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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长安街”辞汇考古
日期:8/12/2009 来源:开放 作者:苏晓康

苏晓康


网民已非当年堵军车的一代,也不会唱《血染的风采》,却可以掀起“网络暴动”,还有新式武器“人肉搜索”。

从木樨地的血肉横飞,到互联网的民情汹汹,中国走过二十年,我们看到一条不同的长安街,依旧令“稳定压倒一切”的这个高压社会不敢稍有松动,且支付高昂费用。很难说,相对于以肉躯抵挡坦克,以即兴、诡谲、调侃的新词横扫网络、风靡天下,就一定是某种退却、软弱、世俗化,那不过是愤怒的方式不同而已,也是不同世代的性格变迁,其间的异化、转轨,反而更富悬念。

“半压抑”撩拨的快感

尽管半个世纪前的文革被刻意遗忘,它那阴影的长尾巴还是拖进互联网来,与今日的造词风气有渊源关系。中国人何曾有过放纵口舌、畅怀直书的福气?但是,压抑只不过改变了大家的发泄方式而已,比如大陆学者诠释文革时代的地下手抄本现象,指出它与主流话语“既对抗又调情”,有某种“集体偷情的快感”。

与文革时期文字落罪的恐怖相反,网络时代的书写,可说是便捷、随意、泛滥,却依然受到类似文革的一半程度的压抑,导致欲言又止、欲罢不能的情绪梗阻、快意中断,似乎不足以引发真的愤怒,而只有顽童式的报复,倒也契合“玩得就是心跳”的通俗文化大潮色调,所以网络上的视频“恶搞”和造词风气,是网络世代的杰作,才气和粗俗尽在不言之中。

不再偷偷摸摸,却依然有横遭禁止、获罪的预期,而互联网的每个终端前面,都是孤独的个人,与文革恐怖中的个人相比,并不具有更多的安全感,这使得“既对抗又调情”的行为模式愈加适宜;对于那些藏在荧幕后面的“五毛”--网评员、网监、网管、网警的总称,似乎不必认真--网语称“我闪”,意即惹不起躲得起,临走还要幽他一默,造出一个新词来,然后在乱哄哄间不胫而走,传檄天下,大家在加速使用这新词的频率之中,背靠背地享受“集体偷情的快感”。

这个“五毛”的戏称,也是造词一例,典故出自党的宣传部门规定,网评员每发一个贴子领取五毛钱,嘲讽意味丰富。网评虽属“报刊检查”式的言论钳制,毕竟也算精神活动,却以“计件工资”取酬,就等而下之了;以监视他人的思想为“饭碗”,令人联想起德国电影TheLivesofOthers(港译《窃听风暴》)里监视他人私生活的那位秘密警察,到中国变成了“五毛”之后,网民封他这个昵称,又平添一种分寸感:你也是挣一口饭钱嘛,给自己留点人性吧。

网上“裸”字横飞

一场剿“词”大战在中国方兴未艾。哈佛大学法学院有一份关于《中国互联网过滤报告》称,早在○五年就有一千多个不能说、不能写的辞汇黑名单。○三年中国的网络警察编制已有三十多万,专门打击反动网站、过滤敏感资讯和封杀境外涉及政治的网址,人员多年轻且具备电脑网络技能。全部现任国家领导人的名字都要过滤,单是国家主席胡锦涛就有五种以上的过滤组合:胡紧掏、胡锦滔、胡锦淘、胡景涛、胡总书记等。新生辞汇“破坏、颠覆”汉语纯洁性的忧虑与日俱增,○九年版《辞海》将不会收录目前社会热门的网络语言......

成了洪水猛兽的网络新辞汇究竟是些什么?它从英文单词的缩略、复合、派生等等缘起,就略去不说了,倒是众多汉语新辞汇,以借代、隐喻、类比等方式生成,别有一番语言学风景,但它背后的构词动力,却是非常社会性、政治性的。比如你很难想像造词有瘾的中国网络不给眼下这个权贵社会留点记号:吃喝叫“腐败”、请客叫“反腐败”,至于谐音新词:前腐后继、淫歌艳舞、攻官小姐、提钱释放等,已近乎中国的另一个土特产“顺口溜”。关于腐败的最新出炉妙语是“裸体做官”,已登入全国“两会”大雅之堂,亦是主流媒体照单全收的一个网络怪词,模仿蜂起,殊为罕见,背景无疑是贪官大逃亡惊心动魄,官方杂志《半月谈》说,全国至少四千名贪官携款五十亿美元外逃,这还是○三年的资料。

为官而“裸体”者,泛指将妻儿全数移民国外,孤身一人在国内大捞特捞。此“裸”字,无疑借于色情场合之“裸泳”“裸聊”等新词,词义却转换为“无后顾之忧”而“赤膊”大干一番,稍嫌牵强却惟妙惟肖,毕现民间之恨意更甚于揭露贪官之无耻,言外之意又在痛斥制度的纵容:这帮贪官都脱光了屁股,你们也看不见!一时间网上“裸”字横飞,稍作综合便可得以下联句:

为防范贪官“裸奔”,须在舆论阵地设置“晒裸”栏目,大力倡行“裸体行政”(“官员个人财产申报制”,严格出国申报制度,把好出入境检查关口等),让那些已经“裸体”、“半裸体”或正欲“裸体”的官员们产生足够的敬畏,死了那份“裸心”。否则的话,便是“裸官已乘黄鹤去,但留裸民在血路!”

其实对“裸”字到位的解读,是整个中共政权已经“裸体”--资本主义救共产党,也是一个绝对经典的“皇帝的新衣”故事新编,因此,与其说它有一个“裸体”的过程,不如说它对国人的视觉有一个“剥落”的过程,即它的合法外衣,那些言之凿凿的“代表人民”“共产主义”“共和国”等等,没有一块招牌是真的,其大言不惭的“先锋队”性质,恰好是“先富起来”的无所顾忌,而执政当局没有廉耻,要“领导”整个社会去堕落。

做人不能太CCTV

今日网民已非当年堵军车、挡坦克的一代,也不会唱《血染的风采》,却可以对中央电视台横挑鼻子竖挑眼,还有新式武器“人肉搜索”。能让他们露一手的机会也许不多,但是逮住一次,就会诞生一个窜红的网络热词。比如那句被称为“开创○八年首句流行语”的五个字“很黄很暴力”,从一个十三岁的小学生,还是个女生,在央视《新闻联播》的访问中脱口说出来,竟天下哗然,细节已很著名,无须赘言。

极相似的另一件事,是奥运开幕式上的“假唱”,也是女孩,但有两位,一个露脸,另一个出声,拼接成一曲“祖国颂”,骗了全世界。这一回央视很不幸,连中国网民都没骗过,他们不相信那女孩说得出这种“大人话”来,怀疑是央视记者事前导演、教唆的,于是《猫扑论坛》率先将此新闻的视频片段发于网上,号召“人肉搜索”,通过搜索引擎迅速查到该小学生的个人资料,包括出生年月、所在学校、平时成绩等;各大论坛议论沸腾,大量相关恶搞作品涌现,如漫画、评选中国十大“很黄很暴力”的网站(央视网站排名第一位)、推出“很黄很暴力事件排行榜”、“体坛八大很黄很暴力事物”,等等。

值得分析的倒是网民的愤怒,那反而跟“色情”“暴力”丝毫无关,而是有关个人与公共(public)的紧张关系,这个讲“大人话”的女孩,向央视出让(alienation)了她自己││她的无辜纯洁、她的身份、声音、模样,总之是一个具体的人,供覆盖全国的一个电视台向几亿观众宣传它想灌输的东西,这才是一种真的“暴力”││就像杨沛宜出让了她的歌喉,而林妙可出让了她的容貌,任由张艺谋支配,用她们的天真无邪,去装点那面血迹斑斑的“五星红旗”;而全体中国人很久都在不知不觉地向这个暴政让渡他们的所有,从肉体到灵魂,此即为何偌大一个中国没有讲理的地方。广大网民也许并未意识到自己正在出让或已经出让了些什么,但他们从那个女孩的遭遇里,读出了这种剥夺的残酷和真实,也就在一瞬间恍悟到微弱的权利意识。

网络时代的这种警觉和拒绝“再让渡”,体现在网上流行的另一句话:做人不能太CCTV!对媒体暴力的抵制,在一个商业化、娱乐化的社会里,绝对可以媲美当年的堵军车。中共垄断媒体,坚守报禁,远不如民族主义话语霸权的宰制、阉割,对人的控制来得彻底,但狭隘、粗糙的民族主义大行其道,乃是欺负中国人的个体意识尚未觉醒,而需要超越个体的所谓“大我”聊以自慰,一旦个体觉醒,则“民族主义”也将沦为“裸体”,其煽动起来的愤怒,就不会只知对外,也会转向对内。

所以,胡锦涛在高唱“和谐”的同时,频频出动军警,四处围堵,只剩下这把枪杆子好耍了。折损了笔杆子的共产党,别说冠冕堂皇,连色厉内荏也做不来,甚至也“裸体”不了,只剩下盾牌、钢盔、防暴车。但只要民间骚动一起,互联网上便另辟战场,杀声震天,如去年轰动的瓮安事件,当地聚众烧毁政府大楼,互联网也同时发生一场“网络暴乱”。网民大规模发帖“侃瓮安”,帖子铺天盖地,各大网站对此一律阻拦、删除,有的帖子存活不超过三十秒;天涯社区展开了一场版主与网民的大规模厮杀,凯迪网络上对新华社报导的帖子几小时内跟帖近二百页;网管当局动用了最大的删帖能力,而网友的发帖和跟帖则要“累死版主”。由此观之,我们也就不难理解上海的杨佳事件、巴东的邓玉娇事件以及石首事件,如何在中共垄断所有媒体、舆论的闷罐中,互联网竟奇妙地彰显了民意,使中南海退避三舍。

主流话语:从盛世到山寨

二○○八年主流话语里有个词叫“盛世”,大概是奥运会哄抬的一场迷幻,邪乎得连三个月前埋葬了五千儿童的汶川大地震都没拦住它,可见民族主义思潮在中国的走火入魔。然而,这件仿佛晚清的旧货,却被“对外开放”作了洋化处理,没有一丁点关于这个民族的真货,从里到外都是舶来品。

所以,关于中国世道的描述,民间生出另外一个词来:“山寨”--一切抄袭、剽窃、仿制等行为的便捷总称。这个词也可算作九十年代后,中国“速食化”地复制西方物质文化的总描述,后来又延伸出中国内部乡镇复制都市、边陲复制中心的描述,其核心含义就是“廉价”二字,一种野蛮生长方式。网上曾贴出一篇从结构主义解读“山寨”现象的文章,作者据介绍是一个“从小在中国生活学习的美国青年”,他分析:

“地方政府搞的山寨天安门和山寨阅兵当然是对更高级权力所具有的享乐和寻租能力的崇拜,农民搭建的山寨鸟巢更是一种对北京作为权力中心的崇拜。富人也同样是山寨的,在这个没有贵族的社会,他们以效仿西方上层社会的生活方式来标榜自己的文化身份和贵族地位。中国成了资本主义全球化进程中第三世界国家自我堕落、自我流放的最典型代表。整个中国就是一个山寨。”

这种很西方式的看法,在多大程度上接近中国现实,我是怀疑的,虽然作者“从小在中国生活”。我则倾向于回到中文语境里来解释这个“山寨”,据说它最早出自一句广东话,但它在汉语里的基本指谓却是清晰的,那就是与朝廷、官府分庭抗礼的所在,所谓“江湖”、“瓦缸寨”、“水泊梁山”是也,或者“占山为王”、“绿林好汉”等,虽然它的这次再现,携带着“市场经济”、“贫/富”、“生产/消费”、“边缘/中心”等新意,但若抽去它的基本词义,这些新附着上来的词义外延便皆不成立。

仿制、剽窃、抄袭,是无视版权、知识产权、技术专利,形同打家劫舍的行为,矛头直指西方的和国际的,而中国政府不过是它们的附庸和代理,西方大公司欣赏的统治效率和乐于接受的优惠待遇,但恰是这一层夹在中间的“专制”及其颟顸的“贫富扩张术”,使得经济的终端,即民间的上述行为竟统统变成行侠仗义、劫富济贫,网上的说法是“一次流氓无产者的技术暴动”。这差不多是把李自成和马克思结合在一起了。

至于“山寨化”走向文化市场,誓如有人要在网上办“山寨春晚”跟央视别苗头,是否草根阶层对主流社会的反讽解构,则令人怀疑,因为主流殿堂上文化霸权的符号人物如赵本山,已经是一个来自底层的愚昧无知的集大成者。而中国的“奇迹”统统是关于经济的,到经济之外去解释“山寨”现象,显得多此一举,就像网上的一句文化评论:恶搞是挖心窝子,山寨是挠胳肢窝。

网上还有一句话:你登你的庙堂,我上我的山寨--这才是山寨的草根意义。在朝廷(庙堂)之外尚有空间,这个社会才不是有病的,我们所憧憬的“公民社会”,大概要从这里起步,但也可能没走到那里,中国就真的变成一座山寨了。为什么呢?且看网上出现新的热词和热闹:

“屠夫维权”样式

五月间有网名“屠夫”者,又叫“追风的土匪”(瞧瞧这名字起的,都为了“吸引眼球”?),只身到巴东,潜入医院拍摄邓玉娇被绑在病床上的十九秒视频,上传凯迪网络,掀起“百万点击率”大波澜,促使那姑娘被解除变相监押,他并说服邓家接受其引见的北京维权律师,此桩维权成功,几成奇迹。

外界称颂这是一个中国版“牧童大卫用石块击倒巨人戈礼亚”(DavidandGoliath)故事(《旧约全书》),也是“以崭新的方式突破维权困境”(打官司、上访乃至拦路、“跳楼秀”等),甚至“算得上中国网络论坛从地下公共空间向现实公共空间延伸的第一步,其意义非常重大”(评介皆引自网络)。原来“巴东侠女”的背后,还另有一位“大侠”,且不必咬文嚼字去管他既要“维权”何必自称“屠夫”,让我们看看网上如何形容此君风格:

“打通网络与现场,网上网下形成联动,在关节点,挖出猛料,抓住社会关注度;不具法律和媒体从业背景,没有理论,以无赖式对付流氓化的警方,敢于挑战司法机构,单刀赴会,“刁民”特色,痞气、豪爽、灵活,熟知人情世故,不跟官方硬碰硬,甚至对网友也颇野蛮、粗鲁、不拘小节,跟知识分子作派完全不同;名利冲动,又远离媒体,行动公开透明;跨地域维权,避开打击报复。”

据说,这是新型维权模式。我们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海内奇谈”,总之中国是有“好汉”了。最后,让我们引一首山寨版《好汉歌》:

大河向东流哇
网上的山寨连成片
观念一变天地宽哇
该山寨时就山寨哇
真真假假谁怕谁哇


转自《开放杂志2009年8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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