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云飞
十九年前,廖胡子因在不合时宜的地点,不恰当的时间,不合时宜的国家,朗诵了真相《大屠杀》,而被请进局子接受再教育四年。出来后依旧不改为争取自己诸种权利,如写作、生活、居住、出国等权利而不懈努力。廖胡子是党与政府的敌人,但是我的朋友,因此看到他的诗集在法国玛当出版社出版,替他高兴一把。与时同时,今年美国著名的兰登书屋也要出他关于中国土改冤案的书,要出精装及简装本两种,真是可喜可贺。
我还是年前见的廖胡子,因为他常在云南流窜,所以我与他在一帮朋友所开的农家乐吃饭,第二天他又流浪去了。这次他又回成都来,与民间音乐家欢庆一起于昨天晚上在小酒馆做了一场名为“水与火”和“箫与啸”的音乐演唱及演奏会。欢庆常在各地乡下及野外采集民间音乐,将其录制出来,加以保存,以使处于原生状态。昨晚听了打铁、烧炭乃至自然许多天籁,在水声与钢铁里,让我们感到温柔与坚硬的碰撞。而廖胡子则一路用口琴、箫等兼及他的啸声,让我们又重温了一把内心的感动。他最后一首唱到“枪声已响”,在坐他的老朋友们,都知道他在唱什么,坐中泣下谁最多,惟有十九年前知情者。
胡子身上有很强的叛逆因子,但他们并不是个悲情满怀的人,但那是相当地好耍。他的表演,老朋友如李亚东、蒋骥、王怡夫妇等都悉数前来观看,还引得一位普罗旺斯的法国小伙子也来捧场。大家走后,胡子提出与我们斗酒,居然不知不觉喝了两打。八八年我们认识的时候,他喝了一点啤酒便茅山倾颓,现在倒好,他练就了一些酒量,与我们也不相上下了。喝了酒,他就妙语连狗。他说王胖子他们身心之地是教堂,而对于我们来说,酒馆就是我们的教堂。这里丝毫没有不尊重胖子他们的信仰的意思,却是实足的搞笑。他还打我的趣说,你狗日的冉杂[他说我杂食(什么东西都能吃)、杂种(此指我的民族身份)、杂写(写东西门类广)]就很鬼,你把老婆送进胖子们的团契,自己却不进去,好出来喝酒玩耍,你这阴谋我改天一定要揭露你。我的婚姻弄不好,就是因为不善于像你一样先把老婆弄到胖子他们团契去,原来你娃却大得家庭婚姻生活的精髓。廖胡子的妙语连珠,就是如此这般的引人发笑。由于说到香港之行,再说到金钟先生主政的《开放》杂志率先发布刘晓波兄的“三百年殖民地”论,廖胡子说,晓波就是他妈厉害,别人的理论是灰色的,他却把理论搞青了,一下就让人记得这块永远的疤痕。
说到诗集《犯人的祖国》的出版,廖胡子把他刚收到的这本拿出来看。这书当然是我们都不认识的法文,封面是廖胡子在四川省第三监狱服刑时的照片,格式是姓名廖亦武、服刑地点:第三监狱第二中队、工作:杂务。这些诗大多是他内部自印的《古拉格情歌》(这书快要绝迹了,他都没有多的了)翻译成法文的。这个玛当出版社是大大的有名,出过波德莱尔的《巴黎的忧郁》,出过魏尔伦、兰波的诗,这回又出了一位遥远的东方诗人的书。廖胡子说,他妈的,好荒唐的,五十岁了出了第一本公开的诗集,而这些我自己所写的诗却读不懂(因为是法文),我这个犯人的祖国,真是太他妈荒诞派了。说完这些,酒已喝罄,于是开路。我们都坐车走,他与蒋骥两人却说要从芳沁街走回北果林小区,这大概有十几二十里路,这便是生龙活虎的廖胡子。他从出狱后起,每天晚上跑五公里,每天坚持洗冷水澡。用他的话说,别人把我当条狗,我却要自我茁壮起来。我说,你娃是存心要与“党妈妈”耗下去。之后,便是不置可否的爽朗大笑。
2008年3月8日8:48分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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