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幼

    二月九日星期六，农历初三，恰逢老爹八十四岁生日，于新东方酒家为老爹举办了一场生日会。
    
    老爹说，这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生日会。难道是老爷子真的老糊涂了，将以前的生日会都忘得一干二净、一笔勾销，让女儿们背负不孝之女的骂名吗？
   
    非也，而是这一次的生日会，确实前所未有、非同寻常。所谓“前所未有”，正是第一次是也。何为“非同寻常”呢？因为这一次的生日会，有来自世界各地的花篮和祝贺，有许多祝贺者却是并不相识的！
    
    送花篮的计有：
    美国：王军涛、王丹、胡平、黄翔、吴仁华、贝岭、李进进、吕京花
    中国：王力雄、李剑虹、吴祖刚、顾国华
    澳洲：倪海清、孙立勇、陈超、娟娟、程哲、李 清、草 根、熊沪宁、杨 真、姜慧洁、高健、郝凤军、梁友灿、郑彧、余世新、张鹤慈
    纽西兰：丁强
    
    这许多人，分成四组四个大花篮和两个小花篮。
   
    四组的贺联分别是：
    （一）不鸣不放五十载　老鼠小鼠一堂春
    义父大人七转大寿暨金婚之喜：愚男涛涛 虾虾 丹丹
    （二）祝国学前辈陈朗先生高寿再添新春同乐：胡平　黄翔　王力雄　吴仁华　贝岭　李进进　吕京花　李剑虹
    （三）纽西兰汉学会陈老伯八四大寿：倪海清　陈 超　孙立勇　娟 娟　程 哲　李 清　草 根
    （四）纽西兰《新报》顾问陈朗先生愉快：高健　郝凤军　梁友灿　郑彧　余世新　张鹤慈
    两个小花篮：
    （一） To Daddy，4 you 姜慧洁
    （二）伯父生日快乐 侄女 杨真
    
    其中有发来贺辞的，现在我整理一些刊出，以存纪念。
    
    胡平的贺词：尊敬的周素子伯母与陈朗伯父，祝你们金婚五十周年纪念日，以及陈朗伯父八十四岁寿辰。
   
    祝你们万寿无疆。希望看到你们更多的文章。你们应该把你们的故事，“爱情和婚姻”写下来。那样的时代，那样的遭遇，总会有些不堪回首的事情，但也是值得回顾的历史，你们应该给后人留下一些财富。
    
    再一次地祝你们万寿无疆。
    
    讲两个关于长寿的笑话，给你们一乐。给大家一乐。
   
    美国黑人音乐家尤比·布莱克（Eubie Blake <1883－1983>）在百岁诞辰之日，拖著满身是病的身体对前来祝寿的朋友们说：“早知道我活这么久，当初真该把身体保养得好一点。”
    
    英国哲学家罗素从小就身体不好，他在四十岁那年害了一场大病几乎死去，然而他一直活到98岁。罗素写过一篇文章讲长寿之道，其中第一条是“你必须选择好你的父母”。
    
    王力雄的贺词：真是双喜临门。祝陈朗爸爸生日快乐。同时也祝周素子妈妈与陈朗爸爸五十年金婚纪念愉快。非常高兴，能够在远隔千山万水之遥的北京，为你们祝寿和祝福。
    
    我尊敬你们。除了你们的文学成就，更在于你们一生不休止的追求。每当我想起与你们接触不多的日子，但仍给我留下了非常美好的印象。以及周素子妈妈给予我的荣誉汉学会会员的称号。我总是会想到你们的一生对文化的追求。也又会想起你们现在侨居海外，但仍心系故国的情怀。我知道你们就是想做自由的人，有尊严的人。也许在今天的年轻人眼里，你们的价值观很难为他们所能接受。但是你们并没有凝固在过去的历史中，你们从历史走进今天，从青春少男少女走到耄耋老年，初衷不改，求索始终。你们始终有尊严。
    
    我再次地祝福你们。
    
    贝岭不愧为是诗人，贺辞也是以诗代辞。
    
    贝岭的贺词：以此献给爸爸八十四岁生日，以此献给爸爸妈妈五十周年金婚纪念日
    
    三月的漂泊
   
    只需在挥手与顾盼之间
    牵动情感牵动真挚一片
    双肩背包随随便便走上了旅途
    从干燥到润湿从黄到绿
    酒又注满杯盏灌满肚肠
    如果一切失去一切无从拣起
    乡音还能记起温过的黄酒不会忘记
    树梢访问演出是鹿群掠过天空
    掠过光滑肌肤乡树醒来
    夜浓重夜在流动山峰不止一座
    经过是一次努力一种气息一场游戏
    怀念是一汪清水漂泊是目的
    缄默无语嘴唇颤栗面庞颤栗
    唱针在我心里
    歌声在土地这张唱片里
    要学会停留学会久别重逢
    
    黄翔于前年来纽之时，在我们家朗诵了一首他的诗作，叫作《白日将尽》。只见他脱了外套，手掌合十，沉默了片刻后，开始朗颂。声音宏亮，还配合著动作，虽然带著浓重的贵州口音，激情却并没因此打了折扣。坐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这个江州司马就是我们家老爷子，黄翔因此拥抱著他照了相，并誉为此诗最大的知音。所以现在我再抄录一遍，献给老爷子和大家。诗人有所不知，此乃旁观者清也，其实老爷子感动的，并不是诗本身，而是诗人的精神。就是这样的来自天国的理想诗人，在祖国大陆经历六次牢狱，却依然对生命唱著赞歌。
    
    白日将尽
    
    有一种空间
    是另一种辽阔
    有一种天体
    是另一种大穹
    密布我身上的细胞
    有无可抵达的遥远
    遥不可及的星辰
    藏匿于我的血肉
    无可拒绝的生存
    在急急后退中朝前
    尘世灿烂的星空下
    我日趋一日老去　
    空间之外的空间中
    我独自如花少年
    
    才子草虾和草根，写来了《老郎赋》：
    
    老郎者，太郎之子，大郎、二郎、三郎、四郎之父——四郎为新认之义女，并大郎二郎三郎皆为女郎也。老郎之妻，辄称老娘。老郎五十年不鸣不放，老娘准乎此，岂亦妇随夫唱，引车卖浆。宜乎相将，听古曲之铿锵，观古舞之翱翔也。当其远涉重洋，迁于他乡，蹑于高堂，况乎宜男有七孙，人誉为七匹狼，雍雍焉一庭，其乐方未央也。
    
    今者，届老郎八十四寿辰，值与老娘五十金婚，花烛重开，喜气氤氲也。今者，方当老郎为七转之黠鼠，进乎八五也。五十相加，百年相守。两两眉寿，期于长久。往昔悠悠，岂堪回首乎。百年之好，称翁称媪。翁之与媪，可成其巧哉。念半生离多会少，庆恒情之永驻。谁谓迟开之蔷薇，实乃永放之花树也。岂曰不鸣，有其同声。胜友如云，共其芳馨也。故媪曾亦畅右派之情踪，追迹乎畴昔之芳容也。而翁曾亦稍涉乎雕虫，长吟短吟，更长啸兮，抚涧底之孤松也。
    
    人有言，宁左勿右，吾则谓，永远勿左。故翁并媪，只心甘乎右座。勿王顾左右而言他，岂不闻，袭取俄奴邪教、左袒残民之奇祸。慨乎苛政猛于虎，而今犹是昔时泰山之姥焉。虽桃源之可居，奈犹眷眷乎故土也。
    
    左琴右瑟，其声切切。前鼓后钟，其声嗡嗡。翁其曰，身为老郎，老当亦壮。云梦高唐，天台雁荡。固待盼山川日月之重光焉。钟嗡嗡，鼓冬冬。闻余勇之可贾也，固不辞出言之粗鲁焉。是为赋。
    
    湖州顾国华寄来贺信：作为心意，我赠送给您们二位两幅百岁寿翁吴祖刚丈的墨宝（吴祖刚老先生是吴祖光的哥哥，百岁老人贺八四小弟——三幼按），都是四尺宣四开直幅，内容颇能表达弟之心情，“寿，百岁，千岁，老百姓万岁！”，愿姐与陈朗先生像吴祖丈一样长寿康健。“喜，我喜，你喜，大家欢喜”。在这个日子里，确是皆大欢喜。
    
    姜慧洁的贺词：我作为你们的新女儿，在此，祝咱爹生日愉快，祝咱爹咱妈金婚五十周年愉快。
    
    我给咱爹咱妈制了一个短片，这里面倾注了我对你们的爱，也包含著我对大姐，二姐，三姐的爱，以及因为咱爹咱妈的爱，而所有团聚在咱爹咱妈的身边的新儿女们的爱。
    
    祝咱爹寿比南山，健康快乐。祝咱妈更加年轻美丽。
    参加生日会的嘉宾有中国自民党主席潘晴伉俪，商业才子老周，金石书画鉴赏家郑先生伉俪，书画收藏家梁先生，艺术家杨竹伉俪，老朋友隋姨，老中医汤姨等。
    
    生日会由草虾主持，在念了这些贺词以及朗诵了诗人的诗作之后，二姐代表我们姐妹作了讲话，讲话稿如下：
    
    今天我要表达七份感谢。
    
    首先我代表咱爹咱妈，感谢各位的光临。你们都是我父母亲在纽西兰最亲近的朋友，能与你们一起，欢度中国传统新年的同时，庆祝我父亲的八十四岁寿辰，我感到由衷的高兴。同时也在这新春之始，进入了我父亲母亲金婚五十周年的纪念年，我也非常的感触。感谢大家的光临。谢谢。
    
    今天看著你们，我想到了大家几乎都是因为我们的《新报》，或者因为与《新报》有关的缘份而走到一起来，所以，我要感谢《新报》。我们的报纸长达十一年的历史，不但使我们家庭的资源得到了发挥，也使我们的理念得到了伸展。所以我这第二份感谢，就是感谢《新报》，这份报纸是我们自己一手创办的，就如同我们精心养育的儿子，又像我们精心培植的一棵万年长青之树。因为《新报》使我们大家都结了缘，《新报》是结缘的基地。谢谢。
    
    接下去，这第三份感谢，我要感谢的是潘晴先生。常言说，饮水思源，而今天我们这里花团锦簇，高朋满坐。世界各地敬重我爹妈的朋友们，在这个三喜临门的日子里带给我们莫大的愉悦与祝福，这一切的渊源却来自于，因为共同理念而走到一起的好朋友潘晴先生。七年前，我曾旅居美国一年多，在纽约一家杂志社工作。正是由于潘晴先生的引荐，我才得到这一份工作。在那里，我开始结识了终身受用的一班好友，其中，包括曾是北大哲学系的大才子胡平先生。我在八十年代初，就是胡平演讲的粉丝，他的博学强记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那年我才十八岁。没有想到的是，事隔二十年，我却在纽约与他成为了同事。而正是胡平先生，成为了我终身受用的一位良师益友，而也正是他，使我们今天才可以看到鲜花满堂的盛景。没有潘晴，就不会有我与胡平先生的重逢，我们会在人生的旅途中失之交臂。潘晴先生，感谢你。谢谢。
    
    第四，我要感谢的是王军涛，我妈的新儿子。军涛八十年代初，在北大演讲时，我是他的听众之一。当时他在台上，我在台下，他的激情，他的正直，他的无畏，他的远见，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使我永生难忘。人生走过了二十六年后，军涛经历了怎样的辉煌与惨淡？两年前军涛来到了纽西兰的坎特伯莱大学任教。是胡平先生介绍给我相识，又是经我介绍给其他朋友。军涛的到来，真是一种神奇的降临。他走到哪里，就会给哪里带来希望与美好。由于他的到来，王力雄、王丹等一大批朋友也随即与我们取得了联系。特别是他来我家不久，就发现我母亲的文字非常精美，并开始致力于推荐我母亲的文字给他的好友，还给咱妈咱爹建立了网站；又通过他的人脉，介绍咱妈的文字在各大杂志上刊登；咱妈的文集，将在下月由香港田园出版社正式出版。这一切都是军涛的推荐伊始，我这个当女儿的非常惭愧。这本书，本应由我们这些当女儿的来筹备出版的，而现在却是军涛来倡导并且促成，这真让我们愧对咱妈。军涛说，像咱妈这样的文字，这样的典雅、这样的沧桑，不为世人所知，这是对知识的摧残，对历史的不负责任。今天，我们看到，给两老的祝贺来自世界各地，他们都是因为读了咱妈的文字，有些干脆就是军涛的朋友。他们由于爱戴军涛，而爱戴军涛所爱戴的我的父母。所以，我们这些当女儿的，理应对军涛非常的感谢。同时，我们也非常高兴，咱妈认了军涛这个儿子，他真是我们的好兄长。再次感谢他！虽然他不在，但我仍要将这份感激的心意传达给他。他担负起了一个大哥的所有责任。谢谢。
    
    第五，我要感谢的是所有给咱爹咱妈送花的朋友们。我们大部份素昧平生，但是，使得我的爹妈能够享受这样殊荣的，是怎样的一份缘？一份对故国乡土的眷恋？一份对朋友的爱戴？一份对文学艺术的爱好？总之，是一份非常非常感人的美好纯净的情感。谢谢。
    
    第六，我要感谢的是我的新弟弟，草虾丁强，他平日里没有少听二姐的埋怨。我刚才看到这满堂的鲜花，我也曾经想责怪他，太过张扬太过奢华，但我知道，他是真心真意地为了咱爹妈的快乐，也为了将朋友们的一片真诚之心带给咱爹妈。我没有理由责怪他。不但不能责怪他，而且我要由衷地感激他，因为，没有他的穿针引线，所有朋友们的美意和祝福就无法带到。感谢你，草虾，由衷地感谢你。我称你为传达美意的使者。谢谢。
    
    第七份感谢，我要给我的爹妈，感谢你们的养育之恩，同时也感谢由于你们的正直，你们的博学，你们的可爱，使我们这些当女儿的，意外地得到了三位了不起的兄弟，他们是王军涛，王丹与丁强，还有一个诗情画意多才多艺的妹妹姜慧洁，以及众多朋友的友情。感谢爹妈。谢谢。
    
    一切都是一个缘，将我的七份感谢，那么明晰地贯穿在一起。这是人间最美好的时刻，这也是人间不容置疑的最美好的情感。我的爹妈即无权又无势也无财，但却得到了有识之士的爱戴和友谊。请在坐的每一位朋友，都见证今天这美好纯洁的时刻。
    
    最后，感谢以外的感谢，就是再次感谢在坐的大家的光临。
    
    主持人草虾在二姐的讲话之后，说，他感谢对他的感谢！
    
    大家对草虾的幽默报以了热烈的掌声，生日会就在这掌声中结束了。
    
    继生日会之后，是回到家里的茶叙。期间播放了女儿惠洁制作的献给爹妈的短片。短片以苏芮《牵手》作为背景音乐，将爹妈历时半个世纪的照片，以及我们姐妹们和军涛、王丹、草虾、慧洁等兄弟姐妹的形象穿插在一起。
    
    咱爹咱妈在凄风苦雨中牵手半个世纪，什么样的苦难都没有使他们放弃对自由和尊严的追求，正是因为他们这种不懈追求的精神，感染了许多人，才使我们有了更多的兄弟姐妹。
    
    《牵手》的背景音乐还在大家脑海里挥之不去，耳边却响起了艺术家王英、杨竹的歌声，就是这首大家都已熟悉的《牵手》：
    因为爱著你的爱
    因为梦著你的梦
    所以悲伤著你的悲伤
    幸福著你的幸福
    因为路过你的路
    因为苦过你的苦
    所以快乐著你的快乐
    追逐著你的追逐
    ……

圖片說明：
    陳朗、周素子攝於二零零八年



    
    陳朗、周素子攝於一九五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