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云飞
互联网是个奇妙的东西,对于我来说,有幸遭遇它,是件很快乐的事。上网已有十年之久,开始的时候,也是打各种游戏、聊天,当然浪费了大量的时间。不过,时间也不至于宝贵到完全不能拿来浪费的地步。打游戏,创造了打三天三夜不睡的个人纪录;而聊天嘛,就把自己的五笔技巧,练得迅捷到可以用打字技术混饭吃的地步,既不看屏幕又不看键盘,只需要心头想什么就可以随时跟上速度写什么。当然,现在既不聊天也不打游戏了,我做什么事都是自己做过头了,就放弃,如喝酒如抽烟,前者戒掉白酒后者完全戒掉,并没有什么痛苦。与其说我控制力好,不如说我是尝试一派,把许多事尝试到过头的地步,就开始用减法,收手回家过自己的正常或者平庸的生活。
但对互联网的使用与喜爱,则有所不同。我可以被官方精神医生称之为可耻的成瘾者,因为互联网成了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互联网的虚拟性与现实生活的交互影响,现在越来越大,到了你已经不能说互联网是虚拟生活的地步。打游戏、聊天下来,就被那时才认识的王胖子怡弄到天涯社区去发帖,于是就混入BBS里去观看别人掐架,自己也大吐口水。王胖子那时早已是名动关天的头号文字起义犯了,比如他那篇“孙中山是二十世纪的乱臣贼子”的文章,可能是早期中文互联网里,最雷人的时政文章了,完全颠覆了倍受国共两党各自己为己所用的精神偶像,也让许多频受国共两党训育愚民的宣传的人,倍感轰然倒塌的不适。老实说,那时我已经对孙中山很有不同主流的看法,但看了胖子的文章,还是不得不承认他那是对神话的破冰船。后来又看到更多的精神文章和牛人,于是相信谢泳兄这句适合中国现实生活的名言:好文章都在网上。
既然牛人和好文章,都频繁出现在网上,那么学习、交流就是题中应有之议。由于有不少陈货,因此我将一些旧文迅速放到网上,承读者的好意,叫好者、批评者、谩骂者一开始就不少。对于叫好者当然有找到知己的得意,对于批评者心有不悦,对于谩骂者就采取直接回骂过去为快。于是在关天茶舍、闲闲书话等地口水飞天,甚至与人谩骂到要与别人单挑打斗的地步。这并不是说我体壮如牛,而是凭着一股血性,凭着一股好勇斗狠的脾性来决定自己的行动和语言的。回骂的语言当然不会很高明,但现在看来的确很难听,这些都是不必讳饰的。掐架的水平虽然不错,但不讲道理,硬抗到底,死不认错的时候亦复不少,平白浪费许多精力和口水,这是必然的。当然,与那些专事骂人为乐、以掐架为能事的人,我的骂人和掐架相对是比较少的,也还算留有口德。一般说来,我不会去主动攻击人,但睚眦必报的心态是难免的。这些都是我早期互联网的经历,回帖时用的网名分别是“敌人韦小宝”和“李反动”(我只用过两个网名,后来便是实名),想看我早期的一些脚印的朋友,还可以在网上搜索。
后来2004年6月4日我用“敌人韦小宝”发了一小则纪念六四十五周年文章到关天茶舍,赓即被管理员删掉。我复帖,他复删,如是反复数十次而不休,我并伴以骂人的话。天涯管理员气愤不过,愤而注销这个ID,于是我便启用真名“冉云飞”。所谓启用,就是我的朋友慕容雪村兄早已将“冉云飞”注册好而没告知我,一看我网名取消,便立即将“冉云飞”交还我,直到混到2008年2月5日天涯博客被关。自从2005年开博以来,我很少进BBS发帖了,只在我的博客上每日发一篇文章,不像十年砍柴、五岳散人诸兄既经营博客,也依旧在关天茶舍和闲闲书话里继续复制博客的帖子过去。个人觉得博客更便于交流,更便于别人了解自己的想法,而不被众多的帖子淹没。同时也便于自己看到有效的信息,以便于有针对性的回复与交流。同时,你的博客经营得好,还会变成一个比在BBS里更有影响力的个人媒体,变成关心你的人之精神食粮。更重要的是,能找到许多在BBS不易发现的志同道合的人,哪怕志不同道不合,他们也进行有效的沟通与交流,这比BBS的目标受众和有效性要强很多。BBS只是热闹,有效性较差,人们也不容易认真探讨问题,再者不能针对你的需求,给你提供诸方面的信息。
开了博客后,我就放开评论,从一开始就坚持不删帖的原则。当然这样一来,批评乃至谩骂的人,就多到让你心理崩溃的地步。老实说,我没有经历过太多的被批评与谩骂的心理训练,好在经历了几年BBS的洗礼,不至于像有的作家、评论家那般脆弱,一看别人来扫场子(意谓闹事添乱),就“难言之隐,一关了之”。我开始跟这些人争辩但不谩骂,但一看争辩和谩骂者水平不高,也就懒得搭理,但依旧不删帖。如是者再,后来到我博客谩骂的人,就大为减少,到现在基本没有的地步。当然即便偶有,我也不会有任何反应了。被谩骂得最多的词汇,当然是卖国贼、傻逼等。有些人在你批评政府的时候,他还赞扬你,但你批评他爱国爱得不是地方的时候,为西藏、台湾等敏感地带说两句在理的话的时候,那奉献的口水和谩骂,好像可以淹死你的地步,谁说我们的愚民教育不成功呢?但是我对这些人也有理解之同情,并不觉得他非我族类,而是带着看我自己成长轨迹的悲悯。
我是个读书不少,但是开窍相当晚的人。经历八九年血腥后,对社会对独裁有一定的认识,但都还处于不甚明朗的状态,有许多想法完全成了愚民教育的结晶,可以拿出来办展览。这在将来写我自身的转变和精神成长史的时候,我一定不吝写出来,以见一个人在强大的愚民教育之下怎样脱愚的过程。互联网虽然被官方用各种方式屏蔽,但其信息的多元化,其对思想的改变,在十多年前互联网刚刚兴起的时候,我们也很难想像有今天这样的局面。有许多人说,我还是觉得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改变,中国一如既往地令人失望。我不是个乐观的人,但我并不这样看。信息的多元化对于人们看待事物,了解社会,培养思考问题的方式与能力,以及思维方式的变革,都有极大之影响。我一直说选择是自由之本,信息是民主之源,相信经过多年互联网的熏染,加上我们其他方面的努力,中国社会一定会产生更为深刻的变化。
简单地说,把我变成今天这样一个具有相对宽容精神、具有一定反省精神、具有较好的怀疑精神的人,我要感谢互联网对我的莫大教育。没有互联网,我不会变化得如此快。我是从小受仇恨教育、阶级斗争教育,不分事实不问是非,深受讲究站稳立场,饱受非黑即白的思维毒荼的人,所以我也没有资格嘲笑那些同样的受害者。我对专制制度、政府有强烈而理性的批评,对个体却有感同身受的宽容理解。但宽容并不是纵容,我要说出个体和整个社会被愚弄的事实,我自觉有义务告诉我饱受六十年来愚民教育毒荼的同胞以真相,至于你能接受多少我不管,但我要持续地告知你长期面对官方宣传的另一面,另一种看法。你看了我的许多文章,你还是相信新华社、人民日报,你在比较许多信息后,还是相信他们的说辞,OK,没有关系,我一点都不生气。我只需要有一种与官方的媒体同等竞争的平台,给他提供一种看待事物的民间角度,至于是否是事实是否是真相,是否正确,则我并不敢自信到可以打包票,因为我们这个社会的信息不对称不只是天然,更是人为造成的。在一个受强大人为信息制约屏蔽,而带来的信息不对称的社会里,要做到看清真相有相当的难度,因此我们拥有一份谨慎和谦虚是必要的。
对于互联网于我的精神改变,将来我希望专门写长文来谈,那时一定会添进许多细节,现在我只能简单地谈这点。在遇到互联网的同时,我重新遇到了胡适先生(以前读过胡适,但感受不深,所以叫重新遇到),遇到了威伯福斯等人,这是改变我精神历史的向导。同时,我遇到许多活生生的向善而做点滴努力的中国人,这许多的精神与现实事件合起来,逐渐造成了今天的我。我不是说今天的我有多么好,有多么了不起,而是说我在意自己艰难的变化。希望将来有时间再写更多的于我有改变的精神事件,以便朋友们互相交流。
2009年2月6日9:38分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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