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着铺满先烈骸骨的道路前进 ----我参加民联的点滴体会 林樵清 让我生命发生震撼的那一天是一九六八年的一个秋天。那天,我由香港的新界搭 车去九龙,经过青山湾时,在海边看到一大群人围在一起,我也下车围上去看,原 来是具刚被海浪冲上岸的浮尸。在那以前,报纸上几乎天天有浮尸飘到香港的消息 ,但没想到让我亲自遇见了。 浮尸的来源是中国大陆,那时正是文革搞得最厉害的“清队”那一年。源源不断 的尸体沿着珠江一直冲出大海,逃过鱼腹而又被冲至香港沙滩上的,数百具中才有 一具。 五花大绑的尸体上鞭痕累累,被鱼吃掉的双眼空洞地朝天观望,褴褛的黑布衣服 裹不住肿胀的尸身,刺鼻的恶臭令人欲呕…… 我双手的关节因愤怒而握得发白,这是我的同胞,我告诉自己,这是个曾经和我 一样流着所谓炎黄血液的弟兄。可是他今天为什么以这种方式来到这里和我见面? 为什么我可以在一个殖民地的海滩上安全而又毫无顾虑地观察我这个受尽苦难的兄 弟?海的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震撼过后,免不了长时间的沉思,这个沉思一直陪我读完大学,陪我出国,直到 今天。中国不是有五千年文化传统吗,中国从古至今不是出了那么多的伟人吗?一 个比一个伟大。但中国为什么今天还是搞成这个样子?远的不说,就拿现代来说, 我们不是有中国的伟人----孙中山,世界的伟人----蒋介石以至于人民的救星、东 方的红太阳----毛泽东吗?但为什么中国还是如此的专制和落后? 最后发现,凡是伟人越多的国家,人民生活也就越落后;伟人越伟大的国家,人 民生活也就越痛苦。中国何其不幸,出了这么多的伟人。美国近百年来几乎没有出 现过什么伟人,但看看人家把国家建设成什么样子?! 当然,培育伟人的土壤也很重要。什么样的土壤就培育什么样的伟人,什么样的 伟人也肥沃了什么样的土壤,这是相辅相成的。中国在几千年封建的土壤上,培育 的多是些满脑子封建意识的伟人,尽管他口中高喊的是民主或马列。 在国民党的历史上有一个并没有做过什么轰轰烈烈的事业,但却享有大名的人物 ,这个人名叫吴稚晖。此人为蒋介石的军师,也是蒋经国的老师。据说在孙中山死 后,国民党各派夺权之时,他为蒋介石出了一个必胜的夺权术,曰:“争正统”, 其他什么都可慢慢来,唯独孙中山继承人的这个“正统”先要争到手再说。于是蒋 介石广借宣传媒介,把孙中山送他的对联,孙中山和他合影照片到处散发,最后, 他不顾一切地娶了宋美龄,成了孙中山的连襟,这样才大势底定,正统到手,号称 “中央”。其他什么汪精卫、李宗仁、冯玉祥、阎锡山、西山会议派以及挂上国民 党招牌的共产党等,统统是“偏统”,必须向“中央”效忠才行。 吴稚晖这招也真管用,因为他深知中国人的心理,而中国人也真的就吃这一套, 自然而然的就奉蒋为“正统”了。不管所作所为,只要你是“正统”,其他任何人 的反抗都是“叛逆”。真是什么样的土壤培育什么样的人物,而什么样的人物又肥 沃了什么样的土壤。《三国演义》的作者如果不是有历史事实在那儿摆着,他可能 真的会让刘备成功,一统天下。无他,只因为刘备姓刘,又是中山靖王之后,乃中 国人心目中的“正统”而已。 话又说回来,中国在当时正处于民主思想刚启蒙的时代,要那时的统治者有真正 的“民主”的思想,无疑是很困难的。 国民党北伐成功后,据说吴稚晖曾劝蒋介石当皇帝,蒋深思后,因见有袁世凯的 前车之鉴,乃不敢造次,但仍披着民主的外衣,行皇帝之实,最终还是把位子传给 儿子了事。 至于毛泽东,那根本是不折不扣的封建皇帝,只是打着马列的旗号罢了。他专门 研究过《资治通鉴》,“红楼”、“三国”,“水浒”也熟读过。玩弄的是权术, 愚弄是的人民。什么王明、刘少奇、彭德怀、邓小平等等,统统不是对手,而整个 中国人民也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他深知中国人民需要一个效忠的对象,而他就千 方百计地把自己扮演成那个效忠的角色,然后为所欲为地照着他天马行空的思想乱 搞,什么人民公社、大跃进、大炼钢铁等相继出笼,结果搞得天怒人怨,民不聊生 。等到他发现有大权旁落的危险时,反手一击地来个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就又 大权在握。至于人民的苦难,海上的浮尸,那都是很次要,很遥远的事了! 中国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事,一次又一次,绵延数千年?究其原因,乃是中国没 有民主和法治。 在一个民主的国家,总统并不能为所欲为,他必须要顾及到人民的想法,国会的 反应以及各种制衡的力量。举例来说,美国总统如果对政敌不满,他能够调集军队 把他的政敌一网打尽吗?不可能!就是动用窃听器偷听政敌谈话都会被弹劾而下台。 总统的权限被明明白白的规定在法律条文里,谁要是违反了,谁就得面临被控告和 下台的危险。民主和法治是分不开的。 有人说中国人民并不需要民主,只要自由法治就行了。换言之,只要有个好皇帝 ,一切都好了。看看香港,人民并没有很多民主,但只要给他们自由和法治,他们 不是一样安居乐业,把香港建设得富裕繁荣吗?但这些人并不知道,香港今天所拥 有的自由和法治正是建筑在英国国内的民主上面。而英国的民主又是英国人民经过 数百年和王室的斗争才争取得来的。没有民主的英国,香港可能也会有人遭到五花 大绑被抛进青山湾的命运了!更何况假如今天侥幸出了个好皇帝,并不能保证永远都 出好皇帝,下一个皇帝不好怎么办?难道生灵又要涂炭? 民主并不能保证永远都选出好的领袖,但有一点可以保证:如果这个领袖不好, 人民可以很快把他换下来。 中国今天如果是民主的,相信香港就不会有什么“九七大限”的问题了。 我父亲属于桂系的老国民党员,也曾被选为民意代表。他身历北伐、抗战、国共 内战等诸役,在政治上也是打过滚的。但由于桂系一直和蒋介石的“中央”处不来 ,故数十年来处处遭到排挤。今天,桂系已风消云散,我父亲已成为硕果仅存的几 名所谓“桂系遗老”之一了。 我时常听到我父亲说他亲身的经历;国民党北伐时,全国各地的人民都对国民党 抱着“大旱望云霓”的心情,盼望国民党赶快打过来好拯救他们。但时隔二十多年 ,情势就倒了过来,人民盼望共产党赶快打倒国民党,把他们解放出来。如今,这 些被“解放”的人民所遭受的痛苦比北洋军阀和国民党时代加起来还要深…… “私喔”,“私心喔”!我永远记得我父亲对形成中国这种局势所下的断语,他 是摇着头说的,浓厚的广西腔里充满着太多的无奈与叹息! 自私是人类的天性。共产主义就是要改变人类自私的天性,但既然是天性,要改 变它就注定要失败。共产党的“去私为公”叫得震天动地,但又有几个能做得到? 君不见共产党的领导人一个比一个自私,为了争权夺利在上面斗个不亦乐乎?苦的 是下面老百性也被逼着跟着一起斗。民主国家的领导们也一样自私,但其自私性却 被限制在一定的范围内。美国总统当然也想把位子传给儿子或妻子,但他做得到吗 ?首先国会就会闹翻了天,更不要说新闻界和人民的反应了! 我父亲由于亲身参与而对中国的政治有着较常人更为深刻的体验,在他老年时做 出了如下的决定:把他的子女们全部送到美国来定居发展,让他的子女们享受美国 先烈们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民主法治。为什么会这样?六十多年前当他加入国民 党时,不也是一个抱着救国救民理想的年轻人吗?难道中国的政治竟是这样的不堪 ? 几年前当我加入中国民联时,我父亲并没有阻止,他只是在一旁静静的观察。这 是他一贯的性格----让孩子们做他们想做的事,他只在一旁给予意见和帮助。今天 ,他每个月最重要的事就是等待《中国之春》月刊的出刊。他会要求我母亲把内容 都念给他听(因他双目已失明),然后在电话里和我讨论文章的得失。当他知道《中 国之春》的发行量在北美已是同类型杂志中最大的时候,他只淡淡的说了一句:“ 那是当然的”。我知道,他对中国还没有完全绝望。 我在中国民联这些年来,接触过许许多多有着国民党或共产党党员身分的同志。 我惊奇的发现:他们对中国的看法和对人性尊严的要求竟然是相同的,并不因为生 活背景的不同或接受党的政治教育不同而有所偏差。他们加入民联无利可图,有的 只是牺牲和奉献。他们到底为了什么?不为什么,我想,他们为的只是实现自己的 理想和尽上一个中国人的责任。我尊敬他们之中每一个人。 今天的我又走上把中国推向民主化的这一条铺满着先烈骸骨的老路,我深知前面 的道路的崎岖,我也知道,在我有生之年并不一定能够看到中国实现民主,但我深 信,中国终将民主。 青山湾的海水依然澎湃, 浪起 浪落, 但愿青山湾的海水永远不会再带来五花大绑的浮尸。 永远不会! 【选自《中国之春》第五十期(一九八七年八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