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运会与政治 蔡 宏 世界大同后，样样都会比现在好(最确有把握的好处是那时将没有战争)；唯一不 好的是，那时候，奥运会将不如现在这般扣人心弦；一旦没有了国与国的区别，我 们又去为谁加油、为谁操心呢？ 奥林匹克运动是超政治的(但不超国别)。不过现今人们总爱给它打上一层政治的 色彩。不少人都容易认为：一个国家获得的金牌多，即表明这个国家强盛。我们的 棋圣聂卫平常常说：国运衰，棋运衰；国运兴，棋运兴。 把国运和棋运(或球运)径直联系在一起，当然有它的片面性，这一点想来聂卫平 也会同意。那么，国运和棋运究竟是一种什么关系？换句话，一个国家在奥运会赢 得的金牌多到底说明了什么？这个问题值得研究。 从本界奥运的成绩看，以下三点值得注意： 第一，欧美的成绩遥遥领先； 第二，苏联、东欧等社会主义国家的成绩常常高出那些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 第三，中国(大陆)的成绩显著下降。 让我们逐一分析原因。 一欧美的成绩高，这不足为奇，自有奥运以来一向如此。粗考其缘由不外是： 1.欧美人身高马大，在大部分体育比赛中都占有身体上的天然优势。 2.奥运竞赛项目大多数源自欧美，他们的传统深厚。假若以后武术被列入奥运 项 目，则中国人就很容易在该项目中领先。 3.欧美国家富裕，百姓绝无忍饥挨饿之忧。同是黑人，美国黑人的运动成绩便 大 大优于非洲的黑人。 二苏联、东欧的成绩高出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这是否表明了社会主义国家的某 种优越性？ 现在一提“社会主义优越性”，有识者无不嗤之以鼻(传大陆有所谓“三笑青年” ，即，听到说马列主义就讥笑，说社会主义就冷笑，说为共产主义奋斗就哈哈大笑 )。但严格说来，社会主义当然有它的优越性(读者勿惊异：《中国之春》居然转吹 起社会主义的优越性来了，且听下文分解)。任何一种社会制度都有它的优越性，坏 的社会制度之坏，不在于它全无优越性而是它的优越性太少或太不重要或是其代价 太高。譬如说，传统的未经改革的社会主义国家的报纸就没有大篇大篇的广告，不 少严肃的知识分子(包括我们的刘宾雁先生)对此就很欣赏。只是他们没注意到，社 会主义国家的报纸之所以不必登广告，是因为它有政府作靠山，不愁财源。你是喜 欢一份登有大篇大篇的广告、然而却不受制于政府权力的报纸呢，还是喜欢一份没 有广告、但始终必须“和党中央保持一致”的报纸？问题就出在这里。 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在于：由于共产党名符其实地控制一切，所以它可以随心所欲 地把自己的价值目标强加给全社会，它可以倾一国之力去达成任何它意欲实现的目 标。因此，它可以用牺牲农民的办法高速实现工业化，它可以在亿万人民吃不饱肚 子的情况下爆炸出原子弹。同样地，它也不难在同等国力的情况下比那些自由的社 会取得更突出的体育成就----只要它立志要取得这种成就的话。通常，它是极欲取 得这种成就的，因为这种社会的统治者的一个最大特点就是它追求虚荣甚于追求繁 荣，正如它追求国强甚于追求民富一样。 社会主义社会是一个高度一元化的社会，这意味着，如果你所追求的价值在政府 规定的价值之外，你的前景是很暗淡的，甚至是绝望的；反之，如果你的志向碰巧 和政府的要求相吻合，那么，你可以得到其他多元化社会所不可想象的有力支持和 鼓励。在社会主义社会，运动明星而成为人民代表、政协委员或苏维埃代表的绝非 个别，当上一个什么官的也并不罕见。当然，这种现象在一些多元化社会中也有。 据说，美国拳王阿里一度打算竞选从政。不过，这种情况在多元化社会中要较为少 ，也较为困难。一个运动明星，因其享有的广大知名度固然是竞选从政的一大资本 ，但除非他本人在政治方面也表现出相当的关注和一定的能力，否则，单凭大明星 的头衔本身还是很难进入政界的。社会主义社会就不同了，因为在这里，你能否当 上人民代表、政协委员或当上什么官，全凭上级的意志。另外，这种社会的人民代 表、政协委员也实在好当，你只要具有鼓掌和举手的本领即可胜任愉快。当官也不 难，因为方针政策都是上面定好了的。更何况，社会主义社会的官职一向很多，独 挡一面有困难，当个副手总还凑合吧。大家都知道，在社会主义社会，当官、当代 表主要表明一种荣誉，随之而来的也有一些利益，但并没有应有的责任。社会主义 社会喜欢让运动明星当官当代表。表明这个社会对运动明星的宠爱。 古人云“一将功成万骨枯”。在每一个奥运奖牌得主的后面，该有多少耗尽了青 春与汗水的默默无闻之辈！金字塔要建得高，地基必须宽阔。然而，在一个多元化 社会，又有多少青少年、有多少家长，愿意冒这么大的投资风险？一个人要学建筑 ，成不了贝聿铭总还能当上一个小工长，但是，一个不能在全世界、至少是全国的 比赛中夺得名次的运动员差不多就不能算作运动员。运动员吃的是青春饭，挣的是 血汗钱，其成功机率又特别低----少说也得万里挑一。这就使得大多数人望而却步 ，不敢作全身心的投入。社会主义的好处是它能够对一个它选中的人包干到底，这 就免除了有志于体育事业者的后顾之忧。 以中国大陆为例。我们早就建成了一个庞大的培养体育尖子的金字塔系统。在这 个金字塔的顶端，是国家队，然后是各省市的运动队。在这里，运动员完全是职业 性的。金字塔的底部，则是遍布全国的大大小小的青少年业余体校。选拔工作常常 从小学生就开始，有的甚至从幼儿园开始。被选入业余体校的孩子们，在职业运动 员(通常是退役的前专业队成员，有些则有体育教师兼职)的辅导下，进行大运动量 的训练。国家有效的体育设施供他们充分使用，并且还在生活上给予他们种种补贴 和照顾。业余体校实行严格的淘汰制，这就是说，一个拥有几十名上百名学生的体 校，到头来真能送入省市或国家专业队的寥寥无几。通过这套制度，我们就能够在 体育设施普遍缺少和落后的情况下，在全民体育运动水平十分有限的情况下，培养 出一批又一批在国际上具有相当竞争能力的运动明星。 专业运动员退役下来怎么办？那些在业余体校中被淘汰的青少年，由于其学业必 受到影响，他们的前途怎么办？很好办。运动员退役之后，政府统一分配他们的工 作，一般总还分的不坏。中途淘汰的青少年也不必发愁，他们如果考不上大学，凭 着他们这较一般人优异的体育成绩，多半也容易分得一个差强人意的工作。这些人 到了工作单位后，由于他们的一技之长，有的能在工会干点工作，有的则作为单位 的运动队(当然是业余的了)，时不时地出去比赛，为本单位争光。这些人之所以有 不错的出路，很大程度上是沾了社会主义的光。社会主义搞指令性经济，一切人的 工作都由政府一手安排(在原则上)。社会主义下的企业既然不在乎经济效益，因此 也不在乎收进一批没有生产技术的人，特别是大的企业，往往很乐意于在运动会上 出人头地，常常更愿意接纳这批运动尖子。出路既有了保障，无怪乎想进业余体校 的人也就绰绰有余了。 为什么在奥运会上，同等国力的国家，社会主义社会的成绩一般要比资本主义国 家的好？原因就在于：社会主义社会的运动员几乎都具有职业性或半职业性。而资 本主义社会呢，除了某些具有广泛观赏性质、从而能赢利的体育项目外，绝大部分 运动员都是业余的。以业余对专业，当然占不了优势。本届奥运会，美国男篮输给 了苏联。但美国人并不服气。因为参赛的美国队是业余球队，在美国，至少有十个 以上的职业篮球队能够打败这支参加奥运的国家队；而苏联队则是职业球队。照道 理说，奥运会本是业余运动员的运动会。但是由于许多国家(尤其是社会主义国家) 派出的运动员都是冒牌的业余运动员，国际奥委会明知此事却也毫无办法。有人干 脆建议，今后开奥运会，职业运动员也可以参加。倘若真的如此。美国人将会有把 握夺回男篮金牌，不过在其他项目上未必能比现在的成绩好到那里去，因为在一个 商业化的社会里，职业运动员的种类和数量都不会太多。 三本届奥运会，中国队(大陆)成绩甚不如人意，中国人大都很丧气，包括台湾人 也是如此。体育毕竟有超政治的一面。 何以致此呢？原因当然很多，有些纯粹是技术上的，和政治无关。过去，把球打 赢了说成是“毛泽东思想的胜利”，固然荒唐，现在，我们若把球打赢了都说是“ 四个坚持”的失败，那同样是可笑。但是，以下两点政治上的因素恐怕不是没有一 点关系。 其一是改革。改革打破了传统的指令性经济，打破了铁饭碗与大锅饭，社会愈来 愈有商业化的趋势。这对于职业运动员的出路问题造成了很大的威胁。 七十年代应该是中国职业体育事业的黄金时代。这个时代的青少年，读书既没有 什么前途，中学毕业后一古脑儿地上山下乡，但唯有具有文艺或体育才能的人可以 例外。故而在那时，许多家长和子女抱着躲过上山下乡这一关的念头而把希望集中 到了体育事业。七八年恢复高考，业余体校的生意顿显衰落。过去，进业余体校是 要拉关系、开后门。现在却反过来，许多很有体育天分的青少年，其父母和他们自 己都不愿意进体校，而要靠教练登门游说了。如今，企业单位都忙于挣钱，对于养 一批只有运动专长的人再无多大兴趣，大部分运动员的退路也就成了问题。金字塔 的地基一缩小，其高度自然也就随之降低。 除了商业化的趋势之外，今天的中国也开始了多样化的趋势，这对于体育事业也 是一个不小的打击。曾经一度，在绝大部分行业被堵塞、弄得暗淡无光时，运动明 星风光独占，实在荣耀得很。而今人们的追求日益多样，对运动明星的崇拜便大大 不如从前。一旦失去了众人的崇拜，运动员力争上游的斗志便会大大减弱。当然， 明星崇拜还是有的，但毕竟今不如昔了。 上述两个因素，今后仍会发展，所以在未来一段时间内，中国的体育成绩，恐怕 难以有更好的提升。不过那倒不一定是坏事。 另外，有人把中国体育事业的退步归因于独生子女政策，大概也不无道理。 再者，此次奥运中国的失利，和运动员的士气很有关系，那也许和近年来国内的 人心混乱分不开。这一点倒是值得忧虑的。 最后，比较一下日本和南朝鲜在此次奥运会中的表现。日本无疑是亚洲最富强的 国家，曾经一度也是亚洲首屈一指的体育大国。但这次却明显地落后于南朝鲜之后 。这两个社会在制度上大体类似。不同的是，南朝鲜作为一个新近崛起的国家，虽 然远不如日本富强，却有一股后来者的咄咄逼人的气势。大概，一个落后国家在刚 刚崛起的时期，都有一种很强烈的冲动，渴望在各种出风头的场合下让世界发现自 己的力量。因此它们常常在体育竞技上也表现出一种非常勇猛的冲天干劲，把金牌 多少看得很重。而日本，既然早已稳稳地在世界上占据了它的优越地位：当日本的 人均收入已经居于世界第一，当丰田汽车、三洋电视机已经充斥了整个世界市场， 没有一个国家的人不对日本敬畏三分时，它也许会觉得在奥运会上多几个金牌少几 个金牌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选自《中国之春》第六十七期(一九八八年十二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