来！警 察的人墙垮了，人群如决堤之水般地漫过，瞬时间淹没了大楼门庭。学生们攀着一 楼的窗户叫着“官僚们，快出来对话”，几个愤怒的北方同学叫着要砸窗子，但被 更多的同学阻止了。 眼看同学与警察的对抗要升级，警方人员开来了一辆广播车(约五时半)，一个声 音在喇叭中叫道：“同学们，大楼的广播设备坏了，我们为大家借来了广播车(人群 欢呼)，请各校运动的组织者来讲话，在学生代表讲话前，我先说几句……”，“你 是谁？”学生大声问。“我是此地工作人员。”哗！学生的怒吼和笑骂声压倒了高 音喇叭，那个便衣“工作人员”只好让位。 交大、同济、复旦的代表在话筒里讲话了，他们一方面要求学生们保持理智，维 持秩序，保卫运动成果。另一方面提出了各项要求----以同济的五点声明为代表： 一、要求江泽民市长到场见面对话；二、要求承认学生有贴大字报的言论自由，有 游行集会自由；三、要求承认这次学生运动是爱国的、正义的民主运动；四、要求 报纸、电台如实报导这次示威，以体现新闻自由；五、要求保证每一个运动参加者 的人身安全，不得以任何方式加以迫害。每念一条，人群中即爆发出“对”的喊声 ，声音响彻云霄。朗读者激动得嗓子发哑，听者也有激动得流泪的。 天暗下来后，黑压压的人群中闪光灯此起彼伏。一面用白色窗帘改制的标语旗在 人们手中传递，旗上写着“争取民主，自由万岁”，人们纷纷拿着旗帜摄影留念。 有的故意将成排的警察作为背景摄入镜头。 我忽然发现人群外停着好几辆大客车，那是各校校方派来“引导”学生回校的。 我登上了同济的车。几个干部模样的人还在车外大叫“同济的同学请上车”，但是 不敢跨向人群。车上的学生大都是已经饿了或无处解手的，催道：“再不开车我们 又要下车啦！”于是车开了。开出广场时发现不知何时起，警方已在广场两端布置 了封锁线，严禁一切人车进入，大批人群被阻挡在外。学生们在车上对警察极力谴 责。 车在南京路上开着，在外滩开着，车内同学还在兴奋地讲着半天的斗争。一个男 生眉飞色舞地描绘自己怎样一口气从篱笆上拖下三个警察。另一些学生则在谈晚上 还要复习功课，以应付明天的考试。我在默默地总结今天示威的特点：一是规模大 ，广场上人数绝对超过一万，有人估计是三万。照相机前后约二百多架。据说交大 学生几乎倾巢而出。二是胆子大，学生在大批警察中穿行，高谈，旁若无人，不怕 谁来监视。三是目标集中，始终谈的是民主、自由。尽管三天前刚发生印度在西藏 南建邦事件，但学生们没有提出民族主义口号，这与去年北京的九一八游行大不相 同。四是秩序好，学生们自动维护秩序，大片人听令坐下，没有发生争吵和伤人事 件。与警察的斗争也很有分寸，没有发生不必要的殴斗。这些都说明中国大学生的 民主运动正在向更高的水平发展。 十二月二十日事态继续扩大，据说昨晚学生在人民广场通霄示威。警察于凌晨五 点至六点在外滩与学生发生冲突，有人受伤，详情有待核实。目前外滩汽车已不通 ，人潮汹涌如过节，路中间栏杆皆被挤倒，市政府等机关大门口警察林立，高悬告 示，曰冲击政府机关将触犯刑法一五八条云云，人民广场交通断绝。我越过警察线 入内，见全市各校的标语都已出现，警察比昨天增加两倍，看来学生又通霄示威， 上海市民交谈中绝大多数对学生抱同情态度，随时准备为学生呐喊助威。 【选自《中国之春》第四十六期(一九八七年四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