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公民的诞生——记陈云飞先生二三事
吴茂华 |
2007年6月4日，成都晚报的广告版面右下角，刊出了一则文字：向6.4遇难者的母亲致敬！其夹杂在一大堆做保洁、运空调、卖鼠药的广告中一点不起眼。但就是短短的十一个汉字，像一串四处游走的火星，窜进成都人久已麻木、忘却6.4国殇的心灵。朋友熟人间很快电话互告知，我上街买张报纸看后确认收藏起来。互联网上迅即反应，有人将报纸上刊登的这则文字放大复印上网传阅，网站有署名文章议论评价此事，称“高压专制下的中国社会，还有这样有良知勇气的人，诺大的中国，到底还有一二活人的灵魂”。过了几天，有消息说，当局查获登广告者，乃市郊一种花农民，姓陈名云飞。为此事，公安拘留他几天，警告并监视居住半年。
 过了一段时间，在一次偶然的茶聚中，我认识了陈云飞本人。果然是一副农民的打扮，衣著朴素到粗陋，一张满含笑意的圆脸，神情坦荡，说话诙谐，温和的性格并无一副凛然形状。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眼前这位“花农”，是北农大园艺系的毕业生，1989年6.4天安门运动的积极参与者。他翻开头发，让我看当年被武警棒打伤口的印痕，告诉我他参加绝食抗议的经历。谈话间，他突然问我，记得今天是赵紫阳逝世三周年的日子吗？我很惭愧，和大多数麻木的国人一样，的确淡忘了。陈云飞随即起立，对在座的茶友说道：我建议诸位为紫阳先生逝世三周年默哀一分钟。简短仪式后，他拿出几枚赵紫阳纪念像章，散发给几位老先生。他做这样的事，平和自然，好像他并未生活在一个警察国度，完全无视于周围可能潜伏着的阴骘危险的目光。
他认为，在共产党的国家纪念共产党的领袖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所以他自费制作赵紫阳的像章，用来广为散发朋友，让赵与6.4的记忆长存于民间社会。不仅如此，陈云飞认为，当政者更不该忘记，所以他将像章寄给胡、温，希望他们做官向紫阳学习。到北京参加紫阳家中的祭奠活动后，甚至到中南海送像章与站岗的士兵，并告知“这是贵党的总书记，中国人拥护、爱戴他。”朋友还告诉我，也是陈云飞，在三年前得知紫阳逝世的消息后几天，他一身素衣白花，一人到成都天府广场，跪捧一幅白底黑字的标语：“苍天，你怎记不得紫阳的好！” ，悲愤悼念这位共产党改革政治家。
十九年来，他念念不忘天安门广场那场悲壮的民主运动，忘不了那些和他一起绝食的同学，更忘不了惨死在坦克机枪下同胞的生命。四川新津县的吴国锋，死于镇压枪口下的中国人大工业经济管理系三年级学生，遗下孤贫的老父母惨淡度日。是陈云飞常年坚持去吴家看望安慰，绵绵忠厚赤子之心，不弃不离。今年春天清明前夕，他邀约成都一帮文化朋友，到新津吴国锋坟前，祭奠烈士的英魂，让众人捐款帮助这艰难家庭。吴家父母感谢他，陈云飞回答：他昨天杀了你的儿子，我们不做声，今天明天就会杀我们大家的儿子。
陈云飞是呐于言、敏与行的实干者，他不做夸饰的高论，行事为人更无一点唯我独革、慷慨激昂作状的态度。他只是在这个“权力无所不能，正义一无所成”（索尔仁尼琴）的时代，一般人不被允许参与政治的条件下，内心受到作为公民必具的责任感的召唤，以他道德良知为原动力，努力的去做好每一件应该做的事情。
今年5.4,成都市民因反对在成都市郊彭州修建80万吨聚乙烯工厂，在网上发起到九眼桥府河边“和平散步”以示抗议的环保行动。当天参与的有三、四百人，没有口号、标语，众人只是带上口罩默默散步，以表拒绝污染，保卫家园。陈云飞是积极参与者，以手机短信邀约朋友们参加。下午两点，他刚到现场就被警察抓进汽车拖走，警察问他是否是组织者，他笑答：“如果你们实在找不到组织者，干脆就把我算上一个，这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其实此次行动由一些年轻人在网上自发发起，根本与他无关。几天后，当局悍然公开抓捕八名发起者，以涉嫌组织非法游行为名。5月9日，陈云飞被当地国保以手机邀约朋友集会为名，秘密拘捕到21日。在拘留所，被不明身份的人打得遍体鳞伤，他以绝食24小时抗议。可怜他80岁老母，受惊吓过度，不吃不喝两天，被当地农民送进医院医治。
5.12汶川大地震发生，彭州80万吨聚乙烯化工厂选址地隆丰镇，正是地震断裂带上的重灾区。如果工厂建成投产，离此仅30多公里的成都不知会造成怎样的后果。老天以其地动山摇的愤怒，回答了有关当局不顾百姓死活强制建剧毒工厂的顽梗和愚昧，“天谴”为陈云飞、及另外因此被捕的八人平反。而此时的陈云飞，还被当局关在地震中的彭州拘留所。
我是5月底见到从狱中出来的陈云飞的，人瘦了许多，还是那一张温和的笑脸，记得那天的谈话，他尽说家乡彭州参与救灾的事。我知道他准备献血，提醒已经40多岁、身体正受了损害他，请量力而为之。他说，这件事是早就和朋友商定了的，不能改变。6月4日，他和另外二人，邀约到红十字会的血站献血400毫升救助地震伤员。我理解他，“6.4”是他心中的痛彻心扉的情结，因为他是那场悲壮运动的幸存者。
他曾送给我一张名片，上面这样介绍自己：陈云飞 学历：幼儿园没毕业 政治面貌：二十年不知党为何物 职称：农民助理 自由民主人权研究助理
最醒目怪异的是名片上电话号码：139××××八九六四，前面是阿拉伯数字，后面四位中文数字用黑体突出。更令国保可气的是，他挂在公路旁的园艺场广告牌上的电话号码也是用这样黑体醒目法，陈云飞对国保说，“这是电信局制造卖出来的号码，我买是合法的。”气得国保双脚跳而没法。
他的朋友冉云飞曾撰文称他是“异人义士”，其实他极为平凡低调，一切行为都在法律道德范围内而不逾矩。独立、坚定走自己的路，如易仆生说：世界上最有力量的正是孤立的个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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