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世故人情家长里短之事毫无兴趣,每当朋友们聚会聊俗事的时候,他便默默地坐在一旁,有如老僧入定。
他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篮球迷。对NBA、NCAA的经典战役,他了若指掌。他能如数家珍般说起每个精彩片断的每个细节。他的忠义堂上排排坐的有球神乔丹,大鸟伯德、魔术师约翰逊、大梦奥拉朱旺、微笑刺客托马斯、黑煞马龙、白煞斯托克顿、冷面郎君邓肯,现在该是小皇帝勒布朗了。
他是杜克大学蓝魔球队的忠实粉丝,非常崇拜该队的K教头。每当杜克大学荣登榜首,我一定会打电话去祝贺一番,如果事与愿违,我也会打电话假惺惺地唱一出卧龙吊孝。杜克大学比赛到关键时分,他照例会关上电视,不忍目睹,然后第二天一早战战兢兢地看战报。
张益唐和我也从来不谈钱财之事。但我知道他是个少有的慷慨的人。他不止一次地帮助过朋友。他经济从来谈不上宽裕,但只要得知有朋友师长境况困窘,立马解囊相助。他请他的学生们吃饭,沽酒宰羊,亲自下厨烧八道江南名菜外带张记油炸花生米。
追求不带功利的知识
张益唐需要“闭关”,需要和老天对话,需要孤独,需要自我放逐。我家就是他的选择之一。
去年暑假,我请他到我家来给上高中的儿子开蒙微积分,这是他十几年前就说好了的。于是打电话给他:“老友无恙,但小儿需要开蒙,家中亦有葡萄陈酿需要开封。青梅煮酒,洛矶山论剑,顺便来给我每年一度的7月4日美国音乐会捧场。”
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我到丹佛机场去接他,数年不见,依然是青衣小帽,不失书生本色。
张益唐的妻子叫海伦,印象中是个活泼快乐的女子。他们没有孩子,但是他非常喜爱孩子。他对大部分中国父母对孩子的管制非常不以为然。他认为管教不是教育,这种老式的方法只会摧残孩子的好奇心和创造力。
十几年前,一位老朋友的妻子临产,他开车把朋友夫妇送到医院,3天后又把大小3人从医院送回家中。自那以后,每到这个孩子的生日前夕,都会收到益唐寄来给孩子庆生的一张支票。
他性情温和,大博士打小工也兢兢业业。但是他对人的尊严很敏感。两年前,中国科学院邀请张益唐回国讲学。领馆官员无法理解这个默默无闻的数学讲师为什么20年没有回国,请他作一个书面解释。这个从来不发脾气的老好人,拂袖而去!
1992年,他在普渡大学获得博士学位后,求职并不顺利,一度在朋友开的赛百味快餐店帮忙,把账目做得一清二楚。后来在新罕布什尔大学获得教职,年近六十还只是个讲师。在这浮躁功利的世界,这样的境况,在一般人看来无疑是失败,甚至是潦倒。我们做朋友的,暗中替他着急,为他叹息。但益唐自己从不以为意,处之泰然,安之若素,不改其志,不改其乐。
益唐毕业后迟迟找不到教职,找到教职后迟迟当不上教授,就因为他发表论文太少,看上去没什么科研成果。本来凭他的能力,找几个不大难的问题做一做,多发表几篇论文,评上教授,想来也不会难,可他就是没这份心思。爱因斯坦说:“我不能容忍这样的科学家,他拿出一块木板来,寻找最薄的地方,然后在容易钻透的地方钻许多孔。”益唐正是爱因斯坦最欣赏的那种科学家,一门心思要做大问题。
他在哈佛的演讲,座无虚席,连过道上都站了人。来自世界各地的邀请信雪片般飞向这个害羞的孤独者。
益唐一夜成名,但他仍像过去一样低调淡定。他说:“我的心很平静。我不大关心金钱和荣誉,我喜欢静下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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