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1989年戈扬在天安门广场
高文谦
戈扬老终于走了,走的平静安祥。在人生的旅途跋涉了九十四个年头后,她终于彻底解脱了,到另一个世界'得大自在',摆脱了尘世间的一切羁绊和烦扰,其中有对故土的思念,对亲情的眷恋,对道义的坚守,还有流亡的清贫孤寂和晚年的病痛折磨。 戈扬老的一生是苦难中国的一个缩影。她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一生追求光明。她的心路历程,折射出中国寻求现代化路径的历史轨迹和其间的曲折坎坷。在年轻时代,戈扬老是个热血青年,向往革命,在国难当头之际,投身抗日洪流,成为共产党队伍中一名的'红衣少女',希望通过打鬼子来救中国,建立一个自由民主的新中国。
然而,这种追求却被历史所戏弄,给独裁者搭建了戏台。她亲身参与建立的'人民共和国'很快便露出真实面目,演出了'革命吞噬自己儿女'的一幕。戈扬老自己也在劫难逃,成为共和国祭坛上最早的一批受害者。时至今日,这幕历史惨剧仍然没有谢幕,中国民众还在品尝极权制度的苦果,其中的教训十分惨痛。
这里我想强调的是,戈扬老身上有一种精神,令人敬重︰那就是她有一颗求真的心,永远追求光明;同时她的骨头是硬的,绝不向邪恶低头。她被打成右派后,下放喂猪,内蒙插队,历经磨难,开始从乌托邦的梦幻中清醒过来,认识到问题的根源所在。她凭借乐观坚强的性格,度过'政治贱民'不堪回首的岁月。
文革结束后,戈扬老更是大彻大悟,重新回到年轻时追求的民主自由理念。她复出后,出任复刊的《新观察》主编,批判专制主义,为政治改革呐喊,推动新的启蒙运动,在北京大学对青年学子的演讲中,公开指出'二十世纪见证了社会主义的失败'。二十年前,当局冒天下之大不韪,用坦克和机关枪血洗京城后,她毅然决然地与年轻时加入的共产党彻底决裂,以古稀之年,流亡海外,开始颠沛流离的流亡生涯。 在异国他乡的流亡生活并不容易,坚守理念和道义更是要付出代价。但是,戈扬老不怨不悔,甘于清贫,耐得住寂寞,活得有尊严。有人曾劝她给当局最高领导人写信,认个错,回国颐养天年,被她所拒绝,默默地承受流亡生活的重压,就是不肯低下高贵的头。为了坚守自己的理念,戈扬老对自己选择的路,至死不渝,愈老弭坚。这一点是非常不容易做到的,让人肃然起敬。 应该说,命运对戈扬老还是公正的,从她身上剥夺走的东西,最终又以另一种方式补偿回来。在流亡的异国他乡,戈扬老与年轻时就相识的司马老邂逅而遇,喜结良缘,成了'最年轻的老夫妻'。两人在耄耋之年,互相扶持,相濡以沫,真真做到了白头偕老。 司马老曾在回忆录中这样描述重逢的戈扬老︰'我们同一时代朋友的变化,或是高官,或是巨富。而戈扬身上依然是少女时代的纯洁、稚气、真情。'漂泊一生的司马老还满怀深情地说︰'与戈扬的结合,我才真正找到了归属感,以前从来没有过。' 我曾亲眼所见两位老人之间的这种真情。去年春节那天,我和友人一同陪伴司马老去安老院看望老伴。躺在病床上的戈扬老脸色红扑扑的,像个婴儿一样熟睡。司马老握著老伴的手,另一手抚摸著她的脸庞,不停地大声叫著戈扬年轻时的名字︰'树佩华!树佩华!树佩华!……'突然之间,久已昏迷的戈扬老有了感应,睁开双眼,艰难地从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声音来回应……此情此景,感人至深。
戈扬和司马二老仅仅因为政治异见而被中国当政者所不容,就剥夺了他们返回故土、落叶归根的权利。这种完全违反人性的做法,只会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再记上一笔。相反,两位流亡老人的'黄昏恋'所表现出来的至真至善的人性美,将会超越政治,超越时空,超越国度,长久地留在人们的记忆中,成为传颂的佳话。 戈扬精神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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