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银波(真名)
笔名:杨子昂
作品:中国的主人
副标题:献给21世纪的中国人民
体裁:小说体电视连续剧剧本
类别:反腐、民权、思想
字数:23万字
集数:21集
内容简介(见《自序》)
作者简介
杨银波,独立作家,1983年3月3日出生于中国重庆,系国际笔会独立中文笔会首届会员,“中国自由文化运动”首批成员。17岁发表作品,20岁正式出道,至今持续七年独立写作,竭力思索,题材不尽,作品涉及时政、社会、历史、思想、调查、采访、影视、摇滚等,尤为关注中国弱势底层,切入敏感问题。七年来,颇为高产,发表作品约400万字,参与电视、电台节目近100集,创办电子杂志,创建“天问图书馆”,推动维权与公益,追求民主与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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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邮:yangyinbozj@163.com;yangyinbozj@gmail.com
地址:现居福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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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剧《中国的主人》剧本·自序
作者:杨银波
压抑七年的理想,在2008年7月16日手指离开电脑键盘的最后一刹那,在抽掉100余包烟、坐足500余小时后,终于得以实现:一部政治剧、法治剧、维权剧、思想剧的剧本,全稿23万字,共分21集,终于创作完毕,命名为《中国的主人》。暴风骤雨之后,我倒床休息,终于可以踏踏实实,沉沉睡去,睡了足足五小时,自12时12分,睡至17时12分。我依然在做梦,像60天自我禁闭创作中无休止地活在和梦在这部电视剧里那样,我在以“零”的距离进入剧中人的世界,进入中国人的世界,这个世界现在恐怕就要来临于诸位面前了。啊,这一觉醒来,仿佛自己已成为另外的一个人,望着窗外那久违的绿色与清新,既是告别,也是重启。这持续两个月之久的关门谢客,几乎耗尽了我此前的一切,恍如为自己、为历史做了一个痛快的了断,狠心的抉择。
若谈创作缘起,25年了,我该说什么呢?我能说什么呢?抱歉,说不清楚,真的说不清楚,实在是积压到无以释放了,别无选择。成年的18岁,我曾创作过与专制教育决裂的长篇残酷青春小说《野草疯长》,而后的七年,是热血与泪水、理想与挣扎、恐惧与反抗、打击与爬起、信念与拷问的七年,是从迷茫向敢言再向维权转型的七年。在体验与见识、思索与追问中,我的世界钻进了一个深深的黑洞,这个黑洞在中国,在现存的中国,在未来的中国,在精神的中国,在奋起的中国。人民主权,乃是世界的主流,连1982年的中国宪法也写下“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切权力属于人民”,这是理想,是抱负,是一代又一代中国人在面临生死、朝野、家国、忠奸、中外、强弱、公私、情理、常变、去留、因果等一系列重大主题时,所怀抱的梦。我深深地陷入这个梦里面,且将陷之终生,直至死去。
时空旋转至2009年5月17日至5月25日的荆宁市。前任市长谢荣山、公安局长龚汉祥皆被双规,迅速自动辞职,市人大迅速通过辞职议案。黑社会老大邵昌建亦遭落网。新任市长秦建勋赴任第一天,即已见识荆宁市荆南区普溪镇双弘村征地案的滔天民怨。维权者一个个被拘留,上访者被截访,记者遭判刑。NGO组织荆宁互助会、异议人士及中国公民党党员介入其中,内幕逐渐曝光,权利运动逐级酝酿。双弘村村民的一次中南海上访,迫使市长秦建勋介入此案,暗自调查,激起双弘村规模空前的的维权信念。然而,全程调查被监控,市长秘书遭国保警察绑架,秦建勋亦遭省委组织部软禁调查。以市委书记柯远生为首的官场派系,欲致秦建勋及其支持者以重击。柯远生之妻柳月玲的巨森公司,受全市第一女强人冯雪璐的利益驱使,正欲强制推地拆迁,区公安局长魏邦华、镇党委书记孟青彪及黑社会人物雷松战联手,武警、警察、地痞奔赴双弘村,此村危情已得彰显。
民间危情此起彼伏:普溪镇镇长邓淑颜被杀;鸿丰电子有限公司维权领袖林祥毅带领工人游行示威被捕后神秘失踪,遭公司总经理徐嘉延雇凶杀害……中国公民党党员张天焕被判十年后出狱,其子张凯森(网络敢言作家“古刹”)也在被判三年后出狱。张天焕自荐于鸿兴公司,公司总经理范宁臣特立独行,如遇知音,吸收张天焕。而张凯森却在一次见义勇为的搏斗之中,遭荆宁商学院“扛霸子”孙君鸿捅了一刀,救了市委书记之女柯幸瑶。2009年5月22日,警察、地痞对双弘村的粗暴行径,导致民怨沸腾,抗议宣传资料《双弘村征地
政府惨无人道》几乎人人皆知。当日,鸿兴公司油库爆炸,事后确认为11人死亡、6人重伤、13人轻伤。事故调查组确保鸿兴公司声誉不受影响,却不曾想普溪镇派出所对一起伤人案件严重失当的粗暴处理,激起了一场从100人左右迅速增至两三千人规模的群体抗议。防暴大队、武警大队的粗暴执法,使事件不断升级,继鸿兴公司底楼被群众砸烧后,镇政府三栋大楼亦损毁惨重。除一般刀棒砖瓶外,竟有煤气罐和手枪行使其中。警民各有伤亡。5·22事件被迅速定性为少数不法分子煽动大多数不明真相的群众,所实施的打砸抢烧的严重违法犯罪活动,由黑恶势力、敌对势力组织策划实施。一场大抓捕、大封杀及官场形象表演开始了。
23岁美女窦明婕的人生历程坎坷之极,其悲惨遭遇,涉及未遭追究的市委书记柯远生、区公安局长魏邦华以及钟培钧、巩鑫良、孙君武等人。钟培钧被荆宁市刑警队拘捕后,机密曝光:魏邦华雇凶杀害自己的妻子邓淑颜已成定局,邓淑颜的地下情夫副市长潘明达欲杀魏邦华。巩鑫良为救出被拘捕的钟培钧,威胁魏邦华,魏邦华雇佣孙君武杀巩鑫良,却未料到孙君武拿钱后迅速逃逸。新任公安局长陶如高秘密行动,受省公安厅直接交付任务,侦查一切,引起柯远生的警觉。柯远生联手省委组织部部长蒲玄恒,欲强硬撤下秦建勋、陶如高。沉默已久的陶如高终于爆发,公开揭露柯远生、潘明达、蒲玄恒,自报后台。蒲玄恒丢卒保军,探风于省委书记庞启明、省长唐景尧,实行权衡策略,扮演反腐角色,在省电视台宣布新的任免决定,柯远生下台,魏邦华、万锦雄、孟青彪、邹思坤等人被捕,荆宁万民欢腾,激动难抑。遭围堵已久的秦建勋终于抬头,他铤而走险,在市电视台行敢言之风,受到广泛关注与激赏。
然而,这一切似乎并未改变什么。双弘村毕竟丧失了土地,所得微薄,部分农民被释放,但有的农民及公民党领袖将遭遇刑事重判。巩鑫良在遭通缉之中,基于义气,将建筑公司老板施鸿程的十指尽切,而后被捕。柯远生自知走投无路,威胁蒲玄恒,令其协助出境,外逃美国。副市长潘明达已彻底疯狂,出价150万,雇佣澄江市黑社会老大(号称“阎王”的闫洪贵),欲刺杀公安局长陶如高,遭拘捕。维权农民章群力被关在看守所里,竟被看守所外的双弘村村民,选举为新任党支部书记兼村委会主任。当他走出看守所,要首先面对的,却是在警察强硬威逼之下身受重伤的妻子陈菊蓉。市长秦建勋突破共产党极限,与民间维权者及公民党领袖彭辰罡在狱中秘密会见,共谈道路。铁窗之外,荆宁市依然在一潭死水的社会状态中风起云涌,《中国的主人》一曲及5·22事件的大量视频、音频、图片、文章迅速传播……5·22事件改变了太多人的价值观,以至于连崩溃乐队这种高度追求自我宣泄的边缘人,也在一首控诉一切的《No》中,结束了惊心动魄的本剧。
21集电视剧《中国的主人》,深度关注21世纪中国的复杂较量、争斗、追求、呐喊,反映腐败与反腐败、摇滚乐、政治犯、良心犯、黑社会、NGO、工人运动、圈地运动、底层草根英雄、公共安全侦查、国家安全侦查、重大突发事件全程等主题,所采用的是仿实录、仿记录呈现手法。21集皆浓缩于九天剧情时间之中,气氛紧张、紧凑、紧急,却可纵深拉向1949年以后的绵长历史。为追求高度仿真性,我曾反复考虑过序幕方式和拍摄手法。有如下建议:
一,序幕。背景音乐:交响乐、摇滚乐,无词,无唱,但音乐必须非常棒。剧末亦无片尾曲。序幕屏幕划分:三部分——A、B、C。A部分:连续显示剧中人的某一句话、某一剧情,即剧情瞬间剪接的片花。有声。B部分:连续显示演员、职员介绍,包括演员真实生活中的照片、真实姓名和饰演人物姓名,以及幕后创作、加工、后勤等职员介绍。无声。C部分:连续显示各国宪法条文(包括1912年的《中华民国临时约法》在内,如“中华民国之主权属于国民全体”)及关于“人民主权”理念的世界经典名句。无声。三部分结合,连续呈现于同一屏幕。显示完毕后,“中国的主人”硕大字体单独跳出,副标题为“本剧献给21世纪的中国人民”,再显示具体集次。
二,拍摄。为实现仿实录、仿记录风格,播放时,总是挂一个“电子钟”于屏幕右上角或左下角,显示每一个剧情所涉及的具体时间,这一点受益于中国导演管虎作品《七日》、《冲出绝境》及美国共计六套剧情的电视剧《24小时反恐部队》。《中国的主人》全剧一律废除配音,完全使用现场真人真景之声,语言可以尽量加入地方方言,或带地方口音的普通话。我粗略统计了一下,有名有姓的剧中人,即有一百零几位,建议大量启用群众演员,大部分演员需要尽量废除仅限于“演”的演技,让摄像机仿佛“完全不存在”。在此,我庄严发出呼吁:请天下高手出山,请天下黎民捧场!若有必要,我愿免费承担某角色的饰演义务,且无论所谓“正派反派”角色。
这是我的第一部电视连续剧剧本,是心血,是生命,是活着的东西。到目前为止,我还未曾见到与之雷同的剧本题材,可以说,它是突破性的,是弥补性的,也是“大不了豁出去”的结果。《中国的主人》有高度理想、英雄的部分,也有高度现实、平民的色彩,我希望它跟我一样,与许多同我一样坚守在风口浪尖之端的奋起者一样,一直勇敢而坚强地活下去,传递下去。它没有专门针对中国的某个省某个市某个区某个镇某个村某个组某个人,如果用“荆宁市”搜索于百度,你将看不到任何结果,“双弘村”亦如此。我所指的,在于制度,在于现象,在于趋势,在于心灵。题材本身并不超前,我自认超前的是个人局限的突破——《中国的主人》让我既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他人,看到了和我一样又不一样的太多灵魂。我真是爱死了这部电视剧,爱到双手在颤抖,心灵在爆炸,神经在摇滚。
最后,套用自创摇滚乐《中国的主人》当中的一段歌词,来向诸位的赏鉴开场:
没有谁能主宰你的自由
只有你才是自己的主人
没有谁能镇压你的理想
只有你才是中国的主人
没有谁能控制你的权利
你永远都是自己的主人
没有谁能劫持你的国家
你永远都是中国的主人
独立作家杨银波 自序于2008年7月16日(即将离开故乡,重启人生之时)
(本剧剧本自创作杀青之日至今,已压稿近一年。此间,我亦因深度沉于其中,不能自拔,自感再难超越,遂罢笔近一年,大似江郎才尽之境——杨银波
注)
▓中国的主人·第一集
作者:杨银波
旁白:诸位现在所见的,也许是自创作剧本起,五年以后、十年以后乃至二十年以后才得以面世的电视连续剧。这是公元2009年5月17日,农历四月二十三日,星期天——中国大陆地级市荆宁极普通的一天,也是本剧时间跨度的九天之中的第一天。这一天对于荆宁市大部分人民来说,依然如死水般平静,就如同我们从三万英尺的高空俯视这座无声城市的感觉。有些人则不然。位于荆南区的高速公路,一场示威活动正在愤怒情绪中展开,底层的怒火喷烧着围观的路人、司机与乘客。位于荆西区的地下赌场,一个银行出纳输掉83万,顿时感觉天崩地陷,走投无路。而一个混迹江湖仅四个月的小伙子,在此赌场居然迅速成为百万富翁。于5月16日摇出的体彩“超级大乐透”09055期追加投注的二等奖,在今天张榜揭晓于这个城市,奖金为141211元。与此同时,两群集成帮派的青少年——号称“红龙帮”或“威虎帮”的社会边缘人,已死死地盯住了这位福从天降的获奖者。有403个荆宁人生于今日,又有273个荆宁人死于今日。有89对夫妻在今天结婚,又有118对夫妻在今天离婚。诸如此类,不胜枚举。一群人上天,一群人入地,一群人在死亡中生存着,一群人在生存中死亡着。
1.2009年5月17日。Time:08:21。高速公路。
(约200名农民或躺或立,前方是被堵的车辆,现场围观者约600人。横幅打着:“还我土地!打倒贪官污吏!”)
谭振东:乡亲们,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我们需要全社会给我们公道。我们将要丧失土地,政府正在出卖我们。所有人都知道,鸿兴公司早已拿出了足够的钱,但是这些钱到哪里去了?是政府吞进喉咙里去了!我们已经走投无路,没有工作,没有饭吃。我们没有退路了!
乡亲们齐呼:还我土地!打倒贪官污吏!
谭振东:政府还说要请防暴部队来镇压我们。80多岁的老人,他们说推倒就推倒。农民去找镇政府理论,那些政府当官的居然还说:“你不想活了是不是?河又没加盖子,你跳啊,你跳啊!”我们的人被关的关,警告的警告,这是堵我们的嘴,想为他们开脱罪责。我们有人去北京上访,但是被截了回来,这是把我们求生的道路统统都堵死了。乡亲们,不要再沉默了,我们不能向政府认输。大家有没有决心?
乡亲们齐呼:有!
2.Time:08:25。一辆轿车驶来,停在众车之后。轿车里。
秦建勋:看来,我们有对手了。
曾兴国:这个人最近几个月非常活跃,荆宁有人随时都在盯着他。他今天这样做,分明是挑衅荆宁市政府。
秦建勋:你错误地理解了我的意思。你的观念,仍然活在上个世纪。你不懂政治。
曾兴国:是,秦市长。
3.Time:08:34。市政府会议室。
柯远生:刘宇棠!你不要得寸进尺。你是共产党员,要讲党性。
潘明达:是啊。不要有不满嘛,我们的觉悟一定要高于那些闹事的人。市局已经派人去了,政府一定要杀杀这股歪风邪气。
毕开泰:领导干部要带头维护社会政治稳定,统一部署,统一行动,不要意气用事。
聂建成:这个位置不是你能坐的。秦建勋曾经是副省长吴丹慈的第一智囊,你要服从组织安排,不要继续胡绞蛮缠下去。
刘宇棠:对你们,我只有一句话:你们背叛了党,背叛了人民!从现在开始,直到新市长到来之前,我不想说一句话。
柯远生:你!
(秘书崔锦辉在柯远生耳边轻语。全体起身,走出会议室)
4.Time:08:57。公安局刑警队审讯室。
吕荆科:喝水?抽烟?你他妈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三天两头给我添乱。
谭振东:你把人都给我放了,把我一个人关了就行。
吕荆科:谭振东!如果不是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我马上就拘留你。你说你做什么不好?电脑卖得好好的,哪根经出毛病了?瞎起哄。
(武文峰走进办公室,吕荆科招呼一声“武队”)
武文峰:谭振东,我们又见面了。上次我们见面,还是在饭桌上。今天这件事,不是我愿意看到的结果。你让我很为难。
谭振东:武队长,你没有生活在底层,你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悲惨情况。政府惨无人道,农民无路可走,我是实在看不下去!我是知识分子,不是白白接受高等教育的商人。这种不公不义的黑社会统治,是要遭到反抗的。
武文峰:说下去。
谭振东:我认为,按照游行示威的条款,你们就应该批准。可是我们来一个人你们就恐吓一个人,我们没有办法,那么多记者不敢来,那么多律师不敢接官司,政府部门推了又推,我们只能自己干。
武文峰:可是你的行为已经触犯法律,而且性质还非常恶劣,是反政府演说。你想当圣雄甘地吗?这是在中国。你不要把自己当成救世主……
(手机响起,武文峰接电话,沉默几秒)
武文峰:我必须拘留你15天,别怪我。这是命令。
谭振东:拘留一年都可以,但请把那些农民释放了。
吕荆科:你这个人啊!我给叶雨晨打电话过去。
5.Time:09:02。市政府大楼外。
柯远生:建勋啊,你能来帮我们,实在是太好了。
(秦建勋点头示意)
柯远生:我来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市委副书记聂建成同志,这位是市政法委书记毕开泰同志,这位是副市长潘明达同志。这位是,啊,刘宇棠同志。
秦建勋:刘宇棠?副市长。很有印象,久仰久仰。(握手)我记得,去年10月27日《荆宁时报》曾经对你整版报道。不过很遗憾,那位岳安桐记者受到牵连,乃是报界的损失啊。
刘宇棠:岳安桐先生目前正在监狱服刑。
潘明达:秦市长,以后还需要你多多批评啊。我负责城乡规划建设、城市管理、国土资源、人民防空、环境保护、交通……
秦建勋:那么刘副市长负责什么?
刘宇棠:我负责农业、农村、民政、老龄、计划生育、人民武装、民兵预备役、双拥共建。
秦建勋:你这个工作,要吃得苦啊。三农问题是重中之重,你的工作方向是弱势群体,但是不是就真的成了弱势副市长了呢?我看不一定。
柯远生:别光顾着说话,请到会议室叙谈。
6.Time:09:13。荆南区普溪镇双弘村村两委办公室。
马富华:今天我们召开紧急会议。最近几个月以来,不少村民受到煽动,与政府作对,与经济发展的大局作对。我们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高觉悟,把干群的思想认识提高到政治层面上来,一切都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以稳定社会秩序为重点。对于那些不明真相的村民,一定要搞好思想教育工作。
郭树莲:马书记,直说嘛,什么事?我家里还要抽水灌田呢。
马富华:慌什么?不搞好这种团结,就要出大问题!市里有个叫谭振东的,经常到我村来。政府让我们密切注意这个人的动向。谭振东是来搞破坏的,是别有目的的,现在已经被公安局抓起来了。可是我们的一些村民还说要到市政府去喊冤,这是谁的责任?董云升,就是你的责任!
董云升:那个谭振东总有人护着他,我怎么打?我娘还骂我是地痞呢。
马富华:你要是再让这个人给我们村出娄子,我就撤了你的治安队长!当了几年兵,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吗?老罗,你认为呢?
罗永魂:你们看着办吧。
7.Time:09:38。鸿兴公司某建筑工地。
(浩大的开工,轰鸣的起调机,汗流浃背的民工,一番忙碌而有序的景象。突然“啊”的一声惨叫,民工们回过头来)
马江威:快!董云高受伤了!怎么回事?
众人纷纷说:砖砸的!砖砸的!
马江威:赶紧送到诊所去。真他妈烦,这个时候受伤。
董云斌:马江威,你还有人性吗?我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脱不了干系。
马江威:你想怎么样?这么大的工程,就是死上几十个人,也是很正常的。你他妈嚷什么嚷?还不赶紧给我送走?免得碍老子的眼。
(董云斌提起砖刀砍过去,马江威的脸被当场划破,满脸是血,在地上打滚)
董云斌:哥,我送你到市医院。弟兄们,跟我走!
8.Time:09:49。鸿兴公司总经理办公室。
范宁臣:面对中国式的市场经济,需要军事家的野心与胆魄。我不愿意看到不敢冒头的职工,我需要敢于超越CEO能力与谋略的将才。不敢出头,意味着隐蔽自己的缺陷,推卸自己的责任,放低自己的担当。
李亚岚:范总,我会努力的。虽然我到公司才工作三个月,但从你这里已经学到不少东西。
范宁臣:通常说这种话的人,都不诚实。如果我是你,而且还是身为女性的你,我应该大声斥责:不要把你的东西强加给我,我可以比你强!真正的朋友,就是我给你一拳,你再给我一拳,然后我们大声狂笑。你喝酒吗?
李亚岚:心情烦时会喝一点。
范宁臣:我这里有一瓶正宗的清酒,有四年半的藏期,送给你。
(敲门声)
范宁臣:进来。
李亚岚:我出去了,范总。
范宁臣:不,你坐在那边。
冯雪刚:姐夫!工地那边……
范宁臣:叫我什么?跟你说了多少遍,在公司,我是范总,不是你的姐夫。你现在多多少少是个副总,是这个社会有头有脸的人物之一。要学会怎么说话,怎么办事。
冯雪刚:是,范总。工地上有一名民工受了工伤。而且,包工头也受了伤,是被民工砍的。
范宁臣:我很纳闷,你为什么要跑来告诉我?公司就如同一个国家,总统负责的是全局,是外交内政,不是这种阿猫阿狗的事情。而且,这是一建公司的事,别来烦我。滚出去!
9.Time:10:52。荆宁市人民医院。
沈婉婷:这点钱,可能只能坚持两天,你们要想办法垫付医疗费。病人伤得很重,脑内已经形成积血,可能需要准备两三万。
董云斌:大夫,我们是为鸿兴公司工地干活的建筑民工。我哥受的是工伤,这个钱是该公司拿的。我们的身上只有这么多,还是大家凑起来的。
沈婉婷:要找建筑商。通知你们建筑公司了吗?
董云斌:走!弟兄们,找老板。
民工们:谁是老板?这是马江威包的小工程,他的头是谁我们都不知道。除非,找劳动局,他们肯定知道谁是老板。
董云斌:鸿兴公司总经理就是老板啊。你们没看电视吗?
某民工:不对,跟人家鸿兴公司没关系,人家是出钱的老板,办事的还是建筑公司。
董云斌:可这是在鸿兴公司的工地上出的事啊。大夫,你能帮我们联系鸿兴公司老总吗?
沈婉婷:打114吧,能查到。
(民工们走出医院。这时,刘宇棠从走廊过来,沈婉婷撇过脸去)
刘宇棠:婉婷,我们谈谈。我知道我脾气不好……
(沈婉婷不语,一脸不快)
刘宇棠:你要为孩子想想!
沈婉婷:为孩子想想?你几时为孩子想过?人家的孩子有钱去旅游,我们的孩子只能被逼着做作业。宇棠,你都38岁了,这么多年来,你得罪了多少人?你知道吗?我本来可以被评为主任医师,可到现在居然还是医师!都是因为你,因为你!你把人都得罪光了。
刘宇棠:你听我解释。
沈婉婷:我不想听……
刘宇棠:你听我解释!我是副市长,是纳税人拿钱来养我,我不能睁只眼闭只眼。
沈婉婷:是啊,你了不起,你崇高,你伟大,你无私,你居然眼睁睁地看着我的亲弟弟进了监狱。这件事,就算荆宁市的人民都可以讴歌你、赞颂你,可是我,沈婉婷——沈世龙的姐姐——,绝不会原谅你。你的权力填满了无耻,填满了卑鄙。
刘宇棠:谢荣山是腐败分子,世龙太见钱眼开,被谢荣山、柯远生利用了,把人打成植物人能不判刑吗?
沈婉婷:瞧你那张自以为高高在上、铁面无私的臭脸。谢荣山判了吗?他现在只是被双规而已。你斗垮柯远生了吗?他还不是一样好好的?而我唯一的亲弟弟,却在囚笼里吃牢饭,被人欺负,被人殴打。这些你知道吗?
刘宇棠:婉婷,这是法律,不是由你我来定的。如果我,作为副市长,我纵容我的舅子,我去走后门,那么所有人都可以为所欲为,所有人都可以抓我的把柄。
沈婉婷:刘宇棠,你被共产党中毒太深了!不可救药。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我也不想回去。如果你想要女儿,就到我父母那里去要吧。
10.Time:12:18。荆宁大酒店。
柯远生:建勋一路风尘,荆宁的风小,恐怕吹不落几许风尘啊。
秦建勋:是啊。我已离乡多年,此次归来,已经有些认不得路了。这些年,荆宁变了,这个故乡送给我的第一件礼物,竟然是踏在腐败者的肩上所得来的权力。而第二件礼物,则是这里的民众正在反抗着这种权力。你说,这是为什么?
柯远生:谢荣山只是一时不慎,是没有坚持党性的结果。至于有些人借着扑风捉影的事情,妄图抵抗政府,那是要掉脑袋的事情。当前,我市招商引资,规模宏大,乃是万民欢腾的盛世。629万人的荆宁市,加上建勋老弟这样的雄才,我们的步伐必将踏入更大的辉煌。来,干杯!
秦建勋(碰杯):你对鸿兴公司怎么看?
柯远生:鸿兴公司是我市资金实力最雄厚的大型企业,是经过许多年争取,才最终确定投资建设于我市的重要企业。可以这么说,如果有一天,鸿兴公司突然撤资,那么本地的金融系统和市场都将面临瘫痪。它的作用,好比红塔集团之于云南,天狮集团之于天津。鸿兴公司的社会影响力也是非常大的,去年年底,鸿兴公司就已捐助3000万元用于本市部分农村公路的建设。
秦建勋:我看过这个企业的材料,烟、酒、服装、电子都有,可是现在还在扩建。
柯远生:鸿兴公司的理想是超大的综合型企业,范宁臣可谓是商人中的楷模。我若经商,不及范宁臣先生之万一。这个人,比今天你我在荆宁市的影响力还要大。据我所知,他岳母在美国做后台指挥,但真正的经营,则是范宁臣完全凭借个人实力在商海里拼打成功。本市的商学院,他就是客座教授,是大学生最欢迎的公众人物之一。
秦建勋:我想见见这个人。
11.Time:15:08。看守所。
邵昌建:我都盯了你这么长时间了,你为什么一直不说话?你知道关在这间屋子里的人,意味着什么吗?
(谭振东不为所动)
邵昌建:我已经有一个月没跟警察、法官和律师之外的人说话了。这一个月,我经历了27次审讯,上法庭两次。上次进来的一个,据说被判了十三年。那个人崩溃了。
谭振东:你是谁?
邵昌建:简单。在他们看来,我是个罪犯,也就是黑社会。一个人在固定而狭小的空间里呆得太久,就会把心沉下去,理清很多脉络。比如说,如果我还有活着出去的一天,我将要做什么?
谭振东: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你不担心我是来试探你的?
邵昌建:你不会。你的气质告诉我,你属于那种具有叛逆精神的人。我喜欢这种人,意识里没有非黑即白,永远懂得挖掘深层的真理。
谭振东:我是带领农民拦截高速公路被抓进来的,要拘留15天。他们说我反政府,所以关到看守所来了。
邵昌建:哈哈哈!真是一群幼稚的政客,而你们则是一群幼稚的百姓。你手下有弟兄吗?有枪械吗?知道毛泽东是怎么打天下的吗?
谭振东:我只是为那些可怜的人打抱不平,不是武力革命,也不是黑社会、恐怖分子。
邵昌建:真可笑!政治的斗争,看似对权力的斗争,其实说到底还是实力的斗争。这个实力,必须要有民众基础,要有反抗后盾,否则永远都会被消灭掉。你相信吗?
谭振东:我不主张武力革命,那是血腥的、惨痛的。
(邵昌建突然重重一拳打在谭振东鼻子上,鼻血顿时冒出)
邵昌建:你现在来反抗我,打我一拳,就像我那么重。
谭振东:你跟我没有利益冲突,我不会还手。
(邵昌建再重重一拳打在谭振东鼻子上)
邵昌建:那么现在呢?你还手啊!
(谭振东忍无可忍,一拳挥过去,被邵昌建紧紧抓住,又放开)
邵昌建:这就对了!打不出这一拳,你就没法真正成为一个社会人。在这个国家,生存是很残酷的,拳头在很多时候都是一种真理。
12.Time:17:52。朱宁萍家。
(普溪镇派出所民警王旭钊、史维洋进屋,身后跟随的是双弘村党支部书记马富华。马富华一进屋就四处搜寻)
王旭钊:你儿子呢?
朱宁萍:云升犯什么事儿了?
马富华:是你那个胆大包天的幺儿董云斌,他把我儿子砍成了重伤,故意杀人。我们要把他带走!把他关进牢里去。
朱宁萍:警察同志,是不是弄错了?我知道,云升老爱惹事,可云斌是个老实人啊。怎么会这样呢?
王旭钊:我们需要他跟我们到派出所走一趟。请你通知他尽快与我们联系。
(这时,董云升从治安队打麻将回来)
马富华:董云升,你幺兄弟呢?你把他给我抓过来。他杀人了!
董云升:就我兄弟那熊样,杀人?杀谁了?
马富华:我儿子!现在还在缝针呢。我看你这个治安队长是不想当了,居然敢杀我儿子。我只要跟派出所打个招呼,他要判多少年就是多少年。
董云升:那行,你们先回去。我找到我兄弟,一定给送过来。还有,两位警察哥们儿,以后我们兄弟之间的事情,别来惊扰我娘,她心脏不好。
王旭钊:亏你还是治安队长!这叫公务,任何公民都要配合。别说你是小小的治安队长,你就是市长,我们也要执行,市长还得照样配合。马富华,你们这个村,以后注意用人啊,别一点基本常识都没有。
(三个人走了)
董云升:娘,你自己在家吃吧。我出去一趟。
13.Time:20:05。鸿兴公司大门。
(一辆辆轿车开出、开进。董云斌带着14名民工,东看西瞧。门卫室走出五个保安)
孙君武:你们有什么事?别挡这儿。这都是些头头脑脑。
董云斌:是工地上的事情。我哥受工伤了,我要见老板。
孙君武:跟你们包工头说去!公司之内,闲人免进。再不走,我们要轰人了。
董云斌:你他妈牛逼什么?不就是几个看门的吗?人命关天的大事,让我们进去!
(保安挡住董云斌等民工,双方发生推搡。董云斌被一脚踢开,激起愤怒)
董云斌:操你妈的!弟兄们,冲进去。
(保安与民工发生激烈打斗。三名民工被打趴在地,两名保安也被打趴,其中孙君武的眼睛被打肿。这时,董云升赶到)
董云斌:大哥!二哥受工伤了,还躺在医院。他妈的这群保安,不让我们进去。我们需要钱啊,医院等钱呢。
董云升:还不快点滚?这是什么地方?这是鸿兴公司。警察都找上咱们家了。
董云斌:你还有没有一点出息?躺在医院里的,是你的亲兄弟啊。现在当老板的,简直是冷血动物,你还帮着他们?
董云升:废话少说,跟我走。
(孙君武不让走,抓住董云斌的衣服领口,要揍人,被董云升一把推开)
董云升:瞧你那身手,练过吗?当过几年兵?扛过枪吗?告诉你们啊,今天谁他妈敢过来,老子弄死谁。
孙君武:有种你就留下姓名。
董云升:好啊,奉陪。记住了,我,董云升。别惦记着找不着我,给你指条明路,双弘村治安队,有种你就提枪过来,别带刀。
14.Time:20:12。荆宁商学院演讲大厅。
(800余名师生屏住呼吸,盯着墙上的幻灯投影)
范宁臣:你们现在看到的,全是中国顶尖级的商业巨才。然而他们当中的大多数,要么进了监狱,要么流亡海外。全世界的政府,最难对付的就是这种人。这就好比古代行刺帝王的刺客,全是民间的高手,你必须杀他,可又杀不得他。因为,这样的人足够厉害。如果在台湾或者美国,他们能够影响政权的更迭,可以在一夜之间将一个默默无闻的势力变成登得上台面的反对党。在美国的赌场,或者畅销书里,他们的身影就像你们学院的领导,是有威望的。西方记者,或者国家特工,严密盯防的也是这群人。
魏茹曦:范教授,你是这种人吗?
范宁臣:人的逐利性就是人性的本质,所以任何人都可能成为这种人。商业的做大,是一项小型的国家建设,搭建各种系统,抓住权力、舆论和民间力量,以最低的成本,追求最大的风险回报。他们的周围,聚拢了一大批研究国家法律漏洞和各色人等劣根所在的智囊,拥有绝对独立的思考能力。人的世界,弱肉强食,而今天在座的,99%以上是不具备创业实力的。
魏茹曦:我们学院的学生都希望能够到鸿兴公司就业,不知道贵公司对员工的聘用要求是什么?
范宁臣:我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正在纽约最繁华的街道里,看着衣着光鲜的人们从我眼前消失,当时的我被每一个人所忽略。我的老板,也就是餐馆里那个夹着浓重湖南口音的女华侨,对我喷洒着最具中国文化特色的咒骂。我洗碗的速度不够快。那时我的理想,就是随便找个美国姑娘,然后娶了她。深层的国家文化,并不因制度而更改,即使你在美国,你仍然可以活在地狱里。因此,鸿兴公司对于你们而言,不一定要当作理想,那里同样有让你窒息的深层文化。
(掌声。学院院长胡冠农走上讲台)
胡冠农:老师们,同学们,今天我校贵宾,鸿兴公司总经理范宁臣先生的演讲就进行到这里。范先生学贯中西,商海弄潮,是近年来非常杰出的企业家新秀。请大家再次鼓掌,欢迎范先生为大家送上最后一句话。
(掌声,尖叫)
范宁臣:胡校长已经说了,演讲就进行到这里,这就是最后一句话。同学们再见。
15.Time:20:23。一片树林。
董云升:你给我听清楚了。现在,你给我赶紧走人,走得越远越好。这是500块钱,其它的事情我来打点。
董云斌:大哥,二哥怎么办?娘怎么办?
董云升:我说了,我来办。马富华是不会放过你的,他那个混蛋儿子,我来应付。等事情过去了,你再回来。先到我在荆西的朋友贺志铭那里去,那里安全。这是地址,没事别往家里打电话。
董云斌:何必呢?我砍马江威,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怕他什么?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他们吃的、喝的、耍的,都是我们的救命钱,是贪来的。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董云升: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懂分寸?现在是共产党的天下,你斗得过谁?公安要抓你,想活命就早点走。
董云斌:有那么严重吗?我只不过砍了他脸一刀,充其量就是拘留几天,赔点钱。
董云升:你以为人家缺钱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个爹有多横!这年头,民不与官斗。你赶紧走吧。
16.Time:21:03。荆城旅馆三楼307室。
郑道勇双眉凝重,死死盯着笔记本电脑的WORD文档,他在思考怎么写下第一个字。手里的香烟突然烫着手了,他猛的一抖,写下:《天下没有白坐的黑牢》。隔壁房间传来闹轰轰的嘻笑声。郑道勇起身,透过门缝,看里面的情形。三个初中男生模样的人,抽着烟。三个初中女生模样的人,踩在他们背上做按摩。其中一个女孩说:“说好的啊,一晚100块,不准反悔。”郑道勇再次双眉凝重。
17.Time:21:40。荆宁市第一监狱。
张天焕:跟“战友”们说件事。明天早上八点,我就要跟你们告别了。当初,我被判十年,在这里面也呆了十年。十年啊,我们打过、闹过,也彼此帮助过。今后,如果我能尽到力的,大家都可以来找我。
姜传宏:张大哥,我的刑期只有一个月了,我们会碰头的。出去后,注意安全。实在不行,就到国外去吧。
张天焕:我们是中国人,想在自己国家的土地上为民众做点事情,这是我们的战略要地,不能丢。传宏,你出狱那天,我会和同志们捧着鲜花、放着鞭炮来接你。你一定要坚持下去。我们的党,我们的事业,都需要我们的坚持,我们的战斗。
姜传宏:张大哥,能够结识到你,并且在共产党的监狱加入你们的党,加入你们的事业,是我姜传宏的荣幸。
张天焕:这个国家,浸透了我们的泪水,榨干了我们的自由。所有先知先觉的中国人,都应当义不容辞地为自由而反抗,为人民的权利而奋斗。
(囚室外响起脚步声,张天焕屏住呼吸)
狱警:9273!
张天焕:到!
狱警:狱长要见你。
(姜传宏向张天焕皱皱眉,点点头,眨眨眼,意思是“继续装下去”)
18.Time:22:05。仙云阁娱乐城包厢。
何馨艳:威哥,别闷闷不乐了。来,我们唱歌。来日纵是千千阙歌,飘于远方我路上。来日纵是千千晚星,亮过今晚月亮……
马江威:都比不起这宵……,操!广东歌太难了。给我来首激情点的,那个《曹操》。不是英雄,不读三国,若是英雄,怎么能不懂寂寞……
(突然闯进两个人,一脚踢翻茶机。其中一人直接煽了马江威两耳光。脸上包扎着纱布的马江威,认出那是建筑工地的项目部经理钟培钧)
马江威:钟经理,打我干嘛?疯了?
(钟培钧再煽马江威两个耳光)
钟培钧:你小子长脑子了吗?给我拉一摊屎,让我来擦还不算,你他妈还叫你那个臭爹到处抓人。你知道你是为谁卖命吗?
马江威:那小子砍我,我怎么能放过他?这叫有仇必报。
钟培钧:去你妈的有仇必报!你想砸我饭碗啊?你才多大势力?干好你的本职工作,给我加紧施工,其它的都给我放下,老实点。哇,你马子不错啊,水灵水灵的。
马江威:快,叫钟哥。
何馨艳:钟哥。
钟培钧:今晚,你就陪我了。要不,就让你的威哥来陪我。
马江威:不,钟经理,这不行,她只是一个小姑娘,什么事都不懂,你就……
钟培钧:滚一边去!滚!
(钟培钧身后的巩鑫良,将马江威拉了出去)
▓中国的主人·第二集
作者:杨银波
旁白: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新的一天只是意味着旧的一天已成过去,黑夜变成了白天。然而,对于部分荆宁人而言,却一直在黑暗里度过着。处于黑暗中的谭振东怎么也想象不到,他会在看守所重新接受启蒙,而这启蒙竟将尾随他的一生。曾经叱咤风云的黑社会老大邵昌建,正以他独有的方式,给这位全身都流淌着热血的青年换血,将他骨子里的那种天真与虚幻渐渐消化掉,就如软软的胃吸收坚硬的骨头那样,将其化成可消化物质,并吸收进人的四肢毛发和五脏六腑。谭振东越来越清楚地看到来自自己对自己的恐惧,那种心慌缭乱却又急于找到某种答案的冲动,蔓延于他身体里的所有细胞。他想象着:天一亮之后,我可不可以变成另外一个人?
1.2009年5月18日。Time:08:03。看守所会见室。
(早晨。叶雨晨泪流满面,谭振东勉强地笑)
叶雨晨:笑什么?你还笑得出来?我都急死了,真后悔嫁给你这么一个人。还笑?
谭振东:这叫豪迈人生。没多长时间我就能出来。那些村民放出来了吗?
叶雨晨:我才懒得管那些事情,我讨厌政治。你知不知道?我怀孕了。孩子需要爸爸。
(谭振东由惊诧到兴奋,由兴奋到哭泣,重重地捶打着玻璃窗)
谭振东:快……快点生啊,好……好好地生。最好,一下子就生双胞胎,一个是男孩,一个是女孩。男的叫子东,女的叫子晨。对,这名字挺好。
叶雨晨:真拿你没办法。我一个堂堂的画家,居然嫁给你这么一个三天两头就坐牢的老公。玩行为艺术呢?你在里面还住得习惯吗?
谭振东:哎哟,天寒地冻,饥肠辘辘,果不服食,衣不蔽体,真是国歌里“饥寒交迫的奴隶”啊。正所谓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凄凄惨惨戚戚。
叶雨晨:老公,我等你出来。
谭振东:跟着我,你真够受苦的。这世道啊。
叶雨晨:我还是跟吕荆科求个情吧。
谭振东:千万别求他,人到了那个黑洞里,怎么拔都拔不出来。我们都不是当初那个高中同窗的背景了,什么都变了。
叶雨晨:也许他还是会看我几分薄面的。
谭振东:但这对我来说就是一种耻辱。我宁愿关在这里,也不愿意跪下来求人,永远不求人。
2.Time:08:11。荆宁市第一监狱。
张天焕:报告班长,犯人9273刑满释放,请指示!
班长:出去!
张天焕:报告干部,犯人9273刑满释放,请指示!
(干部处的干部,重重地给张天焕的释放证明书盖章,指示到大队)
张天焕:报告大队,犯人9273刑满释放,请指示!
(秘书处的秘书,再在释放证明书上盖章,说了句“你可以出去了”。张天焕走出监狱大门,抬起头往前一看,大吃一惊)
彭辰罡:热烈欢迎民主斗士张天焕出狱!
姚崇崧:张教授,我们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张天焕与彭辰罡、姚崇崧紧紧相拥,在彼此背上猛拍)
张天焕:同志们都还好吗?我儿子凯森出狱了吗?
彭辰罡:大多数同志都转入了地下,几个省的领袖要么被判刑,要么流亡海外,要么被直接押送到海外。我和崇崧是前年出的狱。张凯森在2006年5月20日被逮捕,判了三年,目前关押在第二监狱,马上也要出狱了。他的案件影响很大,海内外都在声援。只不过……
张天焕:我妻子的事?她怎么了?
彭辰罡:你妻子很坚强,现在澳洲主编一份发行量非常大的电子杂志。你母亲已经去世了,是半个月前的事。我和崇崧想办法安葬了你母亲。她走得不痛苦,就是想见你和你儿子一面,喊了声“天焕”和“凯森”,就离开人世了,是睁着眼去世的。这个事情没有告诉你,是希望……
张天焕(眼里含着泪水):我知道,我都知道。谢谢同志们!谢谢党!辰罡,崇崧,我给你们两位下跪了。
彭辰罡(扶起张天焕):节哀吧。
张天焕:走,送我去墓地。
3.Time:08:26。荆西区人民路61号,荆宁互助会。
董云斌:贺志铭在吗?
贺志铭:你是被拖欠工资还是受工伤?
董云斌:你就是?哦,是我大哥董云升让我来的。我……
贺志铭:对不起,这里没有贺志铭。贺志铭已经到北京开会去了,要很久才能回来。
汤万隆:志铭,给这位民工倒点水吧。这位朋友,你也别责怪志铭。他不是不想见你,而是你大哥的行为的确让我们很伤感。董云升上次来拉回去两个农民,把人给打了。这让我们非常痛心。双弘村的征地案件,不应该这样处理。
董云斌:我大哥确实打过我们村的人。大哥是治安队的,是书记让他这么干的。有的村民告了几个月都没告下来,大哥也劝我不要插手。
汤万隆:你大哥跟你的区别就在这里。荆宁市所有的律师事务所都不敢接这个案子,这案子是我接的。但是,法院不立案。
贺志铭:如果不念在你大哥是我在部队的战友,我绝对要连他一起告!我们这是NGO,荆宁市一共16个NGO,只有我们互助会介入了具体案件。上次我的两名助手到你们村去,居然是逃出来的。车的玻璃都被砸烂了,这是谁指使的事?就是你大哥。
董云斌:他恐怕不知道那是你的人。
贺志铭:放屁!领头的一个人追打我们的时候,喊的就是“滚你妈的互助会”。你大哥不知道吗?
(这时,汗流浃背的民工严丰平,走进互助会)
严丰平:汤会长,快跟我走!
4.Time:08:34。鸿丰电子有限公司,荆西区。
(2,000名员工走上街头,已经从公司门口游行了一里多路,横幅打着:“提高工资,我要活命!”)
林祥毅: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民工们齐呼: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林祥毅:打击不法奸商,提高职工工资!
民工们齐呼:打击不法奸商!提高职工工资!
林祥毅:血汗不能活命,我们全体罢工!
民工们齐呼:血汗不能活命,我们全体罢工!
林祥毅:鸿丰蛮横无理,殴打谈判职工!
民工们齐呼:鸿丰蛮横无理,殴打谈判职工!
林祥毅:生存就是真理,反对暴力厂方!
民工们齐呼:生存就是真理,反对暴力厂方!
(武警迅速赶到,警察手持警棍挡住去路。2,000人站在原地,秩序井然)
林祥毅:政府为民做主,敦促劳资谈判!
民工们齐呼:政府为民做主,敦促劳资谈判!
陶如高(举起喇叭):同志们,民工兄弟们!我是荆宁市新来的公安局长陶如高。你们这样做,是扰乱社会秩序,这是违法的。
林祥毅:陶局长,我们要游行到劳动局,要求提高工资。我们现在每个月只有830元工资,根本不能活命。
陶如高:这些我们都知道。但是现在,请大家立刻解散,马上回公司。不要给社会添乱,不要让我们难办。
林祥毅:就地解决问题,我们立即解散!
民工们齐呼:就地解决问题,我们立即解散!
(陶如高询问身边的人,不断地“哦哦哦”)
陶如高:林祥毅,你这样做是非常错误的,性质是极其严重的。我现在命令你,迅速解散游行队伍。
林祥毅:没有解决问题,我们誓不解散!
民工们齐呼:没有解决问题,我们誓不解散!
陶如高(恼羞成怒):全体警力,听我命令,驱散民工!
(武警、警察一哄而上,将民工往后推压。大多数民工迅速逃离,少数民工与武警、警察发生争执)
丁慧娟:我的手机!我的手机!
(一名警察将女工丁慧娟推到路边,丁慧娟摔了一跤)
丁慧娟:你们这是暴力执法!黑白不分!
(警察骂了一句,踢了丁慧娟一脚。人群越散越开,民工分崩离析。林瑞祥被抓住,拼命反抗,被戴上手铐)
5.Time:08:55。汤万隆、贺志铭、严丰平赶到现场。
严丰平:丁慧娟,人呢?
丁慧娟:林祥毅被公安局抓走了,我们这里就剩这十几个了。很多民工都跑开了。
汤万隆:志铭,你先了解具体情况。我马上到刑警队去。
黄志铭:好。严丰平,你和丁慧娟马上叫上职工代表,到互助会来。能够绕过警察的就绕过警察,一个一个地出来。
6.Time:09:06。荆西区坟场。
张天焕:娘!娘!
(张天焕跪在地上,额头反复撞击地面,号啕大哭,久久无言)
彭辰罡:这就是我们中国公民党的牺牲与代价。我党创建十年以来,许多同志都经历过牢狱、打压、迫害,承受着骨肉分离、妻离子散的非人灾难。天焕,你要挺住啊,未来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我们去做。
张天焕:是啊,娘!我要为你好好活着。我没有尽到孝道,没有尽到赡养的义务,但是,我会尽我的力量,为所有人的母亲——这个国家——活着。娘!我会等到凯森回来,他今年才27岁,还有大把的青春,还有大量的时间,来为国家做点事,尽我们最大最大的孝。
姚崇崧:妈的!我真是看不下去了,实在憋不住了。啊……啊……
彭辰罡:天焕,你的具体工作,我已经联系好了,明天到鸿兴公司去,找李亚岚,她是我的外甥女。你的底子这么好,绝对可以胜任许多工作。
(张天焕擦干眼泪站起来)
张天焕:现在看来,公民党并没有在中国成为有型的反对党。我们今后的工作,可能很多都是在拼民间的影响力。身为公民党党员,我相信,我们会在精神感召和思想运动上,呈现出巨大的优势。
彭辰罡:公民党的骨干几乎都流亡或关监了,现在我们荆宁市还能有自由的,已经没几名党员了。我们要彼此协作,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保存实力,一点一点地把事情做起来。
7.Time:09:18。鸿丰电子有限公司。
(约50名警察站在厂的各处。民工们被迫走进职工宿舍,一个个愤怒非常。荆西区公安局长樊忠伟陪同陶如高走进公司总经理办公室)
薛凤翎:感谢政府解围。这些民工,就是应该被治理一下。光天化日之下,聚众闹事,简直是制造不稳定因素。
樊忠伟:办公室里怎么是你在这里?你丈夫呢?
薛凤翎:嘉延到香港去了。我在这里为他打点。
樊忠伟:出这么大的事,他躲得了今天,躲得了明天吗?今天这件事,事关重大,你务必通知他尽快回来。
薛凤翎:樊局长,你喝茶。我们鸿丰公司的工资,是严格按照劳动法规定执行的,没有低于本地最低工资标准,是完全合法的。现在市场物价高涨,我们的成本已经非常巨大,可以说,每一天能够保证不亏一分钱,就已经是赚头了。
樊忠伟:你少跟我扯这些。要不要我让工商、税务来查你们啊?现在是什么时候?谢荣山已经不能为你们遮风避雨了。
陶如高:怎么?谢荣山的案件,跟你们公司有关系?
薛凤翎:你是……
樊忠伟:这是我们头儿,市局陶局长。
薛凤翎:有眼不识泰山,失礼得很。陶局长,我们是合法经营,这是政府都知道的。以前龚汉祥局长在的时候……
樊忠伟:少跟我提龚局长。龚汉祥已经下课了,跟谢荣山是一路货。在我们眼皮底下,没有什么事情可以瞒得过去。
薛凤翎:樊局长,我想你对我们公司一定有很深的陈见。无论是谁主政,我们一样遵守国家法律。
樊忠伟:等徐嘉延回来,我一定要当面问他,鸿丰公司到底是怎么回事?
8.Time:09:33。荆宁市公安局刑警队审讯室。
吕荆科:姓名。
林祥毅:你们无权审我。你们是资本家的走狗,鹰犬!
吕荆科:大胆!你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公安局,是惩治罪犯的地方。
林祥毅:我不是罪犯。我是公民,是纳税人,是养你们的人。我们一天到晚累死累活,你们只知道吃我们的肉,喝我们的血,你们才是罪犯。
武文峰:来,喝口水,歇一下。
(林祥毅愤怒地撇开脸,不喝。武文峰仔细地端望着林祥毅)
武文峰(拿着谭振东的照片):看清楚,认识这个人吗?
林祥毅:不认识。
武文峰:可是我怀疑,像你这样一个普通的打工仔,怎么会有这么强烈的想法?是不是有人指使?
林祥毅:当然有!全厂2,000名职工都在指使我。我老婆,我孩子,当他们吃不起肉的时候,他们就在指使我。当你们居然全副武装,对付手无寸铁的我们的时候,你们也在指使我。指使我要起来斗争!
武文峰:你的世界与我们不同。你只能站在你的位置上思考问题,而我们必须着眼全局。你想,你这么游行,整个社会都会乱。你已经成了危险人物,并且还在不断给我们制造危险。
林祥毅:要杀要关,随你们的便。甭废话。别以为你们有一身警服,就可以为所欲为。没错,我是个打工仔,我死不足惜。但是,有人会为我讨公道。
武文峰:谁?
林祥毅:历史!人民!
武文峰:真可笑,还没睡醒吧?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相信历史?
(一名警察走进来悄悄对吕荆科说话)
吕荆科:武队,有人要见你。
武文峰:不见!
吕荆科:那个人说,你认识他。
9.Time:09:40。刑警队办公室。
武文峰:汤老师!
汤万隆:还是叫我老汤吧。我老了,教不动你们了。今天我是来求你的,可不可以释放一个人?这个人叫林祥毅。我不想听你解释,放还是不放?就你一句话。
武文峰:汤老师,我很为难,这不是人情问题。再说,你跟林祥毅又是什么关系?
汤万隆(皱眉虚眼望向武文峰):武文峰,武队长,你变了。变得势利,变得圆滑,变得不诚实,我对你很失望。在你们这一届里,大都没有悲天悯人的情怀。要知道,这些年我走南闯北,像林祥毅这样的民工,是很了不起的,是很值得你们去帮助的。
武文峰:汤老师,作为你过去的学生,我承认,你教给了我们很多做人做事的道理。但是,我们需要的是程序的正义,需要的是社会的稳定,这你应该很清楚。社会背景不一样了,不是书斋里的革命。
汤万隆:既然武队长把话说得这么明白,那我也把话说清楚。林祥毅是我们互助会的会员,是NGO成员,作为互助会会长,我有义务来关注他的安全。如果今天我失败了,不能带走这个人,那么我会竭尽全力地营救他。
武文峰:营救?林祥毅不过是一个扰乱社会秩序的民工,又不是异见人士,不是反对党,营救从何说起?
汤万隆:你别忘了,他是NGO成员,是非政府组织成员。现在你们这个政府要处罚他,我们就必须营救。我今年都63岁了,比你更能看穿体制内的弊病。现在我退出来了,不跟这个体制耍了,不当政协委员,不当人大代表,也不想再去当什么老师、教授了。我要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情,不想变成窝囊废。
武文峰:汤老师,你大概还不知道政府对你和你的NGO的态度。你们介入的案件,大都是与政府作对,这让我们很难堪。明明一件事可以平息下去,可是你们还是紧抓着不放。作为个人,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是作为警察,我有义务保障社会的公共安全,打击犯罪。
汤万隆:你的思维,仍然是政府思维,也就是统治思维。你大概还没弄清楚“有所为,有所不为”,政府不要管得太宽了。你们更应该去服务、协调,而不是惩治、打击,尤其是面对林祥毅这样的人,更应当灵活处理。
武文峰:我是刑警,经常跟穿草鞋的人打交道,这是我们的特色。我了解这个社会,但是命令就是第一,服从就是天职。你不是我,你不会明白的。你走吧。
10.Time:09:48。绿飘香茶舍。
崔锦辉:曾秘书跟随秦市长有多少年了?
曾兴国:自33岁起,至今六年。倒是崔秘书不同凡响啊,先是跟随前市长,现在又跟随市委书记,真是党政两边跑,经验多得很啊。
崔锦辉:曾秘书客气。你和我同吃这碗饭,都是为了给领导分忧,为领导办事。领导没想到的,我们要首先想到。
曾兴国:前市长谢荣山被双规,崔秘书大度,这么坦然!只是我今天看《荆宁时报》的评论文章说,希望政界与社会都能齐心协力,抛弃前嫌,这段话很有深意啊。作者的笔名,我记得是“金惠”。
崔锦辉:没错,那是我的手笔。我们荆宁市的改革业绩不容质疑,所有人都应该抛弃包袱,着眼未来,而不是到现在还纠缠不休,迟迟不前。
曾兴国:你是指副市长刘宇棠?
崔锦辉:这个人,自以为是一代清流,总是抓住一点没证据的把柄就不放人。这次秦市长上任,他这个副市长的位置一直没动,心里自然有怨气。所以,我希望我们荆宁市的党政班子能够团结起来,我们之间能够团结起来,不能因为有人有这样的怨气而发生任何摩擦。曾秘书是聪明人,一定知道该怎么做。
11.Time:09:55。市长办公室。
秦建勋:范先生,你能亲自前来,是给我这个新市长面子。昨晚我花了大约三个小时的时间,来整理国内外媒体对你个人和鸿兴公司的报道与专访。第一个小时,我只能看见媒体中的你。第二个小时,我能看见现实中的你。第三个小时,我已经能够看到超越现实的你。是不是很烦那些只擅长用别人的脑子来思考的人?
范宁臣:这个世界,墙头草很多,靠不住。从事经济的人,与从事政治的人,往往搞错了彼此的角色。所以,我讨厌愚蠢的记者,讨厌卑俗的商人,讨厌下三滥的政客。我非常不情愿看到,有权的人只知道钱的益处,有钱的人只知道有权的益处。昨晚,在我对商学院师生的演讲中,我引用了秦市长2003年6月在《社会学导刊》上发表的论文标题,《对经济改革与政治体制的哲学思考》,这恐怕是能够明确自己所在位置的重要方式。
秦建勋:我只是抛砖引玉而已。范先生跟我的前任谢荣山多有接触,你如何分析他这个人?
范宁臣:这是你,以及你的领导应该分析的问题。作为商人,能够大致搞清权力的边界,分清插手与不插手的差异,就已经算及格了。我不做评论。
秦建勋:鸿兴公司的影响力我已经感受到了。作为政府,我们能够做的一定会做,请你不要客气。
范宁臣:现代化的企业经营,其制度创新之多元化,已经远远超出政治的保守。企业与政府都在努力营造适应新时代背景的制度氛围,直接地说,我们需要一流的政治家。秦市长有高瞻远瞩的眼界,有不落俗套的对比研究和从政经验,所以我对秦市长有信心。唯一的缺憾在于,我不能像持不同政见者那样批评政府,但也会经常与有共同愿景的政府官员喝喝茶,聊聊天。
秦建勋:范先生是否注意到双弘村的不满民意?
范宁臣:这不是该我来平衡的事情。但我要坦率说,鸿兴公司今天面临着各种挑战。一是部分前政府官员吞掉了我们给农民的部分征地款,目前案件正在调查之中。二是劳动者权利意识陡然增强。一个半小时以前,本市荆西区的游行示威,就涉及到我旗下的鸿丰公司。公安武警处理严重失当,我强烈要求释放林祥毅。请秦市长通融。
12.Time:10:07。荆宁市委宣传部。
汪立熹(猛拍桌子):又是这个郑道勇!他以为他就是天吗?一天到晚骂政府,攻击社会主义制度,还指名道姓地污蔑柯书记。这个人,简直就是我们荆宁市的祸害,搞得整个荆宁上上下下不得安宁,乌烟瘴气。
蒋航彬:汪部长,我们已经搜集了郑道勇最近一个月在境外媒体发表的所有文章。他的文章在网上转载量特别大,已经对社会构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我认为,应当立即通知国保队,实施抓捕。
汪立熹:这个郑道勇,以前不是毕恭毕敬的吗?我还给他颁过奖呢。《荆宁时报》的岳安桐被抓之后,他居然辞职了。我原来以为,他仅仅是不满政府的处理,想回避而已。没想到,他居然立即跟境外敌对势力一唱一和,严重诋毁荆宁市领导。小蒋,你安排个时间,让肖兆禄到我这里来。
蒋航彬:我觉得没有作用。上次肖兆禄跟我说,《荆宁时报》还是原来那批人的天下,廖鹏飞根本就不把他这个头儿放在眼里。
汪立熹:你放心。关于准备把廖鹏飞调到荆南区宣传部门的事情,我已经跟柯书记通过气了。他没那么大的能量。
蒋航彬:可是这一期的特稿,廖鹏飞居然派记者采访彭辰罡。彭辰罡是激进的反共分子,出狱以后只不过做了点作秀的善事,廖鹏飞就跟这伙人接上头了。
汪立熹:彭辰罡是个非常狡猾的人物。我们系统中的一些同志,就是不能坚持自己的原则和立场,给我们的建设事业带来了障碍。这是我们今后工作的重点,一定要坚定不移地把握好舆论导向。
13.Time:10:15。荆宁互助会。
(汤万隆脸色沉重地走进互助会。登上二楼图书室,室内除贺志铭、董云斌、严丰平、丁慧娟外,另有五名民工在场)
贺志铭:会长,刚才刑警队打来电话,说已经释放林祥毅了。可是我们怎么也联系不上林祥毅。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汤万隆:肯定被控制了。我担心林祥毅可能会被辞工。
某民工:要是林大哥被辞工,我们就再罢一次工。
严丰平:他们要是敢动林大哥一根毫毛,我这100多斤就豁出去了。林大哥这个人非常好,耿直,特别耿直。我们厂里没一个不佩服他的。
丁慧娟:我怎么感觉我们像是地下党啊?搞得神神秘秘,轰轰烈烈的。电视上,好像以前的共产党就是这么搞的。
汤万隆:我们不是地下党,我们是NGO,就是通过政府行政之外的渠道,来解决社会问题。我们没有政治追求,不想推翻什么,就是想解决实际问题,不流血,不打架,靠谈判、交涉、诉讼和舆论压力,来解决问题。
董云斌:我二哥受工伤了,这事你们管吗?
汤万隆:当然管。只要我们眼睛看得到的地方,只要我们能够尽力的地方,互助会都要管。
董云斌:如果你们管我二哥的事情,那么我跟着你们干什么都可以。我们的包工头,是我们村书记的儿子,权力大得很。
汤万隆:不管对方权力有多大,势力有多大,我们都全力以赴。我们NGO,除了我、贺志铭以外,还有许多教授、学者,我们可以一起来解决这样的事情。
董云斌:我想加入你们互助会,可以吗?
汤万隆:这里你看到的每一个人,都是互助会会员。他们一年只需要交80块钱的会费,有任何事情,我们都可以出面。
董云斌:我……我现在就加入。我有500块钱,我交400块钱,管五年。
汤万隆:不,你只需要交80块钱。如果这一年你觉得我们这个互助会对你没有帮助,这80块钱到时还可以退给你。不过,互助会成立两年以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人退会。这个会费,是用于公共开支。我们都是义务做事情,连打官司都不收费。
董云斌:那你们怎么生活?
汤万隆:能够在国外申请到项目资金,我们就申请。实在申请不到,就全靠自己了。你放心,我有退休金。志铭当过军人、武警,还当过交警、巡警,做过水果批发生意,现在开着药房。所以,再吃紧的时候,我们都有办法。
董云斌:你们真是活菩萨。要是我们村有你们这样的干部,我们的日子就没那么苦了。
汤万隆:人有人解决不了的问题,好人不一定能办成好事。许多根本上的问题,你在互助会的时间呆久了,也就懂了。
14.Time:10:52。荆西郊外地下赌场。
(一切赌具应有尽有。来往人等,兴奋而紧张。到处都是保安,监控器安装在各个角落。所有人都必须经过严格的检查方能入内,唯独冯雪璐如回家一般,所有人都对其点头致意)
冯雪璐:崔先生尽管玩,不要拘泥。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崔先生上次来的时候,可是颇有收获啊。
崔锦辉:冯总真痛快。我曾参观澳门赌场,金碧辉煌,酷似皇宫大内,让每个人都感觉自己是乡巴佬。冯总的赌场虽然没有澳门赌场那么气派,但在这里却总让人感觉踏实。
(冯雪璐招呼好崔锦辉,走上楼去,重重扑倒在床上休息。这时,门外服务员喊:“冯总,雷先生找你。”)
雷松战(对服务员彬彬有礼):谢了。
(冯雪璐打开门,雷松战带着微笑进来,轻轻关门。一转身,“啪”的一个耳光煽在冯雪璐脸上)
雷松战:蠢猪!我上次就警告过你,崔锦辉这种人不要带进来。你有你的生意,赌场、商场、酒店、娱乐城,你光赚钱就可以了。可我有我的兄弟,十多个人跟你看场子,是要命的事情。我说的话,你当放屁啊!
冯雪璐:好,很好。
(冯雪璐掏出手枪顶在雷松战额头上)
冯雪璐:看来你是活腻了。当初,邵昌建进去的时候,你在哪里?谁给你饭吃?谁给你衣穿?你不就是有一群残兵败将吗?我他妈一枪打死你,他们敢把我怎么样?你想清楚了,你是马仔,一辈子都是他妈的马仔。
雷松战:冯雪璐,你可以把我打死。可你也别想活着。
冯雪璐:什么意思?
雷松战:还记得老大被抓那天吗?哈哈哈。你这么好的身材,不拿给全世界欣赏真是太委屈你了。如果范宁臣看到那火爆身材居然被三个男人一起爬过,他还会饶了你吗?
(冯雪璐猛然想起那天起床时,全身酸痛,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原来是被雷松战悄悄灌了迷药,遭到轮奸)
雷松战:想起来了?别想甩掉我,我雷松战没这么傻,不抓点你的把柄,以后你叫我怎么过日子?只要你把赌场的收入,分两成给我们这些兄弟,我绝不为难你,没人能够回忆起你之前遭遇过什么。
(冯雪璐站在原地发愣,头脑一片混乱。她甚至想到了范宁臣对她的冷漠,渐渐收起了手枪。雷松战迅速夺过手枪,把冯雪璐按倒在床上。冯雪璐如麻木了一般,任由雷松战蹂躏)
▓中国的主人·第三集
作者:杨银波
旁白:北京说唱歌手李小龙曾有一首歌,《我们的生活就是娱乐》,这已越来越成为许多人精神避难的教条。当残酷的争斗已经遍布周围,太多人选择了另一种生存的方式。在荆南区的仙云阁娱乐城里,每一天都释放着疯狂、宣泄、欲望,它就像烟鬼们手中的某根香烟,解决着许多人戒不掉的瘾。通常,我们的社会没有固定的方向,没有人能够完全把握未来的命途。有人为下一顿饱饭而活着,有人为下一次攀比而活着,有人生活在沉沦的可以享受和慰藉的颓废中,有人生活在亢奋的可以反抗和挺拔的激进中。在烟雾弥漫的仙云阁娱乐城,每天24小时都在延续着这样的生活,不知道何为白天,不知道何为黑夜。身为娱乐城老板的冯雪璐,擦干了身上的污迹,如精魂一样飘了进来——连她也感觉到了自己内心的巨大之空。
1.2009年5月18日。Time:13:15。仙云阁娱乐城演出舞台。
(冯雪璐找个位置,瘫软地坐下。今天,是崩溃乐队的主场,底下的客人异常安静守序。女主唱霍蓓蕾拎着拉罐啤酒,抱着电吉它,静静地坐在麦克风面前,一口气喝完,如梦话般说:“我醉了,可灵魂还醒着。”稍作停顿,“《崩溃》!”她突然站起,高亢地清唱——)
霍蓓蕾:醒来,这灰暗的城。醒来,这残酷的人。耶……
(霍蓓蕾的电吉它、韩佳菲的贝司、熊寰宇的鼓强劲响起,客人欢呼尖叫。霍蓓蕾完全进入状态,“叭”的一声将拉罐狠狠地甩在地上)
满脸的伤痕
血烧成灰
已忘了我是谁
哭喊着我的名字
分不清卑贱与高贵
统统都睡去
统统都枪毙
统统都不再是我的
不再是我的
我的破碎的你
给我 一声怒吼
天堂撕裂成地狱
给我 一场战斗
人间浇灌着血雨
抬起你那苍白的脸
给你所有的钱
掏出你那黑暗的心
晒在阳光下面
我是谁 我是谁
谁崩溃 谁崩溃
你是谁 你是谁
全崩溃 全崩溃
噢 醒来 醒来
这灰暗的城
噢 醒来 醒来
这残酷的人
醒来 醒来 醒来……
(冯雪璐听得泪流满面,但已没有那种与众人一起高唱“醒来”的激情)
2.Time:13:48。高速公路旁的一片香焦林(位于双弘村三组)。
(警灯闪烁,警戒线之外的围观者甚重。荆南区公安局长魏邦华在尸体面前强忍泪水,拿出手机拨号)
魏邦华:陶局长……
陶如高:别说了。这件事你必须回避。
魏邦华:凶手杀的是我老婆!太猖狂了,太猖狂了……
陶如高:这是命令!
魏邦华:陶局长……
(魏邦华气愤地扔掉手机,又捡回来,向荆宁市刑警队长武文峰走去)
魏邦华:武文峰,你马上打电话告诉陶如高,我强烈要求由我亲自带队侦破案件,缉拿凶手。市里不要再插手了,让我们区里的人上。
武文峰:这样我会很难做。但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
魏邦华:甭跟我扯废话。我当警察当了22年,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陶如高新官上任,他应该对我们区的实力有所信任。
(吕荆科偷偷在武文峰耳旁小声说话,武文峰略作迟疑)
3.2009年5月19日。Time:08:22。鸿兴公司总经理秘书室。
李亚岚:张叔叔,舅舅跟我谈起过你的一些情况。你现在的身体怎么样,可以工作吗?
张天焕:1999年以前,我是在荆宁商学院教“西方政治与经济”的教授,曾经做过一些企业的顾问和翻译。但是你也知道,我被判了重刑。这一点恐怕会让你为难。如果有必要,我想见见你的上司,这样不至于为你添麻烦。
(“谁要见我啊?”范宁臣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李亚岚:这是我们范总。范总,这是我舅舅的朋友——张天焕先生,他希望到我们公司来工作。
范宁臣:张天焕?听说过。商学院对你这个名字可真是谈虎色变啊,就像在共产党里面说蒋介石,在国民党里面说陈水扁。如今的商学院已经大不如前,要学术没学术,要胆魄没胆魄。张先生,久仰,我叫范宁臣。
(两人握手)
李亚岚:范总也是商学院的客座教授。
范宁臣:那档子事,一点意思都没有,就像临床医生跟学生讲人体有多少块骨头、多么长的血管。张先生的事迹我听得不少,这个世界负心的人很多,当年那帮人真是太冷血了。如果我的老师或者同事就这样进去了,起码也是要呼喊几声的。可惜啊,当年整你的人之一,现在已经是学院院长了。
张天焕:胡冠农?
范宁臣:甭提这个人,一听他的名字,我就有呕吐的冲动。这恐怕是某一层面的中国特色的选拔标准吧。你怎么就不问我怎么会一见面就跟你说这些?
张天焕:你已经说了我想说的。
范宁臣:哈哈,城府的虚伪。你应该说,“不,绝不仅仅只是这些”。我虽然是个商人,但我理解广义的政治。你是公民党的人,对吗?
张天焕:是。
范宁臣:你是谁,你们是谁,你要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我都清楚。既然决定了,那么就要准备付出代价、承担责任,何况是一个有政治担当的坐穿牢底的在野党呢?来帮我一把吧。可以先观察我们鸿兴公司一段时间,再决定做什么。
(张天焕眼框红润,迅速笔直站立,向范宁臣低头致意)
4.Time:08:33。荆南区普溪镇党委书记办公室。
孟青彪:你问我一百遍,我也不想说一个字。这是人间悲剧,而你们这些记者,还像苍蝇一样,搞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人心惶惶。
傅敬源:孟书记,邓淑颜身为普溪镇镇长,突然被杀,外面流传的版本已经不下100种。你身为党委书记,难道没有义务来做些事情?
孟青彪:我要谈,但不是跟你谈。你们《荆宁时报》一天到晚揭露这个,揭露那个,在没有任何证据之前,乱说话是要负法律责任的。这就是我的原则。
傅敬源:邓淑颜被杀,有人传言跟双弘村征地有关。根据尸检,邓淑颜被捅了17刀,脸上被泼了硫酸,完全毁容,尸体还被深埋在土里。普溪镇已经连续三年没有杀人案件,为什么平静了整整三年,身为一镇之长,反而被杀得如此残忍?这难道不值得反思吗?
孟青彪:反思有个屁用!现在是荆宁市公安局在破案,凶手是谁?你去问他们。我们已经够烦了,镇里要招商引资,现在突然爆发大案,你们这么一报道,以后谁还敢来?
傅敬源:《荆宁时报》有义务让人民知情。现在不但民间到处流传本案,连网上也是骂声一片。有大量的网民竟然为“杀镇长”一事叫好,把凶手当成梁山英雄。这能不说明问题吗?
孟青彪:刁民!暴民!你们难道会站在这种人的立场上?邓淑颜是非常出色的镇长,当年担任普溪中学校长的时候,就已经显示了非常优秀的领导能力。这样完全不顾及社会影响,没有最起码的同情之心,那些人是最该被惩治打击的人。你们也别胡说八道,一篇报道改变不了什么,普溪镇党委政府的业绩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
傅敬源:我会把你今天的言论一字不差地报道出来。
孟青彪:随你的便。就算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的记者来了,我也这么说。你们这些文人,只不过动动嘴皮、动动笔杆,没有任何基层执政经验,还自以为掌握了真理和真相。我现在要求你,立即出去,离开这里!这里不欢迎你这种人。
傅敬源:孟书记,你接受其它媒体采访的时候,可不是这种态度,特别是在宣传你的政绩的时候。你到底哪一张脸是真的?哪一张脸是假的?
孟青彪:随你怎么看。如果《荆宁时报》发表的报道歪曲事实,毁坏普溪镇党委政府的名誉,我绝对会提起名誉权诉讼,告死你们。
傅敬源:奉陪。告辞。
5.Time:08:40。荆宁市公安局会议室。
(空空荡荡的会议室里,魏邦华一个人坐在那里抽烟。陶如高和武文峰从局长室出来,坐在魏邦华面前一言不发)
魏邦华:陶局长,我已经等了五分钟。我现在要去破案,就现在。无论如何,你必须同意我来动手。你们还在等什么?
陶如高:你先回去,做好你自己的工作。市政府刚才已经对邓淑颜一案开了会,决定让市局侦破。这是《会议决定》,你看看,要服从组织安排。
魏邦华:我去找秦市长,我就不信,秦市长会这么冷血。陶局长,说句不敬的话,如果被杀的是你的老婆,你怎么想?
陶如高:是复仇吗?如果仇恨胀满了你的大脑,你还会有冷静的判断吗?身为区公安局的局长,在这种情绪的支配下,你怎么去秉公办案?再有,这个决定是我提出来的,市政府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
魏邦华:我不同意!
陶如高: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我就说这么多,你回去吧。想好了,就打我电话。
(魏邦华立即起身离开。武文峰将烟灰缸拿走)
6.Time:08:47。荆宁市委宣传部。
汪立熹:你自己说,你这个社长是怎么当的?你对得起我对你的栽培吗?
肖兆禄:汪部长,时代背景不一样了。《荆宁时报》的人,都是干出来、拼出来的,像我这种人,连刚来报到的实习记者都敢指我的鼻子骂。《荆宁时报》如果光靠我,可能控制不了,那里面的人个个都倔得要命,狂得要死。
汪立熹:搞新闻,必须懂政治,政治立场不坚定,我们党的事业就会功亏一篑。该停职检查的,就给我停职检查;该卷铺盖走人的,就给我卷铺盖走人。你们《荆宁时报》必须面临一场大换血的考验,这是为了党的利益,为了荆宁市社会的稳定,为了配合经济发展的大局。你们报社的很多记者,就是打着新闻自由的幌子,完全脱离组织性、原则性,已经严重失控。
肖兆禄:要让《荆宁时报》走向正轨,除非撤走廖鹏飞。这个人脾气大得很,报社里的人都跟着他转。我在报社里,除非我去叫人,否则没一个人会到我的办公室来,当我完全不存在。廖鹏飞这个人,我怀疑是窝藏在我们中间的危险人物。
汪立熹:有这个觉悟是好的,但是觉悟归觉悟,你还必须行动起来,该强硬的时候一定要强硬,我会为你撑腰的。柯书记跟我谈了好几次了,书记对廖鹏飞已经忍到了极限,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你如果想以后有更大的作为,就必须做出点成绩出来,让大家信任你。《荆宁时报》一直脱离荆宁日报集团管理,今后我们要将它整合到荆宁日报集团之中。在这个集团里,你会坐在什么样的位置,关键要看你现在的表现!
肖兆禄:有汪部长这句话,我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汪立熹:放屁!什么赴汤蹈火?这是你的光荣职责,是正义而且正确的。
7.Time:08:56。市纪委双规点。
谢荣山: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我现在就一个念头,我要活下来。
裴敏琳:你觉得还有这个可能吗?我们纪委与警察不同,不是与穿草鞋的打交道,而是与拎皮包的打交道。
谢荣山:裴书记,我知道,现在很多人都希望我死,我死了,他们就能安心了。我也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我看透了,什么都明白过来了。如果你真是一个正直的纪委书记,那么我告诉你,你现在最应该去找的人是柯远生。柯远生这个混蛋把我害惨了,我双规起码也要保留职务吧,现在我连这职务也没有了,我是真正的一无所有。
裴敏琳:那是你自己提出辞职,是经过市人大通过,经过省委组织部批准了的。
谢荣山:我以为这样做,柯远生就会看在这种情面上把我救出来,至少不至于赶尽杀绝吧?我愿意帮他们背点黑锅。可是现在,我成了人人喊打的旧市长,而柯远生成了打击腐败的市委书记。你敢挑战这样的上司吗?市检察院、市法院到时候敢跟市委作对吗?我谢荣山,21岁就当干部,什么人我没见过?我知道柯远生要整我,如果我死了,而你们却放过了他,我就是做鬼,也要来找你们算账。
裴敏琳:你有什么证据?
谢荣山:证据?哈哈。你跟一个快死的人要证据,不觉得荒唐吗?你入党多少年了?
裴敏琳:25年。
谢荣山:25年了你还不知道这个世道是什么说了算吗?我就是证据,可是我这个证据要死了,是个死证据。你们现在去查,什么都晚了。柯远生比你们精明一百倍。没错,我腐败,我收受贿赂,我是一些黑道的保护伞,可是现在整我的人,成天都希望我死的人,他们就那么干净吗?抓我,抓龚汉祥,抓邵昌建,抓沈世龙,抓得都对,对极了。可是,又抓得都不对,因为这里已经成了老鼠的窝,你窜过来,我窜过去,比你想象中要黑暗得多。我只不过是替罪羊而已。
裴敏琳:谢荣山,你是不是信不过我们?
谢荣山:你们跟我有什么不同?不一样是工具吗?今天我打击你,明天我争斗你,后天我算计你,这就是政治。你们能消灭腐败吗?腐败的生命力,比任何信仰都要强,因为那是利益,巨大的利益,是人的本性所需,每个人都在腐败的支撑之中。你们被当作枪来使,我也被当作枪来使,从来都不是自己的意志、自己的人格。谁有自己的人格呢?也许,刘宇棠就有,岳安桐就有。虽然他们揭露过我、攻击过我,可我就是打心眼里佩服他们,看得起他们。我看不起的,是你们这种犹豫不决、畏首畏尾的人。
(裴敏琳眉头紧皱,一时说不出话来)
8.Time:09:15。荆宁商学院校会。
胡冠农:老师们,同学们,又是一年一度的优秀师生颁奖大会。在过去的一年里,我们商学院涌现出了一大批催人奋进的优秀教师和学生。在这里,我特别要指出商学院法学系的柯幸瑶同学。柯幸瑶同学不但是我校学生会主席,而且也是荆宁市人民广播电台的优秀主持人,她主持的节目《关爱心灵》,受到荆宁市人民的热烈欢迎。上一周,柯幸瑶在电台发起为身患白血病的普溪镇中学高中教师孔焱霞的捐款活动,引起了巨大的社会反响。特别需要说明的是,柯幸瑶的父亲正是我们荆宁市的市委书记柯远生同志。柯书记在第一时间得知此事,也拿出自己的工资,向孔焱霞捐款一万元。这一消息感动了荆宁市的所有百姓,大家纷纷慷慨解囊,与人民的优秀教师孔焱霞一起,共战病魔。这种精神非常了不起啊。今天,柯书记也推开繁忙公务,来到我校。下面,请大家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柯书记讲话。
(众人鼓掌)
柯远生:幸瑶是我的独生女,她从小就非常坚强,也特别独立。我从小教育她要怎么做人,怎么做事,现在也从她这里,反过来感染了我,启迪了我。当我们开着车去上班的时候,应该想到还有很多人是靠步行,甚至拄着拐杖步行。当我们吃腻了肉,进而提倡素食主义的时候,一些农村还在进行着另外一种没有钱买肉吃的“素食主义”。困难时刻都摆在我们面前,可是我们要有战胜困难的信心。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这是我们这个民族非常珍贵的优秀传统。幸瑶其实不应该被当作突出的典型,我身为她的父亲,身为这个市的市委书记,是不应该让人误会成这是作秀、是权力带来的光环。我来之前,胡院长告诉我,这次大会,包括幸瑶在内,是有奖金的,1000元。我跟幸瑶商量过,把这1000元捐给身患白血病的孔焱霞老师。我的话讲完了,谢谢。
(众人鼓掌)
胡冠农:柯书记的一番讲话,我受益匪浅,我相信在座的师生们都是受益匪浅,令人鼓舞啊。我们有这样的市委书记,有这样的共产党领导,如此心系群众,关怀百姓,我们的未来一定会更加美好。下面,请大家欢迎柯幸瑶同学发言。
(众人鼓掌)
柯幸瑶:我从来都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我的父亲就是市委书记。有时,我会这样想,如果我是一个农民的孩子,一个民工的孩子,甚至是一个捡破烂者的孩子,我会怎么生活?怎么尽我的能力来关心这个社会?其实,众生平等。我珍惜每一天,让自己充实地过每一天,怀着感恩的心,去爱这个世界,去帮助那些最弱势、最无助的人。爱,也许只是一杯淡淡的清水,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一双满是老茧和伤口却暖暖的手。我不觉得自己有多么优秀,我只是太热爱生活,太热爱生命,看到别人的痛苦,就像自己也痛苦得要命。我的话很平淡,但却是我心里最想说的。谢谢大家。
(众人鼓掌。颁奖活动正式开始,胡冠农宣布获奖者名单,柯远生和秘书崔锦辉向获奖者一一颁奖)
9.Time:09:41。荆宁市第二监狱会见室。
廖鹏飞:安桐,你要挺住,要坚持到最后。你过去的很多博客读者正在进行一场大规模的签名声援运动,现在就有2000多人签名,我们报社就有38人签名,包括我自己。境外有许多组织也在声援你。我们刚刚把你写的文章和报道整理成集,筹钱在印刷厂印刷了第一版,印了5000册,全部免费赠送给官方和民间有影响力的人物。我们还要印第二版。总而言之,我们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你。
岳安桐:请你转告帮助我的人,我感谢他们。我搞新闻,最后被新闻搞,搞来搞去,权力强奸了新闻自由。我不服气,一次次地申诉,居然不起作用。去年的“10·27事件”把他们彻底激怒了,他们把我发在博客上被转载到境外媒体的文章罗列起来,断章取义地栽赃给我,先要告我是间谍,后要告我泄露国家机密,接着又告我攻击社会主义制度,煽动颠覆国家政权,判我三年。我不服气。
廖鹏飞:台湾颠覆政权都已经颠覆两次了,怎么没事?我们这边的人恐惧啊,还在搞报禁。新闻自由是没有国界的,他们在当袁世凯。
岳安桐:廖社长……
廖鹏飞:叫我老廖吧,我已经不是社长了,现在是主编,这主编也不知道还能撑到什么时候。现在的社长是市委宣传部强行调过来的肖兆禄。这个无耻的下三滥,一到我们报社,就天天当侩子手,专门枪毙稿子,走上层路线,专门让那些御用文人发稿,导致《荆宁时报》的销量严重下跌,原来是40万份,现在只有12万份了。
岳安桐:国家就是败在这种人的手上,宣传部门简直成了新闻杀手,党的下贱奴隶。
廖鹏飞:他们下一步肯定还要整人,我们会顶住压力的。你这个案件,牵动着千千万万的人。文革时,我的母亲就是这样被逼疯的,然后跳水淹死,那年她只有29岁。我会陪他们玩到底,对得起“新闻自由”这四个字。如果我哪天进来了,我就强烈要求跟你关在一起。
岳安桐:老廖,你是报界的良心,保重啊。我岳安桐若是以后出来了,还是要干新闻,干到底。
廖鹏飞:他们整你,反而让中国许多记者的信念更坚定。一些记者已经组成联盟,报纸杂志上见不到的,统统网络传播,就跟你写博客一样。你知道吗?你的博客关了又开,开了又关,在香港、台湾和日本的网站上都有备份,不是我们弄的,是你的读者弄的,总的点击量已经超过800万次,每一天都有声援文章和报道。
岳安桐:谢谢,谢谢所有为正义和良知而战的人。我老婆还好吗?
廖鹏飞:卓玉诗很坚强,比我们当中的一些大老爷们还坚强。你进去以后,她信了基督,非常大气,处变不惊。她们现在每个礼拜天都会进行家庭教会的聚会,我去过,非常庄严神圣。任何脆弱的人,都能在那里找到力量。
岳安桐:阿弥陀佛,佛教徒在监狱里受难,基督徒在教会里祈祷,这就是心灵的家啊。有这一点,我就知足了。请你告诉我老婆,我爱她,佛主保佑她,耶稣眷顾她,她并不孤独。
(廖鹏飞终于忍不住,溢出了眼泪,对岳安桐竖起大拇指)
10.Time:10:28。荆西郊外一处草丛。
林祥毅:你们到底是谁?绑架我这么长时间,不给吃不给喝,你们不是人!
(林祥毅的头被麻布口袋紧紧地套着,双手被反背捆着。两个人专门打他的膝关节和肘关节,一边打一边咒骂:“叫叫叫!操你妈的,操你妈的!”林祥毅被打得“啊啊”叫唤。直到林祥毅被完全打得瘫倒在地,一阵抽搐、禁脔)
钟培钧:这里鬼都见不到一个。你啊,还没长醒,就死翘翘了。
(钟培钧和巩鑫良拿出一个黑色大袋,将林祥毅装进大袋,再将大鹅卵石塞进去,紧紧捆起来。林祥毅猛烈挣扎,钟培钧搬起一块大鹅卵石,往林祥毅头部方向狠狠砸去,林祥毅一声惨叫,再没了动静。两人将装着林祥毅的大袋扔进河里,大袋迅速沉入水中。两人面无表情地走进车里)
徐嘉延:干得漂亮。这是10万(工商银行卡),密码是六个9。
钟培钧(接过卡):徐总,以后这种拉完屎擦屁股的事情,最好越来越少。范总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赏你一碗饭吃,你还给他留这么大一个烂摊子。
徐嘉延:钟培钧,你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种话?你不就是一个混混吗?别以为在鸿兴干,你就敢指着我的鼻子骂。拿好你的钱,赶紧给我滚蛋。
(巩鑫良想动手,被钟培钧挡住)
钟培钧:你吉人自有天相,好自为之。走!
(钟培钧、巩鑫良下车,跨入另一辆车中,扬长而去。留下徐嘉延的一句“妈的”)
11.Time:10:49。荆南区普溪镇双弘村三组章群力家中。
(两个农民,一男一女,围着章群力而坐,章群力手里拿着一份刚刚手写完毕的资料)
方翠琼:北京是没有希望了。一下火车就有人来问我是哪里人,中南海那边到处都是便衣。很多人已经上访十多次了,还是不起作用。
章群力:资料都递上去了?
方翠琼:国土资源部信访办那里,都递了。他们让我找驻京办。去驻京办的时候,很多人在那里交流经验,说要把资料写得尽量简洁,任子鹏又帮我重新写了一份。我在驻京办哭了,求他们,里面的人就写了一张纸条,发了传真给荆宁市政府,“普溪镇双弘村征地案,速查办”。可是一出来,我们就被五个彪悍大汉骗走了。他们说有办法,有熟人,可是一上车就把我们控制住,把我们送到一个疗养院里面,关了半天,押到火车站,盯着我们上火车。
任子鹏:这个案子的背景一定很深,不然不会连北京都安排了人。如果斗不过他们,那么我们一辈子都翻不了身。我们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让胡锦涛、温家宝知道我们的案件?
章群力:我不同意这样做,绝对石沉大海。目前的形势就是,整个村都动起来了,已经住到安置房里的人,也不同意那个补偿标准,也开始闹了。我们的要求非常简单,就是重新按照2009年的法定补偿标准进行补偿,搞好安置,解决就业问题和养老保险问题,总共就是这四个问题。
方翠琼:驻京办的人给我看了一张当天的《人民日报》,关于2009年的补偿标准,是有的,比原来那个补偿标准高得多。这是报纸的复印件。
任子鹏:我觉得必须让大家了解这个新政策,让大家看清楚我们都被骗了。可是,鸿兴公司到底拿了多少钱出来呢?
章群力:鸿兴公司又不跟你谈,他们只跟政府的人谈,我们都被“代表”了。补偿标准的提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土地没了,房屋没了,怎么生活?怎么住房?能不能像搞得好的那部分三峡移民一样?属于我们的东西本来就不多,土地没有了,又拿一点点钱去买价格昂贵的安置房,钱就没有几分了,只有全部外出打工,或者到信用社贷款。养老保险还要我们自己来交,这等于是政府完全把我们抛弃了。
任子鹏:听说这几天又要来推我们的土地,怎么办?
方翠琼:到底要征多少土地?双弘村十个村民小组,就差我们这个组没有推了,难道要占完才算数?是不是还有什么大项目要来?
章群力:经济发展,我不反对,所有人都支持。可是,以掠夺为手段,搞赚钱的动作,这就是强盗。方翠琼,你的这个疑问很重要,政府在做生意,做赚高差价的中间人。也就是说,他们先以低价格来买我们的土地,一旦推平,就以高价格卖给公司。不管以后还要来什么公司,总之,他们先把土地买下来,变成他们自己的财产,然后再卖出去。
任子鹏:可是我们没具体证据啊。
章群力:证据?你们去上访,把你们关在疗养院。互助会介入我们的案件,人被追,车被砸。谭振东帮我们呼喊,又被关进去。这些不就是证据吗?这个政府,到底是为谁做主?为谁办事?
方翠琼:中南海那边,墙上到处都是这种大字报、小字报,上访的人都在骂政府、骂贪官。原来我还不相信,一去了就什么都明白了。这个世道,太黑暗了。
12.Time:11:43。荆宁市人民医院。
(脑外科躺着董云高,血液科躺着孔焱霞。董云高痛苦地躺着,连他的母亲朱宁萍给他喂稀饭也不想吃。孔焱霞这边倒是热闹得很,她那坐着轮椅的丈夫陆成栋,荆宁市人民医院院长,普溪中学的校长,荆宁市教育局副局长、荆南区教育局局长,荆宁市电视台的两名记者,还有普溪镇党委书记孟青彪,都在场。围在孔焱霞病床旁边的,还有大量的信件、鲜花、水果、补品。这一切,对于被荆宁市广泛知晓的孔焱霞来讲,已经平常之极)
董云高:外面是什么声音?怎么这么吵?
朱宁萍:我去看看。
(朱宁萍走到血液科病房,门外面挤满了人)
荆宁市教育局副局长(对着摄影记者镜头):孔焱霞是非常优秀的人民教师,她的感人事迹已经传遍荆宁市的大街小巷。身为孔焱霞在教育系统的领导,我为她的行为感到由衷的骄傲和自豪。在孔焱霞老师检查出患有白血病之后,她仍然拿出自己微薄的工资,为自己班上家庭贫困的两名学生垫付了总计1340元的学费,这种牺牲奉献的精神,感动了荆宁市的所有教育工作者,感动了所有荆宁人。
(记者将镜头对准普溪镇党委书记孟青彪)
孟青彪:身为普溪镇的党委书记,我有义务为身为共产党员和人民教师的孔焱霞奔走呼号。关注孔老师,就是对普溪镇的感动人物的关注,也是对普溪镇的关注。我代表普溪镇的党委政府,感谢社会各界对身患重病的孔焱霞的慷慨解囊……
朱宁萍:孟书记!我儿子也是普溪人,我儿子也没钱看病动手术,也在这个医院躺着!
(所有人的眼光都向门外焦急的老妇朱宁萍投去。一帮领导皱起眉头,摄影记者赶紧关闭了镜头)
(孟青彪向朱宁萍走过去)
孟青彪:你是普溪镇哪里的?
朱宁萍:双弘村三组。
孟青彪:你儿子是怎么回事?
朱宁萍:在工地上被砖砸破了头。
孟青彪:这种事,你们应该去找包工头和老板,关政府什么事?走开走开。
朱宁萍:你是孟书记吗?
孟青彪:是啊,我就是孟书记。
朱宁萍:有你这样当书记的吗?为什么你们对学校的老师那么好,对村里的农民那么差?我儿子也是人啊。
孟青彪:我说你这个老太婆,怎么这么蛮不讲理?我刚才已经说了,你们这是工伤,工伤是有法定赔偿的,你儿子动手术的钱应该由他的老板来拿。不要在这里没事找事。
(朱宁萍愁闷着脸,转身离开。孟青彪向记者招呼“继续,继续”,记者将镜头重新打开,孟青彪的微笑重新浮上脸面)
▓中国的主人·第四集
作者:杨银波
旁白:一个分裂的社会,即使在大灾大难面前也是常态,更何况是在一潭死水般的平静之中。地下永远都燃烧着野火,每一个人都在挣扎着。你既看得见灯红酒绿、歌舞升平,也看得见怨声载道、生灵涂炭。太多人生活在矛盾之中,并渐渐被矛盾所征服,于是便活在那种承担磨难、忍受磨难和纵容磨难的氛围之中。新来的市长秦建勋正试图去正视这样的氛围,这片他曾经那么熟悉的土地,早已历经了沧桑,如今仿有积重难返的意味。他的案桌上放着那张“普溪镇双弘村征地案,速查办”的传真纸。就是这么一张纸,让他此刻也极其异常地摸摸衣服里的兜,看看能不能找出一包烟来,可是,连一包烟也找不着——其实,他是个从来都不抽烟的人。
1.2009年5月19日。Time:14:30。荆宁市政府会议。
秦建勋(盯着官员名单):公安局局长陶如高。
陶如高:在。
秦建勋:国土局局长顾克震。
顾克震:在。
秦建勋:监察局局长钱瑞青。
(无人回答)
秦建勋:监察局局长钱瑞青?
顾克震:钱局长到省城去了。
秦建勋:那就这样。陶局长、顾局长,你们两位看看这份传真,从驻京办传来的,“普溪镇双弘村征地案,速查办”。能不能给我一个解释?
(沉默)
秦建勋:陶局长不说话,我理解。他和我一样,刚来这里。可是,顾局长,你为什么不说话?
顾克震:你要我说什么?
秦建勋:你不说?可以。今天,纪委副书记、监察局局长钱瑞青虽然没来,可是我却请到了纪委书记裴敏琳同志。我的前任,现在就在她手中。裴书记,你谈谈吧,双弘村征地案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案件?
裴敏琳:这个双弘村呢,是一个经济比较贫困的村。十年前,这个村的土地,就已经划好了征地的范围,普溪镇政府和双弘村村委会签订过一份预征土地合同。这十年之内,来过许多商人,要在这个村建厂,但基于各种原因,商人们都走了。最后,鸿兴公司来了,一共来了七次,最终确定了要办厂,建一个大型企业。在我们荆宁市,鸿兴公司一共建了两处,一处是荆西区的鸿丰公司,一处是荆南区的鸿兴公司总部。群众反映,荆宁市政府的一些前任领导干部,和基层的一些干部,在征地过程中集体贪污,分掉了许多征地款。但是,现在有许多证据,我们还在搜集调查之中。大体情况就是这样。
秦建勋:你说的一些前任领导干部,都是哪些人,包括谢荣山、龚汉祥吗?
裴敏琳:材料的东西不能直接当作证据。我们还没有调查到谢荣山、龚汉祥跟征地案直接相关,他们的主要问题是受贿和当黑社会保护伞。
秦建勋:双弘村征地过程是怎样进行的?
裴敏琳:普溪镇政府和双弘村的村民小组组长、村民代表一起签订征地合同。合同里,注明土地价格,包括耕地、非耕地、附着物。
秦建勋:房屋呢?怎么补偿?怎么安置?
裴敏琳:分楼房和瓦房,补偿价格不一样。在这些之外,普溪镇政府鼓励村民办理“农转非”手续,每办理一个,也有一点钱。新的房屋已经修好,需要村民去买,在价格上相对于市场价而言,要低一些。
秦建勋:这些丧失土地的农民,他们的就业问题怎么解决?
裴敏琳:很多村民提出想到鸿兴公司就业,可是他们又说鸿兴公司不要他们村的人,因为据说是有村民多次偷盗鸿兴公司工地上的建筑材料。只有少数村民在鸿兴公司修厂房,还不是正式的在岗职工,全是民工。村民们有许多在外打工,最近这半年,突然回来了很多人,都是为这个征地案件回来的。等于说,现在连打不打工,都已经不重要了。
秦建勋:你直率地告诉我,这个征地案件到底有严重?
裴敏琳:根据我们的统计,从前年到现在,双弘村的村民上访区级以上的各级机关,总计21次。我们纪委收到的检举材料,一共有11份。在这些材料之中,有三份是联名检举的,最多的一份有861人签名。这还不算以村民个体的名义发出的信件。拦高速公路,打横幅示威,与政府官员和推土机司机发生冲突等等,一共有六次。为了这个案件,被拘留过的人——这个在公安局是能查到的——,我们这边的统计是27人,年龄最小的16岁,年龄最大的78岁,最近的一个叫谭振东,这个人本来在荆南城区卖电脑。外界对这个征地案也有声援。我能说的就是这么多。
2.Time:14:58。普溪镇双弘村村委会主任罗永魂家中。
(章群力、任子鹏、方翠琼走进屋内,这屋是安置房。罗永魂连忙招呼:“坐。”)
章群力:罗主任,开门见山吧,我们需要你的帮助。你也知道我们这帮人跟这个鬼政府是斗定了,必须要得到我们该得的。你能不能站出来?当初,是大家选你上去的,你应该站在村民利益的角度着想。
罗永魂:“我们”?“我们”是谁?是你们三个?还是所有村民?
任子鹏:罗主任,我觉得你跟马富华不一样,不是那种良心都被狗啃了的人。我们这几个,也算是在外面跑过江湖见过世面的人,不要认为我们永远斗不过官,我们的背后有一大群人。
罗永魂:只要你们村民小组的土地征完,我们这个村就算消失了,大家都成了非农业人口,我也不再是你们的村委主任了。我帮不了你们什么。我只想对你们三个说句掏心窝的话:我,罗永魂,从头到尾,没有贪一分钱。
方翠琼: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信任你。只要我们能够跨过这道坎,以后是不会忘记你的。罗主任,我们告了政府三年,被抓的抓,被打的打,可是我们还是要告下去。这说明什么?
罗永魂:那是鸡蛋碰石头。我到处跑,跑了这么多年,什么人是什么底细,我不知道吗?你们是斗不过的。我这个村委主任,跟光绪皇帝一样,没有实权,手脚都被套着,干不成事情。
章群力:罗主任,不,罗永魂,当年的炮兵,当年那个什么都敢做、什么都敢说的军人,你已经变了,变得像个孬种。我也当过兵,当了六年的兵,立过三等功。你连敌人都不怕,怎么怕起这帮混账?怕起这帮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你配叫军人吗?
罗永魂:行了,章群力。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说,你想怎么骂就怎么骂。我要走了,还要到镇上开会。
章群力:开会?开腐败会吧?我也不打算说什么了,想说的都在这里!
(章群力拿出一份没有村民签字的《罢免村委会主任罗永魂动议》,“叭”的一声拍在桌上,转身即走。罗永魂拿起材料,愤怒、恐惧、忧虑集满整张脸庞。突然,手机响起)
罗永魂:喂!
马富华:你就甭过来了,我们过去,你在村口等着。
3.Time:15:06。看守所。
谭振东:跟我说说黑道的事吧。
邵昌建:道上的人,别看一个个都耀武扬威的,其实都害怕自己。他们之所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那是为了证明给自己:我就是最强的。在黑道,过去是讲规矩的,现在已经不成规矩,没有规矩,强者越强,弱者越弱,弱肉强食,实力第一。在中国,最大的黑道不在民间,而在掌权者的手中。权力型的黑道,比暴力型的黑道,要猛烈得多。
谭振东:你们卖白粉吗?
邵昌建:不。
谭振东:你们收保护费吗?
邵昌建:过去收过,后来没收了,没几个钱。
谭振东:别人给你们钱,你们会去杀人吗?
邵昌建:因人而异,除非万不得已。
谭振东:那你们怎么生存?
邵昌建:通常,我的那些兄弟,各看各的场子。有时也会替人打个抱不平,跟一些狠角色摊牌,拿点钱。这个市里党的一把手,就被我吓得向我下跪。
谭振东:柯远生?
邵昌建:就是这个狗日的。他的罪,比我不知道大多少倍。我到这里来转悠,他可是功不可没啊。如果我还能出去,我一定陪他玩到底。过去都是陪他耍耍而已,不想动什么真格的,可他把我逼急了,我是绝不会放过他的。
谭振东:你们之间有仇?
邵昌建:江湖嘛,恩怨是常有的,可恩怨也要有是非。我跟他之间,首先是是非问题,其次才是恩怨问题。
谭振东:邵大哥,你外面还有家人吗?
邵昌建(仰起头,闭着眼睛):哎,甭提了。
4.Time:15:35。荆宁大酒店808房。
(窦明婕在房间里乱砸东西,在砸破玻璃以后,又除去衣服,泡进浴缸。柯远生拿钥匙打开门,看到这等破碎情形,大喊:“明婕,明婕!”)
窦明婕:滚出去!
柯远生:宝贝,生我气啦?没关系,生气就砸东西,使劲砸,想砸什么砸什么,只要你觉得那样会让自己高兴就行。
窦明婕:我不高兴!我恨透你了。你把我关在这里,又不让我出去,我是猪啊?
柯远生:外面不安全,这里最好啦。我不是经常来看你吗?宝贝,再过一个星期,我保证让你恢复自由。你仍然可以回到娱乐城去唱歌,我甚至还可以为你搞一台演唱会,只要你喜欢。这个酒店的老板,你猜是谁?
窦明婕:不会是你吧?
柯远生:当然不是。就是你以前的娱乐城老板冯雪璐。
窦明婕:冯总?
柯远生:她可不是一般人啊。你想不想有一天像她那样成功?
窦明婕:这有什么稀罕的?不就是有钱吗?不过,冯姐以前对我挺好的。在这个世界上,真正对我好的人不多,就那么两三个。
柯远生:别说了!你现在是我的人,我的女人。你的男人只有我一个人,今生今世,永永远远。
窦明婕:什么狗屁永远!还不是那档子事儿?
柯远生:还不是因为你太迷人了吗?以后啊,不要想别人,你有任何不满,我都听你的,我都依你的。只要你不去想你的那个什么邵大哥。他跳不起来了,你要死了这条心。
窦明婕:你们什么事干不出来啊?今天抓这个,明天抓那个。这天底下最好的,你们都要。谁是你们的对手,谁就马上倒霉。我可不是傻子,见的人多了,什么都明白。
柯远生:明白就好。该明白就明白,该糊涂就糊涂。来,宝贝,到床上来吧,我等你。
(柯远生宽衣解带,裸身入被)
5.Time:15:41。荆宁市第二监狱。
岳安桐:小张,出去以后,有什么打算?
张凯森:多为民众做点事,具体做什么,要出去以后才知道。三年了,我在这里整整三年了,睡过潮湿的地板,关过漆黑的单间,冲撞过狱警,也被打断过一匹肋骨。三年来,想了很多,总觉得原先的很多想法并不正确。
岳安桐:你认罪了?服了?
张凯森:两码事。他们囚禁我,我不服。可是,我自己真的没有反思的地方吗?我为什么非要去故意激怒中共?为什么不能站在不同的角度,共同做一些事情?我才27岁,青春还有一大把,我必须珍惜时间,做一些更实际的事情。
岳安桐:中国有你这样的青年,很是欣慰啊,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民间维权是相当了不起的,你们的未来一定会非常宏伟。
张凯森:岳记者,我出去以后,也会为你呐喊。我在这里写了很多东西,有些朋友陆陆续续带出去了一些,都是我的狱中日记。你们身在体制之中,却同样有相当强烈的民间倾向,为底层弱势说话,你们没有理由在这里受苦。
岳安桐:有些事情是不需要理由的,就像坐牢以后的张凯森,不一样还是张凯森吗?而且,这个张凯森将比以前更成熟,更坚强,更智慧,更感天动地。我们的身体虽然被囚禁了,但是我们的心还是自由的。我相信,我们以后一定会再见面,继续做朋友。你出去以后,麻烦到这个地方,把这封信交给我的妻子卓玉诗,是身为佛教徒的我在监狱读《圣经》的感悟。
张凯森:没问题。政治犯、良心犯的家属是最难当的,出去以后,我会尽我的能力,帮助你的家人。
岳安桐:谢谢,也希望你能早日找到自己的归属。在你这个年龄,本来应该是成家立业的大好时机。以你的品貌和才学,你一定会找到一个非常好的妻子,和你共度一生。
张凯森:我的爱情,从被捕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死亡了。那时,她在卖服装,只有20岁,那年我24岁。三年了,没有她的一封信,没有她的一句话,现在都不知道在哪里。
(张凯森仿佛走入深深的回忆,过了许久,才说出一句“非常漂亮的女孩,真的”)
6.Time:15:53。荆宁互助会。
(贺志铭拨打手机,董云斌在一旁盯着)
李亚岚:喂,鸿兴公司。
贺志铭:你好。我是荆宁互助会的工作者贺志铭,请问鸿兴公司总经理在吗?
李亚岚:我是总经理秘书李亚岚,有什么问题,可以跟我讲。我不能办的,可以交由总经理办。
贺志铭:是这样。贵公司承建方的民工董云高,在贵公司建筑工地受工伤,我作为他的代理人,希望贵公司能够迅速采取行动,请一定重视这件事情。方便告诉E-mail或传真号码吗?我把我与董云高的授权委托书发来。
李亚岚:好的。8336,四个9。我会把授权委托书立即转交给承包建筑工程的建筑公司。我已经记录下你的手机,有任何结果,都将通知你。
贺志铭:好,谢谢,再见。
(贺志铭关手机,发传真)
董云斌:可以了?
贺志铭:可以了。如果到今天下午六点都还没有消息,我会把你哥哥的工伤一案,告之荆宁市的劳动局、工会以及媒体。这一句,在授权委托书的“备注”里是说了的,等消息吧。
董云斌:哇,你简直是神了。这就是“一物降一物”吧?
贺志铭:差不多,可也不尽然。
7.Time:16:18。荆宁市人民医院脑外科病房。
朱宁萍:我儿子一吃就吐,什么都吐出来了。沈医生,你到这边来,我跟你说件事。
(沈婉婷跟着朱宁萍到了病房外面,朱宁萍显得不知所措,不知如何开口)
沈婉婷:有什么话,你就说,没关系的。是不是钱的问题?
朱宁萍:对!我们是普通农民家庭。这么说吧,云高是老二。老大成天晃东晃西的,不成器。老三也不见人,也没电话。全靠我了。我找亲戚借了点钱,总共才借到1000块。能不能把那些特别贵的东西都撤了?每天这样几百上千的,实在是承受不住。还有,就是能不能不动脑内手术?我听病房的人说,一动手术,就成植物人了。我觉得……
沈婉婷:没关系,你接着说。
朱宁萍:我觉得你是个好人,能不能帮我们想想最省钱又能治病的办法,千万不能让我儿子成植物人。
沈婉婷:那就是保守治疗,用药物来降压,把大脑里面的积水排出来。现在这几天呢,病人会难受一些,等积水被不断吸收以后,他就没这么痛苦了。而且医疗费也会不断降低下去,现在是这么多,以后可能就是每天100块钱左右。我们的心情,跟你们病人家属其实是一样的。关于钱的问题,如果你们能够与公司或者政府的民政部门谈谈,那么你们自己是不应该再出钱的。
(正在这个时候,李亚岚打车过来,走入医院,进入脑外科)
沈婉婷:你找谁?
李亚岚:我找董云高先生。
朱宁萍:我就是董云高的母亲。你是?
李亚岚:我是鸿兴公司的。
朱宁萍:阿弥陀佛!来,来。
(朱宁萍、沈婉婷、李亚岚走到董云高身边)
8.Time:16:27。普溪镇双弘村三组章群力家中。
(普溪镇代镇长余海宽、派出所所长邹思坤,以及马富华、罗永魂走进屋内)
陈菊蓉:你们找谁?我们家群力不在。
马富华:那就叫他赶紧回来,这是余镇长。
陈菊蓉:怎么邹所长也来了?是来抓人吗?
邹思坤:如果要抓人,我就不会亲自来了。你赶紧打电话给你老公,让他快点回来。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他。
(“不用打电话了”,屋外响起章群力洪亮的声音)
章群力:各位请坐,我老婆没礼貌,不要见怪。来者都是客,菊蓉,给客人倒水。
(陈菊蓉拿出茶杯,泡上茶)
余海宽(伸出手):章群力,你好。我是代镇长余海宽。
章群力(伸出手相握):1997年8月13日,余镇长跳入大河,救出两名中学生,这件事我知道。《荆宁日报》在第二天就报道了,你在当年拿了一个奖。余镇长是在荆宁商学院读的经济学吧?
余海宽:好记性。你还知道什么?
章群力:我还知道,在坐上这个位置之前,你曾在荆南区经贸局当副局长,一当就是五年。
余海宽:你是怎么知道的?
章群力:我还知道,在你当荆南区经贸局副局长之前,曾经在荆西区当财政局办公室主任,当时有个绰号,叫“余财办”。
余海宽:不错。你跟我想象中的章群力不一样。按照你们这里的当地人说,你是这里的造反派头头,专门跟政府作对。你能够告诉我,你下一步要干什么吗?
章群力:跟你们学啊。要不就站在你们的对立面,要不就拉拢一些人,包括拉拢你。我们了解现在政府每一个官员的来龙去脉,看他们有多大可能站在我们的立场来想问题。今天你不找我们谈,我也会找你们谈。我们是平等的,在合同上是甲方、乙方的关系,我们有谈判的资格。
马富华:章群力,你不要自不量力!你不就在部队当过几年兵吗?炫耀什么?人家余镇长是经济学硕士,是经济方面的专家。合同早就签了,怎么?你们还想反悔?
余海宽:马富华,你跟我闭嘴!你那张臭嘴,能不能在牙刷上多挤点牙膏?章群力先生,我希望我们之间能够成为朋友,可以交心的朋友。国际问题都可以谈,为什么村镇问题就不能谈呢?对吧?
章群力:很好。
(章群力拿出一份《我们的强烈要求(附国家法律、法规、政策)》,递给余海宽。余海宽摸出眼镜,仔细阅读)
邹思坤:章群力,你现在靠什么生活?
章群力:自己养自己。从荆西的几个养猪厂拉活猪,拉到荆南几个镇,卖给几个镇的杀猪匠。有意思吧?
邹思坤:有意思,至少不是杀猪匠。你们肯定是赚得不少。我们就苦了,买房子还要月月供房。
章群力:你也是房奴嘛。哈哈,要记得维权哦。
9.Time:16:39。荆宁市公安局局长办公室。
武文峰:陶局,已经鉴定出来了。烟灰缸里的烟头唾液、指纹,与我们第一时间赶到香焦林现场的烟头唾液、指纹完全吻合。怎么办?
陶如高:还有没有其它物证?脚印,工具,或者车轮印?
武文峰:只有报案人黄登兴的脚印,现场有一双拖鞋,一个喷雾器,都是黄登兴的。黄登兴是双弘村三组的人,那片香焦林是他自己的。他说,他去打农药,听见地底下有手机响的声音。黄登兴就去挖,结果就看见了。马上就拿自己的手机报了案。
陶如高:黄登兴有作案嫌疑吗?
武文峰:我认为没有。从群查情况来看,黄登兴从家里外出的时间都不在作案时间里面。邓淑颜的死亡时间是前天的凌晨两点到四点。在这个时间里,黄登兴还在双弘村治安队里打麻将,这个村的治安队长董云升也在场。
陶如高:现在这个案件影响很大。今天的《荆宁时报》已经很不客气地把矛头指向了我们荆宁市社会矛盾激化的问题,我们不能被舆论牵着鼻子转。一定要尽快找到铁证,以最快的速度破案。魏邦华是刑警出身,一般的手段对他不起作用,不过还是可以监控起来,不能被察觉。
武文峰:我担心一旦露出破绽,影响市与区之间的关系。
陶如高:怕什么?这样的案件在中国很多嘛。记住,不要正面接触,要从侧面来查。
(武文峰手机响起)
吕荆科:刚才110接到报案,荆西郊外发现一滩血迹。我们现在已经到了现场。
武文峰:好,我马上过来。
(武文峰关手机)
武文峰:陶局,荆宁市上空的乌云已经越来越浓了。我走了。
陶如高:去吧,谨慎一些。
10.Time:17:03。荆西郊外一处草丛。
(现场拍照,提取指纹、印痕、血液等,一番紧张忙碌的景象)
武文峰:报案人在吗?
吕荆科:已经离开了,自称是学生。这周围的血迹,都是人血。从现场的杂乱情况来看,有人在这里打斗过,脚印从这里一直到河边,一路都在滴血。武队,你再看这里,从脚印的深度来看,这最后一步比哪一步都深,这四个脚印,也就是两个人,在这里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突然用了很大的力。还有,现场有两种轮胎印,一辆车从那边开过来,一辆车从这边开过来,然后又各自返回原路。从这个草丛到车轮那里,没有一滴血。这个滴血的人,不能到车辆那里,那么这个人到哪里去了呢?
武文峰(一惊,与吕荆科齐说):河里!
武文峰:迅速打捞一遍,把人捞起来再说。通知搜救人员,赶紧!
(吕荆科的手机突然响起。武文峰告之其余人的任务)
吕荆科:说!
叶雨晨:吕荆科,在干什么呢?
吕荆科:破案。有什么事吗?
叶雨晨:瞧你那口气,当警察就一口官腔了。谭振东能不能早点放出来啊?
吕荆科:这是刑事拘留,法不容情。要没别的什么事,挂了吧。
叶雨晨:好。那你们就关他,关死他。再见,老同学!
(叶雨晨挂掉电话)
吕荆科:雨晨……
武文峰:怎么回事?
吕荆科:一个老同学,让我放了谭振东。
武文峰:你喜欢这个老同学吧?可这个老同学,求你这个喜欢她的人放了她的老公。其实,谭振东的案件不大,他无非就是插手了征地案这件事,太冲动了,激怒了市里面的头头脑脑。拘留他而不是拘捕他,就已经很轻了。你这个老同学啊,头脑简单,一根筋,太单纯了。
吕荆科:武队,这河这么深,能捞得到吗?
武文峰:天知道呢。
11.Time:17:09。荆南区建设路27号,东晨工作室。
(左边一排,是台式、笔记本式的电脑及各类硬件、软件、光碟,墙上贴着“电脑·谭区”。右边一排,是一幅幅油画、水粉、水彩、绣品、雕塑,以及各种荣誉证书,墙上贴着“艺术·叶区”,旁边特意注明“不授徒”。一处角落被特意挖落下去,角落摆着电脑、音响及摇滚杂志,此时正放着左小祖咒的《爱的劳工》,音效极好。叶雨晨正翘着二郎褪,着笔一幅名为《萧瑟·飘》的水粉画。两个男人进入店内。叶雨晨起身)
叶雨晨:随便看吧,选你们最满意的。
(两个男人走向一幅《悲伤的旧事》的油画面前。画中,一个上半身裸露的女人举着酒杯在苦笑,湿润的头发盖满了渗出眼泪的双眼,手腕上是一处割伤流出的血液,窗外是深红色的天空,一只猫惊恐地看着主人,翘直了尾巴。画的角落,写有“叶雨晨作品,2005年夏”)
杜智学:什么价?
叶雨晨:这幅是不卖的。你可以选择其它任何一副画。
杜智学:如果我出两万,你愿意卖吗?
叶雨晨:很抱歉。
杜智学:你坐。
(叶雨晨预感不对劲,坐下)
杜智学:我们是国保队的。我叫杜智学,这位是我的同事许寒峰。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吗?
叶雨晨:我老公的事情吧。
杜智学:那是刑警队的事。国内安全保卫,简称国保,负责侦查、控制、防范、处置危害国内社会政治稳定和国家安全的组织、人员和活动,工作方式包括侦查、劝说、软禁、拘押乃至刑讯等,行动原则是突击、秘密,对象包括反动分子、非法组织、上访者等。
(叶雨晨一副完全听不懂的样子)
许寒峰:知道国保的地位吗?公安部一局就是国保局,是政治侦查机关。你认真想想,你自己有什么事情值得我们来找你?
叶雨晨:我明白了,岳安桐网站的事。
杜智学:还有呢?
叶雨晨:还有什么?你说。
杜智学:《助网》是你经常上的网站吧?从你的网络浏览习惯来看,你似乎更钟情于境外网站。《助网》被屏蔽以后,我们仍然看得到你的IP活动于其中。今天早上,一个署名为“邱蕊静”的人,在《助网》发表了一篇《双弘村征地案纪实》,有图片,有录音,境外媒体纷纷转载。你想知道这是谁的手笔吗?
叶雨晨: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对政治不感兴趣。
杜智学:叶小姐,不要心存侥幸。我们是想挽救你,不是来害你的。你还很年轻,不应该这么冲动,毁了你自己。这篇文章的上传IP在荆宁互助会,而投寄这篇文章给《助网》站长汤万隆的途径,正是从你的电子信箱寄出,投寄时间是今天凌晨6时22分53秒。你不觉得这样做很冒失吗?
许寒峰:我们已经掌握了很多证据。起初我们认为,你顶多跟谭振东一样,只是打抱不平,看不惯,是出于一般的心态。现在看来,你已经介入得很深。投寄这篇文章,有人授意你做吗?
(叶雨晨沉默)
杜智学: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不过,我想提醒你,汤万隆这个人,你不一定了解,可我们了解。有些事情,你要换个角度去想,不要总是站在一个角度考虑问题,那样是非常偏颇的。
12.Time:17:16。鸿兴公司建筑工地。
冯雪刚:培钧,你过来一下。
钟培钧(走过去):刚哥,什么事?
冯雪刚:施鸿程跟你谈了吗?
钟培钧:谈了,不就是给点钱吗?我已经让鑫良到医院去了。他妈的,这个施鸿程居然敢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他不知道我跟你的关系吗?
冯雪刚:工程结束了,你还是从荆宁第一建筑公司退出来,监督到位,赚到钱就行了,到鸿兴来坐你的老位置,帮帮我的忙。
钟培钧:谢了,刚哥。
冯雪刚:要记住一点,董云高这件事,不要扯大了,要化大为小,化小为无。一建公司不注意形象,鸿兴公司是要形象的。你永远都是鸿兴的人,有我在,你就有饭吃。
钟培钧:私了的钱我先垫着,我会向施鸿程狮子大开口的。这个老混蛋。
冯雪刚:市场经济嘛。斗争要低调,赚钱要高调。
钟培钧:刚哥,你要注意李亚岚这个小女人啊。办事情太滴水不漏了,范总好像挺喜欢她。
冯雪刚:你不了解我姐夫。他是那种你即便脱光了也提不起他兴趣的人,简直像个和尚。李亚岚在公司也没跟我们对着干,犯不着把她当成障碍。我们不就是图点钱吗?能赚钱就行了。
钟培钧:李亚岚挺清纯的,典型的OL(Office
Lady)。刚哥要是有那个意思,我让鑫良帮你办,时间、地点,你来选。
冯雪刚:别狗改不了吃屎!长点记性。
▓中国的主人·第五集
作者:杨银波
旁白:当柯远生从窦明婕的温柔乡里醒来,不下10条短信早已涌向他的双卡手机。在那最保密的手机号码中,此时正如车辆上装载着易燃易爆品,躺着太多的危机。各方面的核心人物,已经纷纷向他明白地表示:“秦建勋已经插手征地案。”他本以为自己已是官场的老手,早已排除险情,没想到这面前的险情竟比谢荣山还大。他暗笑秦建勋的幼稚,可又迅速收起这个念头,越来越沉重地感觉到,这次碰到了真正的对手。“人总会有污点的”,柯远生想到这一屡试不爽的招数,决心变被动为主动,要拿下秦建勋的诸多把柄。这浑水深得很,秦建勋未必能搞出什么大动作,非但名堂弄不出来,可能还会引火烧身。柯远生又开始自信满满了,对窦明婕的脸颊轻轻一吻。
1.2009年5月19日。Time:17:22。荆宁市人民医院脑外科。
朱宁萍:你可真是个大好人啊,帮了我儿子这么大一个忙。
巩鑫良:老人家,我们一建公司是必须遵照鸿兴公司的意图来做事的,你不用谢我,要谢,就谢鸿兴公司。第一笔,是两万,不要图节省,该用什么药就用什么药。一建公司很有钱啊,你们不要怕我们给不起。荆宁市互助会已经有人帮你们代理工伤赔偿的事情了,你们一定要提赔偿的事,该是多少就是多少。
朱宁萍:我们不图有多少钱,就图把人给医好,其它的事情,过得去就行了。巩先生,巩老板,民工不容易啊,一年累到头,也剩不出什么钱来,要是所有的建筑公司都像你们公司那样,大家的日子就好过了。
巩鑫良:老人家,你要感谢鸿兴公司啊。一建公司挺黑的,这件事要是碰上别人,就不知道是什么结果了。
(这时,董云斌和贺志铭走入病房)
董云斌:娘!
朱宁萍:云斌!来来来,见见这位大好人,巩先生,巩老板。
巩鑫良:你好。
董云斌:你好。
贺志铭:大娘,我是荆宁互助会的贺志铭,来为你儿子代理工伤赔偿的。
巩鑫良:贺先生,你好。我就是鸿兴工地和承建方一建公司的人,我叫巩鑫良,你们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我建议私了最好。
贺志铭:董云高的工伤等级还没进入鉴定程序,现在就私了,恐怕说不过去吧。我担心匆忙的私下调解,会降低赔偿的数额。
巩鑫良:贺先生不用担心,我们一建公司很有钱。你如果不方便说,那就我来提议好了。你也不用计算伤残补助、就业补助、误工费等等。医疗上呢,我已经打进医院两万块钱。工伤赔偿呢,我给七万,然后我个人再表达一点心意,增加一万,总共就是十万。你看怎么样?
贺志铭:你打算怎么操作?
巩鑫良:当然是现在就操作。我打电话让荆宁市公正处的朋友过来一趟,你可以和董云斌一起,到医院旁边的邮政储蓄开个户。大家都在场,我转账八万进去。然后就签订一份协议。
贺志铭:这种事,真是好到了极点,出乎意料。
巩鑫良:一切都是鸿兴公司的功劳,现代企业办事情,比的是人心。我想,你来之前肯定已经进行了详细的计算,按照《工伤保险条例》以及荆宁市统计局公布的各项赔偿基数,我想就算伤残等级弄成七级,也不过就是六七万的事情。对吗?
贺志铭:董云高,董云高?
董云高:嗯?嗯,嗯,嗯!
贺志铭:那好,巩先生,就这么办,开始吧。
2.Time:17:48。东晨工作室。
杜智学:只要我们想了解,就一定能了解到。叶雨晨,也许你老公也没想到你是一个厉害人物。
叶雨晨:我厉害在哪里?
许寒峰:你是公民党党员!别以为我们不清楚,你隐藏得太深了。还说对政治不感兴趣,邱蕊静就是你,你就是邱蕊静。明镜出版社的《公民党之路》当中的一章就有你的手笔,你居然还以假乱真地为自由亚洲电台写专栏评论,许多敌对网站上都有你的文章。不要以为我们在你的中国银行账户什么都查不到,国内是有人为你转经费的,这个人,就是原来公民党在荆宁市的第一负责人彭辰罡。彭辰罡把收到的境外经费,转到你母亲的工商银行账户里,而你母亲又将里面的钱每个月定期转给岳安桐的妻子卓玉诗。最重要的是,每周星期天下午,你就会到彭辰罡的家里聚会,搞活动。最近流传在民间市面的小册子《反腐手册》、《竞选手册》和《公民主义》就是你们聚会的结果之一。我说的,都对吗?
(叶雨晨沉默)
杜智学:从个人的角度讲,我钦佩你的这种参政勇气,还有你隐藏自身的技巧。你欺骗着谭振东,在他面前装出自己对政治的极端冷漠,其实,你自己才是一个真正的政治活动者,谭振东不是。
叶雨晨:境外经费的说法我不同意,那是我的稿酬,同国内稿酬相比,那是很一般的稿酬。既然你们都已经了解得这么清楚,那我告诉你们,国内媒体的童方璇也是我,我就是童方璇。在《市民》、《财经》、《南风窗》、《南方周末》、《南方都市报》、《新京报》上,我同样在发表作品。《博客中国》上,有我的专栏;《1510部落》上,有我的博客;《牛博网》没被封的时候,我也有上传文章。谭振东就是童方璇的忠实读者,但他不知道那就是我。
杜智学:你们真的是夫妻吗?
叶雨晨:当然是。一三五,我住我母亲家,他住这里;二四六,夫妻同住;星期天,他自由安排,我也自由安排。我们是独立的夫妻。
杜智学: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走这条路吗?
叶雨晨:因为我信仰公民主义,那是人的主义。
许寒峰:不对吧?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你母亲叶欣薇就是彭辰罡的情人!你的亲生父亲在1989年的天安门广场就死了,那年你七岁,你本来姓戚。我说得够明白吗?
(叶雨晨流出泪水)
杜智学:彭辰罡利用了你们,他把你养大了,让你们为他卖命。1989年之后的“六四”十周年纪念日,他们参加了公民党。彭辰罡走进监狱,他老婆跟他离婚。你母亲叶欣薇此后又按照彭辰罡的方式培养了你。
许寒峰:你母亲也是公民党党员!
杜智学:这个女人的牺牲可真大,彭辰罡出狱以后,仍然没有结婚。可是,我们一直监控着彭辰罡。你今年27岁了,翅膀已经硬了,可是,不管你有多么狡猾,我们最终还是发现了你。
杜智学:这幅《悲伤的旧事》,究竟是表达你呢,还是表达你母亲?你所表达的,恐怕是红色政权压抑着一个女人的对持不同政见的男人的爱,是这样吗?
叶雨晨:我无话可说。你们的嘴长满了牙,想说什么就说下去吧。
3.Time:18:22。荆宁市体育馆篮球场。
(范宁臣与几位老板一起打篮球。席位上空无一人,全场包下。打罢,休息时刻)
老板一:大家说,荆宁首富是谁?
几位老板:当然是范总。
范宁臣:如果我是首富,为什么不请大家去打高尔夫?何必来打篮球?很多人说,香港首富是李嘉城,我看未必。比尔·盖茨也不见得是首富。即使单纯从金钱数额这一片面标志来衡量,也是如此。你们说,现在最值钱的是什么?
老板一:金条。
老板二:哪里是金条?是信息。你如果知道下一次的双色球开奖号码,投注20倍就是一个亿。
老板三:你那不叫信息,叫预测。我觉得权力最值钱,开动权力,整个国家乃至国际社会都会动起来,金钱、物资、兵力,还有人心,都动起来了。去年的汶川地震不就是这样的吗?
老板四:我看是新能源。再有权力,没有水喝,没有汽油,没有电,怎么办?人的权力再大,敢跟自然界叫板到底吗?新能源可以延续整个人类。
老板五:屁话。国安是吃素的?你能掌握新能源吗?越重要的东西,国家就越会盯住你不放。
范宁臣:那有没有什么东西是既安全又最值钱的?
老板六:这样的东西哪里找?共产共产,你的东西终究有一天不是你的东西。
范宁臣:可有一样东西,在法律上确实不属于任何人,你根本没有所有权。土地!有人骂房地产商的暴利,那只是点到小处,真正的利害,在于土地根本不是私有的。既然如此,变相的私有就是致富的捷径。几位老板,你们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土地吗?
老板七:谁有啊?胡锦涛也不见得有。
范宁臣:所以啊,我们只不过是小店小铺,掌管土地的人,才是批发商。广东有一个2000人的村庄,里面的人经常靠借钱来维持生活,很多人宁愿赚多少就用多少,不喜欢去存款。为什么?因为那是黄金地段,任何人来征收土地,每个人在一夜之间就能变成百万富翁。谁能够征服这批农民,一夜之间,自己的财富最起码就是20个亿。可是谁有胆子这么做呢?
老板八:绝对会革命,跟你拼了。
范宁臣:没错。台湾的黑金政治其实无法跟大陆相比。黑金,不过就是黑道从政,承揽政府工程,赚大利。可是台湾很小啊,再贫穷也不会像荆宁的许多乡镇那样。你能够在台湾买10000亩土地吗?能够在台湾卖10000亩土地吗?不行。但是在大陆,只要你的手能足够柔软、贪婪,那么任何不可能都会成为可能。所以,黑金政治仍然是权力型的致富,地盘小,制度有阻拦,你就成不了气候。地盘大,管理脱节,制度分裂,贫富分化严重到极点,就能办成事情。
4.Time:18:40。荆宁市巨森公司(位于荆西区)。
柳月玲:我已经说过了,价格上这已经是最低的了。你是要租,还是要征,都可以选择。
某老板:柳总,柯书记没跟你打招呼吗?
柳月玲:就是胡锦涛跟我打招呼也没用。我们反正已经把土地推平了,耗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65万/亩,这是个底线。
某老板:甭想蒙我。你们顶多给那些农民16000元/亩,这一翻就是几十倍,心也太黑了。
柳月玲:不愿意谈就别谈了。我看你天天这么跑来跑去的,也真够累的。我烦你这种人,跟打麻将一样,连两圈都玩不起,还非要玩。
某老板:柳总,我们要的是15亩啊。况且,我送的钱已经够多了。上下打点,也总该够了吧?
柳月玲:脑袋挪到屁股上去啦?我收过你一分钱吗?吃你一顿饭,就酸成这样。
某老板:你别逼人太甚,你老公柯远生总共拿了我80万,别不认账。
柳月玲:有收据吗?他亲自收了吗?拜托,这都什么年代了,做事情放聪明点。你还想怎么样?跟政府叫板?滚回你们上海去,你们才几个臭钱?
某老板:柳总,我再咬咬牙,55万/亩,再高上去,我就要跳楼了。
柳月玲:死你的去吧。你再叫价,信不信给你70万/亩?告诉你,我们不愁没有人来要,那块地皮,好多人排着队等啊。现在是市场经济,要不要搞竞标?一竞标你就死定了。
某老板:柳月玲,算你狠!咱们山不转路转,你总有求我的一天。送你四个字:好自为之。
(这位老板愤然离开。柳月玲打电话给柯远生)
柳月玲:没戏。要盯死这个人。
柯远生:既然那么不识抬举,就不陪他耍了。我这里还有一位买主,出最高价60万/亩。我看,可以出手。
柳月玲:是不是又是小恩小惠?
柯远生:不,是大手笔。知道是谁吗?冯雪璐,鸿兴公司总经理范宁臣的老婆,本市第一女强人。她要50亩,做大型超市和楼盘。
柳月玲:秦建勋那里有问题吗?
柯远生:先等等看。
5.Time:19:05。仙云阁娱乐城。
(冯雪璐招呼崩溃乐队主唱霍蓓蕾到总经理办公室喝咖啡)
冯雪璐:坐。这是你们这一周的酬劳,由我亲自来发。
(霍蓓蕾接过一个信封)
冯雪璐: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每个人一个红包。
霍蓓蕾(接过三个红包,打开):这么多!每人600。
冯雪璐:商人通常是很世俗的,所以对艺术的渴望较之一般人显得更为强烈。你们来这里已经有半个月了,我不希望别人把你们挖走。你们也不用继续租在外面的平房里,以后就住荆宁大酒店,那是我的酒店。我已经打过招呼了。
霍蓓蕾:谢谢冯总。可是,作为一支民间性质的乐队,我们要创作,在酒店是肯定不行的。
冯雪璐:如果我没有理解错,你担心的是环境的改变会改变音乐的性质。放心,四个房间,三间睡房,另外一个房间专门安装隔音设施,用来创作。能体会我的意图吗?
霍蓓蕾:不能。我觉得太突然,像在做梦。我们的摇滚乐都是极悲观的,就像我们的入世态度一样。
冯雪璐:我尊重任何人的价值观,只要活得真实就行。别看这里是个娱乐城,可是每个人都在这里追求着一些东西。我有个想法,想帮你们联系唱片公司,让你们的音乐能够进入市场。但前提是,你们的摇滚乐一定要有完全属于自己的风格和长项。其实很多歌手都是从PUB里面出来的,今后的娱乐城永远都有你们的位置。
霍蓓蕾:听说以前这里最红的人是唱流行的。
冯雪璐:对,叫窦明婕,挺年轻的姑娘,比你们小一点,现在就住我的酒店里。娱乐城需要各种不同的风格,摇滚、朋克、流行、民俗、RAP,都不拒绝。除了卡拉OK允许唱别人的歌之外,所有艺人在这里都必须唱自己的歌,坚持原创。窦明婕也是一个创作型的歌手。你们以后说不定还有合作的机会。
霍蓓蕾:我们拒绝打着摇滚的幌子唱滥情的流行歌曲。
冯雪璐:这点你放心,我不是那些势利的唱片公司。
霍蓓蕾:很多“北飘”,都没有这样的机会。我在北京呆过,那里搞摇滚的人都挺穷的。我还是感觉在做梦。
冯雪璐:有梦就可以了,不要满足现状。说说你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吧。
霍蓓蕾:熊寰宇,我男朋友。韩佳菲,我女朋友。三个人,两对恋人。熊寰宇是韩佳菲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韩佳菲的亲生父亲在西安农村病死了,熊寰宇的亲生母亲是个武疯子,失踪了。四个人组成了家庭。韩佳菲17岁那年,熊寰宇的父亲强奸了韩佳菲。韩佳菲的母亲把熊寰宇的父亲送进了监狱。闲言碎语太多,韩佳菲的母亲承受不住打击,跳河淹死了。两兄妹就出来了,流浪到荆宁。我是荆宁人,在荆宁商学院因为跟体育老师上床,被双双开除。那个体育老师最后抛弃了我。是摇滚救了我。就这么简单。
冯雪璐:哦,是这样。我无法想象你们的生活。
霍蓓蕾:我是双性恋,但比普通人想象中要纯洁得多,不吸毒,不抽烟,不吵架,不打架,不卖身,生命中就爱这两个人。
冯雪璐:假如有人喜欢熊寰宇或者韩佳菲,怎么办?
霍蓓蕾:自杀。死前留一封遗书,希望他们兄妹相爱。
冯雪璐:挺酷。
霍蓓蕾:没别的选择。
冯雪璐:你的家人还好吗?
霍蓓蕾:简直好得不能再好。都因为各自的爱离婚了,又都因为各自的爱结婚了。两个爸爸,两个妈妈,两个弟弟,两个家庭,我是多余的一个。
6.Time:19:46。荆宁大酒店保包房。
(柯远生、聂建成、毕开泰、汪立熹四人早已等得不耐烦,崔锦辉站在一旁看表。潘明达气喘吁吁地赶到)
潘明达:来迟了,来迟了,堵车,堵车。
柯远生:你开的是什么车?
潘明达:红旗。
柯远生:难怪你会迟到。我、聂书记、毕书记和汪部长都是开奔驰、宝马,你觉得你还有资格参加这个聚会吗?开不起奔驰、宝马,就是没实力。你迟到,就是藐视我们,藐视市委。你们这些政府系统的人,头顶上还有没有党管干部的悬剑?
潘明达:柯书记,都怪我,都怪我。
聂建成:还不赶快找把椅子坐下?
(潘明达赶紧坐下,递“中华”烟,柯远生把手一挡:“少来!”)
柯远生:崔秘书,把另外一把椅子搬走,不等了。我们开会。
(崔秘书把椅子搬到包房外面。这时,顾克震也气喘吁吁跑来,到处找椅子,极其尴尬)
顾克震:柯书记,我……
柯远生:这个会你就不要参加了。今天你没有红包,滚蛋。
顾克震:柯书记,我一定会站在你这边,把秦建勋整下去。我以我的人格和党性担保。
柯远生: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像一条狗。学狗叫!叫了就给椅子坐。
顾克震:柯书记,我都这么大人了,你好歹也……
柯远生:滚!
顾克震(蹲在地上):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柯远生:孺子可教。把椅子端进来吧。我们开会。该怎么做,大家心知肚明。现在的形势,党政里面是三派,一派是我们这一派,一派是秦建勋那一派,还有一派就是墙头草,监察局局长钱瑞青就是墙头草。秦建勋那一派,以秦建勋、刘宇棠、曾兴国、裴敏琳为代表。他们要搞新政,咱们也搞新政。现在这个事情又揭开了。裴敏琳好办,让她去党校,女流之辈搞什么政治斗争?政治是男人的事情,女人就不要掺和了,让她们这些女人当党中央总书记也成不了气候。刘宇棠不是喜欢与民同乐吗?干脆,弄到基层去搞调查,调查荆北区,那里没有征收的土地。现在纪委那边,关起来的,一个是谢荣山,一个是龚汉祥;看守所那边,关起来的,是邵昌建;监狱那边,关起来的,是沈世龙。我原来念及一些旧情,本来还想养养谢荣山,让他坐几年牢就可以了。没想到他会反水。这个狗日的,不知好歹,非要找死,那就成全他。我让检察院直接整这个事,务必判他死刑,不要无期徒刑,也不能有缓形,要立即执行。龚汉祥就聪明多了,乖得很,不动他。沈世龙是刘宇棠的舅子,这个傻逼,跳不起来。邵昌建一定要判,这个人比谁都危险,让他在监狱里呆一辈子吧。大家有问题没有?
聂建成:那秦建勋呢?
柯远生:监控起来,搜集证据。如果你们不行,就让国保的人上。顺便看看监察局局长钱瑞青能不能派上用场,他好歹也是纪委副书记。人哪有不沾腥的?
毕开泰:这个我来安排。政法委也可以直接承办市委交办的工作,不必什么事都求他们政府系统的人,国保的人政治意识强过了头,都是人精,能不动他们最好。我们政法委一向督促和推动大案、要案、疑案的查处,610办公室就是非常厉害的,法轮功问题都不在话下,更何况一个普通的市长?
柯远生:要秘密进行。如果把秦建勋整下去或者弄开,不管是责令辞职还是引咎辞职,我们以后就通过推荐、选举的办法,把聂建成弄成市长。人大嘛,再怎么大,也大不过党。潘明达,你要努力啊,多跟聂书记学学,能不能坐在他现在这个位置,要看你的表现。
顾克震:那我以后呢?
柯远生:你?你能保持住你现在的位置就不错了,怎么?想当副市长?你没看见汪部长在这里啊?汪立熹比你卖力得多,没把你算成墙头草,就是给足了你面子。
顾克震:我不觉得自己比汪立熹差多少。征地案的所有证据都在我这里,检察院要起诉,也要从我这里走一道,我可没什么分寸。
(柯远生扬手“叭”的一下,将顾克震打翻在地)
柯远生:老子下一个就弄死你!信不信?敢背叛我的没一个有好下场。你才吃过几年政治饭?就敢这么得寸进尺,贪得无厌!
顾克震:柯书记,不敢了,不敢了。
柯远生:今天的红包,每人十万。事情成功了,根据各人的表现,该拿权的再拿权,该拿钱的再拿钱。散了。
7.2009年5月20日。Time:08:03。普溪镇双弘村。
(秦建勋、刘宇棠、曾兴国、裴敏琳,总计四人,没有经过区与镇的党政机关,由村民介绍,直接进入章群力家中)
陈菊蓉:你们找谁?我们家群力不在。
秦建勋:是不是每次有当官模样的人走进你的家中,你都会重复这句话?
陈菊蓉:你是谁?
刘宇棠:这是我们的……
秦建勋:章群力的朋友。这是我的名片。希望所有真心诚意地关心征地案的村民都能在这里集中。
(陈菊蓉接过名片,吃了一惊,赶紧倒茶,打章群力的手机)
陈菊蓉:群力,秦市长来了,想了解征地案的情况,你赶快召集村民到我们家中来。
(就在陈菊蓉通话时,马富华赶到,治安队队长董云升也带了五六个人过来)
马富华:你们是干嘛的?滚出村去。我们这里不欢迎你们。董云升——
董云升:别找不痛快,否则打得你们皮开肉胀。
秦建勋:曾秘书,把DV打开,录下来。
(曾兴国打开DV。董云升冲上去抢DV,秦建勋挡在面前)
秦建勋: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关心你们的人吗?你们的良心被狗啃了吗?我是荆宁市市长秦建勋!你们是妨碍公务,暴力治村。
马富华:市长有什么了不起?我们的上头,比你大的官多了去了,打!
(治安队的人都不敢动。董云升不信邪,一拳打在秦建勋鼻梁上,又一脚踹过去,将秦建勋踹翻在地。现场一片混乱)
刘宇棠:报警!
秦建勋:别!让他们打,打舒服了,再问究竟。
(秦建勋爬起来,流着鼻血,堵在董云升面前。董云升一时不知所措。正这时,章群力带着任子鹏、方翠琼等人赶到)
章群力:谁打的?谁打的?我的朋友也敢打!董云升,有种跟我单挑啊,老子打得你吐屎。马富华,你已经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还这么嚣张!要不要我拉一帮人,把你们这些土匪给灭了?
(董云升畏惧地退后两步。秦建勋把鼻血擦掉,拿出纸堵住血,又扔出血纸)
秦建勋:这个村谁负责?
(无人说话)
章群力:就是这个狗日的,马富华,党支部书记。打你的这个人,是治安队队长,狗腿子,董云升。
秦建勋:村委会主任呢?
章群力:在家等着被我们集体罢免呢,一部《村委会组织法》就可以让他下课了。
秦建勋:你,马富华,过来,坐这里。你,董云升,到外面去,把你们这个村的村民都给我找来。快去!
(董云升准备动身,可又总觉得自己做得太出格,一股强烈的恐惧感围绕着他)
董云升:秦市长,我等会儿就去投案自首,我一定投案自首。
秦建勋:自首什么?美国总统还被扔鸡蛋呢,小意思。去吧。
(董云升一惊,赶紧动身找人)
8.Time:08:10。普溪镇党委书记办公室。
(孟青彪的手机响起)
一位线民:孟书记,有情况,有四个人进我们村了。看样子都不是简单的人。
孟青彪:到底是什么人?
一位线民:我也说不清楚。有人给他们指路,到章群力家里去了。已经有一阵了,还没出来。
孟青彪:马富华是干什么吃的?
一位线民:进去了就没出来。孟书记,这次可要兑现,200块钱的情报费。
孟青彪:你他妈“不知道”,还想要200块?下次有情况再说。
(孟青彪赶紧叫上派出所所长邹思坤和民警王旭钊、史维洋,警察皆配枪而行,坐车奔赴双弘村)
9.Time:08:12。双弘村章群力家中。
秦建勋:曾秘书,把DV打开。
(曾兴国打开DV,对准在场的人)
秦建勋:马富华,你先说。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付我们这种外面来的人?
马富华:我没跟你打过交道,什么也不想说。你就是录下来也没用。
秦建勋:你为谁办事?你的治安队为谁办事?
马富华:这么说吧,如果那些老板突然不要土地了,我敢保证这里的每个人都会跪着求他们要土地。我们本来就穷,要脱贫,就必须要有钱,没钱怎么发展经济?
秦建勋:回答我的问题,你们为谁办事?
马富华:为党啊,为政府啊,党的利益高于一切。我是老党员,还是我们镇的人大代表。
章群力:马富华,你不配!秦市长,马富华只是征地案的小卒子,他其实知道得也很少。这个征地案,绝不仅仅是我们双弘村的十个村民小组,荆南、荆西、荆东这三个区都在征地。昨天晚上,我从一个上海老板那里了解到,在荆西区,有一个荆宁市巨森公司,老板叫柳月玲,是市委书记柯远生的老婆。这个公司根本不生产任何东西,里面的很多人都是荆宁市上上下下各级党政官员的亲属。他们低价买土地,土地推平以后,再以几十倍于补偿价的高价,买给或者租给商人,所得的钱就他们内部分赃。这是一群国家的强盗。
秦建勋:那个上海老板怎么清楚这些?
章群力:他自己就准备买一块地皮,双方在价格上谈不下来。这个上海老板昨晚碰到我了,发泄了一通。
秦建勋:马富华,你自己贪了多少钱?你现在不说,等公安局再来跟你谈,性质就变了。
马富华:我没贪钱。我们的账目都很清楚,你可以去查。
章群力:账目?我们成立查账小组,派出所就拘留了我们两次。账目在哪里?
马富华:总之不在我这里。
秦建勋:马富华,悬崖勒马吧。这件事,震动全市,乃至全省、全国及海外,大家都在盯着你,你能侥幸逃脱吗?
马富华:不要以为我这个党支部书记是个小官,我同样可以起诉你们每个人。如果没有证据来诬蔑我,我是可以到法院申请名誉权巨额赔偿的。
章群力:你信不信,我就能动员全村党员,在党内把你搞下去?你是死到临头,不见棺材不掉泪。你说,现在整个村,你们一天到晚除了打击这个、整治那个之外,还干什么好事了?你们搞的是黑道统治!你的上司孟青彪也不过是个跑腿的,真正的幕后人物,你们未必见到过。
秦建勋:你见过?
章群力:秦市长,我熟悉每个人,包括你。这个征地案,如果要撤查,就会有权力斗争,要看你敢不敢跟柯书记的派系进行较量?如果你敢站出来,我们都会站在你的后面,助你一臂之力。省里是知道这件事的,我们上过报告,可是你知道这些情况吗?
秦建勋:不知道。
章群力:他们担心你一下来就陷于人际的泥沼,拔不出来,这一招可以说是高明,也可以说是愚蠢。
(章群力家中挤满了人,外面也拥挤得水泄不通,秩序一流良好)
10.Time:08:29。双弘村村口。
孟青彪:董云升,你在干什么?人呢?弄走了吗?
董云升:你自己去看。
(董云升一副不予理睬的表情,向章群力家的方向走去)
孟青彪:董云升!什么态度?
董云升:我就这态度,怎么啦?
(孟青彪将车开至章群力家门口。身穿警服的警察冲向围观的人群,“走开走开走开”。人群里冒出一句“穿狗皮的又来啦”。孟青彪躲在车里面不出来。曾兴国将DV对准门外面)
邹思坤:你们是干什么的?把证件拿出来!非法集会啊?
章群力:操,又要抓人了。邹所长,带枪没有啊?没带枪的话,记得回去把枪带过来。你看我们今天有多少人?有没有催泪瓦斯?
(邹思坤不理章群力,径直地向秦建勋走去。看见曾兴国的DV)
邹思坤:把机子关了,快!
(曾兴国正欲指出自己的身份,秦建勋赶忙制止)
秦建勋:你想干什么?
邹思坤:证件。
秦建勋(故意):没带。
邹思坤:那就跟我们走一趟,到派出所里说清楚。
秦建勋:你的证件呢?
邹思坤:我是派出所所长。
秦建勋:你就是公安局长也得有证件啊。
邹思坤:我说你他妈到底是混哪道的?证件!拿来!不然我可就铐你了。
秦建勋:凭什么?凭你乐意吗?
邹思坤:就凭我乐意!
秦建勋:就凭你这件事,我第一个就让你停职检查。是这些人养你,你还反过来整这些人,有点特权了不起,是不是?
邹思坤:你唬我!王旭钊、史维洋,给我铐走。
曾兴国:你敢!这是荆宁市市长秦建勋,看清楚。
(邹思坤退后一步,马上变为一脸微笑)
邹思坤:哦,是秦市长啊,您到我们这里考察工作?等会儿我们请客,一定宴请秦市长,感谢秦市长下乡做工作。
秦建勋:你很有钱吗?为什么不开警车,要开桑塔纳?车里那人是谁?
(孟青彪赶紧下车,满面春风地仰视而行,伸出双手要握秦建勋的手)
孟青彪:秦市长,我是普溪镇党委书记孟青彪。
秦建勋:拿开你的臭手。坐下!
▓中国的主人·第六集
作者:杨银波
旁白:秦建勋无疑是中国人所期待的政治人物之一种,即使这仅仅是作为个体的一个人,是“权力谱”微不足道的一个小旋律,但此时的双弘村村民却以“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在他身上猛烈下注。没有人清楚究竟有几成胜算。但有一点是令村民们感激的,那就是以往面对他们的官员多是以恐吓、打压、拉拢为手段,而这位新来的市长却像个好奇的孩子或者刚出国的中国人,他是那么急切地想了解到真实的情况。这种市长式的调查采访,与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的调查采访是不一样的,因为记者并不直接参与权力的持续斗争,他们只需要在新闻审查机制的背景下把情况公之于众,乃至选择性、策略性地公布,而不必去做决策和持续推动。秦建勋已经明显感觉到这潭水够黑、够浑,但他仍然低估了黑与浑的程度。事实上,危险已经一步步向他袭来,即将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1.2009年5月20日。Time:08:40。双弘村章群力家中。
孟青彪:秦市长,你明察。十年前,我们就跟村委会签订合同了。我是当时的镇长,马富华是当时的村委会主任,而且还是民选的村委会主任。这有法律效力嘛。当时签字的,除了村委会成员,还有各村民小组的组长和村民代表,一共有33个人签字。等于说,十年前,双弘村的土地就已经由镇政府主管了。
任子鹏:我就是当时的村民代表,是你们逼着我们签的。签完字,每个人发500块钱,这是什么钱?这是昧良心的钱。我不签,你们就叫派出所的警察给我们洗脑,吓唬我们。邹思坤,当时警察三天两头来我家,其中就有你在!
方翠琼:我是当时双弘村三组的组长,我不签,马富华就把我的组长职务撤了,重新换人,让别人来签。我们根本就没有看到谁批准征地,没有批准征地的机关,没有批准征地的文号,也没有说土地用途、范围、面积,甚至连征地补偿标准、农业人口安置办法、办理补偿的期限都没有公布。
孟青彪:那是预征土地,在法律上,只要签了合同,土地的所有权就变了,就不是集体所有,而是国家所有。你们还闹什么闹?简直是无理取闹。2006年5月,才是正式征用,要用来建厂,用来建商业区、工业区。
章群力:放屁!到现在为止,我们只看到鸿兴公司在建厂,其余的土地都被推平了,还被拉上了铁丝网。哪里有商业区、工业区?你派人一次又一次地骚扰我们,分化我们,拘捕我们,是因为我们知道这里面的黑幕。一亩地,你才给我们12000元,办个农转非你才给我们11000块钱。推房子,楼房才补偿280元/平方米,瓦房才补偿140元/平方米。你们既不为我们办养老保险,又让我们出钱买你们修的商品房,而且限定每人只能买20平方米,每平方米400元,超出了20平方米的部分就要800元/平方米。你们的心也太黑了。
孟青彪:那你说要补偿多少?难道要我们为你们交养老保险?我们已经发了通知,40岁以上的人,大概缴两万给政府,你们以后呢,女的55岁以后,男的60岁以后,按照三个档次得养老金,A档120元/月、B档180元/月、C档240元/月。这两万以后还要退给你们嘛。秦市长,我们都是按照程序办事,他们这些农民根本就不懂这些。
章群力:少装蒜!我读的报,看的书,比你两倍都还要多,有能力调查的朋友不亚于你那些鹰犬的水平。第一,要征地,前提就是必须先办保险,在劳动和社会保障局办理完全以后,才能审批。第二,你们的征地根本没有由荆宁市国土局上报国务院审批。不要说镇政府,就是区政府的建设预留用地也不能超过100亩。我们双弘村总共有4318亩土地,你们全征了,国务院的审批一项就可以让你们全部下课。第三,你们向我们少报土地面积,4318亩被你们说成是4157亩,这其中的161亩土地的所有补偿费用被你们完全据为己有。第四,你们自己乱报根本就不存在的村民,在农转非的钱里面贪钱。第五,你们降低补偿费用,荆宁市的土地分为两类,一级为18000元/亩,二级为16000元/亩,我们的耕地是一级土地,你们每亩就吞了6000元。这还没有算非耕地补偿,你们给的是1700元/亩,有这么便宜的土地吗?农转非的补偿,是29000元/人,你们从中拿到的差价是18000/人。第六,安置房的问题,安置房的质量根本不合格,是豆腐渣工程,经常漏水。荆宁市政府的规定是,每个人的安置住房面积是30平方米/人,你们只有20平方米/人。我们去上访,跟你们的人对峙,你们就断水、断电,拿催泪弹打我们。我想问你,孟青彪,你是不是想当军阀?
孟青彪:你根本就不了解内情,还自以为是。
任子鹏:那你们政府就要透明啊,就要公布到底你们得了多少钱?我们该得多少钱?我们都是上有老、下有下的人,以后怎么生活?如果今天秦市长不在,你还会这么跟我们说话吗?恐怕早就叫警察拿警棍、手铐来对待我们了。你说我们不懂法,我看你才是最大的犯罪者,应该被抓捕起来枪弊。
孟青彪:任子鹏!你太嚣张了,你这叫恐吓!恐吓国家干部!恐吓领导!你是反党分子!
任子鹏:我他妈反的就是你,整个双弘村想拿你人头的人,不下100号。我这100多斤,今天就搁这儿了。你要拿,随时拿走。
秦建勋:好啦!孟青彪,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解释,否则明天你就到公安局去说。
孟青彪:去就去,我不怕。秦市长,我比你年纪大,我奉劝你一句,给自己留点后路,免得以后后悔。我不陪你了!
(孟青彪起来要走)
秦建勋:坐下!我是市长,你必须配合了解情况。
孟青彪:你才来几天啊?地皮踩熟了没有?邹所长,走,开车。
(孟青彪在所有人愤怒的眼光下,傲慢地踏入桑塔纳,驱车而去)
2.Time:09:28。省城一处别墅。
(蒲玄恒躺在腾椅上,看《高层政参》杂志。柯远生像个仆人一样,为蒲玄恒撒鱼食)
柯远生:蒲教授,你还是不忘记关心国家大事。我们这些小字辈的人,要像您一样热爱学习。你和我说的论文结集《共和国使命》的出版事宜,我已经全部安排妥当,今天给您把样书送来,只等您的序言了。
蒲玄恒:其实我也就是提一下而已,犯不着这么兴师动众。从政界退下来,只是怀念当初给你们上课讲学的日子。我已经老了,对于一般的名和利都没有了兴趣,甚至还讨厌得很。你这次跑来,有什么事?
柯远生:跟你谈一个人,看你是不是感兴趣?
蒲玄恒:谁?
柯远生:秦建勋。
蒲玄恒(眉头紧皱):别跟我提这个名字!一听到这个名字,我就有煽你耳光的冲动。
柯远生:蒲教授息怒。我知道你恨他,我也恨他。可是你想不到啊,他现在正在给你老人家挖坟。
蒲玄恒:他有什么能耐?不过就是个不成熟的政客。这些年,要不是吴丹慈护着他,他早就离开政界了。
柯远生:秦建勋在查征地案,已经查到我这里了,下一步就是你啊。蒲教授,旧仇未报,新仇又来,我们不能再等了。这件事,恐怕需要庞启明和唐景尧出面。
蒲玄恒:亏你想得出来!唐省长是什么人?任何政绩对于这个时候的他而言,都是我们的防范之处。你难道想让他当省委书记?最好让他平调。至于庞书记,早就修炼成佛了,比你我精一百倍,等不了几年,他就是中央政治局常委的人选。他那是真正的道家政客,无为而治。远生啊,亏你还是一方之主,脑子里怎么尽想些不切实际的上层路线?
(柯远生手机响起)
柯远生:说话。
孟青彪:柯书记,救我!
柯远生:你是谁?
孟青彪:我是普溪镇的孟青彪,秦市长带人来了,我完了……
柯远生:哦,对不起啊,这个电话号码你从哪里弄来的?我们之间又不是很熟,以后就不要再打进来了!
(柯远生匆忙关手机)
孟青彪:喂,喂喂……柯远生,你个老混蛋!老混蛋!
(柯远生又打开手机,拨电话)
柯远生:我是柯远生。陶局长,你叫上荆南区公安局长,下午一点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柯远生又笑眯眯地凑近蒲玄恒)
蒲玄恒:火烧屁股了吧?《圣经》说,富人进天堂比骆驼穿过针孔更难。你信耶稣吗?
柯远生:我信毛泽东。
蒲玄恒:毛泽东如果遇到这种事,肯定是哈哈大笑,然后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远生啊,革命人物,要乐观一点。
柯远生:蒲教授,秦建勋在搞民粹运动,想用民间力量来打垮我们。
蒲玄恒:民进党就是这样打垮国民党的,可最后还是被国民党打垮。共产党坐山观虎斗,你说谁厉害?
柯远生:你是说让我……
蒲玄恒:能意会就行了,跟你说得太多,你消化不了。实在意会不了,那也只能怪你自己“朽木不可雕也”。
3.Time:09:50。普溪镇镇长办公室。
(孟青彪故作镇定地敲门而入,余海宽正在整理一堆材料,抬头看见孟青彪)
余海宽:哎哟,孟书记,请坐请坐。
孟青彪:海宽啊,才到普溪,还习惯吗?
余海宽:习惯。孟书记找我有什么事吗?
孟青彪:这几天你也到处看过了。你怎么看待征地案这个问题?
余海宽:严格地说,法院没立案,就不能为案嘛。一切照常进行。
孟青彪:可是,秦市长都下来了,就在双弘村。市政府好像有意要搞出点什么名堂来,杀鸡给猴看。我是老了,56岁了,你才不到50岁,政治生命还很长啊。如果市政府拉你去垫背,那游戏就不好玩了。
余海宽:孟书记,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孟青彪:不要在我面前装傻,我们都是党领导的基层干部,应该跟上级保持同步。市委已经花了大力气来惩治借征地案来搞破坏的不正之风,市政府现在又翻过这个案件,是要为腐败的前市长一竿人等翻案,这是政府跟党对着干嘛。我们一定要听市委的话,不要冒然行动。卷入这种牺牲非常大的权力斗争之中,很危险,要警惕。
余海宽:那好。我现在就去看看情况。
孟青彪:去吧,要注意密切观察他们的每一言每一行,回来跟我汇报。
余海宽:孟书记,你去吗?
孟青彪:我就不去了,我还有几个重要文件要批。
4.Time:10:17。双弘村安置房楼群。
(秦建勋、刘宇棠、曾兴国、裴敏琳,与马富华、董云升、章群力、任子鹏、方翠琼等人一道,涌向安置房楼群)
章群力:秦市长,刚才我已经跟几位朋友通了电话,他们都是强烈关注我们村征地案的重要朋友。如果没有他们,我们这里发生的一切就会等于没有发生过。我不管你现在在想什么,你能够为我们做什么,总之,今天请你一定尽量留出时间来了解我们最真实的情况。去年汶川大地震,我和其他一些退伍的军人去灾区当过11天的志愿者,我知道什么才是最珍贵的,家是最珍贵的。当你看着那些失去家园的人们,那种绝望、痛苦、恐惧、迷茫,你就能懂得失去土地没有得到公正对待反而遭受镇压和屈辱的我们这种农民,其情形跟那些灾民何其相似。征地是可以酝酿人祸的,人祸的灾难比天灾大得多。
方翠琼:任子鹏,你把材料拿过来。
(任子鹏把一叠材料交给方翠琼,方翠琼把自己的材料和任子鹏的材料放在一起,突然跪在秦建勋面前)
方翠琼:秦市长,我们全村的村民都靠你了。
(秦建勋扶起方翠琼,把材料拿过去,交给秘书曾兴国。在场所有人已是热泪盈眶,包括秦建勋。看到这个情景,不远处的安置房里跑出一名妇女)
一名妇女:市长!我们这里也有证据!村民们,村民们,把你们的拘留证都拿出来,统统拿出来!
(尚在双弘村的人们动起来了,各自在家中拿出拘留证,一一数来,有23张,都送到了秦建勋手中)
章群力:秦市长,还有一些被拘留的村民没来。现在关在看守所的,不光有我们村的两个村民,还有一个不是我们村但却为我们维权呐喊的良心人,叫谭振东。我们没有革命,没有武力斗争,没有推翻政府,我们只是想要按照国家法定的补偿、安置政策来享受被征地后的待遇。虽然像我这样的人,知道还有许多制度性的问题,比如农村与城市在征地拆迁上的差别对待、歧视对待,比如土地买卖实行计划经济方式,由政府独断卖权,等等。我们的村民太纯洁、太善良、太老实了,才会产生荆宁市这么多的腐败分子和暴政统治者!我们错了吗?有罪吗?我们到底错在哪里?罪在哪里?党和政府究竟把专政的矛头对准谁?警察的枪是对准老百姓吗?想抓就抓,想打就打,凭什么?我们是要抗争到底的!村民们,我们下决心永远抗争到底!
村民们齐呼:抗争到底!抗争到底!抗争到底!
(秦建勋、刘宇棠、曾兴国、裴敏琳站在人群中间,情绪也激动起来)
5.Time:10:31。荆宁市第二监狱。
(张凯森的目光透着帅气与坚毅,迈出监狱大门。张天焕与范宁臣站在车旁,两人看着身体有些单薄的张凯森。张凯森已经流不出泪,与父亲张天焕深深拥抱,以鼓励的眼光相对父亲)
张天焕:俯身大地,祭拜祖先,紧闭抬望眼。
张凯森:春去秋来,草木枯谢,花儿红似血。
张天焕:孤戚戚星空凋零,浩浩然一身正气。黑洞洞暗中放箭,巍巍然独世屹立。
张凯森:冷清清夜幕降临,壮烈烈一身虎胆。闪亮亮利刃相逼,悠悠然嘻笑怒骂。
张天焕:好儿子!你长大了,比我当年强!我在监狱里读到朋友送来的你的《江山》和《救世词》,就已经哭得像个女人,每天都会看一遍,每天都会背一遍。你已经是一个非常出众的青年才俊了。来,儿子,跟你介绍一下,我的老板和恩人,范宁臣先生。
张凯森(伸出手):范叔叔,你好。
范宁臣(伸出手):你好。你的手腕……
张凯森:手铐的痕迹,额头、背上、肋骨,都有伤。
范宁臣:啊,自古以来,时代的每一次进步,都以牺牲它最优秀的女儿为代价。走,我为你接风洗尘,小英雄。
张天焕:范总,谢谢你的心意。我和凯森还要去看他奶奶的坟。
张凯森:奶奶……
张天焕:走吧。
范宁臣:我送你们。
6.Time:10:45。魏邦华家。
(魏邦华正要打个电话,电话里传来细微的“嚓嚓”声,他赶紧放下电话。走进卫生间,将手机卡取出来,重新换了一张卡,走出门外,打电话给女儿魏茹曦)
魏邦华:茹曦,在干什么呢?
魏茹曦(哭):爸,我想你……找到杀妈的凶手了吗?你是公安局长,你一定要把凶手找出来。
魏邦华:茹曦,别说了,我挺难过的。市局让我回避,怕我的情绪影响办案。你上次回来忘了把你的房间门关上,挺乱的,我想帮你收拾一下。
魏茹曦:别收拾,我有隐私。
魏邦华:我是你爸,有什么事连我都要瞒啊?
魏茹曦:爸,我喜欢上了一个人,一个非常有魅力的男人。可是,我不知道该跟谁说。
魏邦华:你还没毕业呢。学习很要紧啊,还怕没有人要你吗?你们商学院人才辈出,比我们那会儿的条件好多了,要珍惜啊。
魏茹曦:又是这种官腔!妈走了以后,我突然觉得好孤独。虽然以前我跟妈之间的关系不太好,沟通也少,但她走了,我觉得心里好空。爸,我需要关爱,我都20岁了,有选择自己幸福的权利。不想像你们两个一样,没感情地过一辈子,多累啊。
魏邦华:那你说说你的白马王子是怎么一个人?
魏茹曦:他啊,有风度,有学识,是个特别深刻的极品男人,我们全寝室的人都迷他。可惜,他结婚了。
魏邦华:那还废什么话?你这么年轻,思想还不成熟,见的世面还不够宽广,很容易被骗的。而且,我担心你陷入其中,别人拿你来做工具,让我也成了别人的工具。
魏茹曦:爸!你这就是职业病,见谁都不像好人。我都已经20岁了,这是我的第一次恋爱,你就这么摧残我啊?
7.Time:10:58。双弘村安置房楼群。
(秦建勋等人进入安置房,一间一间地看,曾兴国拿着DV摄像。漏水的天花板,没有任何装修的强烈水泥气味,扑鼻而来。一位刚卖完垃圾的农民进入房内)
章群力:秦市长,这就是征地后的农民,他是个孤寡老人,土地和房子被推以后,连种庄稼的机会都没有了。本来他们家是草房,地也少得可怜,得到的钱拿来买房子还不够,是大家凑钱才让他住进来的。
秦建勋:你现在靠什么维生?
农民:捡破烂。卖瓶子、铁丝、胶布,昨天有11块钱,今天上午只有5块钱。
秦建勋:平时吃什么?
农民:泡菜,稀饭。
(秦建勋端起桌上的一碗冷稀饭,闻一闻,那味道已经馊了)
秦建勋:倒了吧,都馊了。
农民:别,能填肚子就可以了,现在的米都是一块六一斤,以前自己还可以种,现在没地方种了,只有靠买。
秦建勋:你可以办低保啊,到政府民政部门去。
农民:别提低保了,我们跟村里当官的都没亲戚关系,又没送钱,办不了的。我去过镇政府,一去,就让你登记,可是等几个月都没消息,我们是贱人啊,他们避都来不及。
(秦建勋等人又进入另一个房间)
妇女:秦市长,你要救救我弟弟。他没有去堵高速公路,是我去的,那天我弟弟帮人抬预制板去了。他们明明知道是我去的,可是非要抓我弟弟。我弟弟关在荆南分局的看守所里。
秦建勋:那天我也在,是我刚来这里当市长的第一天。
妇女:我自己也被打过。本来我和老公在荆南区建设路卖民工的盒饭,日子还过得去,可是自从我开始上访以后,荆南区城管局的土匪就天天来骚扰我们,连生意都没法做下去。他们就是不让我们告。秦市长,荆宁市太黑了,到处都是警察打人,流氓打人,混混、耍人特别多,我们的日子都没法过了。
(这时妇女的老公走过来,拉开妇女)
妇女的老公:说这么多干什么?能起作用吗?斗不过的!民不与官斗,我们又没枪,又没炮,说也说不过,打也打不赢,别说了!
(秦建勋等人沮丧地进入另一个房间。约十个人在里面诈金花,桌上堆满了一元、五元、十元。秦建勋等人走进去,故作未见到)
某个人:哟,市长啊,了不得。市长要不要跟我们这种烂人赌两把?
另一人:人家市长肯定觉得我们玩得太小。现在当官的诈金花,起码100做底,3000封顶,就我们这种穷光蛋,边儿都挨不上。
又一人:市长,你慢慢视察啊,我们反正也就这样了,好死不如赖活着,就当汶川地震又来了,我们都死了。
(有个农民愤怒地扔掉手中的扑克,站起来)
农民:有什么不敢说的?我来说!现在当官的,都是他妈的一群土匪,而且比土匪还狠。土匪抢农民,用枪来抢,抢得很有限,被抢了还可以找政府救济。现在政府抢农民,用章来抢,什么都抢,一个印章就可以把我们逼到绝路,而且还没地方得到救济,简直是杀得干干净净,比日本鬼子还狠。
(秦建勋不忍再听下去,一言未发,抽身离开)
农民:别他妈把自己装成好人!有本事,你就杀了这些腐败分子!我们不要什么狗屁解释,我们要一个结果,实实在在的结果。老子宁愿一辈子种地,也不愿意过这种被当成一跎屎的日子!
(几个打牌的农民拉住他,“打牌打牌,浪费你的口水”)
8.Time:11:30。荆西郊外地下赌场。
(荆宁第一建筑公司总经理施鸿程,以及钟培钧、巩鑫良在里面玩得起劲。施鸿程手气尚好,押大小已赚得20余万。钟培钧的手气简直背到了家,推点子不过是每局最高押1000元,却已输去12万之多。眼看手中只剩下两个赌码——一个赌码1000元——,钟培钧、巩鑫良遂向施鸿程走去)
钟培钧:施总,手气不错啊,借你50个赌码。
(钟培钧一个一个地将赌码数在手中)
施鸿程:拿过来!输了就输了,还赌什么?不借!你们先回去,我玩得正高兴呢。
钟培钧:可我没玩高兴啊。我是借定了。
(钟培钧捧起一大把赌码就走,施鸿程抓住钟培钧的衣服)
钟培钧:干嘛?你还差我20万呢,我现在就要。
施鸿程:你把话说清楚?我什么时候欠你20万?你把赌码放下,放下!
钟培钧:董云高那里,我已经支付了20万,私了协议都在我这里。这钱你该拿给我吧?
施鸿程:20万?吓唬谁呢?你以为我不知道啊?想打我的主意,没门儿!你也太不懂规矩了,能拖就拖嘛,一个民工能怎么样?告到劳动局,我还可以起诉劳动局,一审二审,不执行就是不执行,我拖死他。
钟培钧:你不给我钱是吧?那好,我现在就打电话,把记者围在你的办公室。然后,建委、工会、劳动局、仲裁中心,还有司法局,我全部通知。最重要的是,我他妈在范宁臣那里告你一状,你的工程,嘿嘿,玩完。
施鸿程:钟培钧,你现在是我们公司的人,你怎么还反过来害我?
钟培钧:你以为范宁臣是猪啊?我就是卧底,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工减料的事,别说让范宁臣知道,就是让公安局知道,你也等着坐牢吧。
施鸿程:钟培钧,你这个卑鄙小人!
(施鸿程挥舞拳头去打钟培钧,反被钟培钧踢翻在地。巩鑫良的拳头如雨点般打向施鸿程,施鸿程惨叫。赌场看场子的雷松战等十多个人,带着电棒过来。二话不说,就给钟培钧和巩鑫良几电棒触去,钟培钧求饶)
雷松战:你们可是坏了规矩啦。要不,留下一根手指;要不,就支付违约金。
(雷松战掏出《会员条例》的一张纸)
雷松战:《会员条例》第65条第二款,“凡闹事者,依据情形,罚5万、10万、20万不等”,你们就拿20万吧。
钟培钧:这位兄弟,我也是混过江湖的人,你就放过我们这一次吧。我们不会了。
(雷松战向弟兄们打个手势,四个人架着钟培钧、巩鑫良,拖向赌场下面的地下室。施鸿程赶紧结账而逃)
钟培钧:不要!求求你们放过我们。我们身上已经没有钱了,全输光了,到哪里去弄钱呢?
(雷松战越来越瞧不起钟培钧,将钟培钧的右手拉出,一刀切下钟培钧的右手尾指。巩鑫良挣脱架住他的人,一拳打向雷松战,雷松战被打中嘴巴,吐出血色唾沫。巩鑫良又被几个人拉回去,一阵毒打)
(雷松战手势一招,毒打停止。雷松战凑近巩鑫良被打得青红一片的脸)
雷松战:有骨气,有血性!从头到尾都没吭一声。你叫什么名字?
巩鑫良: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巩鑫良!
雷松战:他是你什么人?
巩鑫良:钧哥。
雷松战:你这种铁打的汉子,怎么跟了这么一个废物?可惜了。邵昌建这个名字,听说过吗?
巩鑫良(一惊):听说过。曾经把市委书记都吓得下跪。
雷松战:那是我以前的老大。我们这种当马仔的人,要跟,就要跟这种人。把你的眼睛擦亮点,选个有胆有识的人吧,不然会埋没了你自己。你走吧,把你这个窝囊废的钧哥带走。
巩鑫良(立即扶起钟培钧):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雷松战:雷松战。
巩鑫良:谢了!
9.Time:12:07。双弘村安置房楼群。
(秦建勋等人走出安置房,《荆宁时报》主编廖鹏飞、记者傅敬源、辞职记者郑道勇,《荆宁时报》被捕记者岳安桐的妻子卓玉诗,荆宁互助会汤万隆、贺志铭,甚至包括公民党成员彭辰罡、姚崇崧、叶雨晨,都已一一赶到。村民们陆陆续续搬出登子、椅子,整个场面,俨然是个临时大会。与此同时,普溪镇代镇长余海宽也赶到现场)
章群力:村民们,村民们,今天我们终于不可用去游行,不用拿肉身去堵挖掘机、推土机,不用被抓到刑警队、派出所去跟警察吵。让我们在今天重新团结起来。今天,秦市长来了,《荆宁时报》来了,荆宁互助会来了,还有一些朋友也来了。没人敢抓我们,我们今天的所有意见都要发出来。
秦建勋:村民们,各位朋友,我们是要来了解真实情况的。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副市长刘宇棠同志。
(刘宇棠向人群鞠躬,村民们鼓掌)
秦建勋:这位,是市纪委书记裴敏琳同志。
(裴敏琳向人群鞠躬,村民们鼓掌)
秦建勋:我的秘书曾兴国将把今天我们看到的、听到的内容,全部录制下来。我们将在市政府会议上公开播放所有的录像。
(村民们热烈鼓掌,“好!好!”)
村民一:秦市长,当务之急,是依法办事,必须首先整顿警察队伍。我们都是非常守法的农民,如果不是政府派人来强行填土,强行拆迁房屋,我们是不会跟警察对峙起来的。警察必须是人民的警察。你作为市长,有义务逼迫荆宁市公安局长把警察管好。
村民二:我说两句。现在的腐败分子太猖獗了,完全变成了黑社会。要抓腐败分子,就要先从普溪镇党委政府抓起,他们滥用职权,一个个都成百万富翁甚至千万富翁了。他们说:“如果不由我们政府来卖地,土地价格能有那么高吗?”农民没了土地,土地卖得那么贵,开发商花大钱买土地,还要交四费一税,最后楼房的价格就会涨得不得了。这不仅仅是农民的事,也是城市人的事,买不起房子的人,也要找地方政府算账!
村民三:秦市长,你是荆宁市政府的一把手,你如果敢查,那就查下去,一直查到底,绝不要觉得自己只是一个人,我们大家都支持你。只要你让下面的人能够按照国家法律规定的对征地农民补偿、安置、办保险的办法来做,我们就永远支持你。否则,我们就要告你行政不作为。
村民四:深圳的岭澳村村委会就告过深圳市国土局和大鹏镇政府,我们也可以这么办。到法院去立案,找律师为我们打官司。
村民五:怎么告?法院又不立案。法院非但不立案,而且还反过来成为政府的帮凶,强制执行推平我们的土地。这个办法不行。只有撤查腐败,公布账目,才是办法。那些法官的素质还没我们这些农民高,我们去一次,他们就挖苦我们一次,这是谁的法院?是政府的法院!政府拿钱给他们,他们为谁办事?当然是政府。
村民六:当官的都怕得罪大官,秦市长上面不是还有柯书记吗?我们给柯书记写了多少信啊,可最后一封都没回。他们不但抓村民,还抓岳安桐、谭振东,这说明什么?说明整个荆宁市都在围着柯书记的意思转。
村民七:秦市长,如果连你都帮不了我们,我们走投无路,只能走向武力了,老子拼了命也要把土地拿回来。土地是老子的,不是什么集体的、国家的。你要抢老子的土地,老子就干死你。不就是一死吗?与其这么窝窝囊囊地忍气吞声,倒不如拼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国民党执政的时候,土地是地主的,现在呢?土地是政府的。
章群力:我现在强烈建议,市政府从巨森公司查起。我们的维权要成功,就不应该只顾及我们自己这个村,而要把眼光放在整个荆宁市。荆宁市相当多乡镇的土地,都被巨森公司买了。里面的人,各有各的股份,各有各的好处。这是全体荆宁人的重任,只有落难的人互相帮助,才不会感到自己是单枪匹马。我们要团结起来,一起向腐败分子进行反抗!
村民们齐呼:反抗!反抗!反抗!
▓中国的主人·第七集
作者:杨银波
旁白:真实的生活并不如文人的剧本或者主流的反腐败小说那样前进,事实上你根本看不清未来的方向,但总有人抱着未来的梦,一直做下去。此时轰动双弘村的秦建勋,已经许多年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如此真实地看到底层的热血、怒火、渴望以及那种最本质的民间力量。他从一个对经济与政治研究多年的学者型人物,转变成今天这样一个场合的哑巴。他几乎没有机会在这样的场合进行一番政治演讲或者反腐败动员。他的身份,就像一个读者或者歌迷,正在打开双弘村这本书或者这首歌的MP3文件,仔细地阅读与感受。他在感觉到自己必须做些什么的同时,基于某种长期形成的政治意识,同样感受到了恐惧。原来,丧失土地之后得不到公正对待的农民,竟可以有如此狂热的政治激情。荆宁市的上下政界给他留下的,是一个巨大的烂摊子,连法律也无力去解决当中的根源。这不是一篇论文、报道就能解释和呈现得过去的。
1.2009年5月20日。Time:12:25。双弘村安置房楼群。
章群力:村民们,我们不是河北定州,不是四川自贡,不是广东开平,不是佛山南海,不是番禺太石村。太多太多的征地案在中国此起彼伏地发生着,我们都不希望重复着征地案的流血悲剧。我们虽然照样被警察拘留,被地方司法部门轮番说教,被截访人员扣押,被政府派出的人扔催泪瓦斯,但是,我们没有被逼死,没有去跳楼,也没有去报复某个官员或警察。作为职务行为,我们理解;但是作为非法的镇压手段,我们坚决反对。我们的手,本来是种庄稼、搞建筑的手,是用来劳动的,不是用来打架的。我们没有暴力的资本,只有生存的本能,我们要吃饭,要养活老人和孩子。留给我们的办法,就是请愿,和平的请愿。我们要对政府说:我们不是暴徒,不是扰乱社会秩序的犯罪分子。我们是人,是要生存的人!
任子鹏:太石村我们去过,那里的村民们曾经想看村里的账本,曾经发动全体村民罢免村委会。我们的村委会本来就可以被罢免,我们选出了他们,而他们却不为我们办事,那么我们就可以重新选出我们新的村委会,让章群力为我们办事!
村民们齐呼:好!
章群力:村民们,我这里有两份我起草的文件。一份是《罢免村委会主任罗永魂动议》,一份是《我们的强烈要求》。我宣读一下《我们的强烈要求》,事实和理由都不说了,就念要求。第一,要求按照荆宁市2009年的征地补偿标准、安置住房标准,对双弘村重新补偿;第二,要求按照荆宁市2009年的征地农民养老保险缴纳方法,为村民们办理养老保险;第三,要求按照荆宁市2009年的农转非补贴标准,补贴办理农转非手续的村民;第四,要求解决青壮年村民的免费培训和实际就业的问题;第五,要求对生活困难的村民,给予低保待遇;第六,要求对安置房进行建筑质量检查,重新修补安置房;第七,要求对在征地过程中发生的贪污、贿赂、挪用、私分、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等问题进行立案侦查和依法处理,追回流失资金;第八,要求对遭受拘留的村民予以国家赔偿,并释放现在仍被关押在看守所的两名村民和维权人士谭振东;第九,要求鸿兴公司向村民公布买地合同,普溪镇镇政府向村民公布征地账目细表;第十,在荆宁市、荆南区两级民政部门的监督下,重新民主选举双弘村村民委员会成员——如改制为居民委员会,按照居民委员会成员选举办法,民主选举产生居委干部。村民们,如果大家同意这十条要求,那么就请到这里来,签上你们的姓名,不会写字的,就按手印。每个人签三份,一份交给秦市长,一份由我亲自交给省长唐景尧,一份留给我们自己保留。大家行动起来吧!
(秦建勋感到不安,但此等情形已经无力收场。村民们像潮水般涌来,纷纷签字、按手印,场面乃是如此振奋人心)
2.Time:13:06。荆宁市委书记办公室门口。
(陶如高一个人等候在门口踱来踱去,已经极不耐烦。魏邦华姗姗来迟)
陶如高:你是怎么搞的?手机都打不通,整个荆南区公安局都不知道你这个局长跑到哪儿去了。
(魏邦华不说话)
陶如高:问你话呢!
(魏邦华还是不说话)
陶如高:是不是因为你妻子的事,有抵触情绪?
(魏邦华照样不说话。这时,柯远生的车赶到,进入办公室。陶如高、魏邦华进入室内,笔直站立,柯远生坐下,翘起二郎腿)
柯远生:你们今天表个态,怎么处理有人为罪犯翻案这种事?
(陶如高、魏邦华一头雾水)
柯远生:怎么?不表态就是纵容犯罪!你们一个是市公安局长,一个是区公安局长,难道就没警惕到秦建勋的目的?你们对他不了解,我了解。秦建勋是想为谢荣山、龚汉祥翻案,他的目的就是排除荆宁市所有跟他立场不一致的人马。你们知道秦建勋的底细吗?他是窝藏在政界的危险人物,89动乱他就在天安门广场,是个不折不扣的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民运分子。这样的人,在我们这里当市长,是荆宁的祸害。你们必须表个态,怎么整治这种歪风邪气?
陶如高:你要我们怎么做?
柯远生:现在秦建勋就在普溪镇的双弘村,那些村民个个都恨政府,秦建勋去做他们的后盾了。他树立个人形象的目的,就是剪除异己,完全脱离党的领导。你们的国保支队、国保大队必须密切注意这个人,要有高度的政治觉悟,不能站在他这种歪风邪气的一边。从现在开始,你们派相当得力的人手,去监视现场,注意保留证据。
陶如高:可以。支队出面吧。
柯远生:魏邦华,荆南区是你管的地盘,你必须给我控制好局面,尤其要密切注意双弘村的一举一动。你可以越级上报,直接跟我单独汇报情况。不要再给我生出事端,荆宁市仍然还是共产党的天下,你要坐好你这个位置,就必须要有这种敏感意识。
3.Time:13:32。巨森公司。
冯雪璐:可以抽烟吗?
柳月玲:请便。经常在报纸和电视上看到冯总的风采,闻名不如见面,冯总真是有一个有个性魅力的女人。
冯雪璐:开门见山吧。我出3000万,拿50亩地皮,这不是买菜,我不想讲价,你也不用讲。我看好荆南区的双弘村,你给我留50亩,是靠近镇中心的。
柳月玲:这样的地很多嘛。
冯雪璐:不,必须与鸿兴公司相靠,别的地我一概不要。那里以后将有数万名外来务工人员。
柳月玲:冯总对范宁臣先生的这份情意,真是……
冯雪璐:少提他。你是女人,我也是女人,你是干什么的,我是干什么的,大家都清楚。女人依靠男人是很悲哀的一件事。
柳月玲:冯总打算怎么利用这块土地?
冯雪璐:这是你老公的事情。你只负责谈价格、收钱,你老公负责选地点,让市长盖个章、签个字,批准用途,就这么简单。别人买地皮还得向政府要贷款,有打不完的交道,政府那帮人又怕钱借出去了收不回来,侵吞国家资金。我不同,我一分钱都不想跟政府借,银行就是找我借我也不借,我不喜欢空手套白狼的下三滥。3000万,我直接转账给你就行了,你不用担心以后有任何麻烦。
柳月玲:我们什么时候办?
冯雪璐:这要看你老公这杆枪,是不是能够随时都听你这个党来指挥?越快越好,最好不要让我等一个星期。
(柳月玲立即给柯远生打电话)
柳月玲:冯总要挨着鸿兴公司的地,靠近镇中心。
柯远生:这就麻烦了,那里是双弘村三组,还没推平呢。你问问她,能不能换一块地?
柳月玲:必须是那块。
柯远生:那就答应下来,让她先预付20%的定金。
(柳月玲挂电话)
柳月玲:没问题,完全没问题!不过,要先付20%的定金。
冯雪璐:柳月玲,我讨厌你们这种精明,讨厌你们这种市侩。你以为我不清楚那块地是什么情形?那里是双弘村三组,是黄金地段,也是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敏感地段,那叫民怨沸腾,就差农民起义了。做生意,能做就做,不能做千万不要勉强,否则会降低你的诚信度。我走了。
(冯雪璐走到门前,回头)
冯雪璐:我重复一遍,最好不要让我等一个星期。
4.Time:14:49。荆宁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
(邵昌建一脸麻木地盯着宣读厚达43页《刑事判决书》的审判长,终于已到结论性的尾声)
审判长: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二百零五条第二款、第二百零六条、《最高人民法院关于执行<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若干问题的解释》第三百一十二条第(二)项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十二条第一款、第二百九十四条第一款和第三款、第二百三十四条第二款、第二百七十五条、第二百二十五条、第三百八十九条第一款、第三百九十条第一款、第二百七十七条第一款、第一百二十八条第一款、第二十六条第一款和第三款、第五十七条第一款、第六十九条、第六十四条、《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关于<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九十四条第一款的解释》、《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非法制造、买卖、运输枪支、弹药、爆炸物等刑事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第八条第二款的规定,判决如下:
一、撤销荆宁市荆西区人民法院(2009)荆刑一终字第83号刑事附带民事判决中对再审被告人邵昌建故意伤害罪的量刑及决定执行的刑罚部分。
二、再审被告人邵昌建犯故意伤害罪,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维持原一审对邵昌建以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年;故意毁坏财物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非法经营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并处罚金人民币700万元;行贿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妨害公务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非法持有枪支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的判决部分。对邵昌建上列被判处的刑罚并罚,决定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罚金人民币400万元。三、再审被告人邵昌建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聚敛的全部财物及其收益,依法追缴;供其犯罪使用的工具,予以没收。本判决送达后即发生法律效力。
(邵昌建自嘲地向法警露出笑脸)
5.Time:15:20。荆宁市检察院院长办公室。
(政法委书记毕开泰抽着烟,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沉默已久的检察院院长鲁宪庭)
鲁宪庭:纪委死死地扣住谢荣山和龚汉祥,他们是内部调查,完全内控。我们也没办法批捕啊。毕书记,这让我们很难办。
毕开泰:虽说政法委和纪委监察局是平行关系,互不领导,但是纪委监察局也是在党和政府的领导下开展工作嘛。我们政法委事实上领导着所有行政司法机关,任何公检法司都可以管。这是组织原则。柯书记已经向我再三强调,有些纪委同志,就是没有办事效率,怕得罪人。谢荣山和龚汉祥一被双规,就主动提出辞职,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本身就意识到自己已经犯下罪行。检察院也可以行使针对贪污、渎职等犯罪的侦查权嘛,不是有个反贪局吗?
鲁宪庭:毕书记,你不了解情况。谢荣山和龚汉祥事实上并不是市纪委在搞,市纪委背后有省里面的人撑腰啊。
毕开泰:你才不了解情况。为什么要把谢荣山和龚汉祥在第一时间限定在市纪委的调查层面,不让省纪委插手?这是为了防止引起不良影响。鲁院长,市纪委从一开始根本就不是问题,到现在也不是问题。你们要从速、从快,要严厉惩治像谢荣山和龚汉祥这样的腐败分子,他们对不起党和国家的栽培。其它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你要深刻领会到市委的指导思想和工作方针。
6.Time:15:58。双弘村村两委会议办公室。
(秦建勋坐在会议桌中间,刘宇棠、曾兴国、裴敏琳近坐,其下依次为代镇长余海宽、村书记马富华、村委会主任罗永魂。章群力、任子鹏、方翠琼三位村民,与廖鹏飞、傅敬源、郑道勇、卓玉诗、汤万隆、贺志铭、彭辰罡、姚崇崧、叶雨晨坐在另一边。办公室外面,大门紧闭,村民们要求:“我们要进去!我们要进去!”)
马富华:出去出去!添什么乱?
秦建勋:让他们进来,都进来,坐不下的,可以靠在窗子那儿。
(村民们涌了进来,门外也挤满了人。人群中,农民扮相的国保支队的杜智学、许寒峰站入其中)
秦建勋:这是一次极其特殊的会议。我们政府欢迎媒体监督,欢迎民间力量帮助政府来解决重大民生问题。今天我坐在这里,带一双眼睛、两只耳朵,我想听所有人对双弘村征地案的意见。
卓玉诗:秦市长,我先说吧。我的丈夫,就是因言获罪的《荆宁时报》深度报道组组长岳安桐。
秦建勋:我知道岳安桐,看过他的一些报道。
卓玉诗:那只是努力显露出来的一部分而已。今天,我丈夫的领导廖鹏飞,同事傅敬源、郑道勇也在这里。他们和我都知道,我丈夫在去年10月27日《荆宁时报》的刊发稿件,只是一大批稿件中的一小部分。刊发之后,荆宁市市委书记亲自打电话给荆宁市宣传部长汪立熹,让汪立熹惩治《荆宁时报》。汪立熹又与荆宁市国保支队联手,没有任何手续,就野蛮查抄我家。他们的目的,是抢走我丈夫的所有底稿和采访记录。我丈夫是逃走的,他知道自己躲不过去,就将所有稿件发到了他的博客上,境外媒体纷纷转载。法院就是根据这些文章,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的莫须有罪名,判了我丈夫三年。
刘宇棠:卓玉诗,你好。我非常惭愧,非常自责,去年10月27日岳安桐刊发的采访录,就是我的发言,我就是刘宇棠。
卓玉诗:你是体制内的良心,无须自责。作为岳安桐的妻子,我失望的是这种以黑社会手段打压新闻自由的黑手党统治制度。去年11月2日,我丈夫在他母亲面前被捕,而且是硬生生地绑走的,他母亲当场昏倒在地。秦市长,我丈夫所揭露的问题,就是在荆宁市以市委书记柯远生为首的一个大型官场派系,以第一权力的手腕,在荆宁市大肆敛财,贪赃枉法,打压良善。谢荣山和龚汉祥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秦建勋:与双弘村征地案有关联吗?
卓玉诗:当然有。双弘村征地案,是我丈夫调查报道的重中之重,他曾经六次来到双弘村,草稿已经写好,就被国保支队拘捕了。双弘村的4000多亩土地,是双弘村村民赖以维生的重要资源,但是,政府野蛮征地,强行填土,降低补偿安置标准,抓捕抗议村民,不顾百姓死活。我丈夫就曾在报社接待过一位女村民。
方翠琼:就是我!我觉得这个政府实在是太狠了,他们又觉得我们是在捣乱。连同情我们的人都要判刑,这能不叫人心寒吗?
叶雨晨:秦市长,你不认识我,可我却认识你,七岁时我就认识你了。你还记得戚竞南这个名字吗?
秦建勋(紧张起来):你是?
叶雨晨:我是他女儿。
秦建勋:你母亲是?
叶雨晨:叶欣薇。
秦建勋:哦……20年了。你父亲呢?
叶雨晨:20年前就死了。
秦建勋:你今天来这里干什么?
叶雨晨:秦市长似乎不愿意回顾历史?
秦建勋:今天谈的是双弘村的现实问题,其它的最好都不要谈。我们解决实际问题,好吗?
叶雨晨:好。我希望政府责令公安局召开记者会,向社会公众解释我丈夫谭振东为什么一次又一次被拘留?强烈要求公安局向我丈夫道歉。我丈夫同情双弘村村民,推动双弘村的维权,可是就在你来到荆宁市的第一天,他就被抓到看守所去了。第二天的所有新闻媒体,展示的都是对你的欢迎,可是在这样的欢迎背后,却是政府强行镇压民间的正义声音,让你安安稳稳地坐上市长的宝座。
秦建勋:我现在无法回答你的问题,但是这件事我回去以后会留意的。
7.Time:16:22。荆宁大酒店901房。
(霍蓓蕾、韩佳菲、熊寰宇正在反复讨论一首新的摇滚乐)
熊寰宇:我们的《歇斯》,两个版本都有问题。一个是高亢到底,一个是颓废到底,我想问,这到底是要做朋克还是做摇滚?
霍蓓蕾:摇滚。
韩佳菲:那歌词就必须换顺序,好比一二三、一二三、一二三,这样循环下去,最后必须有个四,这四的部分应该是超越所有一二三的一般表达。旋律感的体现是很重要的,要有波浪起伏,不能这样平行下去。
霍蓓蕾:OK。
8.Time:16:34。荆宁大酒店8楼。
窦明婕甚感无聊,在楼道间转来转去。不经意间,走向9楼,哼着梅艳芳的《一生爱你千百回》。
9.Time:16:36。荆宁大酒店901房。
(霍蓓蕾关掉DVD里的MP3音频——超载乐队的《重访陈胜吴广》,大家情绪激昂。熊寰宇的鼓首先响起,持续十秒,而后有韩佳菲的贝司,霍蓓蕾的吉它。一首《歇斯》的初样摇滚乐陆续呈现)
抓不住黑色的死
晒不干红色的湿
留不下蓝色的诗
摧不毁白色的事
逝去的灵肉 逝去
窒息的烟雾 窒息
血骨的承诺 血骨
悼亡的心眸 悼亡
沉重的传奇 沉重
萧索的遗梦 萧索
风流的寒鸦 风流
偏执的歌哭 偏执
煌煌史册的扣问
墨迹未干的血痕
泣血黄泉的饮恨
地狱青铜的冥文
杀戮降卒的冤魂
固执妄念的消遁
薄如纸片的俗尘
歇斯底里的艰深
你疯了 你疯了
你的生命 你的灵性
你疯了 你疯了
你的刀光 你的剑影
耗尽我一生的真挚
给你我狂热的迷痴
黄沙卷走风中的字
别让悲剧成为历史
逝去 窒息 血骨 悼亡 沉重 萧索 风流 偏执
扣问 血痕 饮恨 冥文 冤魂 消遁 俗尘 艰深
你疯了 你疯了
你的生命 你的灵性
你疯了 你疯了
你的刀光 你的剑影
(窦明婕透过901房的门孔,听不见里面的声音,似乎是看一群神经失常的酷者。崩溃乐队停罢,彼此拥抱)
熊寰宇:蓓蕾,我们是在表达什么?象征?意象?超现实主义?
韩佳菲:会被砸眼睛吗?像指南针的主唱罗崎。
霍蓓蕾:表达到了极限,就是沉默,或者混乱的悲剧感。其它的都不计较。
(三人推开房门,见窦明婕尴尬地站在那里微笑。崩溃乐队并不理睬这个漂亮女孩,各自走入房间的浴缸)
10.Time:17:03。双弘村村两委会议办公室。
汤万隆:我们互助会在第一时间代理了双弘村的征地案,但是遭遇极大的阻力,这些阻力包括暴力。今天我们来,是为两件事:第一件事,双弘村有权对征地的甲方,也就是普溪镇政府提起诉讼,要求重新依法补偿和解决安置等问题,普溪镇政府现在的做法已经是严重的违法,甚至应该受到刑法追究。第二件事,荆西区鸿丰电子公司的员工林祥毅是我们互助会的会员,现在已经失踪了,与家人、与我们都失去了联系,我怀疑林祥毅遭到绑架。我们已经向荆宁市公安局报案,公安局也没有查出林祥毅的下落。我们向鸿丰电子公司交涉,结果被里面的保安赶了出来。这件事,不是普通个案,如果林祥毅的失踪与林祥毅带领民工维权有关,那么政府与企业勾结陷害正义的弱势者就成为现实,将在荆宁市产生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激起更大的不稳定。
贺志铭:《助网》已经在第一时间发布了林祥毅失踪的消息。公安局告诉我们,林祥毅因为带领工人游行,被抓以后又迅速放了出来。可是,我们并没有见到人。这件事,请秦市长过问。
(秦建勋拿出手机,拨打陶如高)
秦建勋:我是秦建勋。陶局长,发现林祥毅的下落了吗?
陶如高:没有。
秦建勋:要尽快找到这个人。
陶如高:好。
11.Time:17:07。陶如高家中。
(陶如高关掉手机)
陶如高:武文峰,我们今天的谈话,你要保密。
武文峰:明白。
陶如高:公安局并不安全,我家里也不安全。你的手机再装个卡,以后往我的这个号码直接通话。
(陶如高在纸上写一个手机号,武文峰正要储存起来)
陶如高:不要存!用脑子记下来!
(陶如高拿打火机烧掉那张纸,丢在烟灰缸里)
陶如高:平时,我们仍然是上下级的工作关系,但是我们不能面对面地讨论今天的内容,知道了吗?
武文峰:明白。
12.Time:17:32。张天焕家中。
(张天焕排着擦眼泪的张凯森的肩膀,推开大门。范宁臣紧随其后。房间里,一部旧彩电,一个旧茶机,两个破沙发)
张天焕:范总请坐。革命者一般都比较穷,见笑了。
(范宁臣搬来一张凳子坐下)
范宁臣:当年孙中山不也是靠商人救济吗?张凯森,你以前上的是哪所大学?
张凯森:我没有上过大学。在荆宁中学高中毕业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进过大学,18岁我就出道了。
张天焕:他们这一代比我们这一代要幸福,至少可以有选择。我们以前是没什么选择的,上山下乡,没人敢不去,都争着去。
范宁臣:那时的人多单纯啊,50年代摸摸女人的手都觉得自己罪恶,60年代看本外国小说都觉得自己在犯罪,70年代穿裙子不敢上街,80年代没结婚就生孩子,就该考虑在哪里跳水自尽了。张凯森,你还算幸运啊,你父亲以前是荆宁商学院的教授。
张凯森:正因为我父亲在商学院受难,我才拒绝上大学的,荆宁商学院是我当时的第二志愿。第一志愿是中国政法大学的国际法学专业,差7分,没考上。荆宁商学院来了录取通知书,我没去。
张天焕:是爸爸对不起你。
张凯森:宁可选择自生自灭,也不愿意在专制下接受洗脑。我的后来,都是靠自学,靠自己的琢磨,不是靠别人灌输没用的教条。
范宁臣:出来后,你打算怎么谋生?
张凯森:大隐隐于市。纯粹的文人是很难成气候的,我不想当李敖,也不想当柏杨,总想做出一点实实在在的事情出来,这需要钱。赚钱并不可耻,人人追求财富,国家才有希望,人人才有向上攀登的基础。我在监狱里碰到了形形色色的人,总体觉得,每个人的生存都不容易,但生存下去就是希望。
范宁臣:到我的公司来上班吧。
张凯森:不,谢谢。你已经聘用了我的父亲,这已经是莫大的帮助,我不希望你的公司成为异议人士的敬老院或者民政局。我想自己干一点事。
范宁臣:本钱呢?
张凯森:入狱之后,有朋友在美国和香港把我的文章汇编成集,出版了《血与火的抗争》和《最底层的呐喊》,发行量不错,我有三万多块人民币的版税。还有一个奖项,是美国一个作家组织授予的,有一万块人民币的奖金。我在入狱前,在澳州的委托人那里还有我的稿酬,我现在都不知道有多少。
张天焕:我知道,已经转到你妈妈那里。出狱后,我跟你妈妈通过电话。有1380美元、940澳元,是光票,已经兑换成现金存起来了。你的版税、奖金,也在你妈妈那里。
范宁臣:1380美元、940澳元,按照现在汇率,就是将近一万四的人民币。加上版税、奖金,你有将近六万元的本钱。你想做些什么呢?
张凯森:我自己留四五万。其余的钱,我想送给我在监狱的狱友岳安桐的妻子卓玉诗。岳安桐揭露荆宁市的腐败,以前是《荆宁时报》的重量级记者,他被关进去以后,家人的生活非常艰难。
张天焕:我支持。
范宁臣:这样吧。我也搭把力,我这个人从来不管什么意识形态、阶级立场,人就是人,何况还是一个弱女子?我拿出两万,我就不去了,张凯森去,不必透露我的名字。帮我把这两万带给这个女人,顺便帮我买点营养品和水果。女人特别喜欢衣服,给这个女人买几套时尚的服装。她如果不要衣服,就拿3000块钱帮她填补家具、电器这些。
(范宁臣拿出支票本,随手写下一个2、四个0,递给张凯森。又递出3000元现金给张凯森)
张天焕:范总的风范令我敬佩,你在做一次良知行动。
范宁臣:哪有那么严重?去年汶川地震,政府希望我出把手,捐个几百万给红十字会,我是不出手的。我干脆买下50万斤大米,派人送到灾区的灾民手中。我真想在汶川、北川开两个分公司,直接招收灾民,可惜鸿兴公司还是羽翼未丰,只能发封邀请函给四川省政府。现在的鸿兴公司里,就有74人是地震灾民。人活着,只要肢体健全、头脑不糊涂,就要靠劳动养活自己,不必特殊看待。张凯森,你不是天才,但你是人才,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张凯森:我说了,你可不要笑我。我也想做点生意,做彩票,开个店,同时在网上卖。
范宁臣:这个倒是可以的,可是两年前网上就禁止买彩了。不过,那是禁止网上代购合买,如果有客户端软件,那么这种特殊的客户端购买就是合法的。
张凯森:我想注册一家彩票站,体彩、福彩都卖。网上可以卖,网下也可以卖。
范宁臣:这是个赚钱的买卖。先做着,钱不够,就来找我。程序有麻烦,我来打通关节。
张凯森:那实在是再好不过了。先说好,借的钱,我规还8%的利息。你不要拒绝,你如果拒绝,我就没有动力了。
范宁臣:一言为定。帮助他人是件很快乐的事情,像我们这种人,赚钱赚下去就是游戏,轻描淡写,一秒钟过去就能算出自己有多大利润。我这也叫小额贷款,茅于轼的翻版,哈哈。
13.Time:17:50。一处公园。
(监察局局长钱瑞青与荆宁市市委副书记聂建成坐在一起,喝着茶)
聂建成:瑞青啊,躲总不是办法,这件事,你就是跑到纽约或者吉隆坡,都是躲不过去的。眼下的形势,你清楚该怎么办吗?
钱瑞青:聂副书记,我还有一堆报告要写,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聂建成:《高层政参》不过是一本给一帮老人消遣的杂志。他们这个廉政会议,没有多大的价值。省城的一批退休干部,总有人发点怨言的,心有不甘嘛,拿点钱出来,雇佣一些胆大妄为的空喊口号的人,搞出这么一本杂志,那是很幼稚的,政治不成熟。你我都算年龄不太老的人,应该知道党的更高方向。
钱瑞青:对不起,我有我的工作,我得走了。
聂建成:钱局长!我怎么说也是你的领导,你就是用这种态度跟领导交流吗?你要知道,作为上级领导,我要对你负责,对你的政治前途负责。你打算怎么处理谢荣山和龚汉祥的案件?
钱瑞青:依法处理。
聂建成:什么时候你也学会了滴水不漏?我是问你,如果你来接手谢荣山和龚汉祥的案件,最快什么时候可以送交检察院批捕?检察院已经等不及了,这件事连省里的人也非常不满,不满我们的办事效率。
钱瑞青:那就直接交给省里的人来办。
聂建成:钱局长!你最好能够认清当前的形势,不然对自己、对大家都不好。你什么时候能够大脑开窍,什么时候就能坐在裴敏琳的位置上。
钱瑞青:聂副书记,我真的得走了,这个报告非常重要,监察局的人还在等我。你如果还有什么话要说,就把内容直接发到我的电子信箱里,qianruiqing@jn.gov.cn,好吗?
聂建成:你!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领导?
钱瑞青:再见,聂副书记,有空再聊。
▓中国的主人·第八集
作者:杨银波
旁白:张凯森回到阔别三年的家中,躺在那张久违的床上。27岁的年纪却有着72岁的沧桑,他的人生重新开始。整理高柜里的衣服时,一张画纸落了下来,那是一副极其美丽的速写画,画中人清纯中带着妩媚,妩媚中带着感伤。他想起当初在酒吧和这个画中人在酒味中拥吻,那首伤感的《把悲伤留给自己》似又响起:“把我的悲伤留给自己,你的美丽让你带走,从此以后我再没有,快乐起来的理由。我想我可以忍住悲伤,假装生命中没有你……”他以为自己的心死如灰是注定了的,可他永远也想不到,这个当初只有20岁的画中女孩,其一生之坎坷,远超人们想象所及。而这一切对于他而言,永远都是秘密。他在墙上写了一排字:“国家,我回来了!”收拾自己的房间,张凯森又看到自己的收音机。他向父亲要来电池,一打开,即是柯幸瑶主持的《关爱心灵》。
1.2009年5月20日。Time:22:06。张凯森家。
(收音机传来孔焱霞的声音)
孔焱霞:感谢《关爱心灵》,她让我看到这个世界的温情,那么多人无私的爱心和关怀。身为一名人民教师,我希望自己能够重新站起来,重新走入教室,为学生上好每一堂英语课。大家的关爱,让我坚强。我现在正在写《白血病日记》,把每一天的感悟都记录下来。要相信生命的希望,要有战胜灾难的信心,让所有关心我的人放心,我会更加坚强的。
柯幸瑶:以上是今天下午本台记者在荆宁市人民医院对孔焱霞老师的专访。我们生活在这个社会,每一分钟都是重要的,把握生命的每一秒,活生生的生命才会有价值。下面,我念一段孔焱霞老师的《白血病日记》:“太阳又升起来了,天空的灰色在渐渐淡去。我渐渐回忆我的人生,在那看似平顺的路上,收获着我所有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人生如此短暂,就像雪花融化的一刹那,美丽的是那融化的一刻。我的心从来没有这样平静过,因为我爱过、活过、努力过,回过头去,一切都是那么值得,值得我去珍惜所有发生过的一切。我爱这个世界,我爱我的生活,我爱升起的太阳,我爱湛蓝的天空。”听众朋友,当你听到此处,一定与我一样,收获着感动。让我们一起来听一首顺子的歌《回家》,我们祝愿孔焱霞老师能够早日恢复健康,回到家中。
张凯森(在收音机旁自言自语):回家,回家,哎……
(此时,刚装的座机响起。远在澳洲的赵慕莉打来电话)
张天焕:喂?
赵慕莉:天焕,儿子呢?
张天焕:凯森!凯森!
张凯森:喂?
赵慕莉:凯森,你终于出来了。
张凯森:妈妈!你现在过得还好吗?
赵慕莉:好。我在墨尔本兼了三份工,主编电子杂志《华人视点》,跟一位老太太当保姆,同时也在做“网赚”,办了一个调查赚钱网站。你好吗?身体怎么样?
张凯森:妈妈!你要保重,我没事。你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赵慕莉:我恐怕是回不来了。妈妈已经是中共黑名单的人了,是被禁止入境的。儿子,你要坚强起来,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我们一定是可以团圆的,要相信这个世界不可能永远这么黑暗下去。
张凯森:那你保重,一定保重。
赵慕莉:让你爸爸接电话。
张天焕:慕莉。
赵慕莉:明天上午,你到农行荆宁支行去,在“西联汇款”那里把款取出来。取款密码在你新申请的电子信箱里,我已经发过来了,一共是14700澳元。有11700澳元是凯森的,我自己再寄了3000澳元过来。大概就是将近七万人民币。全部交给凯森。凯森的路,要让他自己选择,好吗?
张天焕:我懂。你等了我这么多年,吃了这么多苦,后悔吗?
赵慕莉:Nothing can stop us,I don't care。
张天焕:Nothing can stop us,love you,forever。
2.2009年5月21日。Time:08:51。荆宁市人民医院血液科病床。
孔焱霞:你是?
吕荆科:市刑警队。孔老师不要紧张。我来,是想向你了解一些过去的事情。你知道邓淑颜的情况吗?
孔焱霞:哦,邓淑颜是我们中学以前的校长。
吕荆科:我是说现在。
孔焱霞:在普溪镇当镇长。
吕荆科:还有呢?
孔焱霞:不清楚。
吕荆科:她死了。
(孔焱霞眼睛睁得极大)
吕荆科:死在一片香焦林里,身上捅了17刀,脸上泼了硫酸,被深埋在土里。
孔焱霞:什么人这么恨她?
吕荆科:我已经去过普溪中学。2001年5月有一件事,你曾经为教育局拖欠教师工资的事情,跟邓淑颜吵翻脸,对吗?
孔焱霞:这跟她的死有什么关系?
吕荆科:你们甚至发起罢课。邓淑颜曾在校长办公室对你喊:“早晚让你玩完。”有这件事吗?
孔焱霞:有。
吕荆科:所以你就放弃了?
孔焱霞:我不明白你想让我说什么。
吕荆科:别紧张。你老公陆成栋的腿是怎么回事?
孔焱霞:我不想谈这些,这都是过去的事情。
吕荆科:你在刻意回避。可是我在想,八年过去了,你老公在轮椅上过了八年,到现在你们都还没有孩子。你就这么忍过去啦?
孔焱霞:我提醒你,这是个人隐私。
吕荆科:对于刑警而言,我们把这个叫作线索。八年前的人民医院,躺着一个昏死的26岁男人,右腿被打断骨头,下身被阉割睾丸,这个人就是陆成栋。陆成栋并没有放弃,正因为你被威胁,所以他就更猛力地反抗,结果就被几个不明身份的人殴打至昏死。你不承认吗?
孔焱霞(忍无可忍):你们这些警察,简直无能透顶,查不出凶手,还要揭人家的伤疤,你们还有没有同情心?
吕荆科:别演戏了,孔老师,你早就知道谁是幕后主使,对吗?
孔焱霞:对不起,我要休息了。请你离开。
吕荆科:好,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想说什么,就给我打电话。
孔焱霞:不送。
吕荆科(起身):孔老师,我敢保证,24小时之内你会给我打电话,因为我知道你是一个正直的人,你老公也是一个正直的人。警察的职责是打击犯罪,我们没有你想象得那么龌鹾、无能。
3.Time:10:34。一家体育馆游泳池。
(鸿丰公司总经理徐嘉延正在游泳池里自由驰骋,与其一道的是仙云阁娱乐城小姐何馨艳。荆宁市刑警队长武文峰与荆西区公安分局局长樊忠伟一道,坐在旁边桌子上,喝着果汁)
武文峰:这个人看起来很悠闲,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樊忠伟:冷汗流得太多,不免也要洗洗。让他上来一起喝果汁。徐嘉延!徐嘉延!
徐嘉延(在水里喊话):二位,你们在影响公民的正常休闲。要不,下来游两圈,活跃活跃!
樊忠伟:徐嘉延!上来!
徐嘉延:我——偏——不!
(徐嘉延与何馨艳在水中紧紧相拥,旁若无人)
徐嘉延:宝贝,我可真是爱死你了。
(徐嘉延在何馨艳的屁股和胸上狠抓一把,故意做给武文峰、樊忠伟看)
何馨艳:你好坏!讨厌,讨厌……
(徐嘉延亲吻何馨艳的嘴唇,一遍又一遍,又向武文峰、樊忠伟翘起右眉。樊忠伟被气得直炸肺)
樊忠伟:徐嘉延,你太嚣张了,我们在执行公务。
徐嘉延:什么狗屁公务!吓唬我啊,现在是我谈恋爱的时间。噢,青春啊,我的青春!樊局长,你谈过恋爱吗?那感觉真爽!
(武文峰招呼被激怒的樊忠伟)
武文峰:徐嘉延,我就不陪你了。今天你没时间,我也恰好没有心情,等你有了时间,我再有了心情,我一定会和你好好聊聊的,不过不是在这里。
徐嘉延:一路走好!
(徐嘉延继续与何馨艳拥抱亲吻。等武文峰与樊忠伟走远,徐嘉延立即甩开何馨艳,一个耳光打过去:“你他妈有没有刷牙啊?口臭!”)
4.Time:11:06。荆西区公安局门口。
(武文峰与樊忠伟刚下车,就见一个女人坐在公安局门口,旁边是个小女孩,约有六岁。一块纸板上拿红色墨水写着:“公安局,把我的丈夫林祥毅还给我!”围观者甚众,几名女警察在旁边劝这个女人,她叫康巧香)
樊忠伟:让开让开!闹什么?你这叫扰乱公安局工作秩序,走走走!
康巧香:你是谁?
樊忠伟:你管我是谁?走走走!就你现在这个行为,拘留你十天都够了。
康巧香:女儿啊,你要记住这些人。他们欺负我们外地人,欺负我们农民。就是他们把你爹抓走了,现在你爹不见了,我们该怎么办?
小女孩:还我爹!你们还我爹!
樊忠伟:胡闹!我说你这个女人,太不知道怎么当母亲了。拿孩子当道具,你想干嘛?你老公没经公安局批准,就擅自游行示威,扰乱社会秩序,市公安局依法拘捕你丈夫,后来又放出来了。他到哪里去了,我们怎么知道?你居然还跑到区公安局来闹,走走走!
康巧香:告诉我,你是谁?我就想知道,什么人这么冷淡,这么无情?
樊忠伟:走开!你们几个,把这个女人给我赶走。什么人哪?竟然在公安局门口叽叽喳喳的。快!
(几个警察将康巧香强行拉走,小女孩哭着喊:“娘!娘!”)
康巧香:你们还是人吗?你们是一群狼!狼!吃人的狼!
(樊忠伟头也没回,与武文峰径直走入公安局。警察们逢到必见头微笑,并招呼一声:“樊局。”)
樊忠伟(坐在办公室):谈谈你的思路。
武文峰:马上向刚才那个女人赔礼道歉。
樊忠伟:开什么玩笑?怎么赔礼?怎么道歉?她不过就是一个没什么文化的外地民工。
武文峰:樊局,你这番话如果不是在这个场合讲,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樊忠伟:破案需要舆论引导吗?你第一天当刑警啊?我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我们自己也有刑警队。
武文峰:看来,第一站走在你这里,是个并不明智的选择。
5.Time:13:28。天仙阁娱乐城。
(窦明婕从酒店偷偷溜出,戴着帽子、墨镜,混进娱乐城的迪吧,纵情炫舞。音像里传来“的士高”版的零点乐队摇滚乐《爱不爱我》。一位与窦明婕不相识的英俊男子与窦明婕一起跳得颇欢。此时,在娱乐城转悠的雷松战已经发现了她,叫来两人,一直盯着窦明婕和那英俊男子。窦明婕去洗手间,刚出来,即撞在等候在洗手间外的雷松战身上)
窦明婕:雷松战?
雷松战:嫂子,走吧。
窦明婕:上哪儿?
雷松战:我会安排的。
(窦明婕与雷松战走入车内,呼啸而去)
雷松战(车上):柯远生对你怎么样?
窦明婕:他软禁我。邵大哥怎么样?有希望出来吗?
雷松战:判了无期。嫂子,你在我这边,如果觉得不满意,我可以给你一笔钱,你自己选择自己的生活。老大被抓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窦明婕:我知道邵大哥对我的好。
(娱乐城内,那位英俊男子被押到黑暗处。一人压住那男子的喉咙,另一人一拳一拳地打在男子的腹部上,没有说一句话,持续时间长达三分钟。而后,两人离开,也无人发现那被殴打得吐血的男子。人们只沉迷于又一首“的士高”版的汪峰摇滚乐《飞得更高》)
6.Time:14:33。鸿兴公司总经理秘书室。
李亚岚:请进。
(魏茹曦推门而入)
魏茹曦:你好,我叫魏茹曦,是你们范总的学生。我想见范宁臣教授。
李亚岚:你有什么事?
魏茹曦:我想送他一样东西。
李亚岚:我来转交就好了。
魏茹曦:这份礼物非常珍贵,我一定要当面交给他。
(李亚岚拨电话)
李亚岚:范总,你的一位学生想见你。
魏茹曦:是魏茹曦!
李亚岚:哦,她说她叫魏茹曦。
范宁臣:让她过来。
(李亚岚向魏茹曦点头,魏茹曦笑得极甜蜜,直接走向范宁臣的办公室。范宁臣正在题写书法“奋进”二字)
魏茹曦:范教授。
范宁臣:别这么称呼我。讲座上我是教授,讲座下我就是普通人。请坐。有什么事?
魏茹曦:送情书,送给你。
范宁臣:好啊,我看看,千万不要语句不通啊。
(魏茹曦被范宁臣的镇定自若吓到,赶紧递出情书。范宁臣展开信,不到30秒即看完)
范宁臣:阅读完毕。小朋友,你啊,并不懂爱情。爱情是要爱到天昏地暗,根本没有办法解释,没有理由,不知道该干什么,整个一糊涂蛋,这叫爱情。就像警察爱罪犯,狼爱上羊,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嘿!它偏偏就要变成可能。比如说吧,假如我爱上了你,我才不管你是谁,如果有威胁或者危险,那我宁可抛弃整个企业,抛弃所有不理解我的人,拼命去爱你。这就是真爱。
魏茹曦:我就是喜欢你。
范宁臣:很多人都喜欢我啊,我也喜欢你。你这么直接,要是碰见豺狼虎豹型的男人,就不怕吃亏吗?
魏茹曦:那你就是答应我的求爱喽?
范宁臣:如果不答应,你会不会自杀?
魏茹曦:会。
范宁臣:可是我已经结婚很多年了,我有合法妻子。
魏茹曦:那你就是不答应。
范宁臣:你这么自信我会爱上你?
魏茹曦:是的。因为我漂亮,我可爱,我珍惜这份感情,我爱你。我还会做很多事。
范宁臣:那这样,我推荐你看四部电视剧:《中国式离婚》、《中国式结婚》、《复婚》、《结婚二十年》。四部电视剧,就是四场讲座,你慢慢看就会明白的。跟偶像剧有点差别。
魏茹曦:我们是80后的最后一批,我们懂爱情,我们有我们自己的爱情观。我都20岁了。
范宁臣:茫茫人海,缘生缘灭,你怎么就能确定地球上的这个人,就是你的唯一选择?
魏茹曦:我不管,我就是喜欢你。反正你要答应我,不答应就是不行。
(魏茹曦掏掏挂包,掏出一套西装、一件衬衣,一条领带,还有一张电脑光碟,一一放在范宁臣的办公桌上)
魏茹曦:我没你那么富裕。西装、衬衣和领带是我用大学生活费买的,花了我900多块钱。我从来没有跟任何男生买过这么贵重的东西。这张电脑光碟,是我写的日记,里面都是我喜欢你的证明,写了两年。我要走了,你要送我。
范宁臣:我……
魏茹曦:你不能拒绝我,不然我会哭得很厉害,很丢脸。我第一次追求我的爱,如果就这么失败了,以后传出去,会被人笑死的。
范宁臣:那我送你。
魏茹曦:还有。今天晚上七点半,你要穿上我送你的衣服,在荆宁大酒店请我吃饭,饭钱由你来付。没有反对,只有同意。
范宁臣:我们之间相差整整两代,你都是我女儿一辈了。
魏茹曦:老土!老土!老土!走,送我。要开心,开心,笑笑,笑笑。别忘了哦,等会儿回到办公室马上阅读我的爱情日记,一字不差。
7.Time:15:10。回荆宁市政府的车上。
(秦建勋接到柯远生的电话)
柯远生:建勋,你直接到我的办公室来。我要在我的办公室见到你。
秦建勋:对不起,吴副省长也打电话给我,让我在她的办公室出现。
柯远生:如果我见不到你,那么我会出现在吴副省长面前。
秦建勋:可以。
(秦建勋关手机)
曾兴国:秦市长,吴副省长……
秦建勋:你去省城,找吴副省长。柯远生已经急了。
曾兴国:光碟。
(曾兴国给秦建勋一张,自己保留一张。拿着DV机赶紧下车,搭乘一辆出租车远去。这当中的谈话,早已被安装在秦建勋车上的窃听器监听着,杜智学通知国保队警察跟踪曾兴国,务必拿下那张光碟,以及所有摄像设备)
8.Time:16:18。市政府。
(秦建勋、刘宇棠、裴敏琳带着所有资料,一下车就迅速奔赴会议室。秦建勋坐在会议桌中间,刘宇棠、裴敏琳坐下。然而,来的官员只包括潘明达、汪立熹、顾克震)
秦建勋:人呢?通知的人呢?怎么只有你们三个?
潘明达:我们在第一时间就等在这里了,一直没看到别的人。
刘宇棠:潘明达!肯定是你们把人都支开了。这是政府紧急会议,任何人都不能不来。我来打电话。
(刘宇棠一个号码一个号码地打,结果不是关机就是“对不起,您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秦建勋(拍桌子):有人想把我整成孤家寡人!我这个市长是傀儡吗?
潘明达:这我不清楚。秦市长可以去见柯书记,他还在他的办公室里等你。
秦建勋:你们到底是些什么人?
潘明达:政府的人啊。
秦建勋:我为荆宁市有你这样的副市长感到耻辱。
潘明达:秦市长,你自己是个什么人?你自己最清楚。坦白说,你的选择很危险。还有你们两个,冥顽不化。
秦建勋:怎么个冥顽不化?双弘村征地案的反响程度,超出你我的想象,你能逃避这种社会压力和呐喊呼求吗?
潘明达:荆宁市需要开放的市场经济,需要长远的眼界来支撑,如果任何人都跟双弘村那些闹事者一样保守、刁蛮,国家建设还能进行下去吗?交通不发达,还要走泥路,一代又一代的人守着那些破房子,有什么好处?工业化、城市化、商业化,是国家经济转型和社会转型的大势所趋,这些你难道不知道?你居然还反过来去加强那些人的保守,向共产党示威,做那些落后愚昧的人的后盾,这叫什么?你自己清楚。
秦建勋:你讲效率,是不是?你讲稳定高于一切,是不是?你讲我们党的利益就是代表大多数人民的利益,是不是?那么,兼顾的公平何在?表面的稳定、高压的稳定,能不能替代实质的不稳定?大多数人民的利益如何具体体现?谁是大多数?我们的党员只有几千万,我们的干部靠百姓养活,他们养着我们,我们就应该想到如何让每一个公民的权利意志都得以体现,而不是去藐视、灭杀他们的权利。
潘明达:经济建设能没有代价吗?国家既然要发展,就必须有代价,就像一个人想做成一件事,总要付出一些,牺牲一些。现在看来,农民确实没有了土地,可是从长远来看,他们能够享受的实在太多太多。有多少农民能修够档次的楼房?有多少人修了楼房之后能不欠债累累?他们就一辈子当农民吗?种庄稼能有多大产值?事实上,在没有开发到普溪镇的时候,整个普溪镇的财政有80%都是靠农民在外打工来维持,而在没有打工之前,财政问题一直无法解决,很多基层干部连工资都发不出来。你是市长,如果你没有工资,你怎么去为人民服务?你应该为国家的公务员想一想,经济如果不前进,连干部的生存都解决不了,那么各级行政能运转正常吗?
秦建勋:经济的发展是不能以违法犯罪的手段来进行掠夺、强占的。双弘村的补偿、安置是依法进行的吗?拘捕、监控、恐吓是必须的吗?如果我们不能妥善解决农民们的愤怒,而是用强盗和黑社会式的方式来打压他们,那就是逼着这些底层的人挺身而出,向我们宣战。明朝末年,是有邮差制度的,当时有一批人靠当邮差过日子,可是有一天朝廷突然取消了邮差制度,有一个邮差就因为这样,失去了生计,继而反抗朝廷。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潘明达:我不知道。
秦建勋:是李自成!
潘明达:现在是公元2009年,时代背景早就不一样了。
秦建勋:错!不服从命运和安排的人,你如果把他压制到没有生存的余地,那么他就会反抗,而且是不断地反抗。
潘明达:他们反抗有用吗?跟现代化的武器反抗?跟整个制度性的国家机器反抗?笑话!秦市长,你的这些认识是非常危险的,身为荆宁市的市长,你不但没有全局意识,反而煽动这些底层造反的意识,你的这种性质,已经严重脱离了党的教育。我不想跟你多说,你可以去找柯书记,他会告诉你该怎么办。我们走!
(潘明达、汪立熹、顾克震离开会议室)
9.Time:16:30。一段公路上。
(曾兴国和出租车司机驾着车在路上穿行无阻。突然,曾兴国接到电话)
陌生人(声音与吴丹慈副省长完全相同):小曾啊,建勋告诉我,你要送资料过来,不要送到我的办公室,你把车开到“富云山庄”,到C栋1楼103房找我。我等你。唐省长也在。
曾兴国:好的。
(曾兴国和司机驶向“富云山庄”,将资料放在车上,一个人走向C栋1楼103房。司机在车里等着。曾兴国一进去,就被两名秘密警察拿黑色袋子蒙住脑袋,但警察并没有找到资料,索性将其铐在床杆上)
曾兴国:放开我!放开我!
(没有回答)
曾兴国:你们想干什么?
(没有回答。与此同时,司机也被蒙面的警察控制住,整辆出租车被搜得一干二净,光碟、DV机都被拿走。司机一言不发,也不敢动,只能盯着四名秘密警察远远离开。那司机待四名警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之后,立刻开车逃逸)
10.Time:16:46。市委书记办公室。
柯远生:你终于还是来了。
秦建勋: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柯远生:没有。
秦建勋:那就是说,我也被专政了?
柯远生:没错。
秦建勋:你到底是谁?
柯远生:你说呢?
秦建勋:你觉得你能代表共产党吗?你是够资格的共产党员吗?
柯远生:那要看结果,不能看过程。
秦建勋:我是不是就此被隔离了?
柯远生:应该是的。你是一条可怜虫,稀里糊涂的一条可怜虫。我在大学的一位教授告诉我:有的人跟有的人就像硬币的两面,有的人朝天,有的人朝地,看上去两者是完全相反,可实际上,他们的命运都是被硬生生地贴在一起的,难解难分。
秦建勋:你说的这个教授,指的就是蒲玄恒吧?可是我的导师告诉我:一个靠着压迫别人的不平等与保护自己的特权共生互利的集团,是注定要灭亡的。
柯远生:你说的这个导师,我也知道,是吴丹慈。这么多年了,他们之间的斗争还没有结束,我们之间的斗争又开始了。
秦建勋:还有别的选择吗?
柯远生:没有。可是,我的老同学,我看不起的就是你这种“事二主”的小人。你就是一个小人,你今天倒大霉是注定的,可你还是这么糊涂,不可救药。
秦建勋:我不糊涂。1989年我就看得非常清楚,蒲玄恒不是我的选择。
柯远生:你和我都曾经是蒲玄恒在北大最器重的研究生,你知不知道你辜负了他多少的期望?他把他的女儿也嫁给了你,而你,却让他的女儿在年仅26岁的时候就走向了死亡。孩子在哪儿?在她肚子里!你这个罪人!
秦建勋:那是我的孩子吗?那是你的孩子!
柯远生:蒲梦雅喜欢的是我,不是你,她永远也不属于你,永远!你知道我是多么爱梦雅吗?我们同时上同一所中学,同时上同一所大学,我疯狂地追求着她,她也深深地喜欢着我。可是你,你这个荆宁人,根本就不懂我们新疆人对爱情的态度。你敢说,你真的了解蒲梦雅吗?你他妈甚至连石河子都没去过!你知道什么叫天山之恋吗?那是冰清玉洁的爱情!别说你看不起蒲玄恒,就连我也看不起他,他居然把女儿嫁给你,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这件事。
秦建勋:别把自己说得那么无辜。
柯远生:你也别把自己说得那么纯洁。蒲玄恒爱权,他一直在往权力的路上走,他以为你是为他铺垫权力之路的一块好石头,所以他选择了你。那么当时的你难道就不是想靠他这棵大树吗?他当教授,你留校当他的助手,而我呢?只能去当澄江市铁孜区的什么狗屁工委!他当海津市文化局的局长,你也一直跟着跑,而我,只能跑到荆宁市这个破地方来当个下三滥的宣传部长的秘书。他当澄江市的市委副书记,你还是跟着跑,而我,只能一辈子困在荆宁,困在这个有你一身怪味的地方!
秦建勋:那都是过去!1989年以后,我们已经分道扬镳,还有什么可说?蒲玄恒做了多少龌鹾事?你不知道?他写文章揭发自己在北大的同事,揭发自己的政敌,揭发我,在澄江亲自指挥逮捕那些不满的学生和市民。他靠着这种沾满人血的地毯,走向荆宁市市委书记的职位,而且居然还是全国人大代表。如果不是吴丹慈救我,我一辈子都完了。
柯远生:你居然还有冤屈?蒲梦雅的死,难道与你没关系?你一年到头,回过几次家?你们俩一见就吵,一见就吵。她挺着大肚子,冲上街头,被武警的车当场压死,那就是你打她一耳光的后果。没错,我跟她偷情,我让她怀了我的孩子,可我们是真心相爱。你根本就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根本就不是一个有资格叫做男人的人!你他妈精子死亡率是80%,你凭什么给她幸福?你害了多少人,你知道吗?即使你又娶了程丽颖,可你老婆还是只能像一棵植物一样,躺在你的家里,一动不动,成了活死人。
秦建勋:我明白了!你一直在报复我,包括报复我的妻子程丽颖。
柯远生:你有证据吗?沈世龙都判了重刑,你还想把他怎么样?
秦建勋:两年前的这件事,是你指使的?
柯远生:不要问我。我想告诉你,沈世龙这个仇人,你知道是什么背景吗?他就是现在快要跟你穿同一条裤子的刘宇棠的亲舅子。哈,你居然跟仇人的姐夫一起同甘共苦、同舟共济,你不觉得悲哀吗?还有,你知道你这个市长是怎么当来的吗?建勋,这是个陷阱啊。
秦建勋:柯远生,我没那么糊涂。蒲玄恒现在是省委组织部部长,他在利用我,给我一口井,让我跳下去。可是他也应该知道,我早就不是他当年那个学生了,我有我的力量。
柯远生:哎哟,乖乖,你他妈都已经出局了,就不要说这些酸溜溜的狠心话了,坦诚面对省委组织部对你的调查吧。从现在开始,你的市长职位就没了。这是省委组织部的决定,你拿去看吧。
(秦建勋接过那份决定书)
秦建勋:这是你们这种共产党里面的败类的决定!我坚决不服从!
柯远生:就凭你这一句话,你的政治生涯就可以永远结束了。你最好还是老实一点,等组织部调查完毕,回去照顾你那植物人的老婆吧。你不能总让你母亲当保姆啊,她都是70多岁的人了,当初生你、养你不容易。
▓中国的主人·第九集
作者:杨银波
旁白:如果世界需要黑暗才能运转,那么任何一丝光明都不能有存在的空间。当秦建勋带着满腔热血却遭遇凉水洒泼的那一刹那,他并没有出离愤怒到忘却自己的某种使命。这大概基于他的某些亲身体验、悲情历程,以及仅有的底线。省委组织部好比控制木偶身上的细线的那一只手,这只手有着巨大的指挥功能:纪委书记裴敏琳接到省委组织部通知,必须在明天上午八点钟到省委党校报道,学习一个月,纪委书记的工作由纪委副书记钱瑞青代理。而副市长刘宇棠则被组织部安排到荆北区的一个果农示范基地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基层考察。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是一种怎样的安排,然而党校里的教授们、示范基地的果农们却浑然不知这当中的痛苦滋味。这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理所当然,乃至被视为机会或者锤炼。中国式的政治规则,在此已经比李宗吾的《厚黑学》更为深邃,然而透析这一点的人们却差不多选择了沉默,那是只可做、不可说的事情。
1.2009年5月21日。Time:18:22。一家普通饭店的空调包间里。
裴敏琳:喝点酒吧,我这个老女人也跟你这个老男人痛快地喝一回。来,满上。
钱瑞青:裴书记,你怎么啦?一进来我就觉得不对劲。
裴敏琳:说句冒险的话,纪委在中国的存在,本来就不对劲。如果我们没有那么多的中间环节,没有层层卡住,如果我们可以直接向国家主席胡锦涛负责,那么大陆的纪委就会成为香港式的廉政公署,我就可以不去党校,刘宇棠就可以不去荆北,我们也可以不在这里喝酒。来,喝!
(裴敏琳将一杯白酒一饮而尽,钱瑞青也一饮而尽)
钱瑞青:裴书记,聂建成跟我谈过话,他让我直接替代你,把谢荣山、龚汉祥的案子交给检察院。这批人完全疯了。
裴敏琳:你是监察局局长,来当我的副手,你理所当然是被统战的第一对象。你能告诉我这些,说明你自己还是知道原则,而不是服从潜规则。我是非去不可了,可是你该怎么办,你清楚吗?
钱瑞青:我不清楚。
裴敏琳:纪委的工作方式是什么?是内部调查,是有隐蔽性的,不像检察院的反贪局,他们有些权力我们没有,我们有些权力他们也没有。你如果把案子交过去,他们批捕、公诉,谢荣山、龚汉祥是死定了,可是更大的幕后主使却活下来了,而且势如破竹,无法阻挡。
钱瑞青:那就由我来请示省纪委。如果走不通,就找中纪委。
裴敏琳:一个地市级的纪委副书记,居然也要成为上访人员,这说明什么?你在盼清官,你在盼好官,可谁能清楚地知道谁是清官、谁是好官呢?来,喝!
(裴敏琳将一杯白酒又一饮而尽,钱瑞青也一饮而尽)
钱瑞青:那你说怎么办?妥协?
裴敏琳:你清楚你的对手吗?不,绝不是柯远生,也不是柯远生背后的那些人,而是你自己。你才是你的对手,如果每个人都能跳出自己的局限来看问题,那么每个人都知道方向在哪里。我认为,人是有良知系统的,这种良知每个人都会有,包括柯远生,他也有良知。但是,在某种框架背景、特殊环境和利益驱使之下,良知是会被隐藏的。他对良知是有恐惧的,为了征服这种恐惧,他就必须自己灭杀自己,这是反人性的反常现象。柯远生与一般人的差异在于,他的这种反常现象已经形成一种约定束成的规则,或者说另一种法则。
钱瑞青:我还是倾向于由省里出面来解决问题,我们的力量实在太小。
裴敏琳:你错了。这样做,只会限制解决问题的出口,迫使制度走向狭隘的趋势。我走以后,你能不能顶得住?如果顶得住,你就抓紧时间搜集证据,不要为自己留后路。如果顶不住,那就不要顶。我之所以顶得住,只因为我在有的时候选择了沉默,我清楚每一个人在想什么,以及为什么要这样去想。
钱瑞青:我可能顶不住。
裴敏琳:那就尽力而为。你不是我,所有的纪委工作者不一定都是反腐先锋,不必要求每个人都选择一种方向,但是你要为你以后的人生付出代价。你的良知会谴责你,直到你停止呼吸的最后一刻。
钱瑞青:裴书记,当你的副手,是我的荣幸。
裴敏琳:但是很多人不这么看,他们会认为我在扼杀你的政治前途,危险元素正在呈几何级上升。喝了这杯酒吧,也许今天就是你当我副手的最后一天。
2.Time:18:51。荆宁市烈士陵园。
刘宇棠:秦市长,不要灰心丧气。我是根老油条了,得与失都没关系,总之我不想当一个庸官。你要挺住啊。
秦建勋:你知道这块墓碑下面埋的是谁吗?
刘宇棠:“秦继浩”?
秦建勋:我是地地道道的荆宁人。墓碑下面,是我的爷爷。1951年旧历二月初五,在荆宁市的北源镇发生了一起暴乱事件。四周邻镇和山区里的土匪突然袭击北源镇粮站,我爷爷就是当时的粮食站站长秦继浩。他是地下党,曾经在战场上一口气歼灭过17人。1951年,北源镇的兵力严重不足。百姓生活极其艰难,土匪极为猖獗。那场暴乱,从凌晨五点,一直打到晚上十点。土匪的老大被打死了,我爷爷这边也都死得差不多了。爷爷被绑在一棵大松树上,第二天被土匪当中的老二当众杀害。那是一刀一刀地割死的,先割皮,再割肉,最后把内脏挖出来,挂在松树上,心、肝、肺、肾、肠子上布满了苍蝇。
刘宇棠:太惨啦!
秦建勋:这些年,这个烈士陵园,一直是爱国主义的教育基地。可是,除了我爷爷是烈士之外,我的父亲秦文贤也应该是烈士,可惜至今为止,他的死仍然不准翻案。我父亲是一名作家,曾经写过非常多反映老百姓真实生活的小说和戏剧,像小说《山河在哭泣》、《呼喊中的工人》、《无法抹去的记忆》,还有戏剧《谭嗣同》。1957年,父亲被打成右派。1967年,父亲被抄家,所有没来得及烧的手稿都被当作罪证。他跟红卫兵打起来了,结果被红卫兵打得大便失禁。那天是腊月初八,我只有五岁。我唯一的哥哥秦建功,因为向红卫兵吐了一口口水,就被押进牢里,死了连个尸首都找不到。从一生下来开始,我就经历着种种政治运动,杀、打、骂、斗,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刘宇棠:我是安徽人,我也经历过政治运动,特别窒息,有时一闭眼就会想起来。
秦建勋:1987年,我25岁。那一年,我结婚。我的岳父,就是今天的省委组织部部长蒲玄恒,那时他刚刚从海津市文化局局长的职位上任澄江市的市委副书记,我是他的秘书。1989年,运动来了,我去了天安门广场,目睹了所有的一切,跟所有人一起哭,一起唱。我的父亲、哥哥,都是在政治运动中死去的。坦白说,我当时真有求死的心,尤其是部队进入广场以后,那种浴血奋战的心就变得更为强烈。当时,我有一个特别要好的朋友,是我们荆宁的人,叫戚竞南,他和他的爱人经常和我们在一起。军队开枪以后,我突然胆怯了,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逃窜。许多年过去以后,也就是在昨天我才知道,戚竞南已经死了。
刘宇棠:就是昨天那个叶雨晨的父亲?
秦建勋:对,20年了,我永远都忘不了这个人。
刘宇棠:那么后来呢?
秦建勋:应该说,我本来是不可能还有后来的。我逃回澄江,有两件事让我彻底崩溃了。一件事是我的岳父,亲自指挥逮捕了在街头抗议军队开枪的人,老人、学生还有市民,都没有放过,澄江的两家报社被控制起来,许多知识分子被传唤、警告、谈话。另一件事是我的妻子,她怀上了别人的孩子,我们吵起来了,妻子冲上街头,被一辆疯狂穿行、到处抓人的武警军车当场压死。岳父没有向武警算账,反倒是叫澄江市的警察把我抓起来,把我当作天安门广场上的暴徒来对待。我坐了半个多月的牢,是吴丹慈救的我。
刘宇棠:吴副省长?那可是极大的冒险。
秦建勋:不,她当时还不是副省长,而是荆宁市社会科学院的院长,也是荆宁市委党校的校长。整个荆宁市,数十年以来,在“学而优则仕”这一点上,她是最出色的一位。吴丹慈曾经是西南政法大学的教授,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访问学者。从2003年开始,一直到现在,她都是省委党校的校长。她是个厌恶权力斗争的人,但终于还是在1989年六四事件以后,从荆宁市委党校调到省委党校担任教授——省委党校的教授实在被撤离了太多。身为荆宁人,我跟吴丹慈有过几次触及灵魂的交流,她是我所见过的高级知识分子之中极罕见的一类。她与蒲玄恒完全不同,就像共产党眼里的国民党,就像国民党眼里的共产党,是这种对比。得知我入狱后,她曾经仔细地阅读过我的一些著作,然后又在新华社内参刊载了她的见解,当时体制里面受她影响的人很多。我出狱的那天,蒲玄恒跟吴丹慈在看守所门口大吵了一架。我第一次公开对蒲玄恒说:“从此以后,我们之间的一切关系彻底断裂。”
刘宇棠:我也曾拜访过我们安徽巢县的一个学识渊博的人,这个人就像高山上挺立的松柏那样。他以前是安徽省人大常委、安徽省青联副主席,也是知名的专业作家和学者。1989年六四事件以后,他曾七次领军上街游行,抗议武力镇压,并愤而辞去了所有的社会职务和荣誉头衔,然后就做访问研究,到北美10多所大学和各地侨界讲演,还出版了自己的作品,引起轰动。
秦建勋:我知道这个人,这个人叫辛灏年,也就是高尔品,今年已经62岁了。我在境外网站听过他的几场演讲。他们办的每一期《黄花岗》杂志,我都会看的。那是一批当代孙文式的人物。而你和我,都是那种总是带着批判的眼光,力求独立的底线,在黑暗现实面前表现理想主义的人。很孤独,是吧?
刘宇棠:有时会这样。可是人如果只为自己而活,那是注定要孤独一生的。
秦建勋:你听说过程丽颖这个人吗?
刘宇棠:听说过。
秦建勋:那是我现在的老婆。
刘宇棠(惶恐不安地抽了一口烟):秦市长,你找我来是为这件事吧?
秦建勋:不。这事跟你没关系,甚至跟沈世龙的关系也不大。放轻松一些。
3.Time:19:35。荆宁大酒店。
(范宁臣穿着魏茹曦赠送的西装,打着魏茹曦赠送的领带,颇有风度地坐在将自己打扮得有些“不协调的性感”的魏茹曦面前)
魏茹曦:你这个死混蛋,整整晚了五分钟。我已经点好了所有的菜,鸡爪、鸭脚、猪蹄、鲳鱼、牛肉,还有粉蒸肉、烧白和回锅肉。你喜不喜欢吃?
范宁臣:你确定你能吃得完吗?
魏茹曦:当然不是只为了吃,是我想告诉你,这些菜我都能做。我们家乡还有一种菜,在荆宁大酒店都找不到,是“龙眼肉”,就是把肉卷起来,看上去像龙的眼睛那样,哇,非常非常好吃。哦,今天还有一样东西,一定要吃完哦,因为是我做的。看!
范宁臣:蛋糕!你过生日啊?
魏茹曦:不是。今天是我妈妈44岁的生日。
范宁臣:那你母亲呢?
魏茹曦:已经去世了。
范宁臣:对不起。你父亲来了吗?
魏茹曦:才不能让他知道。像他这种顽固又保守,生活完全没有品味,一脸的苦难和怀疑眼光的人,实在不好交往。我们喝酒吧。
范宁臣:学生是不宜饮酒的。
魏茹曦:哎,怎么会在这种事情上也有代沟呢?其实,酒对于女人来说,是特别滋润皮肤的。你看,我的皮肤好好。有的女生一天到晚都在塑造身材,我这完全是自然形成的。有时,我就会偷偷地带一瓶烧酒,放在包里。啤酒是肯定不行的。服务员,麻烦拿两瓶60度以上的烧酒过来。
(范宁臣怪异地看着一脸认真的魏茹曦)
魏茹曦:我们先吃蛋糕。等会儿酒足饭饱之后呢,我肯定醉得不省人事,你就要把我放在这个酒店的房间里。等明天早上一起床,我就要看到你出现我的床边,趴在床边睡觉。因为从送我到房间的那一刻起,我就会不断地醒来,还会喊你的名字,让你递水给我喝。总而言之呢,我要你陪着我,直到明天早上。
(魏茹曦一边切蛋糕,一边口里念着:“这是妈妈的。妈妈,女儿给你过生日了,你不要觉得孤独哦。我会想你的。”)
魏茹曦(指着自己的低胸裙):你觉得我这样穿,过分吗?
范宁臣:Sexy。
魏茹曦:真的吗?我好开心哦!我的脸肯定都红了吧?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就是你理想型当中的那种。
范宁臣:把她丢在街上,她会自己搭公交车回家。可以弹一曲欧式唯美音乐,也多少懂得中国式的民俗。如果我有任何事情,都不掉眼泪或者发脾气,因为她信任我。要敢于吃药,敢于打针、输液,身体要健康。不太计较个人得失,物质欲望非常小。
魏茹曦:那么身材呢?脸蛋呢?
范宁臣:就像你这样啊。
魏茹曦:我倒!狂晕!
(两人可谓天马行空地胡侃到底,酒一杯杯地下肚)
4.Time:19:54。一辆警车上。
(吕荆科接到电话)
陆成栋:我是陆成栋。你想了解什么?
吕荆科:八年前你被殴打的事情。你为什么不报案?
陆成栋:因为我不相信政府。
吕荆科:说下去。
陆成栋:我不该打这个电话。
吕荆科:可你毕竟还是打了。
陆成栋:好吧。当时呢,我是普溪中学的体育老师,从体育学院出来工作没几年。普溪镇的拖欠教师工资特别严重,附近的四个乡村中学也有这个情况。我们向区教育局反映,区教育局不理。后来就打电话到荆宁电视台,来了两个记者,吃了邓淑颜的一顿饭,就提腿走人了。我和几个老师在网上写帖子,到处都有转载。后来《荆宁时报》报道了我们被拖欠工资的事情,市教育局也来人了。当官的来了,学校却不准我进去,我被停课一个星期。一个星期以后,我得知老师们只拿到了一个月的工资,其余的三个月都没发工资。我们罢课,后来几个老师被叫去训话。我们就游行,结果被普溪派出所的警察赶了回来。有一天晚上我回家拿衣服,天有点黑,我骑着摩托车,在路上看到一些流氓欺负一个女学生,我下车去救,结果就被打成这样了。
吕荆科:那么你为什么不报案?
陆成栋:我已经说了,我不相信政府。
吕荆科:陆成栋,你不老实。我们查过你的银行账户,在你被打伤后的第二天,你的账户里就有一笔20万的钱。这笔钱是谁存进去的?
陆成栋:你问这个干什么?我是嫌疑人吗?我自己都被打成这样了,你们难道还想把钱也拿走?
吕荆科:不。是为了了解邓淑颜的案子。
陆成栋:我承认我恨她,可是打我的人绝对不是她找来的。
吕荆科:难道真的像到处传言的那样?你想强奸那个女学生,结果被那个女学生的一群朋友打了?
陆成栋:这是栽赃!我跟我老婆孔焱霞的感情很稳定。
吕荆科:那么到底是谁给你的钱?为什么要给你钱?
陆成栋:孔焱霞得白血病住院,人家又拿了50万的现金。你们要查,当然也查得出来。
吕荆科:那你说,到底是谁给了你这70万?
陆成栋:给你打这个电话,我真傻。
吕荆科:有些事是回避不了的。
陆成栋:其实不止70万,我的父母也拿到了30万,一共是100万。我也不知道是谁送我的钱,而且送钱跟我被打有什么关系?人家是通过荆宁慈善会转交的。
吕荆科:还有什么情况?
陆成栋: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5.Time:20:19。荆宁大酒店。
(魏茹曦已经喝得烂醉,两只眼睛充血,眼神飘忽,并带着鲜有的愤怒)
魏茹曦: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你觉得我小,我幼稚,我乱发神经。天啦,我都20岁了,我讨厌那些男生假装像个男人一样,天天缠着我。我不爱他们,他们就是一堆狗屎,天天花着爸爸妈妈的钱,到处乱搞。而我,却还要去发传单、打零工、做家教。我想做个自食其力的正常人!范宁臣,我爱你,这个世界没有爱情的怨女还多吗?我就是其中的一个。妈妈死了,大家都以为我要哭,我要痛苦,可是我不想哭,也没有痛苦。范宁臣,我需要爱,需要你的爱,可你为什么总是一副视若无睹、满脸平静的样子?你知道对于一个还是处女的女生,说出这句话,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吗?你以为我是一个很随便的人吗?
范宁臣:魏茹曦,你喝醉了,我送你去休息吧。
魏茹曦:你到底有没有人性?啊?天底下的女人都让你看不上眼吗?你以为我喜欢你是贪图你的钱财吗?第三者就一定是可耻的吗?妈妈以前告诉我,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都是那种喝醉了以后就想和你上床的混蛋。范宁臣,你想和我过夜吗?回答我!
范宁臣:我不是那种人,你也不是那种人。
魏茹曦:你一定……一定是看不起……看不起我。我没有让你兴奋的冲动吗?我也偷偷看过A片,我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你脑子里是不是进水了?对我没有兴趣,摆出一张苦瓜脸给我看。为什么所有的爱情都没有幸福可言?为什么所有关心我的人都在伤害我、教训我、堤防我?范宁臣,你这个混蛋,你让我暗恋了你两年。你知道一个20岁的女生还没有尝试过自己的真爱,有多丢脸吗?有的同学去打胎,打了一次又一次,子宫壁都已经刮得不能生育了,你以为我也是这种人吗?
范宁臣:魏茹曦,你真的喝醉了,什么都别说了。
魏茹曦:范宁臣,你这个混蛋,你这个麻木冷血的人,你从来就不知道我对你的在乎。在你眼里,我根本就是空气,根本就不存在,你这个混蛋,混蛋!
范宁臣:闭嘴!
(范宁臣将魏茹曦背到酒店三楼的307房,魏茹曦仍在糊里糊涂地骂骂咧咧。范宁臣此刻就像尽职尽责的保姆,为魏茹曦脱鞋、盖被,倒开水,擦额头)
魏茹曦:范宁臣,我要你抱着我,抱着我。不要离开我,不要拒绝我,不要不爱我。范宁臣,你这个混蛋,你以为你是教授就假装正经吗?你是假正经,假清高,你根本就藐视,藐视我这种小女生。啊,热,热,把裙子给我脱了。热!听到没有?你这个混蛋。
(范宁臣离开房间,叫酒店阿姨前去照顾魏茹曦)
6.Time:20:43。麦当劳店。
张凯森:这个地方,我过去和一个女孩经常来。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张天焕:你打算什么时候成家?
张凯森:这恐怕不是自己计划中的事情。当我们这种人的妻子,是要准备承受跟寻常人不一样的代价的。妈妈不就是这样吗?这个世道,相爱的人却不能在一起,一切都在想象和回忆里度过。监狱里,我也特别想女人,想从前。
张天焕:你一生有过几次恋爱?
张凯森:严格地说,只有两次,其他的都不算。我在上高中的时候,在文学社曾经有一个文友,每个周末,我们都会到学校后山的山道从黄昏谈到深夜,有一次甚至一起露宿到天亮。我们每天晚上都在各自的寝室里写文章,然后第二天一起床就会互相交换作品。高考前的最后一个周末,我喝醉了,是她抱着我睡的,就在学校后山的那个茅草房里。她是我的初吻。很遗憾,我到最后居然连对方住在哪里都不知道。学校的黑板上,我看到她被录取到浙江大学,我落榜了。现在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第二个嘛,是这么回事。当时她在一家商场卖衣服,有20岁了。我们认识的第二天就同居,在外面租的房子。她曾经被强暴过,好像当时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初三都没读毕业,然后就离家出走了。
张天焕:其他的呢?
张凯森:那就太多了。比如暗恋老师,有小朋友不懂事来追求我,偶尔看见邻居妹妹在洗澡,或者某个等客人的小姐跟你打招呼,遐想啊,乱想啊,会持续一两天,或者几星期,那都不算的。
张天焕:你的第一个女朋友叫什么名字?
张凯森:李亚岚。
张天焕:什么?哎呀!李亚岚我认识,就是彭辰罡的外甥女。你不知道?
张凯森:我真不知道!能找到她吗?
张天焕:当然。每天我们都工作在一起,就在范宁臣的鸿兴公司里。你的第二个女朋友叫什么?千万不要我也认识啊,你老爸我在监狱里呆的可是十年。
张凯森:她叫……算了,不说了。
张天焕:有伤心事?
(张凯森沉默)
7.Time:20:55。麦当劳店。
(柯幸瑶走进麦当劳,点了薯条和果汁。荆宁商学院的四个男学生在邻桌)
男生甲:鸿哥,看,柯幸瑶,你的梦中情人。
男生乙(回头):柯大美女!柯幸瑶,你这种市委书记的女儿也出来麦(卖)啊?
(柯幸瑶装没听见)
男生丙:鸿哥,瞧你那德性,人家睬都不睬你。
男生丁:走,坐过去。
(四人坐在柯幸瑶面前)
柯幸瑶:你们是哪里的?
男生乙:没看出来吗?社会上的呀。
柯幸瑶:拜托你们,跟女生说话,要有教养。我很忙,没工夫陪你们。
男生乙:可是我的心灵很受伤啊,你也关爱关爱我的心灵吧,商学院优秀的女大学生。
男生丁:鸿哥,你真他妈肉麻。你上网查一查去,“女大学生”都快成“小姐”的代名词了。人家柯幸瑶、柯主播、柯公主,是贵族阶层,关爱你?
男生乙:那就要看柯美女今晚有没有空了。柯幸瑶,你有男人了吗?要是没有,我们都来陪你。
(柯幸瑶将一杯果汁泼在男生乙也就是所谓的“鸿哥”的脸上)
男生乙:我操!
(男生乙也拿起自己的咖啡泼在柯幸瑶的脸上,柯幸瑶的脸顿时被黑色咖啡染黑)
男生乙:你他妈的贱货,给你脸不要脸。市委书记算个屌,老子就是要睡你,也是你的荣幸。你们几个,把她的嘴掰开。
(三个男生走过去架住柯幸瑶,掰开她的嘴,男生乙猛吸一口浓痰,正要吐进柯幸瑶的嘴里。这一切,被围观者尽收眼底,无人靠前——张凯森除外。张凯森随手提起一把椅子,就向男生乙砸过去,那椅子正中男生乙的后背,男生乙被砸倒在地。另外三人冲过来要干架,其中一人甚至掏出一把匕首,人群惊呼)
男生甲:我操你妈的,有你什么事?
(男生甲刺过去,张凯森一躲,肘部往男生甲一击,男生甲被撞到地上。张天焕也出手,将两名冲上来的男生打翻。如此持续一分多钟。三人倒下又爬起,人群如看猴戏一般地注目。突然,男生乙从后面冲过来,往张凯森的腰部捅上一刀,张凯森惊叫一声,靠着仅有的力气,用右肘猛击在男生乙的头上。四人迅速爬起,逃窜)
张天焕(扶起受伤的张凯森,拨手机):110!我们在荆南广场的麦当劳店,我儿子被四个人殴打捅伤。我们马上去市人民医院!
(柯幸瑶过来帮忙,和张天焕一起扶着不断流血的张凯森。连续几辆出租车都避之不及,好不容易,柯幸瑶掏出一百元招手,一个司机才停下了车。人群照样围观着,议论纷纷)
8.Time:21:23。普溪镇双弘村三组章群力家。
(任子鹏、方翠琼纷纷掏钱出来)
章群力:收回去,这钱我不要,我不缺钱。我还是要亲自见到省长唐景尧才行。
任子鹏:秦市长他们能帮到咱们吗?
章群力:就算唐省长能帮,也只能是一小部分,秦市长就更不用说了。老实讲,我寄予的希望真的不大。你们看,我这里还有一份名单,这是各国媒体驻中国的办事处,主要在北京和上海。我已经说过,双弘村的事绝不仅仅是双弘村的事,而是整个中国的事情。我想冒个险,跟这些媒体联系。
方翠琼:我觉得还有一个人,那就是鸿兴公司的总经理。这个人才能真正解决问题。
章群力:方法很多,那我们就分工。任子鹏留在这里,有任何问题,跟我们联系。我整理了一份通信录,如果有事,就打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把每天发生的事情记下来。方翠琼,你试着去找找鸿兴公司总经理,如果见不到、不让见,那就算了。说话要有分寸。我到省城去,你们不要担心我出什么事。那就这样,你们都回去。
任子鹏:我总觉得今晚不太对劲,我到村口守着。你们睡。
9.Time:21:36。双弘村治安队。
(董云升一个人在屋里看美国电视剧的DVD压缩碟《24小时反恐部队》。互助会的贺志铭也坐在沙发上,董云斌出去买啤酒和花生)
董云升:牛逼,真他妈牛逼!24小时以内破案,而且都是国家级、国际级的大案。一开头就来刺杀美国总统候选人,这可能吗?
贺志铭:人家是集体创作,每个编剧出一个点子,让你完全想象不到结尾,从头到尾都是悬念,语不惊人誓不休,打破常规。那都是一群敢想敢做的人,哪像我们中国,什么事都瞻前顾后的。
董云升:离开部队这么多年了,你还穿这身军装?
贺志铭:这可不是普通的衣服,是我们的精神啊。你还记不记得抽烟连火都打不燃的日子?
董云升:都是过去的事了,提它干嘛?这边的好多战友一个个都他妈变了,平常很难聚在一起。
贺志铭:有时间就聚聚吧,唱唱《驼铃》、《小白杨》。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没结婚?
董云升:我在等一个人,就是我们村的妇女主任郭树莲,挺漂亮的,人家又是乡村医生,跟你同行。
贺志铭:我是卖药的,医生是我们的下家。
(董云斌提着六瓶啤酒、一斤花生,走了进来)
董云斌:贺先生,来来来,我们喝点酒。我要感谢你啊,你帮了我二哥这么大的忙。大哥,我们一起敬敬贺先生。
董云升:怎么才这点花生?我来。(拨手机)小莫,给我烤条鲶鱼,要三斤左右的,炒盘“蚂蚁上树”,拌个“蒜泥白肉”,弄个空心菜汤,送到治安队来。多放点辣椒。记得弄三碗银耳汤,顺便带点牙签过来。
(董云升倒酒,各人举起斟满酒的杯子)
董云升:老战友,我跟你赔个不是。过去呢,我他妈就是一个糊涂蛋,我向你拜个矮。从今往后,我,董云升,就为自己活。我欠你的,以后我还上。我二弟的事,多亏你帮忙。我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怎么向你赔罪。
(三人碰杯,各自一饮而尽)
贺志铭:我倒是有个主意。罚你做俯卧撑,做100个,部队的规矩。
董云升:那好啊,小意思嘛。
(董云升立即做俯卧撑,贺志铭与董云斌在旁边数数,气氛欢快。这时,马富华和他的儿子马江威闯了进来。董云升继续做俯卧撑,当没看见)
马江威:董云斌,你终于还是回来了。咱们俩的账什么时候算?
董云升:老三,别理他!多少了?
贺志铭:13。
马富华(拉着董云升的衣服):你给我起来!
董云升(用食指指着马富华):放手!喂,放手!我他妈叫你给我放手!
(董云升说话间将马富华推向一边。马江威冲过去踢了董云升一脚:“你他妈翻天了?”董云升爬起来,扯着马江威的衣领撞在墙上,一个耳光煽过去,“狂不狂”,再一个耳光煽过去,“狂不狂”,又一个耳光煽过去,“狂不狂”。马江威实在反抗不起来,因为全身都被高大强壮的董云升压住。贺志铭去拉董云升,董云升罢手)
马富华:好啊,董云升,我撤了你这个治安队长。
董云升:你以为我想当啊?撤吧。这个村会打几手的人,都是我教的,看你以后到哪里找人去。马江威,我告诉你,你爹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屁大的官儿,别他妈太嚣张。谁跟谁过不去都不好,你没那个实力就不要充老大,世道上的事,你不懂的还很多。收起你的尾巴,赶紧给我滚蛋。
(马江威不服,又一拳挥过来,被董云升逮住手腕,一个擒拿手将其控制住,然后踢向马江威的膝盖,马江威摔倒在地)
董云升:给你活路你不走,非要寻死。老三,我刚才做了多少?
董云斌:13。
董云升:还有87个。马江威,你给我老实做,什么时候做齐了,什么时候走人。
(马富华想打电话叫警察,被董云升抢过手机,扔在沙发上。马富华一脸无奈。马江威唯有一个接一个地将俯卧撑做下去,做起来颇为吃力)
董云升:14,15,16,17,做!18,19,20,21,做啊!22,23,是不是个男人?24,25,26……
▓中国的主人·第十集
作者:杨银波
旁白:过分寂静的夜晚,流淌着太多不确定的危险,每一个人都在接受命运的考验。一群人在思考着维权,一群人在思考着镇压维权。敌人、敌人的敌人,看得见的敌人、看不见的敌人,过去的敌人、现在的敌人,都在浓墨般的黑夜里混乱起来。上层的艺术家们总要宣扬正义必胜的道理,总以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然而,在一个真实的社会中,似乎并没有这样的既定规则。人在经历灾难的时候,总会斥责上帝,斥责人们常说的冥冥之中主宰着万物的那双手,甚至认定为那一切都不存在,没有神,或者没有道。大道的废尽,人们方才去寻求德,乃至寻求最低的道德,也就是法律。可是,当法律也成为玩偶,人心也就崩溃完尽了。多少年的洗炼,已经将无数中国人的大脑榨成干枯、无奈、窒息与麻木。这样的夜晚,正如网络诗人东海一枭所写的《五千年的夜》:“五千年的愤,五千年的悲,五千年的夜啊苍茫凄厉,五千年的大梦何时醒来?五千年的铁黑何时启明?”它是那样的黑暗,那样的黑不见底。
1.2009年5月21日。Time:22:18。荆宁市人民医院。
(一群记者纷纷赶来)
记者甲:市委书记的女儿也没有安全感,那么荆宁市人民的安全感也就无从谈起了。
记者乙:是不是有人故意跟市委书记作对?
(议论一直在进行着。柯幸瑶和张天焕守在急救室外面,记者丙和扛着摄像机的记者丁走向柯幸瑶)
记者丙:你好,我们是荆宁电视台《市井百态》栏目记者。请问柯幸瑶小姐,里面躺着的那个人,跟你是什么关系?
柯幸瑶:我不认识。他是一个见义勇为的人。
张天焕:那是我儿子张凯森。
柯幸瑶:张凯森?是荆宁中学的张凯森吗?
张天焕:你认识他?
柯幸瑶:是不是高2000级重点班的张凯森?
张天焕:他确实在荆宁中学读过书。
柯幸瑶:还当过荆宁中学的学生会主席?
张天焕:这我不清楚。他读高二的时候我还和他生活在一起,那时他是荆宁中学篮球队的队长。
柯幸瑶:真的是他!真的是他!张伯伯,我是他的校友,我是初2002级重点班的柯幸瑶。他读高三的时候,我才读初一。我还曾经送过他一个老鹰雕像。他是荆宁中学的骄傲,曾经破过荆宁市的50米短跑记录,6秒07。
记者丙:柯幸瑶小姐,你能跟我们讲讲你今晚的情况吗?那些歹徒你认识吗?
柯幸瑶:我不认识。
记者丙:听群众反映,好像四个歹徒是荆宁商学院的学生,他们好像特别熟悉你,在麦当劳挑逗你。
柯幸瑶:没有经过确认的事情,我不方便说。请你不要采访我,好吗?我也是媒体工作者。
记者丙:会不会是他们喜欢你,然后跟张凯森争风吃醋?
张天焕:有完没完?你们是新闻记者还是娱乐记者?知道怎么做新闻吗?
记者丙:张先生,你是不是担心你儿子与市委书记女儿之间的地下恋情曝光?
张天焕:你如果有工夫,应该去建筑工地,去贫困农村,去信访中心,去看守所,去戒毒所,去了解这些真正的社会问题、民生问题,而不是无中生有地瞎遍乱造别人的虚假隐私。
记者丙:张先生,你一定是在惧怕什么吧?
张天焕:我郑重告诉你,我从不惧怕什么。现在请你离开,我儿子被歹徒袭击受伤,身为父亲,我很痛苦,这你能理解吗?
2.2009年5月22日。Time:00:05。双弘村村口。
(任子鹏坐在商店门口,与几个在商店打麻将的村民一起吃西瓜)
村民甲:任子鹏,你说政府会推进来吗?杠,一筒。
任子鹏:除非吃了豹子胆,不想活了。
村民乙:三萬。这年头,人家喊你站着你不敢坐着,喊你坐着你不敢站着。我们农民懂个毬,人家吃得过你,就要吃。
任子鹏:你不会反抗啊?人家都要刨你祖坟了,还不豁出去?
村民丙:豁出去什么?六条。农民都他妈一盘散沙,各顾各的,有人还巴不得你倒霉。
任子鹏:这些年,政府吞了我们多少钱啊!我们养的完全是一帮贪官污吏。人家抽的是什么烟?住的是什么房?开的是什么车?这些钱从哪儿来的?都是贪污的钱。
村民乙:杠,嘿!杠上花。
村民丙:真邪,单吊独一张都自摸,你看,我这里就有一对八筒。任子鹏,你买的是哪家的马?
任子鹏:七条。
村民乙:哈哈哈,开双倍。你又买中了。你娃连牌都没摸上,就赢了100多吧?
任子鹏:差不多,拿钱拿钱拿钱。
(这时一辆警车驶进双弘村,穿过村口而去,车上坐的是派出所的邹思坤、王旭钊、史维洋)
任子鹏(拨手机):章群力,快跑!派出所来抓人啦!
任子鹏(再拨手机):方翠琼,快跑!派出所来抓人啦!
村民甲:打牌打牌打牌。狗日的,半夜三更抓人。欠一手啊,这把我自摸,抵个账。暗杠一个,操,幺鸡。
村民乙:日妈是不是滚在粪坑里啦?老有杠。
3.2009年5月22日。Time:01:03。孟青彪家。
(孟青彪家里还在继续“斗地主”,200块起价,乘法翻番,一派热闹情景,总共是三桌人。突然,孟青彪接到柳月玲的电话,孟青彪打出手势:“嘘!”悄悄走到阳台上,关上门)
孟青彪:什么事?柳总。
柳月玲:你还想不想当这个镇委书记啦?脑壳坏掉啦?什么时候推地?给个明白话。
孟青彪:柳总,快了,快了。
柳月玲:我给你个期限,无论如何,明天的这个时候,我必须看到土地被完全推掉。你不要跟我耍花招,该你得的,我一分钱都不会少。
孟青彪:可能得武警出面。
柳月玲:那你他妈就叫武警啊!你怕普溪镇住不下啊?赶紧通知魏邦华,就直接说我等不及了。
孟青彪:我一个小小的镇委书记,怎么请得动人?
柳月玲:你以为魏邦华是个什么货色?还不是见钱眼看?缺多少钱?说!
孟青彪:200万。
柳月玲:我给你250万。赶紧给魏邦华送去,天一亮就让他动手。给他多少,你看着办。
孟青彪:那没问题。
柳月玲:我就知道你这德性,钱是你妈的逼啊。你给我记住,收了我的钱,要是没干好活,你小心点。
孟青彪:是,柳总。你早点休息,别太累着了。
柳月玲:休息个鬼!有你们这帮办不成事的窝囊废,我哪还能睡个安稳觉?
(柳月玲挂了电话。孟青彪赶紧带着一张农行卡,向魏邦华家开车奔去)
4.Time:01:16。荆宁市人民医院。
(医生从急救室出来)
医生:家属。
张天焕:我是。
医生:危险期过去了,但是我们发现病人的肝脏非常不好,血压也非常低。
张天焕:那肯定是营养的问题。
医生:现在还不能做最后的结论。外伤没什么影响,伤口虽然有六公分的深度,但是并没有伤及内脏。病人体质非常好,他这个失血量是一般人承受不起的。现在就是这个肝脏和低血压的问题,你们要有心理准备。交钱了吗?
柯幸瑶:交了,交了3000。
医生:不够。你是病人的妻子吗?
柯幸瑶:不是。病人是见义勇为,为我受的伤,是我的恩人。
医生:哦,是这样。病人可能要上午才能醒过来,有什么异常,随时向值班室的医生和护士报告。就这样。
张天焕:医生,你们一定要救他,他还没有成家。
医生:请你放心。只要资金到位,技术上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好吗?
张天焕:好的,谢谢。
(张凯森从急救室推了出来,张天焕、柯幸瑶跟着进入病房,外伤科508号病床)
柯幸瑶:张伯伯,我对不起张凯森。我愿意负担他全部的医疗费用。
张天焕:你父亲是柯远生吧?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你父亲的仇人。
柯幸瑶:你怎么会跟我爸爸结仇?
张天焕:不光是我,我儿子,我老婆,我母亲,还有我的很多朋友,都是你父亲的仇人。当然,这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是你,你父亲是你父亲。看得出来,你是个好孩子,你跟你父亲不一样。
柯幸瑶:我父亲挺好一个人啊,对我也很好。在这个医院,还有一个白血病人孔焱霞老师,父亲也帮助过她。
张天焕:小柯啊,人有非常复杂的一面。你知道我和张凯森坐牢的事情吗?
柯幸瑶:坐牢?
张天焕:没错。这些你父亲都知道。我不是挑拨你和你父亲的父女关系,我只是想说一些事实。1989年,你几岁?
柯幸瑶:我是87年生的,当时两岁,怎么啦?
张天焕:那你肯定不知道六四事件了。那一年,凯森七岁。六四事件,使我在荆宁商学院被停了三年的课,不准教书,只准在图书馆里呆着。
柯幸瑶:我也是商学院的,我马上就要毕业了,大四。
张天焕:你可以问问商学院的教授,他们可能会告诉你张天焕是谁。1999年,我们组党,中国公民党,听说过吗?
柯幸瑶:我只知道上个世纪40年代的中国公民党。
张天焕:不,我们是要组建一个现代新型政党,作为共产党的在野党,合法地存在和竞争。但是在那一年,全国都在抓人,你父亲作为荆宁市市委书记,亲自抓捕了我,还有我的一批同仁。我坐了十年牢。而凯森呢,在2006年,被判了三年刑,他最近刚刚从监狱里出来。你可能想象不到这是为什么,但这就是事实,这就是政治犯、文字狱,就像秦始皇焚书坑儒那样。知道“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这个典故吗?
柯幸瑶:知道。
张天焕:凯森就是当代文字狱的受难者,他是为我,为很多底层人,为很多冤狱受害者,鸣不平、呐喊、呼吁、思考、发表,就这样坐了牢。
柯幸瑶:我父亲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张天焕:他是一个值得让每个基督徒在神面前祈祷说“神啊,请您宽恕他吧,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人。
5.Time:01:37。柯远生家。
(柯远生在做梦。梦里,子弹在飞射。一个人跑过来对我他:“前面杀了十个人了!”武警埋伏在四周。人群逃散。他向目的地跑去,撞到一个武疯子,疯子拿出一把刀,在割他的肉,割了六刀。他带着流血的身体,继续奔跑。前面已经荒无人烟,可他还是停不下来,突然跑到悬崖处,跳了下去,可怎么也落不下地,身体在空中被飞舞的子弹打穿,最后四肢还有眼睛都飞走了,自己只留下一张人皮,挂在一棵没有一片叶子的树叉上。突然,电话响起,柯远生从噩梦中惊醒)
崔锦辉:柯书记,荆南广场的麦当劳店发生了一起伤人事件。
柯远生:不就是伤人吗?大惊小怪。
崔锦辉:你女儿也在。
柯远生:什么?谁干的?
崔锦辉:幸瑶没受伤。
柯远生:什么幸瑶?你配叫这个名字吗?说,我女儿在哪?
崔锦辉:人民医院。
柯远生:查出来了吗?怎么回事?
崔锦辉:还没结果,可电视都播了。
柯远生:他妈的,陶如高这个狗日的在干嘛?
崔锦辉:他们派人到过医院。可是,听说是个男的帮你女儿挡了一刀。那个男的,就是张凯森。
柯远生:我不认识这个人。
崔锦辉:你忘了?三年前……
柯远生:哦!是他!这些记者,简直是添乱,还有没有政治意识啦?
崔锦辉:柯书记,这事怎么办?
柯远生:叫陶如高无论如何要查出凶手,严惩不怠!注意分寸啊,别跟张凯森这种人走得太近。
6.Time:01:54。魏邦华家。
(没睡好的魏邦华一脸恼怒去开门)
孟青彪:魏局长!
(魏邦华眉头一皱,暗示他到外面谈)
孟青彪:怎么啦魏局长?神神秘秘的。
魏邦华:什么事?说。
孟青彪:调部队,把双弘村三组给平了。
魏邦华:谁的意思?
孟青彪:当然是柯书记的意思。
魏邦华:你让柯书记亲自跟我说。
孟青彪:我哪有那本事?是柳月玲打的电话。你看。
(孟青彪的手机“通话记录”上显示着柳月玲打电话的时间)
魏邦华:我有什么好处?
孟青彪:50万。
(魏邦华一听数目,立即走向家门口,准备进去)
孟青彪:100万!
魏邦华(倒退回来):200万,否则没戏。
孟青彪(咬咬牙):成交!
魏邦华:你还得保证,把我的兵养好、吃好。这个钱,你来付。
孟青彪:魏局长,这也太不地道了吧?
魏邦华(揪着孟青彪的领口):你他妈知道武警有多苦吗?他们一年到头吃过几顿好菜好饭?你不给他们好处,他们能为你卖命吗?
孟青彪:那好吧。还有四个钟头就是六点,能出动吗?
魏邦华:钱。
(孟青彪递过去一张农行卡。魏邦华“叭”的一声将卡甩掉)
魏邦华:现金!
(孟青彪又上车回家拿钱。在行驶的车上,手机响起)
邹思坤:一个都没逮到,全跑了。
孟青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们都守在那里,天亮了有任务。
7.Time:02:38。荆西区地下赌场。
冯雪璐:这是分给你的弟兄们的。这是你的。
(冯雪璐递给雷松战一叠60万的钱,另一叠是10万)
雷松战:可以再给些吗?
冯雪璐:你想要多少?开口。
雷松战:再给我30万,不是我要。
冯雪璐:可以。但你得说是给谁。
雷松战:窦明婕。
冯雪璐:那是理所当然!你老大邵昌建始终还是我的朋友,你不能欺负你嫂子。她还小,很多事不懂,不要让她浸染得太深。
雷松战:这我清楚。冯总是个爽快的人,我为我以前的事向你道歉。这是光盘,我还给你。
冯雪璐:你留着吧。可以随时要挟我,万一我不给你钱呢?对不对?在道上混的人,没几个是干净的,我也不例外。但我做事有原则,有一个度。
(雷松战大受感动。将两碟光盘当场掰烂)
冯雪璐:你帮我的这段时间,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雷松战:冯总是个不简单的女人。我雷松战服了。
冯雪璐:那我让你做一件事。今天早上六点,你们去荆南区普溪镇双弘村三组,把那些刁民挡住。事成以后,给你和你的那些弟兄们50万。
雷松战:我一分钱都不要。就当是欠你的,我先还上一些。
冯雪璐:好吧。你去把窦明婕叫来。我有话跟她说。30万,我亲自给她。
(雷松战起身离开。不一会儿,窦明婕敲门)
冯雪璐:进来吧,美女。
窦明婕:冯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冯雪璐:那你说,我应该在哪里?这是我的地盘,荆宁大酒店也是我的地盘。我还有好多地盘,你只是不知道而已。人说狡兔三窟,我起码有十窟,真是狡兔中的狡兔。
窦明婕:你会把我交给柯远生吗?荆宁再大也是他的地盘啊。
冯雪璐:有我在,情况就不同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地盘。还想回娱乐城唱歌吗?
窦明婕:柯远生还会来抢我的。
冯雪璐:你为什么偏偏就这么迷人?如果要发起一场战争,我看你一个人就可以成为导火索。
窦明婕:冯姐,你相信“红颜祸水”这句话吗?
冯雪璐:这是自古以来男权镇压女权、欺凌女权的最卑鄙无耻的成语。你祸害谁了?你杀人了吗?你投毒了吗?你抢劫了吗?你是女毒枭吗?你是“四人帮”江青吗?你不是啊。
窦明婕:可是爱我的人全都没好下场,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冯雪璐:爱?爱就是他妈的一个屁,放放而已。那是爱你的身体,爱你的乳房、阴道和屁股,我从来不相信什么爱。你永远不要低估男人的坏,男人的贪婪,男人的丑恶。
窦明婕:冯姐也曾有过巨大的心痛吗?
冯雪璐:我比你还惨。你至少还有人为了你争来争去,可是我呢?没几个人敢碰我。在我丈夫的眼里,我只是一种空气,根本不存在。婚姻不但是爱情的坟墓,而且也是人生的坟墓。女人啊,要让自己过得好点,就必须得有人民币,有自己的独立基础。这是30万,你拿着,去做点自己的事,哪怕就是开个小饭馆,做个美容店,也比活在男人的怀里要强一百倍。
(冯雪璐将30万现金推向窦明婕面前。窦明婕突然“扑嗵”一声,跪在冯雪璐面前)
窦明婕:冯姐,我想报仇,否则我活不下去了!
冯雪璐:你这是干什么?起来!
窦明婕(起身):我要把糟蹋我的男人统统都杀了!八年了,我活在这种地狱里已经八年了,我什么都没了,除了仇恨,我真的什么都没了。
冯雪璐: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8.Time:03:17。荆宁市人民医院。
(柯幸瑶拿了夜宵过来,请张天焕吃,张天焕没心情)
柯幸瑶:张伯伯,凯森的妈妈会来吗?
张天焕:她恐怕来不了,因为她在澳洲,是被国保警察逼走的。准确地说,那是被你父亲逼走的。
柯幸瑶:你这么说,我好有罪恶感。好官有坏人骂,坏官有好人骂。
张天焕:做好你自己,保存自己的良知,就是偿还罪恶。掩盖的事没有不露出来的,隐藏的事没有不被人知道的。好树就结好果子,唯独坏树只结坏果子。好树不能结坏果子,坏树也不能结好果子。荆棘里你不能摘无花果,咸水里也不能发出甜味来。
柯幸瑶:你是基督徒?
张天焕:不是,但我看过《圣经》。
柯幸瑶:张伯伯,我觉得跟你说话好亲切。
张天焕:跟你说话也很亲切啊。我听过你的《关爱心灵》,虽然你们都必须要去避开许多真正受伤的心灵,尤其是异议者和维权者的心灵,但是你们还是多多少少能抚慰一些小小的平凡心灵。谈谈你印象中的凯森吧。
柯幸瑶:那时候我还很小。张凯森在荆宁中学非常活跃,文学、演讲、辩论、体育、美术、摇滚,好像什么都来。有一年我们开校会,他一个人,哇,就他一个人,就连续上台领了五个奖,全校都轰动了。当时我们这些初中生刚刚进文学社,他就是文学社的副社长,居然就在每个周末给我们上课,讲他自己的中篇作品《浮尘》、《死城》。在我们的眼里,张凯森就已经是学生时代的顶峰了。当时,连我们后来的商学院院长胡冠农来演讲,都邀请张凯森去开研讨会。荆宁电视台也采访过张凯森。
张天焕:那是凯森的耻辱。胡冠农这个人,我太了解了。1999年,他就是揭发我的人,邀功请赏,他这个院长就是这么来的。他有自己的学术吗?先是照搬罗素,后来又抄袭台湾南怀谨和国内学者周文彰、范恒山、邹东涛、汪玉凯这些人的东西,根本谈不上有自己的独立思想。他的治校方略,就是党治、权治,把有能力的整下去,把没能力的提上来,搞劣胜优汰。这种小人,居然在商学院主政,是我们这种教授的耻辱,也是你们这种学生的耻辱。
柯幸瑶:张凯森为什么坐牢?太遗憾了。
张天焕:这个问题,就像问屈原为什么投江,岳飞为什么死去,秋瑾为什么被杀。他如果不坐牢,那简直都不正常。我儿子这个人就是太正直了,别的没学到,就跟我染上了同一个德性。况且,他出道早,影响不浅,无论在荆宁还是在海内外,都算得上是一根骨头,是有血性、有硬骨的那种人,不拿他开刀,拿谁开刀?你父亲的政绩,其中一部分,就是靠这种消灭异己的手段来维持。这种权力,非常丑恶。
(柯幸瑶从未像今天这样感受到恐惧与自责,他望着躺在病床上一脸平静的张凯森,真担心他突然醒来)
9.Time:03:25。荆西区地下赌场。
冯雪璐:好啦好啦,别哭了别哭了,跟冯姐好好说说。
窦明婕(流着眼泪):八年前,我还在读初三,就快要毕业了。有一天,柯远生到我们普溪中学来视察,学校搞了一场文艺表演,欢迎领导。我记得我上台的节目,是舞蹈《颜色》,服装可能比较暴露。那时候,有一些男生为了追我,经常打架,但是我当时暗恋我的体育老师陆成栋。表演完了以后,晚上的夜自习,校长邓淑颜把我叫到校长办公室。因为我父亲当时得了胃穿孔,邓淑颜就给我了我一笔钱,有5000块钱,说是市委书记柯远生的心意,她让我去亲自道谢。我什么都没想,就到柯远生住的镇政府招待所去了。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柯远生要包我过夜。我都跪下来求他了,把钱扔在地上,可是他还是没放过我,活生生地把我强奸了。
冯雪璐:这个畜牲!
窦明婕:我流着血,跑到派出所报警,当时的所长叫魏邦华。我只说我被强奸了,但没说是被谁强奸的。魏邦华带着我,跑到招待所,见到了柯远生,当时他还是光溜溜的一身。魏邦华让我回学校,说他会处理。结果谁知道呢?反正一点消息都没有。我不敢爸爸妈妈说,不敢跟老师说,更不敢跟校长说,但是我写了日记,记得清清楚楚,只是没有写上强奸我的人的名字。有一天,有个喜欢我的高年级男生来偷我的东西,把日记偷走了,又到处谣传他已经把我上了。结果就在一天夜里,那个男生的朋友和另外一群人把我拉到一片树林里,我就站在旁边,看着他们打。他们都说喜欢我,打得不可开交。陆成栋老师刚好路过那里,我以为我得救了,就喊:“陆老师,陆老师,救我!”陆老师从摩托上下来,男生们都不打了,就把矛头对准了他。
冯雪璐:这不是一群小混蛋吗?他们知道什么呀?
窦明婕:那是我第一次哭着求那些男生:“你们放过我吧!”也是第一次哭着对陆老师说:“陆老师,我喜欢你!”他们就说是陆老师把我强奸了,我卖身给陆老师了。打得太惨了!我都不想回忆……
(窦明婕用双手蒙住双眼,不停地哭泣。冯雪璐把窦明婕抱住,在她肩上拍拍)
窦明婕:他们一共有20多人,全部围上来,一棍一棍地打陆老师的腿,腿都打断了。有个男生说:“把他的鸡巴割了!看他还以后还拿什么日你?”人一个个都疯了,他们脱了陆老师带血的裤子,把他的那个睾丸割了,血淋淋的一跎,抛到水坑里去。可是还没完,我都快崩溃了,他们一个个扑上来,叫我“贱货”,叫我“臭婊子”,叫我“烂逼”,把我的衣服裤子都脱了,轮奸我,践踏我。甚至,还向我撒尿,拿树叶塞进我的下身……
冯雪璐:混账!你现在还认得他们吗?
窦明婕:都不知道到哪儿去了。这还没完。我几乎是爬着走的,等了一个多钟头,才看见有个三轮车过来。那个师傅想把我和陆老师送到医院。可是,还没到医院,就在路上,被那群男生截住,那个师傅被打了一顿,打跑了。有人报警,派出所来了两个人。魏邦华只把我送到一个乡村诊所里,陆老师被送到另一个地方。我根本就没法动,连说话都没有力气。一个星期以后,我母亲把我接回家去,她什么都没说,只跟我说:“有人送了20万过来。你那个该死的爸爸在医院要治病,要花钱。”我跟母亲大吵大闹,可是母亲根本不理我,甚至说我年纪轻轻就去卖身。无论我怎么说,她都不相信我的话。从小到大,我和我母亲的关系就非常不好,她只喜欢弟弟,喜欢男娃。
冯雪璐:明婕,不要哭,说下去,有任何事我都可以为你做主。
窦明婕:我又去派出所报案。可是,魏邦华根本就是拖延我,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绝望了,想自杀,可是我不甘心。这个世道到底是怎么了?学校校长成了拉皮条的,派出所所长根本不管事,父亲又是那个样子,母亲只想到钱。我偷偷回家,找了两个多钟头,只找到三万多块钱,就离家出走了。母亲报警了,到处贴寻人启事,我在一家旅馆里被警察找到,警察把我带到魏邦华面前。这一次,魏邦华的面目完全暴露出来了,他居然说要治我的偷窃罪。我害怕,我真的怕极了,可是他说:“只要你跟着我,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从那一晚开始,我真正堕落了。从小父亲最疼我,可是他跟母亲经常吵架,一吵架就打,就酗酒,结果得了胃穿孔。我没有任何安全感,到处都有人在找我,一旦找到我,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结局。那些男生会放过我吗?
冯雪璐:你不知道魏邦华跟邓淑颜的关系吗?他们是夫妻。这根本就是一根藤上的蚂蚱,你跳来跳去,还不是刚出狼群,又入虎窝?你知不知道邓淑颜已经死了?
窦明婕:什么时候?怎么死的?
冯雪璐:鬼晓得是怎么死的!有些天数了。我在普溪镇也有项目要做,邓淑颜这个人,我打过交道。我就奇怪了,你怎么稀里糊涂的,就过了这么多年?
窦明婕:我那时真的是走投无路。那一晚,魏邦华说他喜欢我,要送我离开荆宁这个地方,到澄江去读艺校。每隔一个月,他就会到澄江来一次,和我睡一夜,然后给我钱。我在艺校呆了三年,整整打了三次胎。眼看就要毕业了,可是有一天魏邦华突然打电话给我,让我赶紧离开澄江,到上海去。我问为什么,他的态度非常凶,又不说原因。我没走,结果第二天艺校校长就叫我到校长办公室去一趟,说学校已经以我多次堕胎为由,把我开除了,让我马上离开学校,连文凭都没有。我怎么也没想到,魏邦华的手会伸那么长。这以后,我去过广州天河,进过制衣厂。制衣厂太苦,又跟一帮人去唱野歌,成了流浪歌舞队的一员,但是好景不长。为了生存,在台上总要被迫说着一些淫荡、肮脏、下贱的话,我就又离开了。到深圳福田一家歌厅唱歌,在里面唱了两个月,亲眼目睹老板把一些漂亮小姐染上毒瘾,我真的怕了。又跑了。
冯雪璐:你小小年纪,怎么偏偏就这么倒霉?好像所有的倒霉事都堆在你头上了。
窦明婕:算命的说,我前世冤孽太多,一辈子都还不完啊。可我曾经非常纯真,我爱唱歌,我爱跳舞,我长得漂亮是我的错吗?我恨我漂亮,巴不得我就是个丑鬼,拿把刀把相破了算了。可是谁又忍得下心呢?我的仇还没报啊。这么多男人把我折磨成那个样子,我实在是忍不下去,一回想起来自己都会呕吐。回到荆宁后,我曾在发廊洗过头,在酒吧当过酒吧歌手,在商场卖过衣服。这时才我知道,魏邦华早已不是当年的派出所所长了,而是荆南区的公安局长。邓淑颜也不是当年的校长了,而是我们普溪镇的镇长。我不明白这么龌鹾的人,怎么就有那么好的运气?
冯雪璐:遇到过真心喜欢你的人吗?
窦明婕:遇到过,但是三年前就坐牢了。
冯雪璐:街头混混啊?
窦明婕:不是。是一个作家,叫张凯森。
▓中国的主人·第十一集
作者:杨银波
旁白:黎明前的黑暗,暗至无边。然而即使黎明将来,天色也未必见得将有多亮,恐怖与窒息也仍未停止,光明中同样有黑暗的色素在渗透、蔓延、斗争。此刻,章群力正开着他那辆5吨限载的货车,缓缓行驶在通往省城的路上。他不断环顾左右,真希望这家乡的一切都能“看”进他的眼里去。他隐隐感到,现存的一切都将不存在,灰飞烟灭。此时的他,已经无法顾及他家人的安危,那习以为常的突然袭击,只要不像“深夜警察武装暴力执法”的社会轰动新闻那样沉重,就已经能够让他忍受。身为女人的方翠琼,此时正尴尬地守在鸿兴公司的不远处。此前,她也曾这样蹲守过几次,但等待她的,不是保安的轰赶,就是自我胆怯后的退缩。有人在等待结果,有人在等待另一种结果。武警已经全副武装,真枪实弹,原地待命。雷松战则更如荆宁市的另一种武警统帅,他已迅速召集80人左右,统一穿上迷彩服,只是未来得及戴上武警的军帽,扎马尾的、光头的、染黄发的、染蓝发的、染红发的、烫爆炸式的……各式各样的发型充斥其中。他们同样在原地待命,仿佛自己真是一支能攻善战的军队。
1.2009年5月22日。Time:03:51。荆西区地下赌场。
窦明婕:我跟张凯森的认识,是在一家商场里面。我真的想当一个好人,自食其力。我不是一生下来就是贱种,就是那种必须靠男人才能养活的女人。张凯森对我其实也了解得很少,很多事情我都不想对他说,我怕他承受不了。那一年,我20岁,他比我大四岁。张凯森是一个非常正直、开朗的人,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他就像一个搞调查的记者一样,了解我这种最普通的人。那天上午,我们谈了整整三个小时。为了让我不被老板骂,他甚至还花了600多元买了一件欧式旗袍,说是送给自己的妹妹。那天晚上,我下班后,看见他在商场四周找我,找得非常辛苦,最后累得坐在广场的长椅上等我。我从后面拍他的肩,他转过身,对我说:“窦明婕,我送你一件礼物。”就是那件旗袍。然后,他什么也没说,就跑掉了。
冯雪璐:老掉牙的招术,这有什么了不起?不过就是一件才几百块钱的旗袍。
窦明婕:不光是旗袍,还有那个盒子里厚厚的一本文集,集子上写的是“窦明婕女士存正。张凯森赠”。全是他的作品,有政论、杂文、诗歌,还有科幻、武侠、言情。另外还有两幅画,第一副画是一个没穿衣服裤子的小孩,脏兮兮的,在人潮汹涌的街道,哭得非常厉害,但是没有任何人理他。第二副画,是一个捡垃圾的老太太,向街头乞丐的破碗里丢了一个一元的硬币,旁边是身着笔挺西装和黑色警服的人,全是一脸麻木。有的作品注明了“已发表”,有的作品又注明了“未发表”,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其实他当时已经非常有知名度了,可是,直到我上了网才知道,原来张凯森就是网络人气作家“古刹”。起初我们相处,完全是基于他这个人的魅力,对我真心实意的好。但是后来我发现,网上的“古刹”跟现实生活中的张凯森是不完全一样的。张凯森太纯粹了,他非常痛苦,不是我这种痛苦,他非常恨眼下这种制度。
冯雪璐:是个民运分子吧?民运的人很复杂的,你还太单纯。
窦明婕:我不懂什么叫民运,反正张凯森有时会让我特别害怕,有时我又特别心疼他。他的有些作品我根本就不敢看,因为我总觉得他做的事非常危险。也经常听他说某某某又被绑架了,某某某又坐牢了,某某某又出狱了。我觉得我们俩有的时候完全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他可以早饭不吃、中午饭不吃,没完没了地写。我们同居在一起,有时整整一天超不过三句话,就是“起床了”、“吃饭了”、“睡觉了”,可是我们还是真心相爱。他就是太热爱他的工作,发疯了一样地写。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拼命的人。所有的房租、水电、饭菜,他都包了,每个月一定要给我买一套衣服,买一双鞋子,他甚至还会给我买内衣。每个周末,我们会去歌城唱歌,会到一些朋友那里作客,不但有中国人,还有老外,然后出来吃夜宵。我们的生活并不单调,而且也没有吵过一句嘴。
冯雪璐:那他是怎么坐的牢?
窦明婕:那天是2006年5月20日,有四个人闯进我们的租房里,把家都给抄了,拿走了很多东西,书、光碟、稿子、电脑主机、U盘,还有一些信件、银行光票托收单据、银行存折。他们把张凯森强迫带走了,说张凯森反党,让我擦亮眼睛,跟他划清界限,不然会连我一起抓,判我窝藏罪。我怕极了,以前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我对不起张凯森。从那以后,我在他面前永远地消失了,因为我什么也不敢再相信,谁也不敢再去爱。
冯雪璐:现在我算是明白了。我还以为,你跟其他的娱乐城小姐一样,就是想拿点轻巧钱,原来是哀莫大于心死。明婕啊,可以想象得出来,如果你没有在娱乐城遇到我,你的日子将会怎么样?
窦明婕:也许我早已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了。我真的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我该到哪里去?我该干些什么?这个世界留给我的耻辱,我的痛,我的恨,我的爱,我的一切的一切……冯姐,就算是块石头,也会粉碎的。
2.Time:04:26。荆宁互助会。
(汤万隆念完新闻稿:“现在大家提意见。”康巧香坐在他旁边,仍然没有睡意,她那约六岁的女儿睡在里屋。郑道勇、卓玉诗、彭辰罡、姚崇崧、叶雨晨都聚在其中)
彭辰罡:《助网》不能公布的,我们来公布。
汤万隆:还用区分什么能与不能?最好都公布,共享这些信息。
彭辰罡:我担心给你们互助会添麻烦。国保如果要踩你们,那么当中的一些东西,可能就是证据。公民党网站,还有《华人视点》电子杂志,浏览量都很大。你们《助网》现在一天有多少访问IP?
汤万隆:我看看。昨天有37491个IP。
彭辰罡:比公民党网站多,比《华人视点》少。现在的整个荆宁,最大的一件事,就是反腐败,而这个反腐败的焦点,就是圈地运动。这种反腐败,与以往不同,不是党内自己整自己,而是民间维权参与其中。政治犯很容易产生一个问题,那就是孤立于民众,有精英情节。但是,我们的整个方向,是和普通的公民一起打拼。
汤万隆:我同意。所有的信息都已经发出来了,现在的关键是下一步怎么走?我的考虑,可能要跟党政体制里面的一些相对有民本精神的官员保持互动,大家坦诚布公地合力做事,清洁整个荆宁市。
彭辰罡:意义不大。老实说,我个人对秦建勋的期望还是比较悲观,他是一个非常弱势的市长,不是因为资历浅,而是因为他从根本上还是没有真正的权力,与民众之间的真实距离还很大。我们这样想吧,如果整个荆宁某一天突然没有了政府,当然还有军队,可是军队是无法治市的,那么荆宁市人民要怎么选择?我觉得应该有主动权,就是去实践民主。像双弘村的章群力,我觉得这种人就应该去竞选。
郑道勇:谁能把握每件事的方向呢?尽自己的能力,做好自己的事,就已经很不错了。人人参政,未必是件好事。政治是很危险的一件事,权力的争夺不是每个公民的重点。我觉得应该是维护自己的利益,维护他人的利益,这才是最重要的。岳安桐是记者受难,张凯森是作家受难,你们是反对党受难,谭振东是公民受难,康巧香的老公林祥毅是民工受难,其实谁不是受难群体呢?是什么样的背景导致了这些受难?我觉得是利益,你触动了特权阶层的利益,他们就会报复你,心狠手辣地报复你。现在不是一呼百应的时代,只要你认真地做事,该来的都会来。
卓玉诗:我提一件事。昨天张凯森和他父亲张天焕来过,给我送了33000块钱。但是,我自己可以养活自己,现在我想把这笔钱捐给《助网》。
汤万隆:我们不需要,我们也能自食其力。你就收下吧,他们公民党做事情都是很坚决的。
彭辰罡:没错,你应该收下这笔钱。
卓玉诗:我是这样想的。《助网》每一天都在帮助不同的弱势群体,可以把这些钱拿去帮助像康巧香这样的弱者家庭。你们看行不行?
汤万隆:我们早就考虑过。但是我们自己有会费,钱虽然很少,但自己可以想办法凑。说句实在话,如果我们愿意接受海内外的资金,互助会是很容易在短时间之内迅速达到几百万的。我们真的不需要,一个NGO是有品牌的,资金自立也是品牌的形象之一。不过,你可以直接去帮助《助网》报道、声援和维权的人,比如康巧香。你可能对我们这种民间维权的运转不了解,但是他们公民党的人了解。
康巧香:你们说什么,我不是很懂。但如果你们给我钱,这个钱我也不能收,我自己打工可以赚钱。只要你们能够帮我找到林祥毅,不管是死还是活,我都愿意报答你们。我看得出来,你们都是好人,都是有良心的人。我一个农村女人,帮你们做不了什么,但是以后只要你们需要,跟我说一声,我绝对可以跟你们说我看到的,我听到的。
姚崇崧:这就是我们的农民工啊,纯朴、厚道、善良。我就搞不清楚,这个制度为什么要跟他们过不去?
3.Time:04:50。荆西区地下赌场。
窦明婕:邵大哥其实人不坏。我以前挺怕黑道的,可没见过他这种黑道。
冯雪璐:你了解邵昌建的过去吗?
窦明婕:知道一点点,只晓得他过去当过兵,没当几年。
冯雪璐:他不是一般的兵,曾经在甘肃镇压过烟农。政府要征收烟农的土地,那些烟农不答应,打起来了。老人和孩子堵在枪口下,年轻力壮的人把收割机运走了。连长让他们追,当时邵昌建有个战友开了一枪,把一个老人打死了。结果这个战友回到部队,成了师长警卫班的人。而邵昌建放下了枪,结果被关了三天的禁闭。这个警卫,是四川广元人,本来跟邵昌建的关系很好,可是在他关禁闭以后,出来才知道那个警卫突然死了,被砍成一块一块的,扔在厕所里。整个师都禁止出房,一个一个地查。查出来的结果是,师长去开会,那个四川警卫和另一个河北石家庄警卫在师长家中找到了一盘黄碟。四川警卫要看军旅晚会碟,河北警卫要看黄碟,两人争起来了,接着打了起来,四川警卫被打死了。那个河北警卫不是一般人,虽然人只有20来岁,但肢解人的技术是一流的,因为他父亲就是石家庄的外科医生。师长回来以后,发现屋里特别整齐,什么都收拾过了。过了两三天才在天花板上看到一滴很小的血,就这样查来查去,最后在厕所里看见几根头发,把尸块捞起来以后,连人都认不出来了,因为根本就不完整,找遍整个军队的地下通道,也只找到肠子、手、腿、脚,头怎么都找不到。这个河北警卫被枪毙了。邵昌建从那以后就决心不要再呆在军队里。
窦明婕:这些他为什么都不跟我讲?
冯雪璐:你这个年龄的人,怎么能理解呢?你连中国陆军有哪些兵种都弄不清楚。邵昌建退伍以后,曾经在荆宁五金厂当过车间主任。可是厂长把厂给卖了,工人们走投无路,他带工人去找政府,骂了几句“狗官”,结果还被公安局抓了,在刑警队被警察打了。有个刑警跟他说:“你知道刑警队是干嘛的吗?刑,就是开刀。刑警队,就是给人开刀的部队!”出来以后,他这个人完全变了。自己拉了一帮人,把那个厂长打成了残废,很多人都把他当英雄一样看。有一些小伙子,就这样跟他走到了一起,有几个也是退伍的军人,比如雷松战就是。他们放高利贷,生产盗版光碟,开了一些批发铺,像钢筋啊、水泥啊、铝合金啊,也帮人收账、看场子,越搞越大,也曾经成立过房地产开发公司,做过两个楼盘项目。势力越来越大,在荆西区只要一提“邵昌建”这个名字,很多人都会发抖。当年打他的刑警,没一个是好下场,都被他和他的手下打过。你在电视上看那些什么卧底,到他这里都没意思,一个卧底都没有,反倒尽是跟邵昌建走到一块的人。所以我就说嘛,政府就是贱,你把它吓坏了,它反而尊重你,跟你绑一块儿,舔你屁股都来不及。
窦明婕:那邵大哥为什么又跟柯远生翻脸了?
冯雪璐:可能你也是原因之一吧。邵昌建绝对是绝顶聪明的人。他的那些弟兄有时也帮我看场子,我们之间不算陌生。我跟你说一件事,就在前年,你们普溪镇有块地,柯远生答应给邵昌建,让他搞建筑材料综合批发市场,钱也收了。我老公也想要那块地,要搞鸿兴公司,我也把钱送给柯远生了。柯远生两头占便宜,就是要拿点颜色给邵昌建看看。那个时候,你跟邵昌建打得火热,加上邵昌建确实知道得太多,什么人干过什么他都清楚。柯远生想把邵昌建往死里整,让公安局长龚汉祥下手,结果邵昌建跑去找市长谢荣山,送了一大笔钱。本来这个时候,谢荣山跟柯远生之间就有矛盾,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总之每回都是柯远生负责分配钱,谢荣山得的钱还不如龚汉祥得的多。谢荣山压住龚汉祥,邵昌建就在一天夜里闯进柯远生的家里,拿枪抵着他的脑袋,吓得柯远生下跪求他,给了2000万才逃过一死。这个人真的挺血性,最坏的人都怕他,那不是共产党怕他,是柯远生这种心惊胆战的官场老大怕他。你懂什么叫“划地而治”吗?自古以来,朝廷跟江湖就是相生相克,柯远生是一定要除掉邵昌建的。
窦明婕:邵大哥跟你们扯过皮吗?
冯雪璐:他这个人啊,可以把谁都不放在眼里,但有一个人例外,就是我老公范宁臣。老公亲自找邵昌建谈了一夜,不是谈钱,也不是谈那块地,谈的是毛泽东怎么打江山,国民党在台湾的黑金政治,那一晚让邵昌建恍然大悟。奇怪的是,我在范宁臣眼里什么都不是,倒是邵昌建这种枭雄式的人物,跟他特别有共同语言。邵昌建本来是可以出逃的,但他最终还是低估了柯远生的恐惧,这个人非要整死他。保护伞嘛,永远以为自己才是老大,权力第一。邵昌建被抓,他的弟兄也抓了一些,逃了一些。谢荣山和龚汉祥也怕了,就向柯远生摊牌,要拿钱走人。结果,柯远生先下手为强,把曾经跟自己称兄道弟的人都拿下。柯远生这个人,心黑尽了,完全就是他妈的疯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人在江湖,我们只是不得已而已,不得不跟魔鬼打照面。这种人活在荆宁一天,就祸害荆宁一天,可以被拉出去砍一百次头了。
4.Time:05:59。某武警部队。
(武警、机械、车辆已准备完毕,六辆军用卡车前,约100名武警笔立挺直)
魏邦华:这次任务,是一次神圣的任务。武警是国家和地方的坚强后盾,同志们必须抖擞精神,力争毫无阻挡,以最快的速度,最好的技能,推平土地,为国家建设、荆宁市的经济发展,出一份力,尽一份心。同志们,有没有困难?
武警齐喊:请首长放心!
魏邦华(看看表,还差几秒打六点):出发!
(武警们飞奔卡车、挖掘机、推土机,井然有序地往双弘村方向开去)
5.Time:06:05。荆西区河边。
(一群混混或坐或站或蹲,都盯着雷松战)
雷松战:丑话说在前头,不要把事情搞大。目的只有一个,不要让那些村民闹事。有问题没有?
某混混:雷哥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
某混混:万一那些刁民打我们怎么办?
雷松战:你他妈没长手脚啊?都有砍刀吗?
某混混:我们几个没有。
雷松战:把钢管带上。记得藏起来,不到万不得已,不要露。
某混混:条子管不管?
雷松战:管个屁,巴不得呢。出发吧!
(约80人搭坐在十余辆长安车里,往双弘村方向开去)
6.Time:06:57。双弘村三组。
(陈菊蓉起床热饭,想给丈夫章群力打个电话,可又想起章群力对他的嘱咐,遂放下电话筒。黄登兴起床,坐在门坎抽烟。任子鹏在村口商店的藤椅上酣睡着,四个村民仍在兴致勃勃地打着麻将,赢的还想再赢一些,输的想把输了的钱赢回来。董云斌在治安队里睡熟了。董云升和贺志铭起床活动活动,董云升打电话叫饭馆送早饭过来。马富华起床刷牙,马江威还趴在床上睡着,电视和DVD影碟机没关,正放着三级片压缩碟《陈宝莲色情电影集》。整个双弘村三组,沉浸在一片平静之中,薄雾笼罩,鸡鸣声声。突然,警察、武警、混混,纷纷赶到,人们以为在做梦)
孟青彪(走进双弘村广播室):双弘村的村民们,我是普溪镇党委书记孟青彪。从现在开始,我限令双弘村三组的所有村民在今天下午两点以前,全部搬迁到政府安排的安置房里。荆南区公安分局已经下令,推地、拆迁任务由武警部队负责完成。请村民们理解政府,遵守纪律,遵守秩序,不要煽动闹事,不要阻挡武警。任何阻挡的人,将视为扰乱秩序,我们发现一个就会抓捕一个。我们将依法给予所有村民以合理的补偿,请村民们相信政府,不要受少数别有用心的人挑唆。我以镇党委书记的名义担保,村民们的补偿、安置等要求,我们都会一一妥善解决。
(整个村动起来了。人们纷纷问:“武警在哪里?”人群陆陆续续涌向武警。警察拿着喇叭喊话:“请大家赶快回去搬东西!政府提供车辆!”有老人哭着对武警喊:“你们不要相信他们!不要相信他们!”)
任子鹏(爬向一处高坡,站着):武警兄弟们,你们想一想,你们是为谁当兵?你们也有父母,也有兄弟姐妹,你们是老百姓的子弟兵,不要给那些腐败分子当枪使。我是双弘村的村民,我了解政府想干什么,他们想强行推地,用你们这些拿着枪的人对准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人。你们忍得下心吗?
孟青彪:任子鹏!你乱叫什么?把他铐走!
(几名警察冲向任子鹏,任子鹏激烈挣扎)
任子鹏:姓孟的,双弘村所有的村民都不会放过你,你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我要跟你斗争到底!
孟青彪:疯子!都是他妈的疯子!刁民!暴民!铐走!
(武警庄严挺立,面无表情。警察和混混走向各家各户,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村民迅速回到各自家中,不得已只有配合)
一个老太太(坐在地上哭着):苍天啊!日本鬼子进村了!这是什么世道啊!要逼死人啦!
(整个双弘村一片混乱,哭声、喊声、骂声混成一片)
陈菊蓉(把菜刀架在脖子上):你们如果敢进来,我就死给你们看!
(混混不敢动)
警察(拿出对讲机喊话):邹所长,多带几个人过来,章群力的老婆要寻死。
邹思坤(对讲机里的声音):那就让她死!这种泼妇,死了活该!
(警察走过去夺刀,陈菊蓉后退几步,撞在板凳上,跌倒,菜刀在脖子上深深地割了一刀。警察赶紧把人送出门外,人群侧目)
村民甲:警察杀人了!警察杀人了!打死狗日的!
(几个村民提起扁担,冲向未挤上车的警察。将警察打翻在地,猛砍警察的头部。那警察未来得及反抗,就被打晕了,大脑流血。几个混混当没看见,躲闪开,又走向另一家)
村民乙:我认得这个人,这是史维洋,派出所的。
(倒在地上的史维洋,他的对讲机传出邹思坤的声音:“史维洋!史维洋!”村民把对讲机拿在手里,狠狠砸在地上,摔烂)
邹思坤:快!史维洋出事了。你们几个,跟我来。
(武警挺立不动)
邹思坤:没听见啊?我叫你们几个跟我来!
(武警仍然挺立不动。孟青彪看在眼里,极其无奈)
孟青彪(拨魏邦华办公室电话):魏局长,你到底来不来?村民杀警察了。你的部队是什么材料构成的?我们调不动!
魏邦华:把电话交给队长。
孟青彪:谁是队长?魏局长有话。
中年武警(站出队伍):请首长指示!
魏邦华:遵守部队纪律,任何人不要擅离职守,下午两点执行任务。
中年武警:是!
孟青彪:魏局长说什么?你哑巴了?我问你他跟你说了什么?
中年武警(面向武警):立正!向右转!齐步走!
(武警走向公路边,全部原地休息。一切车辆,开往在公路边停下)
孟青彪(自言自语):魏邦华,这个狗日的叛徒!
7.Time:08:29。荆西区地下赌场。
(范宁臣带着冯雪刚,冲进冯雪璐的办公室,窦明婕被吓到。冯雪刚示意:“你出去!”窦明婕离开。冯雪璐看见范宁臣,突然眼睛一亮)
冯雪璐:老公!
范宁臣: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你是嫌中国的法西斯还不够吗?为什么要突然袭击双弘村?你就那么爱钱吗?
冯雪璐:我们不要一见面就吵,好不好?那块地是我要做大型超市和楼盘用的,我们不要,别人一样会要。我们不派人,政府照样会派人。现在不推,以后终究还是要推的。
范宁臣:你大概忘了,只要利润超过成本的两倍,这个世界就会爆发战争。你想死在哪里?
冯雪璐:范宁臣!我好言好语跟你讲,你根本就不听。你自己也是商人,说这些话你不觉得害臊吗?你的钱从哪里来的?
范宁臣:我做的是啤酒,是香烟,是矿泉水,是衣服,是电子,是汽车配件,我不像你,叫人赌,叫人嫖。
冯雪璐:你太过分了!你居然当着我弟弟的面这样说我。当初,是谁供你留学?是谁让你走到今天?忘啦?我是你的什么人?我是你的妻子,不是你的出气筒。我做大型超市,又侵犯了你什么?
范宁臣:你在侵犯你自己!你不顾及底层的怒火,你在走向犯罪!请你立刻把雷松战他们叫回来,立刻!
冯雪璐:你以为雷松战听你的话吗?你以为政府因为你的仁慈,就能答应双弘村村民的要求吗?你以为中国的商人都只能像你这样,社会才能进步吗?你到底睡醒没有?这就是中国的市场!
范宁臣:去你妈的市场!你这叫强盗,这叫侵略。你把政府当什么?你就是它的尿壶啊,用你的时候拿出来尿尿,不用你的时候把你扔在床底下。这也叫市场?这是八国联军瓜分中国。
冯雪璐:不要拿你那些大道理来压我!最起码,你不能辜负我和我母亲。
范宁臣:你也不要把我的过去当成是你家族的功劳!你要搞清楚,我不是你这种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人,我是实业救国的人。我们走的是两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冯雪璐:哼!实业救国,你救谁了?鸿兴公司拿了多少钱出来?可是又有多少钱给了村民?你养肥了那些贪官,而那些贪官还要不断把你吃下去,你不也是这些罪恶的帮凶吗?如果你真的要救国,那你干脆直接跟村民谈啊,不要顾及什么法律,直接出高价把土地买了,塞一大堆钱给村民。你敢吗?
冯雪刚:姐,算了,不要吵了。
冯雪璐:屁话!你自己的主见呢?
冯雪刚: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范宁臣:你出的是多少钱一亩?
冯雪璐:60万/亩,50亩。
范宁臣:把价压下来,50万/亩。你如果压不下来,我去找柳月玲。你拿出500万来,安抚双弘村三组的村民。
冯雪璐:别忘了,我是买那块地的独立法人,你不是。凭什么让我来做这种事?我既要当李嘉城,又要当胡锦涛啊?你的鸿丰公司为什么不招双弘村的人?他们不懂技术可以学啊。应该给我一个解释的人是你。
范宁臣: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文革就是这样的,总有一天他们会造我的反。
冯雪璐:原来你也害怕嘛!那你凭什么要充好人呢?范宁臣,我突然觉得你这个人好矛盾,好反常,一边正义凛然地谴责中国的法西斯,一边又不敢正视民愤问题。
范宁臣:我不是神,我只是人。
冯雪璐:我也是啊!所以我们就扯平了嘛。你做你的,我做我的,你不干涉我,我也不干涉你,我有我的方式,你有你的方式。如果你觉得没有安全感,你也可以投靠政府,投靠黑道。
范宁臣:我投靠民间!
冯雪璐:哈哈,真是天方夜谭!没有枪,没有权,没有钱,一盘散沙,你能依靠谁?你想当河北的孙大午吗?再说了,你这也叫投靠民间吗?除非中国废除一党专政,否则你只能向共产党低头,你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面对现实吧,你这个幼稚、偏执、自负的人。
范宁臣:总有一天,这个世道是会改变的。
冯雪璐:可是枪、权、钱永远都在你头顶上压着你,你翻不了身。
(范宁臣接到李亚岚电话)
李亚岚:范总,公司油库爆炸了!
8.Time:08:54。鸿兴公司油库。
(整个油库上空浓烟滚滚,空气中也有着浓重的汽油味。火势凶猛,油库已经成了火葬场,几个人被燃烧的汽油当场火化,且没有骨头可捞。范宁臣坐上车,拨打李亚岚电话)
范宁臣:有几吨汽油?
李亚岚:6.5吨。
范宁臣:来人了吗?
李亚岚:我们公司灭不住,消防车还在路上。
范宁臣:谁干的?
李亚岚:还不清楚。现在只知道死了8个人,被烧伤了22个人,都已经送上了车。
范宁臣:都是公司的人吗?
李亚岚:无法辨认。
范宁臣:报应来得这么快!
李亚岚:范总,武警部队来了。
范宁臣:他们本来就在那里。
(整个普溪镇都慌了,大火腾空而起,离鸿兴公司较近的人赶紧撤离。正在双弘村强制动员搬迁的警察纷纷跑出双弘村,将看热闹的人一一推开。混混们赶紧离开,希望避开记者的镜头。代镇长余海宽看着大火,直抹眼泪,满脸无奈)
孟青彪:完了!完了!我完了!(打电话给魏邦华)魏局长,鸿兴公司起大火了,油库爆炸了!
魏邦华:我知道。
孟青彪:是鸿兴公司的油库爆炸了!
魏邦华:部队不是去灭火了吗?这种事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孟青彪:这一下我这个镇委书记肯定是当不长了,要问责下课的。
魏邦华:这又不是我的事情,我能帮什么忙?
孟青彪:我要是丢了官,你也跑不掉。
魏邦华:跟我有什么相干?出状况了,我派人灭火,我是功臣,你不是。
孟青彪:这都是他妈谁干的?太损了。
魏邦华:万一是意外呢?
(大火被逐渐灭小,消防车赶到时,火势已等同于一栋普通楼房起火的小规模火灾。人们纷纷谴责消防队来得太迟。双弘村三组的人一一走向火灾现场围观,每个人都在想:“今天,到底还要不要推地、拆迁?”唯一的侥幸心理,因这突然的火灾,变得重要起来)
▓中国的主人·第十二集
作者:杨银波
旁白:这不是普通的一天。荆宁市的移动通信与中国联通,在这一天被相似的两条信息堵塞着:“武警强推双弘村土地”、“鸿兴公司油库爆炸”。太多人都将这两条信息互为因果地看待,只是各人的目的并不相同。似乎这并不是什么灾难,反而是某种契机或者借口,就像任何战争都必须得有一个进攻的理由——此刻,官场与江湖都找到了理由。有人在想,一定是双弘村的人干的。互联网已经发出消息,人们传送着武警、警察、混混奔赴双弘村的照片,有人传送着火灾现场的照片。“普溪镇”正成为百度与Google搜索的热门关键词。然而,当人们打开《普溪镇人民政府网》时,却只看得见网站的框架,里面除了招商的电话、联系人及普溪美景之外,什么都没有。这个电话,被来自海内外的人打爆。接电话的人干脆把听筒放在一边,离开办公室,每个人打过去所听到的都是“你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网民们此刻浏览得最多的网站,是《助网》。就在火灾后的两小时,《助网》的同时在线人数超过30万人,达到了服务器承载的极限。火灾后的两个半小时,《助网》突然被封杀,连域名都被取消了。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秦建勋仍旧要在这个时候坐在省委组织部面前,曾兴国被“富云山庄”的人解救又继续向省政府奔去,刘宇棠来到荆北区,裴敏琳走进党校。柯远生正马不停蹄地为自己的颠峰人生奋斗,一切都被重新开动起来。
1.2009年5月22日。Time:09:22。荆宁市政府招待所。
秦建勋:我是荆宁市市长,这是突发事件,如果你们继续把我留在这里,一切后果由你们负责。不管你们代表谁,我现在必须赶到现场,必须!
省组织部官员:不行。
秦建勋:你们希望我引咎辞职吗?这就是你们的目的吗?是柯远生的目的吗?是蒲玄恒的目的吗?
省组织部官员:以你现在这个态度,我们很怀疑你能老实交代自己的问题。你到荆宁以后,荆宁事件不断,社会舆论对党和政府充满了敌意,敌对势力把目标盯在了荆宁。而你,居然还在荆宁煽风点火,火上加油,毫无党性原则。我们很怀疑你的行政能力和参政动机。秦建勋,你对共产党是不是有仇恨?
秦建勋:任何现代政党,都需要在自我批判中进步。
省组织部官员:正面回答问题。
秦建勋:要我表忠心吗?如果我是你的上司,我问你一百遍:你对我是不是有仇恨?你怎么回答?
省组织部官员:正面回答问题!
秦建勋:凭什么?这个问题是重点吗?我对党有意见,或者没意见,这都不是一辈子的事情。事物是发展的,曲折的,问这个问题非常幼稚。现在的重点是,在荆宁,官员形成帮派式的垄断系统,以强有力的权力与暴力,涂毒于百姓。双弘村就是一个突破口,这是百姓的利益问题,如果我们的党真正关怀百姓、服务百姓,那么就应该通过文明的、合法的方式,来征用土地,解决百姓的难题。
省组织部官员:你参加过89年动乱吗?
秦建勋:不是动乱,是民主运动。
省组织部官员:你跟这批人有多长时间的交往?
(官员拿出秦建勋与彭辰罡、姚崇崧、张天焕、郑道勇、叶雨晨在一起的照片)
秦建勋:刚刚认识。
省组织部官员: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除了郑道勇之外,其余人都是中国公民党党员。你想预谋叛变吗?
秦建勋:我认为在一个国家里,政见是无法统一的,持不同政见是很正常的事情。接纳不同的政见,是共产党转型为现代政党的必经之路。我没觉得事态有多么严重,反而觉得跟这批人交往得不够、交流得不深。我还应该到监狱去,跟政治犯对话,跟良心犯对话,我不希望以后的历史把我当作荆宁的独裁者和无能者。
省组织部官员:那就是说,你也不否认,你的许多思想来自民运,来自境外反共反华势力?要不然,你的网站浏览习惯怎么会是首先打开“自由门”软件?你的信箱里总是有着一大堆有害信息,而且从来不去删除。你的三个U盘里下载了大量的非法文章和反党电子书。你不觉得这样做已经非常危险了吗?
秦建勋:你们到底是省委组织部还是省安全厅?德国都统一了,苏联都解体了,这种高压意识形态的思想控制为什么还要在中国继续?你们凭什么监控我?身为市长,了解最重要的民情,掌握最危险、最紧迫的讯号,对于从根本上治理好荆宁,极其重要。这有什么错吗?《高层政参》不也是转载过境外信息吗?网络已经没有了国界,地球村的时代,真有境内境外之分吗?我觉得好难过,我们荆宁发生重大灾难,而你们居然还这里跟我高谈政治意识,不觉得可笑吗?
省组织部官员:我们调查的方式,是我们提问,你正面回答,不要回避问题。现在我们问你,你眼中的吴丹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秦建勋:你无权问这个问题。如果要问,也是由中央组织部来问。如果你们要邀功请赏,就请直接向胡锦涛打报告。
省组织部官员:你很不配合我们的调查,你的态度已经与异议人士过于相似。我们可以据此认为,你是隐藏在我们党内有反党意识的危险人物。荆宁交给你,我们不放心。我们将提交议案给荆宁市人大,就你的错误政治倾向问题,罢免你的市长职位。
秦建勋:我要求举行听证会。如果市人大非要罢免我,我也保留我言论辨解的权利。
2.Time:09:43。鸿兴公司。
(范宁臣赶到现场,火已熄灭,滚滚浓烟渐渐变淡。范宁臣前去感谢武警,感谢消防队。由市委副书记聂建成召集组成的事故调查组成员,一一下车,走向范宁臣)
聂建成(与范宁臣握手):范总受惊了。这位是市公安局长陶如高同志。
范宁臣:如果发现我有失火罪、消防责任事故罪、重大责任事故罪,请立即将我移交司法机关处理。
聂建成:哪里会?范总是我们荆宁商海的头号人物,我们是来为你消灾解难的。
范宁臣:我很吃惊。特大火灾事故,仅我所知,地级市市长引咎辞职的,就有海宁市2·15特大火灾、吉林市2·25特大火灾。前者死了40人,后者死了54人。张仁贵和刚占标这两个市长不是都引咎辞职了吗?刚才我了解到,我们这里死了8个人,伤了22人。多少人难辞其咎?我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坐大狱的商人刘文建?恐怕都很难说。
聂建成:人人都说范宁臣先生特立独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鸿兴公司的消防安全管理有无问题,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是不是失察,火灾是不是人为所致,要调查了才清楚。而且,结论究竟是怎样,范总是聪明人,当然不需要我的点拨。
(事故调查组被分配到各个点,分工调查)
3.Time:09:55。荆宁市政府招待所。
柯远生:我了解秦建勋,我们是老同学。对于他的很多不幸,我都很同情。但是,他把他个人的痛苦转嫁给我们的党,这就非常不高明,非常不理智了。他这个人太爱表现自己,从北大到现在,一直都是这样。这也很正常,谁都希望在自己的位置上做得出色一点,新官上任三把火嘛。结果,他居然就是这样表现的,去支持那些专门跟政府作对的访民,想把我们这批人统统挤开!他不是去普溪镇了吗?鸿兴公司不但是普溪的龙头企业,也是荆宁的龙头企业,现在的主旋律是发展经济,他本来就应该去视察鸿兴公司,可他居然跑到双弘村去煽动闹事。对于他的工作方向,我很遗憾,这是一个连最起码的市长职责都没有搞清楚的人,怎么来当荆宁的市长?
4.Time:10:04。鸿兴公司。
(魏邦华赶到。张天焕也赶到。两人不约而同地走进范宁臣的办公室。范宁臣正在上网查询网络上的报道)
张天焕:范总,对不起,我儿子受伤了。刚刚才知道油库爆炸的消息。
范宁臣:凯森怎么啦?
张天焕:昨晚在荆南广场被捅伤了。
(范宁臣大吃一惊。魏邦华尴尬地站在那里,范宁臣对他视而不见)
魏邦华:范总,我来看看你。
范宁臣:我有什么好看的?你现在应该去事故现场,跑到我办公室来干什么?
张天焕:这是谁?
范宁臣:荆南区的公安局长魏邦华。你们公安局有没有查张凯森被捅伤这件事?
魏邦华:还没抓到人。
范宁臣(把茶杯在桌子上狠狠一跺,茶水震了出来):你们警察是干什么吃的?就会派人来推地吗?在你的地盘接二连三发生事件,你让我怎么放心在荆南区投资?怎么高枕无忧地赚钱?
魏邦华:范总,你不要用这种语气跟我讲话。你是在商言商,可是你的公司发生火灾,我是最早派武警过来帮你们灭火的,为你们减少了损失。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范宁臣:武警到普溪来干什么?是强制推地!魏局长,你什么时候可以在我面前诚实一点?好让我看得起你。
魏邦华:你看不看得起我,一点都不重要。
范宁臣:我会让你觉得重要的!我只需要拨一个电话,就可以把你制造的任何政绩化为乌有。在1949年以前,土匪遍布东三省的时代,东三省人民普遍恐惧暴力,而暴力又普遍向权力低头。如今60年过去了,不是每个人都怕你们这种权力,不是每个人都需要看你这种权力的眼色。
魏邦华:范宁臣!我好心好意过来看你,你却对我如此藐视。那是你老婆要的土地!是市委的命令!
范宁臣:市委的命令就能越过法律,像土匪一样驱逐村民吗?我老婆要买那块土地,难道不用给政府钱吗?是什么驱使你们如此积极?你他妈还在我面前充好人,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材料做成的?
魏邦华:好,范宁臣,你好自为之。我不用跟你谈。给你几分薄面,你就跳得老高。你等着!
范宁臣:滚!
(魏邦华愤然离开)
5.Time:10:21。荆宁市政府招待所。
潘明达:现在的社会矛盾本来就激烈,身为一方领导,本来应该去化解矛盾,而不是激化矛盾。秦建勋的个人思想,我不愿多谈。但是他把他个人化的东西,放在社会矛盾里,情绪化地处理问题,这很容易伤及无辜,也同时为荆宁市的繁荣稳定增加了障碍。我们荆宁有今天的成就,完全依赖于已经形成的行政经验,现在秦建勋来到荆宁,要把这些经验都一一推翻,搞得人人自危的样子,好像谁不服他,他就会整谁。
省组织部官员:你被整过?
潘明达:我倒没有。但是秦建勋完全不把党的领导放在眼里,他的“群众路线”就是群众斗争自己党内异己的路线,你说这能不叫人人自危吗?文革才过去多少年?难道又要倒过来,清算所有干部?
省组织部官员:你觉得他跟前任市长谢荣山相比……
潘明达:性质上更为恶劣。谢荣山是受贿,贪钱,当黑社会的保护伞,那是经济犯罪。但是秦建勋是在共产党统治制度上开刀,有严重的反党思想,这是政治犯罪。假设一个村长只是贪了几万块钱,而下一任村长却要废除整个村党支部,你说这两者之间的差异在哪里?这完全是高层次的犯罪,对党的执政事业有更大的破坏性和颠覆性。
6.Time:10:36。仙云阁娱乐城演出舞台。
(崩溃乐队正在疯狂表演,观众的身体跟随摇摆。霍蓓蕾以金属般沙哑的嗓子,将一首原创摇滚乐《抢救》演绎得淋漓尽致)
心都空啦 天都黑啦 头发乱啦 奔跑的灵魂都飞啦
你也来啦 我也来啦 寂寞死啦 憋得我都受不了啦
救救我 给我一碗饭
救救我 给我一口汤
救救我 给我一点血
救救我 给我全世界
该死的 Fucking Fucking 统统都甩开
活着的 Fucking Fucking 统统都抛开
噢 只有我 只有我
噢 怎么活 怎么活
谁来抢救我 我为谁难过
谁来抢救我 为什么堕落
谁来抢救我 这是谁的错
谁来抢救我 求你放开我
天空什么时候可以变蓝
镜子里的我是那么凄惨
拿起刺刀捅破我的心脏
要跟这个世界一起完蛋
7.Time:10:47。荆宁市政府招待所。
省组织部官员:你要继续保持沉默吗?
钱瑞青:我对秦市长真的是一无所知,很抱歉。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应该坐在这里?
省组织部官员:有人反映,秦市长有反党思想,你觉得呢?
钱瑞青:什么叫反党思想?
省组织部官员:你觉得什么是反党思想?
钱瑞青:顾名思义,反对共产党的思想。
省组织部官员:不,那叫反共思想。我们问的是,什么是反党思想?
钱瑞青:思想如何准确定义呢?我不懂。也许网络上有千百个解释。
省组织部官员:你对你的上司裴敏琳是何评价?
钱瑞青:裴书记是巾帼不让须眉的优秀领导。
省组织部官员:你平时就没有发现她有哪些不对劲的地方吗?
钱瑞青:什么叫不对劲?
省组织部官员:比如说,收别人的钱,别人求她的情,或者自己在生活作风方面……
钱瑞青:有罪推定不是一种文明的调查方式。
省组织部官员:你对谢荣山、龚汉祥的案件移交检察院,有没有意见?
钱瑞青:我们还在内部调查之中,需要继续调查。
省组织部官员:这是省里面的意思。
钱瑞青:我需要看到省委或者省纪委的正式文件才相信。
省组织部官员:你对我们不信任吗?
钱瑞青:这是尊重程序,程序正义是必须的。
省组织部官员:你有升为荆宁市纪委书记的打算吗?
钱瑞青:这种事恐怕再如何打算也没有用。因为党内官员的升迁,是一个极其复杂的过程,是要面临各种考核的。
省组织部官员:你一个月有多少收入?
钱瑞青:你们可以查我的银行账户。还有什么要问?
省组织部官员:你很急吗?
钱瑞青:那你们接着问。
省组织部官员:好吧,你可以走了。
8.Time:10:56。荆宁市人民医院。
(医院的太平间里躺着八具尸体。整个医院,床位爆满,来自普溪镇的烧伤者,以及派出所警察史维洋,双弘村村民陈菊蓉都躺在这个医院里。烧伤者及警察史维洋被首先安置,陈菊蓉轮到最后仍然只能躺在医院的过道上,血被止住,人已昏迷,但无人理会。外伤科的张凯森终于被外面的嘈杂声吵醒,柯幸瑶满脸微笑地看着他)
张凯森:你一直在这里吗?
柯幸瑶:对,我一直在这里。我想向你道歉,对不起。我是……
张凯森:外面怎么了?为什么这么吵?
柯幸瑶:好像是哪里发生了火灾。
张凯森:我想起来看看。
柯幸瑶:你不能起来,你刚刚动了手术,昏迷了这么久。想吃东西吗?
张凯森:我要起来看看,把我扶起来。
柯幸瑶:我帮你去问好了。
(柯幸瑶走出病房,问一个医生)
柯幸瑶:这是怎么回事?
(那医生不理她。柯幸瑶走向过道里躺在推车上昏迷的陈菊蓉。几个村民四处寻找医生,可是没一个医生理会他们)
一位村民:你们这是什么医院?我们也是人啊,躺在那里等死吗?
医生:要闹出去闹!医院已经满了,根本就没有人手,你们就不要再添乱了。我们现在要处理的是火灾伤员,请你们立刻离开这里,不要妨碍我们的紧急抢救。
(柯幸瑶走过去)
柯幸瑶:医生,这个病人是怎么回事?
医生:你是谁?
柯幸瑶:我是市委书记的女儿。
医生:那我还是省委书记的女婿呢。别扯蛋了,赶紧送到别的医院去吧。
柯幸瑶:我真的是市委书记的女儿,我叫柯幸瑶。请你们赶紧找人,安置这个病人。
医生:就算是市委书记的女儿,也不能搞特殊啊。对不起,我很忙,没工夫陪你们。
柯幸瑶(打电话给柯远生):爸爸,我在人民医院。这里病人太多了,我有个朋友在这里等了很长时间,医生都不理事。你能不能给院长打个电话,安排一下?(小声问村民)她叫什么?
一位村民:陈菊蓉。
柯幸瑶:她叫陈菊蓉,现在躺在外伤科的过道里。
柯远生:好。
(约30秒后,院长亲自跑来,叫几名护士将陈菊蓉拉走。院长笑容可掬地走向柯幸瑶)
院长:柯小姐,非常抱歉,让你生气了。我们一定想办法,将你的这位朋友以最好的技术医治好。请你一定放心,请柯书记放心。
9.Time:11:14。荆西区公安分局。
(汤万隆走进公安局,往局长办公室走去。一名警察与他擦肩而过)
警察:你找谁呀?
(汤万隆不理他,直接向局长办公室走去。警察追上去,拦住汤万隆)
警察:我问你,你找谁?
汤万隆:樊忠伟。
警察:你有什么事?
汤万隆:你是不是担心我刺杀你们局长啊?我既然要找他,当然有我自己的事,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警察:你是谁?做什么的?
汤万隆:你又是谁?你的证件呢?
(樊忠伟从厕所出来,看到这一幕)
樊忠伟:汤先生!到我办公室坐。
(汤万隆气冲冲地走向局长办公室)
汤万隆:你们的网警也实在太不地道了,连域名都封杀。我现在要求,立即解封《助网》。
樊忠伟:不行。
汤万隆:为什么?
樊忠伟:你说是为什么?
汤万隆:我要听你的解释。
樊忠伟:我没什么好解释的,因为命令根本就不是我发的,你找错人了。汤先生,你说你都这么大一把年纪了,不愁吃,不愁穿,你跟着一群幼稚的年轻人起什么哄?
汤万隆:我问你,荆宁的圈地运动是不是涉及百姓的利益?鸿兴公司的火灾是不是公共事件?林祥毅的失踪是不是事关农民工的人心?难道所有的一切都是捂得住的吗?《助网》是什么影响力,你清楚,如果我提起诉讼,无论是公安部、公安厅还是公安局,我都会告下去。
樊忠伟:《世纪沙龙》和《一塌糊涂》不也关了吗?怎么不起诉?
汤万隆:可是《公民维权网》起诉过。《助网》的封杀,现在已经引起网民一片抗议。你真应该到网上去看看,我们荆宁市现在究竟成了什么样子?请你告诉我,怎样才能让《助网》重新开放?
樊忠伟:我无法给你回答。
汤万隆:那好,我现在跟你这个区公安局长当面申请游行示威,我要抗议《助网》遭到封杀,抗议荆宁当局隐瞒新闻真相。
樊忠伟:汤先生,不要闹了。你们这样做,对荆宁市人民有什么好处?
汤万隆:好与不好,你没有资格评定。如果《助网》在今天下午六点以前得不到解封,那么我将立即倡导网络签名运动,直接递交签名信给公安部长。具体怎么做,你看着办。这是我的《游行示威申请书》。我的话说完了,告辞!
樊忠伟:汤先生,你要理解我的难处。谁都希望社会进步,可是谁都希望社会稳定,没有稳定,哪来你们说的人权和自由?
汤万隆:我对你这种不学无术的家伙,简直是失望透顶。共产党怎么允许你这种低级水平的人来维护荆西区的公共安全?我实在是很诧异,很诧异啊!
(汤万隆推开椅子,快步离开局长办公室)
10.Time:11:32。荆宁市人民医院。
(柯幸瑶走到张凯森的病床前,还没说上话,一位女村民走了进来)
村民:小妹妹,你爸爸真的是市委书记?
柯幸瑶:对。
(村民“扑嗵”一声跪在柯幸瑶面前,流出了眼泪)
村民:我代表双弘村的所有村民,向你求情,请你求求你父亲,马上把武警部队拉走,不要这么狠心地把我们赶走。我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今后到哪里去生活?不做庄稼了,让我们干什么?求求你,求求你!
张凯森:这位大姐,你先起来。我问你,武警部队为什么要赶你们走?
村民(起身):政府给的钱实在太少了,警察抓人,警告我们不准上访。我们是胳膊扭不过大腿,结果今天早上连武警都过来了,拿着枪,说下午两点以后必须推平我们双弘村三组的土地,让我们立刻搬迁。有些人根本就不是警察,完全是地痞流氓,他们就像日本鬼子一样,想把我们统统都赶走。
张凯森(望向柯幸瑶):这个命令是你父亲下的吗?
柯幸瑶:我不知道。
张凯森:很不幸地告诉你,你父亲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我当年……
柯幸瑶: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非常对不起。其实,我就是……
张凯森:你有MP4或者MP3吗?我要采访这个村民,把他说的都录下来。
柯幸瑶:我有录音笔。
张凯森:借给我用用。(望着村民)来,你坐床边,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是什么就说什么。
村民:你是干什么的?
张凯森:我是一名作家,我叫张凯森。我可以把你说的都写出来,然后在网络或者报刊上发表,让全社会都知道你们的事情。
村民:那就是记者啦?
张凯森:有一定差别,不过都可以反映真相,差不多。你们这个事情必须让公众知情,单靠你们自己的努力,恐怕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村民:张记者,哦不,张作家,如果你能帮我们,我们以后一定不会忘记你的。你写这个东西,要收费吗?我们可以凑钱给你。
张凯森:我一分钱都不收,你放心。
村民:我没什么文化,不太会说话。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要求?千万不要写我的名字,如果让政府的人知道,他们一定会抓我判刑的。
张凯森:可以,你说吧。
村民:这样,我把他们几个都叫过来,他们比我知道得还多。
张凯森:好的。
(不一会儿,约五个村民赶到,张凯森按下录音笔)
11.Time:12:08。普溪镇某宾馆。
孟青彪:柳总,救我,你一定要救我。
柳月玲:如果现在我就把你推出去,外面那些记者的口水肯定会淹死你。你说你们这个镇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那么容易出事?
孟青彪:事故调查组都下来了,你就不要再吓我了。我肯定是丢官了。
柳月玲:这我不管!钱,我已经打到你母亲的账户上了,你不要跟我耍小聪明。今天无论如何,我要看到那块地。就算是通宵推地,也必须给我一个满意的结果。
孟青彪:可是我根本抽不开身。那些记者还在外面采访啊。
柳月玲:你放心,宣传部门我早就打了招呼,只报道火灾,不报道双弘村推地,这也叫转移视线嘛。给魏邦华钱了吗?
孟青彪:给了。200万。
柳月玲:他配合你吗?
孟青彪:他们根本就没动。说是下午两点,结果他们真就宁愿干坐着,全是我们自己的事。
柳月玲:他比你聪明。武警再怎么说,也是公安与军队的双编制,一半地方,一半国家,这可不是你那些下三滥的警察。你要好好安顿武警,这样事情才可能办得成。事故调查组的人都是我们的人。市公安局长也在这里,他不敢不听调查组组长聂建成的话。你要好好表现,大不了推了土地,你自己再出点血,就算是下课,也保个平安嘛。巨森公司照样用得着你,你不会被抛弃的。
孟青彪:有柳总这句话,我孟青彪就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柳月玲:你去吧,我等你的结果。
12.Time:12:15。普溪镇政府门前。
(省电视台、市电视台、省广播电台、市广播电台四家媒体记者,加之《荆宁日报》、《荆宁早报》、《荆宁晚报》、《荆宁信息报》和《荆宁时报》的记者,都围在一头冷汗的孟青彪面前)
记者甲:孟书记,火灾是怎么发生的?
孟青彪:事故还在调查之中,具体情况要等调查出来以后才能说清楚。
记者乙:这次事故的具体死伤人数是怎样的?
孟青彪:我还不知道。听说是死了8个,伤了22个。
傅敬源:听起来,好像你连最基本的事件轮廓都不清楚。
孟青彪:那你想问什么呢?
傅敬源:我想问,为什么你对死伤的惨状没有半点悲伤,反而显得很恐惧的样子,你的一头冷汗已经冒出来了,这是为什么?
孟青彪:傅敬源,你不要在普溪镇添乱。
傅敬源:鸿兴公司外面的军用挖掘机、推土机是怎么回事?
孟青彪:那是军事救灾。
傅敬源:可是武警告诉我们,他们在今天早上六点就已经从部队出发了。难道他们可以预测到鸿兴公司会发生火灾吗?
(记者们一阵哄笑)
孟青彪:这是机密,是不能曝光的。
傅敬源:双弘村的村民向我们反映,今天早上,警察和一群不明身份的人,在各家各户……
孟青彪:你不要说了!请你们让路。
记者丙:孟书记,你担心你会因为这次火灾事故,遭到党内撤职处分吗?
孟青彪:我服从组织安排。
记者丁:你们对鸿兴公司的安全和消防设施进行过仔细检查吗?
孟青彪:那是安监局的事情,我们是地方小政府,只能处理小事情。鸿兴公司是“省”字头企业,我们无权检查。
(记者们还要继续提问,孟青彪忍无可忍,大吼一声:“让开!”)
13.Time:12:23。油库爆炸现场。
聂建成:什么情况?说说。
陶如高:安监局的人已经检查过了,安全和消防设施都没有问题。我们调查的结果是,有一个焊工,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突然跑到油库附近来烧焊,结果油库就突然爆炸了。那个焊工已经找不到尸首了。死的人多是油库的管理人员和油库员工,有两个人是路过的,过来抢火,结果被爆炸的汽油烧死了。
聂建成:那个焊工是这个工地的吗?
陶如高:是,是个19岁的小伙子。这个工地,正在修员工宿舍,离油库是300米的距离。宿舍工地是荆宁市第一建筑公司承建的,总经理叫施鸿程。项目经理叫钟培钧,以前在鸿兴公司干过,已经被我们的刑警队抓到公安局了。
聂建成:在哪里抓的?
陶如高:人民医院。
聂建成:他也受伤了?
陶如高: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钟培钧有个尾指断了,说是恨自己打牌输了钱,自己把自己的手指切了。
聂建成:一定要查清楚钟培钧这个人的底细,看看是不是存在着报复鸿兴公司的动机?不能简单地当作监管失职的问题。我们的目的,是要挽回鸿兴公司的声誉。汪部长,这一点你务必向我保证做到,在宣传方面不能对鸿兴公司的社会名声有半点影响,所有市内新闻务必通过审查,一刻也不能放松。
汪立熹:可是网上已经传开了。
聂建成:对于散步谣言的人,公安局要依法处理,对于已经引起恶劣后果的,要依法进行刑事处罚。汪部长,这方面你要与跟市广播电视局、市新闻出版局、市信息化办公室积极配合,统一步调,争取最低的负面效应,一定要积极体现荆宁市党和政府对灾情的高度重视和尽责尽力。
汪立熹:好,我这就去办。
聂建成:等等。
汪立熹:聂书记还有什么吩咐?
聂建成:对于秦建勋在这件事情上应当负有的不可推卸的责任,不可偏袒,一定要真实反映,敢于批判揭露。清楚了吗?
汪立熹:清楚了。
▓中国的主人·第十三集
作者:杨银波
旁白:普溪镇的餐饮与住宿,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繁荣过。酒楼的厨师、服务员今天都是双倍工资,旅馆的人更是亲自走上街头,到处拉客:“住店吗?绝对不贵,单人间100,双人间80,三人间60。”五家仅有的酒楼,到处是武警、警察、消防、记者,以及各级政府官员,一些希望能与相关领导有一面之交的小老板也纷纷入内,场面颇为欢快。三家宾馆更是人满为患,只能向邻近的旅馆分配而去。关注真实状况的民间人士同样涌入了普溪镇,朋友,朋友的朋友,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如滚雪球一样来到普溪镇。但那警戒线却拉向了整个双弘村三组,里面的人不能出来,外面的人不能进去,真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由于武警及警察数量严重不足,魏邦华只好吩咐下去:雇佣年满18岁的人站岗,每人每小时十元。到执行这一任务的派出所所长邹思坤那里时,已变成每人每小时五元,一些农民工自告奋勇,警察的队伍就此更为强大起来。
1.2009年5月22日。Time:12:34。双弘村三组警戒线某处。
方翠琼:我们要出去!
农民工:我也是奉命办事,不然就没钱了。
方翠琼:我们给你钱,你放走我们一个,我们就给你五块钱。
农民工:万一警察抓我怎么办?
方翠琼:你傻啊,跑啊!现在那批警察都去吃饭了,谁管你?把钱拿好,我们这里有20个人,我给你100块。你快跑!快跑!
(那农民工拿了钱,跑得飞快。20个村民涌出来,走向复印店,复印了500份《双弘村征地
政府惨无人道》的资料,彼此安排好各自的任务,分散到各处找寻记者,逢着陌生的知识分子模样的人就问:“你是记者吗?”若回答“是”,必是“我有资料”的兴奋一叫。若回答“不是”,也会将资料递给对方,并说:“请你帮帮我们!”)
2.Time:13:29。普溪派出所。
王旭钊:昨晚你逃哪儿去了?
任子鹏:没逃啊,在商店玩,看别人打麻将。
王旭钊:章群力呢?方翠琼呢?
任子鹏:我怎么知道?我就纳闷了,你们到底要抓多少人才放心啊?你是普溪人吗?地皮踩熟没有?
王旭钊:这话什么意思?
任子鹏:该干嘛干嘛,别找不痛快。
王旭钊:你在公共场合威胁政府领导,凭这一点我们就可以拘留你。
任子鹏:政府领导也在公共场合威胁所有双弘村三组的人,你们为什么不拘留政府领导?你搞清楚一点,现在一提当官儿的,人人喊打,。政府是人民的奴隶,我们才是国家的主人,不要把常识搞错了。
王旭钊:你了解真相吗?你知道我们警察为你们双弘村的事,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跑了多少路?
任子鹏:也抓了不少人吧?
王旭钊:那是你们咎由自取。你们实在是太愚昧了,守住各家各户的一亩三分地有什么意思?难道要世世代代当农民吗?我也是从农村出来的,我比你更了解农村,比你更了解农民。你们的眼光必须放长远一点,政府征地,你们现在吃一点亏,但是从长远来看,你们是受益无穷的。
任子鹏:这个问题已经没有讨论的必要了。因为我们村民的要求非常简单,就是依法补偿、依法安置,这个法,是今年的法,是符合省级法律法规的标准。我们并没有一味地反对征地,只是这种要求,到底有什么错?你们政府现在像什么?强盗!土匪!而且比强盗和土匪还要坏100倍!你这不是逼着我们起义造反吗?
王旭钊:你怎么反?你能反得了谁?现在一个排的部队,就能把你们双弘村夷为平地。你有刀,我有枪;你有枪,我有炮;你有炮,我有导弹;你有导弹,我有核武器。任子鹏,别做梦了,大家都让一步,你给我方便,我给你方便,谁也别跟谁过不去,好不好?
任子鹏:还要怎么让?我们都已经到了悬崖了,都已经忍到极点,忍无可忍,你还要让我们后退,这跟当亡国奴有什么区别?你们是不是把双弘村当成殖民地了?我把话搁这儿,要推地,可以,马上依法办事,满足我们提出的要求。可是我很怀疑,你根本就没有这个权力,你说话根本不靠谱。跟你谈这些,完全是废口舌。
王旭钊:你真要当英雄,那我就成全你,关到你服为止。我告诉你,章群力、方翠琼现在已经成为区公安局重点盯防的人,你们再怎么跋跋扈,也跳不起来。
任子鹏:你们这些警察总有运气背的时候,把我们整惨了,我绝不放过你们。只要你们整不死我,我就会让你们尝尝普溪人的厉害。
王旭钊:你都被抓了,还逞什么能?像你这种烂人,我见得多了。好好想想吧,我也是为了你好。
任子鹏:难怪中国的黑社会那么多,原来都是被你们这种狗杂种逼出来的。
3.Time:14:32。省政府。
(章群力已经连续几次都未能进去,被警卫挡住。他无奈地在政府外面踱来踱去。新华社的车辆开来,他赶紧跑过去,一名女记者下车,高昂地抬起头颅,仿佛未听见章群力“记者同志,记者同志”的喊声,证件向警卫一亮,警卫致礼,两名记者径直而去。那男记者回头看了一眼章群力,章群力给了一个微笑,男记者面无表情,跟随女记者往里面走。这时,一辆出租车赶到,下车的人是秦建勋的秘书曾兴国)
章群力:曾秘书!你也要进去吗?
曾兴国:章群力,你来找谁?
章群力:省长唐景尧。我们双弘村来武警了,要强行推地、拆迁。鸿兴公司油库爆炸了,现在不知道还会不会接着推?
曾兴国:你跟我来。
(曾兴国走向警卫,警卫敬礼。曾兴国拿出自己的证件,警卫检查证件,把证件交给曾兴国,挥个手)
警卫(望着曾兴国):你可以进去,他不行。
章群力:我有身份证、退伍军人证。
警卫:不行。
曾兴国(打电话给吴丹慈):吴副省长,我是秦建勋市长的秘书曾兴国,我现在在省政府门口。有个农民朋友想进来,可是警卫不让进。
吴丹慈:有什么事?
曾兴国:关于荆宁一个村庄的征地案,这个农民就是那个村的人。
吴丹慈:这样,到“富云山庄”C栋1楼103房等我。
曾兴国:你是吴副省长吗?
吴丹慈:奇怪,我就是吴丹慈啊。
曾兴国:吴副省长,你别误会啊,我已经在“富云山庄”你说的那个房间被绑架过一次了,刚刚逃出来。
吴丹慈:我知道了。我亲自出来吧。
(吴丹慈从副省长办公室走向政府大门,向警卫点个头,那警卫迅速放行)
吴丹慈:不要到我的办公室,肯定监控了。到招待所去。
(三人走入省政府招待所)
4.Time:14:45。荆宁市一间普通旅馆。
(柯远生走向303房间的门前,柯远生敲了五下门)
杜智学:朝霞艳。
柯远生:国旗升。
杜智学:凝眸立。
柯远生:添豪情。
(门开了。柯远生入内,杜智学将包递给柯远生,一言不发,离开房间。柯远生出来后,环顾左右,从另一边离去)
杜智学(拨电话):陶局,给了。给你备了一张。
陶如高:好,留着。
5.Time:14:50。省政府招待所。
曾兴国:我们去过双弘村,从普溪镇离开,就被绑架了。
吴丹慈:绑架的事就不要说了。
曾兴国:是为了我拍摄的那些光碟,司机也跑了,光碟和DV机都没了。
吴丹慈:在我手里,我都看了。
曾兴国:我本来就是要来送给你的。
吴丹慈:是秦建勋托人给我的。现在的情况比较复杂,柯远生非常狡猾,我们拿他也没办法,只能养案。
章群力:有没有搞错?如果不制止柯远生,我们的土地就被推定了。而且补偿的款项七扣八扣、七贪八贪,我们就只能吃泥巴了。
吴丹慈:这些我都懂,但是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很多。我想听听你们的打算。
章群力:绝对反抗到底,除非政府答应我们的要求。这是《我们的强烈要求》,是当着秦市长的面,双弘村村民的集体签名。
吴丹慈:我这里也有。
章群力:那为什么你们还不行动?我们的要求难道不合理吗?
吴丹慈:合理。
章群力:那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们怕党内斗争,引起动荡?像89年那样?
吴丹慈:倒没有那么严重,我无法向你作出承诺,懂吗?这需要省委省政府集体讨论才行得通。但是现在的政治环境就是这样,难度恐怕很大。
章群力:你是副省长,还有什么难度?
吴丹慈:即使我是胡锦涛,也是有难度的。曾兴国,你有什么打算?你要清楚,现在柯远生已经对所有异己进行清算,而且省里也有人在活动。你回去以后,肯定被高度边缘化,你作何选择?
曾兴国:吴副省长,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到荆宁吗?
吴丹慈:具体谁下来,要省党委会议以后才能作出决定。
曾兴国:什么时候?
吴丹慈:我需要请示庞书记。
章群力:太麻烦了!怎么反腐败就那么难?电视上的什么法治剧啊、刑侦剧啊,都是骗人的,总以为越到高层就越有希望,看来你们还是死水一潭。
曾兴国:章群力!你不懂就不要乱说。
吴丹慈:不,他说得对。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山高皇帝远啊。人治制度的改变,是极其艰巨的难题。越到高层,就越是如履薄冰,说实话,我真的不想当这个副省长。
章群力:如果连吴副省长都是这样的人,那我们还有什么希望?还有什么盼头?唐省长和庞书记会站在我们这一边吗?
吴丹慈:高层的决策,个人意志的作用微乎其微。中国的制度是两极,一极是民间的边缘化,一极是官场的唯我化,社会特别分裂,中间的整合力非常柔弱。
章群力:可你是副省长啊!这不是一个小权力。
吴丹慈:你知道李鸿章是怎么支撑晚清的吗?今天的政治人物,几乎还找不到任何一个人能够做到他那样铁腕和开明的程度。不过,我会尽我的能力,争取能够在省政府成立调查组,直接接手荆宁这个非常复杂的案件。这里面的水肯定非常深。农民的朴素表达,我们都认同,只是不要过激,否则我们也会有难题,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
章群力:那我们该怎么做?我们没有时间了,今天很可能要推的。
吴丹慈:我说了,我只能尽力。从我个人的角度,我很钦佩你这种新式农民,你们是最直接地推动中国法治的基石。但是从副省长的角度来说,我又很担心你陷入一味的抗争,而丧失了整体大局的思考。一两句话我也说不清楚。但是至少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对吧?
章群力:谢谢吴副省长。
吴丹慈:你不用谢我。如果你想骂我,那你尽管骂,因为力有不逮,这是高难度的事情。我不希望你体谅我,只希望你能在更高的层面成熟起来,因为今后的历史最需要的就是你们这种人。只有这样,这个国家才会有希望,有前途。
6.Time:15:17。省城秦建勋家。
(植物人程丽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没有反应。秦建勋母亲梁钰桦的双鬓已有些白发。省委组织部的两名官员坐下)
省组织部官员:我们是省委组织部的。
梁钰桦:我老了,就不倒开水了。
省组织部官员:不用。梁老太太,你眼睛真好,写什么呢?
梁钰桦:回忆录。
省组织部官员:我们可以看看吗?
梁钰桦:这是写给我自己的,我死了以后就把它放在我的棺材里,谁也不能看。你们来有什么事?
省组织部官员:我们想了解一下秦建勋的成长史。
梁钰桦:他有档案嘛,也发表过一些文章,你们可以去查。
省组织部官员:省委组织部认为,秦建勋这个人非常优秀,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但是我们还是要慎重,了解他的全部,优缺点都要各占一些。
梁钰桦:一定是秦建勋又惹有些人不高兴了吧?是我以前那个亲家让你们过来的吗?
省组织部官员:秦建勋的性格随他父亲吗?
梁钰桦:不要提这个事情好不好?
省组织部官员:有什么关系呢?
梁钰桦:我呆会儿还要去买东西。我儿子的事,他自己有主见。我的生活很平静,不喜欢被打扰。如果没别的事,我要出门了。
省组织部官员(看着墙上的秦文贤遗像):梁老太太,你还有秦文贤先生的遗稿吗?
梁钰桦:年轻人,你们是来找茬的。你们没有半点资格称呼我丈夫为先生,请你们离开这里,这里是伤心之地。请。
(省组织部官员只能起身,回头看植物人程丽颖)
省组织部官员:梁老太太照顾儿媳一定很辛苦吧?
(梁钰桦沉默。省组织部官员自知无趣,唯有离开)
7.Time:15:33。荆西区地下赌场。
冯雪璐(接电话):有什么可谢的?事情没完。
柳月玲:冯总,你可真下得了手。
冯雪璐:我还没愚蠢到那个地步!你有点智商好不好?
柳月玲:不过这也正常,女人嘛,都是男人的克星。油库炸了,人也消完气了。
冯雪璐:你简直是个神经病!跟你这种人打交道是危险的!
柳月玲:可是买卖还得做啊。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你再推波助澜,政府也好下手。
冯雪璐:我该做什么不做什么,我自己清楚,不用你来教。你供货,我拿货,货做不成,大家都着急。
柳月玲:就怕你不着急!你说你到哪里能够找到这么好一块地?我们肯定要动手,你也做好准备。
(冯雪璐干脆关了手机。雷松战闯进来)
雷松战:记者太多了,我们还去不去?
冯雪璐:武警和警察够多吗?
雷松战:看眼下这个形势,注意力都在火灾上面。
冯雪璐:一定是双弘村的刁民干的!这个仇非报不可。你的人在哪儿?
雷松战:骨干分散在普溪镇旅馆,小虾米在普溪镇的另外两个集市。
冯雪璐:警察动手,我们也动手。老虎要吃人,一群猪挡着也没用,记者会滚得远远的。
8.Time:15:46。普溪镇某酒楼。
(酒席继续进行着。荆南区公安局长魏邦华喝得颇为尽兴。邻桌的巩鑫良端着酒,朝他走过来)
巩鑫良:魏局长,我们干一杯。
(魏邦华大吃一惊,勉为其难地喝下一杯)
巩鑫良:魏局长,借一步说话。
魏邦华:你没看见我正忙着吗?
巩鑫良:魏局长,请你借一步说话。
魏邦华:有什么话在这儿说。
巩鑫良:魏局长,巩鑫良请你借一步说话。
(魏邦华勉强站起,与巩鑫良走向酒楼某个角落的无人区)
魏邦华:你想干什么?
巩鑫良:你恐怕是不想活了吧?
魏邦华:巩鑫良,你信不信老子马上把你拘起来?
巩鑫良:咱们都不是什么好鸟。八年前,你放了我一马,可也没白放,还是拿了不少钱啊。就为这事,你可以睡八年的好觉,还弄个区公安局长的官帽摆摆威风,多划算啊!
魏邦华:八年前我可以放你,八年后我也可以抓你。
巩鑫良:难怪人家都说,精神分裂最严重的是权力型的精神分裂。又紧张了不是?你老婆都死了,还害怕什么?
魏邦华:你想跟我交换什么?
巩鑫良:读幼儿园的时候,我的老师就教育我,人要互相帮助。你知道钟培钧现在落在谁手里?
魏邦华:钟培钧被抓了?
巩鑫良:抓了,在陶如高手里。他这一进去,少不了进大狱啊。可是,他要是进去了,还把你留在社会上,那他一定会非常寂寞的。
魏邦华:你敢威胁我?
巩鑫良:说得好像你是老虎屁股一样,摸不得啊?我偏要摸!你赶紧想办法,把钟培钧弄出来,要不然,你的幸福时光就到头了。
魏邦华:这事,孙君武知道吗?
巩鑫良:你说呢?
魏邦华:你们可把我害惨了。
巩鑫良:这话我不爱听。你让我们办事,我们就办事,一点怨言都没有,乖得很,现在我们想让你办点救你自己的事,你怎么就有这么多牢骚?魏局长,要听话,不然没有糖吃哦。
9.Time:16:07。鸿兴公司保安队。
(保安队长孙君武喝着冰镇啤酒,一个人独坐一桌,鱼香肉丝、粉蒸排骨以及一锅汆汤肉摆在桌上。魏邦华走了进来,孙君武当没看见)
魏邦华:其他人呢?
孙君武:里屋。
魏邦华:你出来一下。
孙君武:我在吃饭。我是为一口饭活着的人,跟你不一样。
魏邦华:你再不出来,恐怕连这一口饭都没有了。
(孙君武与魏邦华走出保安室)
魏邦华:你现在一个月有多少工资?
孙君武:3500。
魏邦华:缺钱吗?
孙君武:缺啊,天天缺。
魏邦华:我不是给过你们钱了吗?花完了?
孙君武:差不多吧。
魏邦华:那可是每人20万!
孙君武:现在这社会,20万算个屌!我本来打算买个门面做两家麻将馆,装修装修,可算来算去,还得自己添钱,缺口大得很。
魏邦华:还差多少?
孙君武:起码20万。
魏邦华:巩鑫良这人,你觉得怎么样?
孙君武:他不是一直跟着钟培钧跑吗?我是自个儿顾自个儿。
魏邦华:八年前,你跟钟培钧是情敌吧?第一炮是可是人家钟培钧打响的。
孙君武: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你还想怎么着?嫌我们送的钱不够多吗?
魏邦华:我为你憋屈啊。还没讨老婆吧?
孙君武:我是天天结婚,想找老婆,遍地都是,价位也不高。
魏邦华:你办件事,给我弄干净了,我给你两个好处。事成以后,第一个好处,我给你20万;第二个好处,我把窦明婕给你找回来。你看怎么样?
孙君武:又杀谁呀?难道杀了你老婆,还得再杀你女儿?
魏邦华:放肆!
孙君武:开玩笑,开玩笑。
魏邦华:把巩鑫良,这个!(手往下一划的手势)钟培钧已经是秋天的蚂蚱,他也跳不了几天了。
孙君武:灭口灭到绝路,我也指不定能有什么好下场。
魏邦华:你多虑了,你跟我都有共同的敌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
孙君武:窦明婕已经是烂货了,我没兴趣。不过20万还不够,起码得30万。什么时候给现金,什么时候就动手。完了以后,我不找你,你也别找我。
魏邦华:可以。什么时候动手?
孙君武:24小时以内。
魏邦华:马上你就能拿到钱。到交通银行支行去,把身份证带上,填“速汇金”的接收单,密码等会儿发短信给你。我让人从加拿大寄过来,你放心接收。
孙君武:我不懂这个。
魏邦华:你他妈连杀人都那么在行,这点小事还难得住你?我可警告你,这事要是办砸了,我有你好看的!
10.Time:16:29。荆宁市刑警队审讯室。
(武文峰与吕荆科一言不发,盯着惶恐不安的钟培钧。钟培钧根本无法确定警方找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事,他快要崩溃了)
钟培钧:警察同志,麻烦你们说句话。我都关在这里这么长时间了,你们到底要我说什么?
(武文峰递支烟给吕荆科,两人照样一句话也不说,盯着钟培钧)
钟培钧:我要抽烟。听到没有?我要抽烟!
(武文峰与吕荆科干脆走出审讯室,在监控室的屏幕上注视钟培钧的一举一动。钟培钧简直都快疯了,他激烈挣扎着,吼叫着)
钟培钧:操你妈个逼!王八蛋!你们给我回来,回来!我要喝水,我要抽烟,我要撒尿,我要屙屎!我操,我操,我操!
11.Time:16:42。普溪镇某复印店。
复印店老板:要照相、打印还是复印?
许寒峰:老板今天的生意很好嘛。
复印店老板:找碗稀饭钱而已。
许寒峰:是什么都可以印吗?
复印店老板:当然是顾客要印什么就印什么。你想印什么?
许寒峰:你见过这几个人吗?
(许寒峰拿起秦建勋与彭辰罡、姚崇崧、张天焕、郑道勇、叶雨晨在一起的照片)
复印店老板:你是警察?
许寒峰:对。见过吗?
复印店老板:没见过。对不起,我还有生意要忙,政府还有好几个人的照片要弄出来。
许寒峰:你有没有见过这份资料?
(许寒峰拿起《双弘村征地 政府惨无人道》)
复印店老板:没有。我们这里复印店多得很,你去别处找。
许寒峰:你这里复印一份需要多少钱?
复印店老板:一页纸三毛。你要复印什么?
许寒峰:你帮我复印一下这个(《双弘村征地 政府惨无人道》)。
复印店老板:对不起,我不能帮你。
许寒峰:我让你复印你就复印。
(复印店老板将《双弘村征地
政府惨无人道》复印了一份,递给许寒峰。许寒峰给出十元钱,复印店老板找钱。许寒峰仔细看那一元一元的零钱,突然看到一张一元人民币的正面右角有“天灭中共,退党自救”的字样)
许寒峰(拿着那张一元钱的纸币):这是怎么回事?
复印店老板:这种情况多得很,早就有了。我跟你换一张。
许寒峰:不用。你知不知道这是谁干的?
复印店老板:网上都有传言啊,听说是法轮功。我也不知道究竟是谁。
许寒峰:你很关心这些敏感问题吗?
复印店老板:有什么敏感的?这社会什么人没有啊?
许寒峰:我告诉你,你的指纹现在已经在这两份资料里,如果这两份资料上都有你的指纹,那么你就是复印这份资料的人。
复印店老板: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一天到晚能挣几个钱?
许寒峰:挣钱也必须顾及国家安全、地方稳定。你现在承认你就是复印者吗?
复印店老板:是我印的,没错。可这就是普通生意,我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许寒峰:是哪些人来复印的?
复印店老板:我不认识。
许寒峰:在警察面前撒谎,是没有用的。如果你不想遭到刑事处罚和罚款,那么请你务必告诉我,是谁来复印的?
复印店老板:是双弘村的方翠琼,来了一大帮人。先复印了500份,后来又跑来了两趟,三次加起来,总共复印了1500份。
许寒峰:你过去经常跟这些人有接触吗?
复印店老板:也不是,不过他们有时会在我这里打印和复印。今天这份资料,可能因为时间紧,就是手写的。
许寒峰:谁写的?
复印店老板:我哪知道?里面写的内容,可以看得出来,肯定出自高人之手,特别精通文字。
许寒峰:怎么看得出来?
复印店老板:字迹工整,每一个字都很用力,用的词非常准确,抓住了要害。跟一般的诉讼文书完全不是一回事,特别像政治演讲。
许寒峰:你赞同这份资料所说的内容吗?
复印店老板:老百姓都这样,都忙活自个儿的事,谁能真的插一手?我有很多朋友都是政府的,政府惹不起,只能说有时候有点看不过去,不过也就如此而已。这年头,能让自己的肚子吃饱喝足,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们犯不着跟着搅混水。你好像不是普溪派出所的警察,普溪的警察我都熟,你是区里的还是市里的?
许寒峰:这你就不必问了。注意啊,以后千万不要再印了,不然你这个复印店就得关门歇客。
复印店老板:你说得是。我不印了,不印了。
12.Time:17:05。普溪镇街道。
(《双弘村征地
政府惨无人道》这份资料,有的已经被踩上脚印,有的被丢进垃圾桶。一些人三三两两地看着这份资料,有的学生把资料放进书包里面,一些商店和摊位的人正在看着。最兴奋的是茶馆里的老人们,他们终于又有了新的谈资。许寒峰在一间茶馆的角落坐下,付三块钱要了一碗茶)
老人甲:武警都来了,这完全是把枪口对准百姓,无耻之极!所谓的刁民,就是敢说真话的那些农民,他们自己本来过得好好的,凭什么要去抢?
老人乙:现在的政府就是这样,哪里管你是死是活?荆宁的官啊,喉咙比盘子都要大,简直就是狼,恶狼。
老人丙:你们就真的相信这上面说的?会不会是有人搞鬼,想闹事?我侄女就在镇政府计生办,他们说政府对双弘村的农民挺好的。
老人丁:好个屁!要是把你的房子拆了,又不管你,你不服就抓你,你干不干?这完全就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抢劫。
老人丙:你怎么知道政府不管他们?你不清楚情况就不要乱说嘛。
老人丁:你侄女是政府的人,你当然站在政府一边说话。如果你侄女是双弘村的村民呢?
老人甲:大家看现在的年轻人啊,一个个都想考公务员,为什么?有权就有钱,有权就敢整人,整死人,这个国家靠这些人,一点用都没有,完全是养一帮蛀虫。
老人乙:我孙子就在考公务员,考了两回了,都没考上。送的钱没别人多,这次肯定还是上不了。
老人甲:那就甭考了!自己找份正当的职业,好好干,一样有出息。现在当官的,简直里外不是人,只要你是个官,十个有九个都不是好鸟。环境改变人啊,再好的人,一进去染一染,都变成黑心鬼了。你看现在政府里的那批小年轻,连枪都没扛过,就流里流气的,脾气大得很,完全不是当官的样子,简直就是土匪加流氓。
老人丙:我侄女可不是这样的人,她每天都要工作到晚上12点才回家。
老人甲:那我还天天打麻将打得夜不归宿呢。现在不是哪一个人的问题,而是我们的社会风气,就是从政府这里带坏的。你想,政府这样对待双弘村的人,那下一个受害者是谁?我们当然是老了,可是还有很多年轻人啊,他们还要活下去嘛,怎么办?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泥巴,那泥巴吃什么?只能自己吃自己,泥巴吃泥巴,自己人搞自己人。这种斗争多有害啊,你整我,我整他,他又整别人,还他妈什么和谐社会,可能吗?
老人丙:我侄女就没有整过人。
老人甲:不是个人的问题!你怎么就是听不明白?哎!
13.Time:17:21。荆城旅馆三楼307室。
(郑道勇打开电子信箱,在“《华人视点》投稿:《呼救中的双弘村》”的邮件回复里有一行字,“抱歉,还是乱码,请把稿件储存在damipan.com里,把具体网址告诉我”。郑道勇照办。邮件发送以后,郑道勇打开公民党网站,点击《音频:严正抗议对双弘村野蛮征地》,播放出来,是彭辰罡的声音)
彭辰罡:我们惊悉:荆宁市荆南区普溪镇双弘村,在今日遭遇武警、警察及地痞流氓的集体包围,当局以如此赤裸裸的镇压态势,正逼迫双弘村三组村民妥协于政府的暴力之权。由此,中国公民党荆宁党部全体人士,皆不可沉默。“国家为了公共利益的需要,可以依照法律规定对土地实行征收或征用,并给予补偿。”这是中国的宪法条目。这里有个界定,是出于“公共利益的需要”,才能征用房产和土地。如果属于商业行为,那么征用行为的主体、征用的程序就需要特别考虑,土地价格应由平等交易双方进行商议。非公共利益需求的征用土地行为主体,应该是企业而不是政府。征用程序应该按市场规则进行,而不是行政行为。政府强制征地,不但已经违法,而且违宪……
(郑道勇关掉这个音频,又点击《音频:关注圈地运动——杨宪宏专访姚崇崧》)
杨宪宏:这里是台湾中央广播电台《为人民服务》“杨宪宏时间”,现在进行的是《焦点访谈》单元,我是杨宪宏。今天我们要访问的是中国大陆荆宁市的公民党党员,同时也是知名的异议学者姚崇崧先生。姚崇崧先生,你在线上吗?
姚崇崧:听众朋友好,杨宪宏先生好。
杨宪宏:姚崇崧先生已经是我们节目的常客,对于大陆民间维权运动一直非常关注。今天我们进行的单元,是要就大陆圈地运动的议题,请教姚崇崧先生。我们了解到,过去几年,大陆在政府征地方面可以说是惊心动魄,事件不断。今天我们又在网路上看到,荆宁市普溪镇的双弘村又遭劫难。姚崇崧先生能不能跟我们讲讲详情?
姚崇崧:公民党一直在关注着双弘村的动态。我们现在就在双弘村。在此之前,我们曾多次来过双弘村。荆宁市市长秦建勋先生也曾非常难得地与我们在双弘村一起坐下,讨论双弘村的征地问题。但是,我们通过一些渠道得知消息,秦市长目前已被省委组织部控制,与我们交流的另外几名官员,也都被强制安排不得插手于双弘村的征地案。那么现在的情况呢,就是武警、警察,还有规模不小的地痞流氓,已经准备以镇压的态势,来强制推地和拆迁。我们公民党,还有一些民间NGO,和双弘村的村民正在作出努力,希望以强大的舆论压力,来避免双弘村发生暴力流血事件。而事实上,在今天的当局行动中,有村民被捕,有村民受伤,我们担心由于当局的野蛮意志,而使事件趋于恶化……
▓中国的主人·第十四集
作者:杨银波
旁白:当台湾中央广播电台的《为人民服务》播放的同时,自由亚洲电台驻香港记者燕明把电话打给了汤万隆,希望之声国际广播电台《纵横天下》主持人兼记者夏语冰把电话打给了郑道勇,新唐人电视台《透视中国》主持人兼记者林丹把电话打给了彭辰罡。双弘村一些村民的家中,也突然接到境外媒体的电话,一场场夹带着义愤的倾诉正在展开。中国各地的失地农民维权代表、敢言人大代表、异议作家皆纷纷表态,声援双弘村村民。美国21世纪基金会主办的《签名网》上,由双弘村村民章群力起草的《我们的强烈要求》被放在显著位置,签名者络绎不绝。荆宁市的上空,似乎比以往盘旋着更多的眼睛。然而,一眼望去,在真实的双弘村,在真实的普溪镇,却似乎依旧平静如常。市委书记柯远生并不像人们想象中那样惶恐不安,他简直以欣赏《同一首歌》式的心态,看着电脑里放出来的双弘村光碟。从他那张沧桑中带些横肉的脸上,我们完全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紧张。他甚至不用过多考虑为他打工的一堆官员什么时候才能完成任务,总之,他今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显得轻松自然。不过,心里偶尔也会空起来,那是因为窦明婕这个小女人不见了。拿着窦明婕一脸灿烂笑容的照片,柯远生在想:我的女人能上哪儿去呢?
1.2009年5月22日。Time:17:44。荆宁市刑警队审讯室。
(钟培钧已经精疲力尽。吕荆科走了进来。钟培钧又打起精神)
钟培钧: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我是合法公民,我还在治疗我的手,你们太不人道了。
吕荆科:鸿兴公司油库爆炸,你知道死了多少人吗?
钟培钧:不知道,又不是我干的,我在医院。
吕荆科:死了8个,伤了22个,现在重伤的又有3个人停止了呼吸。也就是说,11条命,就因为你对建筑工地焊工的失察,都死了。你能辨解什么?你逃得过法律的严惩吗?你知道现在全中国有多少张嘴在咒你死?你知道你的名字在省市电视电台和网络上重复了多少遍?钟培钧这个名字,现在就是罪恶的代名词。
钟培钧: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吗?大项目,大工程,死点人,很正常。如果说我失察,那失察的人多了,别他妈一出事就找个替罪羊。死了就死了,鸿兴公司有的是钱,赔点钱,不就完事了吗?
吕荆科:你简直就是一个魔鬼,良心都被狗啃了。
(武文峰拿着一封信走进审讯室)
武文峰:荆科,你看看这个。传达室送来的。
(吕荆科拿出信件,是一封匿名举报信,连标题也没有,开头一句就是“如下人等,无一人可逃罪责”)
武文峰(突然对钟培钧大喝一声):陆成栋!
钟培钧(猛的一惊):什……什么陆成栋!
武文峰:陆成栋!
钟培钧(又一惊):吼什么吼?
武文峰:窦明婕!
(钟培钧的眼睛睁得硕大,浑身发抖,再如何镇定也无法止住打哆嗦的双腿)
钟培钧(带着哭声):我求求你,求求你别喊了,别喊了!我认罪,我错了。我知道你们是为谁干活了。我什么都认了,求你们放过我。
武文峰(顺着钟培钧的面部神态审问):你知道我们为谁干活?
钟培钧:请你们跟魏邦华——哦不,魏局长——,请你们跟魏局长传个话,我从来没有对人乱讲过他的坏话。这么多年了,我的嘴一直很严。
武文峰:那这封举报信是怎么回事?
钟培钧:求求你们了,两位警察大哥,不要再戏弄我了。不要让我死在这里,我害怕。
武文峰:你不是挺能扛的吗?
钟培钧(恼羞成怒):是魏邦华让我杀的,现在又要灭我的口,你们这是过河拆桥,鸟尽弓藏!
武文峰:这种事常常有啊,并不稀奇。
钟培钧:如果你们杀了我,我就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武文峰:那我们就成全你。(假装摸枪)
钟培钧:别!别!求求你们,别杀我,别杀我。我还有用,我还知道一些你们都不知道的事情。只要你们不杀我,我什么都告诉你们。
武文峰:那你说。
钟培钧:有人要杀魏局长!
武文峰:谁?
钟培钧:荆宁市副市长潘明达。邓淑颜就是潘副市长的地下情人。我们把邓淑颜解决掉以后,潘明达也在找人。孙君武的弟弟孙君鸿曾经亲口跟我说,潘明达曾经找过他的老大,出价150万,要让魏邦华彻底蒸发,连一根头发都不能剩下。
武文峰:孙君鸿现在在哪儿?
钟培钧:我也不知道。这小子是荆宁商学院的“扛霸子”,一天到晚到处乱逛。
武文峰:他的老大呢?
钟培钧:就是澄江赫赫有名的闫洪贵,人称“阎王”。我们这种人,没什么组织,“阎王”就不同了,有的成员还在澄江市的几个村里当村官。“阎王”还专门出钱,让一帮念高中的混混考警校,出来以后就到澄江当警察。这个人在澄江猛得很,跟当年邵昌建在荆宁差不多。
2.Time:18:05。鸿兴公司保安队。
孙君武:鑫良,这么多年了,你跟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看不看得起我?
巩鑫良:何必说这些?我算什么东西?我凭哪点看不起你?
孙君武:不管你看不看得起我,我都把你当好兄弟,好哥们儿。那我就直说了。魏邦华这狗日的,今天来找过我,给了我30万,这是刚刚在交通银行领款的单据。
巩鑫良:为什么给你这么多钱?
孙君武:他让我宰了你。你说我该怎么办?
巩鑫良:你能宰了我吗?你下手没我快,心没我硬。
孙君武:说的是啊!那我们就平分了这30万。你一份,我一份,另外给培钧一份,给他留着。
巩鑫良:魏邦华能放过你吗?
孙君武: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拿着这10万块,远走高飞,干点别的什么事,也能活下去。
巩鑫良:要挣钱,我有的是手段。你是部队出来的人,当兵够苦的,况且你家里也不富裕,这30万,你留着,赶紧走人。你的这份情义,我领了。魏邦华要杀我,我清楚得很,我会跟他玩到底的。
孙君武:你还是看不起我。
巩鑫良:人要自己看得起自己。我走了。送你一句话,你要记在你的脑子里:人总得活下去,无论在什么情况下。
3.Time:18:21。荆宁市人民医院。
(村民们离开病房,张凯森保存了录音笔的语音文件,柯幸瑶仍浸泡在自己的眼泪里)
张凯森:看到没有?这就是民情。
柯幸瑶:张大哥,我不知道我该做什么。我现在脑子乱得很。其实我一直想说,我就是柯幸瑶。
(张凯森没反应)
柯幸瑶:荆宁中学的柯幸瑶,初2002级重点班的柯幸瑶。你把我忘了吗?
张凯森:哦,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你那个时候挺胖的,还戴个眼镜,现在怎么这么瘦?
柯幸瑶:你还有东西在我那里呢,你当时的文稿、书籍、磁带,我都还留着。我以为有一天你会来取走。我送你的老鹰雕像还在吗?
张凯森:还在,我一直留着。我那天听一个节目,里面的主持人也叫柯幸瑶。
柯幸瑶:就是我啊!我在市电台做《关爱心灵》节目。
张凯森:今天要去上班吗?
柯幸瑶:我请了假,有人帮我代班。
张凯森:昨天那帮人为什么要欺负你?你认识他们吗?
柯幸瑶:我跟这些人根本就没接触过。我突然觉得我们商学院好危险,里面什么人都有。上个月,我们学院还有两个女生被警察抓走了,说他们参与网络裸聊。
张凯森:我没上过大学,不过我父亲曾经是你们商学院的教授——张天焕。1999年,他因为参与组党,结果在商学院的众目睽睽之下被逮捕了,刚刚出狱不久。现在的很多大学,都已经被社会浸透了,只要外面有的,里面也会有传人,形形色色。你要注意“校园黑社会”这个问题,我曾经从历年的新闻报道里,找了100多个案例。你父亲知道你在我这里吗?
柯幸瑶:他知道我在医院。张大哥,我真的觉得非常对不起你,我爸爸做的事我一点都不知道,你又因为我受了伤,而且你又是我们以前非常敬重的学长,我不知道我该怎么补偿你。
张凯森:你不像你父亲。如果说,你父亲几乎已经成为荆宁市的人民公敌,但是在一件事情上,他还算很成功,那就是让你保存了自己的良知。
柯幸瑶:你成家了吗?
张凯森:恐怕已经是30岁以后的事情了。这样吧,你也不用陪我,如果你有笔记本电脑,可不可以拿到这里来,我用用?你上你的班。
柯幸瑶:那怎么行?你身上还有伤。你是要写什么吗?可以你来说,然后我帮你打在电脑里。我把MP4也带过来,存在里面。
张凯森:是这样的,我的笔记本电脑三年前就被当作犯罪证据没收了。
柯幸瑶:你犯了什么罪?
张凯森:姑且叫做“叛逆罪”吧。孙中山就差点被袁世凯审判,孙先生说:“要审判我,可以,我要求全民公审,看我到底是不是民国的叛逆?”他又说:“没错,我是叛逆,但我是专制主义的叛逆!”有空的话,你去看看《走向共和》这部电视剧吧。你会知道,我不是罪犯,我只是太想当这个国家的主人,真正像个主人翁一样活在这个世界,内心有太强烈的追求。
柯幸瑶:我觉得你好像那些仁人志士。
张凯森:我很普通。实际上,为国家、人民和未来而奋斗的人,而牺牲的人,而丧失自由的人,在中国多得很,在海外也多得很。有句古话,叫“见人善,即思齐”,这是一种时代潮流,永远向前进步和永远趋于善良的趋势。
柯幸瑶:我突然觉得时间回到了九年前,就像你还在跟我们讲课一样。哦,我去寝室拿电脑了。
张凯森:还有一件小事,你到你们商学院的南门,往前直走600米左右,看看那家“知任重书舍”还在不在?如果在,你问老板,还有没有辛灏年的《谁是新中国》这本书?如果没有,看看有没有袁红冰的《文殇》?如果都能找到,你帮我买下来,我付钱给你。你把书名记下来。
(柯幸瑶从挂包里拿出一个本子,记了下来)
柯幸瑶:我都没听说过。
张凯森:当然了,因为中宣部控制之下的全国新华书店都是不可能有的。只有具备胆识的盗版商和书店老板,才可能把这样的书在中国流传。这是我被捕前还没有读完的书。
柯幸瑶:好的,张大哥,我走了。你不要乱跑哦,我一会儿就回来。
4.Time:18:48。鸿兴公司油库爆炸现场。
(陶如高的双卡手机接到武文峰短信:“有结果。”陶如高回复:“打来。”陶如高到无人之地,接到电话)
武文峰:这是案中案,案中又有案。
陶如高:意料之中。
武文峰:魏邦华指使他人杀了他老婆。他老婆的情夫,也就是潘明达,现在要杀魏邦华。这当中有背景。现在要阻止人命案的再次发生。陶局,是把魏邦华保护起来,还是干脆批捕?
陶如高:口供不是证据。而且,事故调查组要求必须尽快有结论。
武文峰:事情没那么简单。钟培钧集伤人案、强奸案和杀人案于一身,不能太快交给司法机关。这小子太坏了,必须严惩。
陶如高:你秘密行动,不要扩大知情范围。省厅里,我去做工作,不要考虑权力斗争的事,要排除杂念,一查到底。
武文峰:陶局,跟你干,真爽。
陶如高:忙你的去吧。
(陶如高关机。这时,魏邦华向陶如高走来)
魏邦华:陶局长,我老婆被杀的事情调查得有结果了吗?
陶如高:有点眉目,不过还在查。
魏邦华:有什么眉目?
陶如高:对不起,保密。
(魏邦华不敢再问)
5.Time:18:57。鸿兴公司总经理办公室。
范宁臣:鸿兴公司这个名,现在是出大了。新华社都出稿了,说的是“还在进一步调查中”。现在网上众说纷纭,什么观点都有,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张天焕:与其别人说,不如自己站出来说。
范宁臣:自暴家丑?
张天焕:老实说,我对大多数中国媒体都很失望,御用知识分子太多,有的简直就是权力和资本的传声筒。范总,我想从现在开始,实实在在地在鸿兴做一件事,这需要你的胆魄。
范宁臣:你说,只要我能办到。
张天焕:鸿兴公司将来容纳的人,至少是两万人。一个现代型的企业,需要现代型的意识,这个意识不是一般的企业文化。让外界认识鸿兴与让鸿兴认识外界,这两者是互动的,不是单方面的。如果一个企业有1000亿的资金和资产,但是这1000亿却只能解决生存意义上的事情,那么其意义就低得多。我觉得,企业在严格意义上说,应该是民间组织,有很强的民间性,所以民间性的企业文化,就应该有别于官方组织的声音、形象和思索。
范宁臣:你说得都对,我大概已经猜到了你想做的是什么事情。
张天焕:是什么?
范宁臣:你想在鸿兴公司做文化培训?
张天焕:不,是刊物。我想办《中国鸿兴周刊》,主要在网上发行,有网站,有电子杂志。网下可以根据情况,每期印1000份左右。这将是一份有稿酬的深度媒体,会有大概十分之一的篇幅介绍鸿兴本身,另外十分之九的篇幅,我将通过网站、论坛、博客、社群、电子邮件等方式,向中国及海外的任何人约稿,每期一两个选题。稿酬大概就是每1000字80元,每期10万字。我一个人就可以承担所有的编辑任务,十年前我就曾经在商学院主编过《学术批判》杂志,我有经验。校对工作,我儿子也能帮我一把。
范宁臣:这会不会成为一般的NGO刊物,或者像深圳金立手机集团那样的《金立》杂志?
张天焕:不会。思想的高度决定成就,而且是入世的思想。《中国鸿兴周刊》将是一份人文、政治、经济、历史、调查等各方面综合起来的刊物,言人所不能言,就像维新运动那样。
范宁臣:为什么每期只印1000份左右的纸刊?
张天焕:可以不断增加。一个企业要真正进入公民社会这种层面里,是要让三教九流都结识它,甚至是普通的农民、在外的民工,当然也包括高层。就拿油库爆炸这件事来讲,各种意见都可以集合在一起,这种角度与官方定性是不一样的,能够最大程度地获得尊重。你与其拿出很多钱去应酬,去公关,不如真正在人民之中获得尊重。
范宁臣:可不可能缺稿?或者在质量水平上不平衡?
张天焕:只会越来越好。这个平台,有一天会让稿件挤破电子信箱,因为这个缺口实在太大了,大家都有倾诉的欲望,都有自己追求独立见解的宣泄冲动,《中国鸿兴周刊》绝对会因此既成为企业刊物,又成为社会刊物。而且成本很低,每期稿酬也就是8000元,网络世界的传播都是免费的。在印刷和邮寄上,以1000份为例,应该不会超过一万元。一年52周,全年花费93.6万,每个月7.8万,就能做到让鸿兴公司成为一个高水平的品牌。
范宁臣:这确实是笔小钱,有点像内部刊物的做法。
张天焕:对,可也不完全如此,可以叫做“半公开刊物”。不用销售,全部免费赠送。这种功绩是时代性的、全社会性的,辐射非常宽。
范宁臣:你的酬劳呢?
张天焕:能够吃饱饭就可以。另外,我的稿件一分钱的稿酬都不要。
范宁臣:那可不行,人人学雷锋,这个社会不一定就会变好。利人利己的活动是最有益于社会的,损人利己、损己利人、损人损己都不符合人的本性,最大化追求总体利益也不会成为可能。我每月给你1.2万的编务费。
张天焕:这……
范宁臣:不要啰嗦了。先做一个月看看。我让财务室给你划9万,如果效果可以,那么每个月你都固定地到财务室领9万。我每年就拿108万出来,让你做刊物,一切都交给你了。
张天焕:包括你的最终审核权吗?
范宁臣:对。媒体必须独立,不是权和钱的工具,而且这将是一份可以公开批评我、批评鸿兴的杂志。我现在就题字。
(范宁臣拿毛笔在纸上写下“中国鸿兴周刊”六个字,顿了顿,又在另一张纸上写下一行小字:“照想的去说,照说的去做。”张天焕充满敬意地看着范宁臣)
范宁臣(把两张纸交给张天焕):这就是封面,100年以后也如此。你可以在家里办公,也可以在李亚岚的办公室办公。这是我自己的一点心意。
(范宁臣拿出一万给张天焕)
张天焕:这是干什么?
范宁臣:你看你那个家,简直跟“三光政策”差不多了,去买台CPU和内存好一点的笔记本电脑,配个手机。你儿子受伤严重吗?
张天焕(接过钱):后背被捅了一刀,没什么大碍。
范宁臣:我有空再去看他。你儿子是个人才啊!“古刹”,我以前就读过这个人的文章,还以为是个老人,没想到居然才20多岁,文字太老辣了。“你看到的还未死亡,没看到的还在滋长”,这个张凯森,过早地沧桑了,叫他不要太沉重,这条路非常苦,非常难,要有十足的准备。
6.Time:19:24。“知任重书舍”。
(柯幸瑶走进书舍,正逢两个顾客与书舍老板交流)
书舍老板:小妹妹,慢慢看,随便选。你接着说。
顾客甲:最让我头疼的是,狗日中宣部又发神经了,把老子的《你不是人》禁毬了,简直不是人!
书舍老板:你那里头又反共,又色情,当然要禁你。我这里还有一本,还没你那么露骨,人家大小也是中国作家协会的,就写两个人做爱,结果每回做爱如果不能想到毛泽东就来不了高潮。你那本小说,写的完全就是中国版的克林顿性诽闻,拿江泽民开涮。
顾客乙:你活该倒霉!要艺术没艺术,要思想没思想。我都跟你说了,你又不信,你花那工夫骂中共,还不如自己干点别的什么事,挣点钱。
书舍老板:你这书呢,放在我这里,我能销几本就销几本。年轻人,你如果真是骨子里面有自己的东西,那就跟别人学一学。有人可以在官场隐蔽几十年,到最后才怒发冲冠,厚积薄发。不能写就不要乱写。现在提反共都是很幼稚的事情,意义不大,跟个潮流而已,你还站得不高。要么,你就去搞点调查,跟老百姓打成一片;要么你就去多涉猎一些,不要闭门造车,不然自己都会堵得慌。
顾客乙:我以前有个朋友。这个人特别爱写东西,一边打工,一边写,写着写着,自费,要了书号,印成书了,自己就去卖。从成都卖到贵阳,从贵阳卖到昆明,都是摆地摊,结果在昆明被城管拉到山上暴打了一顿,说他在卖非法出版物。
书舍老板:这人太傻了。现在有个书号有什么意思?新华书店就能帮你卖个好价钱?那还不如自己印呢,这叫印客,跟博客一个道理。价格也不贵,充其量20块一本,自己卖,自己收钱,多踏实!
顾客甲:我就知道一个腐败分子,自己写东西,自己印刷,弄个胡锦涛跟他握手的电脑合成照片,强行送到人家的家门口,要人家买。别人不能不给他面子,结果都掏钱。这叫无耻!
书舍老板:你们回成都以后,可以叫你们的朋友把自己的书都拿到我这里来卖。我们荆宁这个地方,有反骨思想的人多得很,别的书店都不敢做得像我这样大胆,毕竟朝中有人,要临时检查了,上头也要打个招呼。
顾客甲:这里面好多书都是禁书啊,你就不怕坐牢?
书舍老板:说你幼稚你还真幼稚。我们这个区,除新华书店之外,总共有35家书店,35家书店的老板总有家人吧?起码养活100人。他们也卖盗版,盗版便宜,也卖禁书,越禁大家就越爱看,而且书价普遍高,巴不得每本书都印上“禁书”两个字。如果35家书店都关门了,那这100人就不稳定了,尤其是知识分子,如果中国哪个城市有100个知识分子不稳定,那么这个城市每一天都会有思想的起义,高压之下就是这样。毛泽东说知识越多越反动,其实就是权力恐惧,知识分子就是最反感权力的。
(柯幸瑶一边听他们的交流,一边找书。可找来找去也没看见《谁是新中国》和《文殇》)
柯幸瑶:老板,你这里有《谁是新中国》和《文殇》吗?
(三人大吃一惊,睁大了六只眼睛盯着柯幸瑶这个年仅22岁的女孩)
柯幸瑶:怎么了?
书舍老板:小妹妹,你多大了?
柯幸瑶(怯怯的):22岁。这种书是不是要达到一定的年龄才能读?
顾客甲:你是异议人士吗?
柯幸瑶:什么叫异议人士?
顾客甲:就是说……
书舍老板:什么狗屁异议人士!每个人都是异议人士,胡锦涛也是。人的大脑又不是流水线的罐头,不可能都一样。小妹妹,像你这种年龄读这种书,不多见啊。
柯幸瑶:是我一个朋友让我买的。
顾客甲:你朋友是干什么的?
柯幸瑶: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他以前坐过牢,他父亲说那是文字狱。
顾客甲:谁呀?这么牛逼。
柯幸瑶:张凯森。
顾客甲:我操!原来是古刹啊!
顾客乙:对对对对对,你们荆宁的轰动人物,张天焕的儿子,2006年5月20日的事情。中共别的日子不选,就选“我爱你”这一天,也真够会爱的。
书舍老板:古刹是我们书舍的老熟人。
顾客甲:小妹妹,古刹现在在哪儿?
柯幸瑶:在人民医院。我要买书给他。
书舍老板:甭费劲了,这书就当是我送给他的。请你转告他,他的书在我这儿卖得挺好,两本书加起来,已经销了300多本。你把他的作品也拿给他,是他坐牢的时候出版的。
(书舍老板从抽屉里拿出《血与火的抗争》和《最底层的呐喊》,封面已标明“古刹
著”,皆是繁体文。又从另一个抽屉里拿出辛灏年中国现代史辩作品《谁是新中国》和袁红冰的自传体小说《文殇》。前者1999年由美国蓝天出版社出版,后者2004年由台湾博大出版社出版。原本分上下两册达1060页的《文殇》,已被超级浓缩为329页的16开版本。书舍老板将四本书递给柯幸瑶)
顾客甲:古刹那两本一共多少钱?
书舍老板:150元,绝对正版。
顾客甲:我要了。
顾客乙:我也要了。
(顾客甲、顾客乙纷纷掏钱。柯幸瑶被这一幕震撼了)
柯幸瑶(掏出150元):我也要两本。
(书舍老板又拿出六本来,分别给顾客甲、顾客乙、柯幸瑶)
顾客甲:小妹妹,走,让我们见见古刹。我们是从成都来的,看过古刹很多很多的文章。今天晚上我们就要搭火车回成都了。
顾客乙:你放心,我们绝对不是坏人,真的不是。
柯幸瑶:好,走吧。
7.Time:19:52。荆宁市市委书记办公室。
柯远生:省里打电话给我了,后天上午9点,事故调查组必须进行新闻发布会,连中央电视台、新华社和《人民日报》都要来。这个事情动静不小,你有什么打算?
潘明达:这种事谁上谁倒霉,一露脸,都要问责。
柯远生:你希望让聂建成上?
潘明达:本来就该他上。他以后要当市长啊,加之他又是事故调查组组长,绝对是他上。
柯远生:想搞窝里斗啊?你得学中央政治局的那些老人,就算里面斗争得挺厉害,一到外面都能和气一团。我们的敌人是谁?秦建勋。现在的数字是11人死亡、6人重伤、13人轻伤,绝对要问责,这比省委组织部的威力还要大,新闻媒体这个时候就是一把利剑,一剑封喉啊。
潘明达:他要是出来乱讲怎么办?把责任推卸给我们,推卸给省委组织部,那不就适得其反了?
柯远生:你不了解秦建勋,他不是这种人。我们利用的就是他这一点。万一他非要冒险,那他更是死定了,得罪的可是整个官场。万一他又太看脸色说话,新闻媒体绝不会放过他,也要把他往死里整。反正现在网上是骂声一片,我们推波助澜,他就玩完了。
8.Time:20:04。荆宁市政府招待所。
秦建勋:乔治·奥维尔在《1984》里说:“在普遍撒谎的时代,说出真相成了一种革命行动。”我们是有权力的人,如果我们也撒谎,如果我们对那些敢于说出真相的人进行惩治,那我们这个党,我们这个国家就永远没有希望。民间流传一句话:彻底制止腐败,就会亡党;不制止腐败,就会亡国。我觉得,这种常识,已经不需要我在这里多说了。我也不想再回答你们任何问题,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够摸摸自己的胸膛,问一问自己究竟在干什么,我再什么时候接受调查。
省组织部官员:你简直比湖北的姚立法还要危险百倍。什么“亡党亡国”,这种思想,这种言论,完全就是蛊惑人心。
(另一名省委组织部官员走了进来,让调查官员出来一下)
官员甲:什么事?
官员乙:省委书记说了,后天,也就是24号,上午9点在荆宁开新闻发布会。蒲部长交代了一下,让秦建勋上。另外有一个很不好的兆头,吴副省长也要来。
官员甲:来就来嘛,看他们怎么表演。
(官员甲走进屋内)
省组织部官员:你是市长,省里命令你后天在市政府举行新闻发布会。你敢不敢去?
秦建勋:我本来就应该去,我早就说了,这是重大事故,我必须在现场。
省组织部官员:不过,新闻发布会以后,你还是要接受我们的调查。
秦建勋:这也叫调查吗?这跟延安整肃没什么区别。
省组织部官员:看来你不是坚定的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信徒。
秦建勋:你是吗?1978年,你信毛泽东还是邓小平?1989年,你信邓小平还是赵紫阳?2009年,你信胡锦涛还是江泽民?为什么社会主义到了中国,就是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什么是中国特色?
省组织部官员:我们不跟你争这些。通过我们的调查,我们看到了你的自负,看到了你的自以为是,看到你眼中根本没有对党的忠诚。你要小心啊。
秦建勋:小心什么?
省组织部官员:你的任何不理智的公共表现,都可能扭曲、伤害荆宁乃至中国的形象,不利于荆宁地方经济的持续发展。你总在过分拔高你的个人形象,否定党和政府的作用,损害党和政府的威信。
秦建勋:不理智时刻都在发生着,只不过大家都在沉默,或者不沉默的声音变得沉默起来。到底是怎么变的呢?你们知道答案,每个中国人都知道答案。形象、威信都是很外在的东西,外表再光鲜,可是里面已经烂了,那有什么用?你说我比湖北的姚立法还要危险百倍,可是你知道吗?一旦姚立法走上街头,老百姓就会捧鸡蛋送给他以表感谢,出租车司机无论如何都不收他的车费,那是真正活在人民心中的人。我连姚立法的百分之一都不如,我只是感到惭愧、内疚,难道你们就一点惭愧、内疚都没有吗?
省组织部官员:你这个问题没有任何实质意义。
▓中国的主人·第十五集
作者:杨银波
旁白:内地人到沿海城市,最初都曾有过遭受或者感觉遭受过当地人的歧视。到了荆宁市的普溪镇,却没有本地人歧视外地人,反倒是外地人歧视着本地人。有人将此归结为普溪人太善良、太忍让、太憨厚、太宽容。位于普溪镇与荆南区之间的天仙阁娱乐城,每一天都活跃着鸿兴公司的企业干部、管理人员及一般员工。鸿兴人与普溪人的冲突,已经多次发生。有鸿兴人扬言:“死了或者杀了一个普溪人,拿40万赔了就了事,鸿兴多的是钱!”普溪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忍受着。社会上计算着从鸿兴入驻普溪镇的那一天起,或因工伤,或因意外,或因人祸,究竟死了多少人?有人说23人,有人说37人,还有人甚至说死了86人。“嚣张跋扈”,已经成为普溪人对鸿兴人的最大印象。就在事故调查组紧张调查的同时,即使武警、警察遍布普溪镇,也仍然有人冒着极大的危险,怀着满腔的义愤,打着“强烈控诉鸿兴,鸿兴必须谢罪”的横幅,聚来死伤者的家属、朋友,约100人走向鸿兴公司大门前。那最初的情形,仿如当年重庆万州、贵州瓮安,虽然规模不大,却已经够让政府和企业紧张的了。
1.2009年5月22日。Time:20:27。鸿兴公司大门。
(几个大型建筑工地已经停工,诸多警察已撤离,少数警察忙于调查发传单资料《双弘村征地
政府惨无人道》的人。事故调查组的主要成员分为两批,一批集中于鸿兴公司大楼,一批集中于普溪镇政府大楼)
彭辰罡(拿着喇叭,站在人群前):所有有血性的普溪人统统都站出来,控诉鸿兴!为什么死了那么多人?有钱就可以胡作非为吗?政府是干什么的?警察是干什么的?为什么每次都当鸿兴的走狗?普溪的男人没有绝种,荆宁的男人没有绝种,不是每一次都要忍气吞声。
(鸿兴公司保安队所有队员带着警棍,共计15人全部出动,只是未见队长孙君武的身影)
保安甲:滚开滚开!不要在这儿闹事!
彭辰罡(拿着喇叭):你们一个月多少工资?不就几百块吗?你们为什么要甘当鸿兴公司的走狗?请你们回避,这是普溪人对鸿兴人的公开抗议,如果你们是知道分寸的普溪人,请你们不要阻挡我们。这事你们管不了。
保安乙:你们要干什么?这样做我们很难办,请你们赶快走,不要给我们添麻烦。
(示威者之一郝正阳拄着一根拐棍,一瘸一拐地站在公司花台上,也拿着喇叭)。
郝正阳:大家不要怕,不要跟这种小伙子计较什么。大家都认识我,我就是原来的普溪镇粮食站站长郝正阳,我已经61岁了。我的腿,是今天下午两点钟被普溪派出所那帮狗日的王八蛋打的,大家看。
(郝正阳举起一张医院拍片)
郝正阳:我不是皮肉伤,右腿被打成骨折。换成任何人,也忍不下这口气。普溪必须有人站出来,强烈抗议这种野蛮的土匪行为。有良心的普溪人,统统都站出来,让普溪镇大大小小的官员,让打我的警察,让鸿兴公司这帮有了钱就嚣张跋扈的人,都来听听我们的愤怒。我的三儿子郝纪锋,就在昨天晚上十一点,就在天仙阁娱乐城——当然了,他不是嫖妓,他是去听听歌,这不违法吧?可是,他被打成了重伤。大家看!
(郝正阳连续举出十多张扩大了的照片,非常醒目)
郝正阳:这就是我的三儿子郝纪锋,脸上全是血,眼睛被打肿,脸被打伤,肋骨断了三匹。最惨的是这张,舌头,我儿子的舌头被割了!另外还有这张,背上全部打成淤血,整个后背,都是钝器伤,切下去,血全部坏死。还有这张,大脑的拍片,这里面有积血,有积水,已经成了脑震荡,就算动了大脑穿刺手术,今后也是植物人。这是哪些王八蛋干的?就是鸿兴公司的人,七八个打手都是鸿兴公司的人。我儿子是耿直人,他骂鸿兴公司是祸害,把我们原本非常平静的普溪镇搞得人神共愤,死的死,伤的伤,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那些打手到哪里去了?你们有种就站出来!我儿子现在还躺在人民医院,而派出所把所有打手都放了。不要以为我一个都不认识,我认识!喊人来打的人,就是鸿兴公司副总经理冯雪刚。冯雪刚,你给老子出来!
(愤怒的火焰点燃了人群。当警察陆陆续续赶到现场的同时,双弘村的村民也大量涌入现场,整个现场完全失去官方的控制)
郝正阳:我活了61年,从来没人敢动我一根毫毛,但是从昨晚到现在,我算是见识了鸿兴公司和派出所警察的野蛮,这些警察是我们普溪的祸害,这个鸿兴公司也是我们普溪的祸害。你们割我儿子的舌头,把他打成脑震荡,你们打我的腿,把我打瘸,我会怕吗?大家往后面看,警察来了!
(示威群众越来越多,纷纷对警察怒目以待)
郝正阳:我不是想煽动闹事,我自己就是40年党龄的老党员。今天我把话放在这里,谁敢动我,谁敢动这些群众,我绝不饶他!整个普溪,无论是一般群众还是黑道,我都敢叫到这里来,你们警察最好识相点,不要把我逼到绝路。过去鸿兴公司死人,大家虽然愤怒,但是都忍了。普溪人老实啊,赔个20万、30万、40万,还反而帮鸿兴公司说好话。今天上午鸿兴公司油库爆炸,又死了那么多人,这笔账怎么算?要么,鸿兴公司给我滚出普溪!要么,今天鸿兴公司必须给我们一个态度,政府当官的,必须给我们一个态度!谁敢武力镇压我们,我们就反了,拼了,起义!把这些王八蛋一个个都解决了。
(武警向人群聚来,围在四周。派出所大部分警力堵在大门前,不敢有所动作,因为人群的规模越来越庞大。尤其是双弘村的人,青壮年男人几乎都来了)
姚崇崧(拿着喇叭):今天鸿兴公司必须谢罪,我们要像要求日本人向中国人谢罪那样,让鸿兴公司的第一法人代表站出来,向普溪人道歉、悔罪。一个企业,背负着如此多的冤魂,良心也该被发现了吧?为什么我们要忍?为什么我们不愤怒?
郝正阳:站出来!站出来!
示威群众齐呼:站出来!站出来!
(震天的喊声冲破云霄,现场规模已经迅速达至2000人左右)
2.Time:20:48。荆宁市人民医院。
(柯幸瑶提着笔记本电脑,背着挂包,与两个成都人赶到医院,没见到人。找来找去,终于在外伤科的一间三人病房里看到穿着病人服的张凯森与几个村民聊天)
柯幸瑶:张大哥,你怎么一个人就出来了?太危险了。
成都人甲:古刹!
张凯森:你们是?
成都人甲:你不知道我们没关系,可是我们知道你。我们是从成都过来的,他是开出租车的,我是写小说的,地下小说。你这是怎么了?又被中共整了?
张凯森:不是,看不过去,跟人打了一架。
柯幸瑶:张大哥,这是你要的书。还有你自己的书,都是书舍老板送的。他让我转告你,你的书在他那里卖得很好。
张凯森:不行,我还是要把钱给他。辛灏年和袁红冰的作品,都是高贵心灵的杰作,虽然在大陆普遍都是盗版,但我们还是要尊重作品本身。我写的东西差不多都是烂货,是常识性的,是记录式的,思想性和艺术性都严重不足,这我自己清楚。
成都人甲:你的笔名为什么是古刹?
张凯森:少年的梦想,青年的梦幻,中年的梦碎,老年的梦境,要看得清清楚楚,恐怕要在最古老的地方,才有历史的纵深。古老的寺庙、古老的殿堂,象征着历史的变迁,潮流的更迭,人心的演化,所以就叫古刹。
成都人甲:古刹,你要是在荆宁觉得呆不下去,可以到我们成都来。成都牛逼得很,敢说敢行的人多得很,你会在成都有很多朋友的,大家可以互相照顾、切磋。
张凯森:成都的草堂读书会、天网人权中心,还有一批有硬骨头的作家、学者和维权领袖,这些我都知道一点。荆宁虽然有些寂寞,有些孤独,但是这里也会有那么一天,自由起来。
成都人乙:我这个人呢,不是特别懂你们这个道行,也表达不到你们这种程度。我就是为了我自己,能够吃一碗饱饭,有时看不过去,搭把手。我今年都45岁了,你还这么年轻,你要保重,道路还长得很。
张凯森:活得真实就行。我眼里其实没什么精英啊、草根啊、圈子啊、组织啊,没有这些意识。我有时也搞不懂自己究竟是干什么的,完全没有固定的角色,没有一定要让自己成为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身份。要从已有的局限跨出去,超越自己的得失。柯幸瑶,笔记本电脑呢?
柯幸瑶:在这儿。
张凯森:走,你们到我的病房里去。我要赶紧写一点东西,你们二位千万不要介意啊,因为这个事不能拖。我过来跟他们这些农民朋友谈,也是要再核实一些东西。
(四人走出陈菊蓉的病房)
3.Time:21:04。鸿兴公司大门。
(张天焕从公司出来,他面对的是站在示威群众里面的党内同仁彭辰罡、姚崇崧)
张天焕(把彭辰罡、姚崇崧拉向一边):你们这是干什么?鸿兴已经够头疼的了,这种情形跟一般的官逼民反不一样。
彭辰罡:我也欣赏范宁臣,但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这是一个企业跟民众的事,他有这个责任站出来。你不知道鸿兴公司的人在普溪有多嚣张吗?有人放话,谁敢说鸿兴的不是,就可以把谁给杀了,赔钱了事。有些普溪人比我们更冲动,想把鸿兴公司炸成平地。从今天早上八点到现在,我们一直都在普溪,整个普溪都逼急了。
姚崇崧:警察的保护主义太强了,完全是耍特权,鹰犬走狗,激起了民愤。油库爆炸之后,普溪人都在骂鸿兴。双弘村的村民更是不满,有个维权村民叫方翠琼,她今天早上一直在等范宁臣,可是保安把她赶走了。武警、警察、混混冲进双弘村驱赶村民,有人被抓,有人被打,还有人受了重伤。民众要发泄,你阻拦什么?我们已经忍无可忍了。
彭辰罡:崇崧,天焕并没有阻拦,你说话要注意分寸,我们都是党内同志。
张天焕:我去跟范宁臣说。
4.Time:21:11。鸿兴公司总经理办公室。
张天焕:范总,你必须采取果断的措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现在必须找到冯雪刚,必须找到派出所所长,把事情说清楚,该道歉的道歉,该表态的表态。你就算是开除我,我也要这么说。老百姓不能再流血了,六四、万州、汕尾、瓮安,哪一次不是搞得草木皆兵,风声鹤唳?
范宁臣:我到底养了一批什么样的废物?天天给我捅娄子。
张天焕:你骂我?
范宁臣:我哪里在骂你?我是说我那舅子冯雪刚!这个败类,也不知道他这脑袋一天到晚在想什么?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这是人家普溪人的地盘,本来就应该注意自己的形象。太坏了,这个狗杂种。
(范宁臣打电话给冯雪刚,手机关机。再拨冯雪璐)
范宁臣:人呢?
张天焕:什么人?
范宁臣:人呢?!
冯雪璐:在我这儿。
范宁臣:把他交出来,现在已经火烧眉毛了,鸿兴公司都被普溪人包围了。他能躲得了吗?
冯雪璐:这我不管。他是我亲弟弟,也是你的亲舅子。
范宁臣:这是突发事件,而且是重大突发事件,你想逼武警、警察开枪吗?你希望鸿兴公司被烧毁、砸烂吗?
冯雪璐:找个替罪羊不就行了吗?
范宁臣:如果不交出来,我就带警察来亲自逮捕他。
冯雪璐:你出得来吗?范宁臣,如果你敢这样干,我就毁了你的一切。我给我母亲打越洋电话,看她究竟支持你呢,还是支持他的亲儿子?除非你打算什么都不要了。
(范宁臣“叭”的一声,挂了电话)
5.Time:21:19。荆宁市委书记办公室。
(潘明达急冲冲进入柯远生的办公室)
柯远生:慌什么慌?
潘明达:普溪的刁民把鸿兴公司都围起来了!现在大概有2000人。说是因为鸿兴公司的副总叫人把一个普溪的小伙子打成了重伤。
柯远生:查清楚了吗?
潘明达:这会儿谁去查?不是突发事件吗?
柯远生:肯定又是少数不法分子煽动不明真相的群众。一定要狠狠地压下去!严惩不怠。
潘明达:要是打起来怎么办?这可是群众运动啊。
柯远生:群众运动也要遵纪守法啊!这是共产党的天下,不是一帮闹事者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陶如高在干什么?
潘明达:不知道。是普溪派出所所长邹思坤打电话到政府来的。
柯远生:邹思坤在哪里?
潘明达:派出所。
柯远生:告诉他,让他马上到现场,无论如何都必须去现场。躲在派出所算什么东西?你一定要找到陶如高和魏邦华,市里的、区里的防暴部队都带过去,一定要压下去。
(电话响起)
柯远生:谁?
陶如高:我是陶如高。我已经到公安局了,请柯书记指示,怎么办?
柯远生:怎么联系不到你呀?
陶如高:情况十分危急。
柯远生:怕什么?不就是一帮乌合之众吗?一定是有人指使,必须压下去。反了天了!
陶如高:嗯。
6.Time:21:28。荆宁市人民医院。
(柯幸瑶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WORD。张凯森躺在床上,两个成都人坐在病床上)
张凯森:《来自双弘村的愤怒之声》,作者:古刹,括号,张凯森。
(柯幸瑶打字)
张凯森:当诸位看到这篇文字时,也许悲剧已经发生了。这个国家的专政效率之高,已经远远高于朝鲜和古巴。军政府把目标对准了手无寸铁的弱势农民。也许,悲剧之后,一切都会沉默起来,就像什么也没发生那样。但是,我要留下证据,这些证据虽然抵挡不住武警的枪、警察的手铐,但是它们总有一天会发出强劲的生命力。如下,即是来自荆宁市荆南区普溪镇双弘村的愤怒之声。
(张凯森见柯幸瑶已打完字。按下录音笔的播放键,放一句就暂停一句,柯幸瑶如实打字。她显得有些不自然,恐惧感浮了上来。那位成都地下小说家,更是干脆拿笔记下了录音笔里的每一句话)
7.Time:21:33。鸿兴公司大门。
(普溪派出所所长邹思坤心惊胆战地向密密麻麻的示威群众走去。愤怒的人群发现了他)
示威者之一:狗日邹思坤来了!
(人群喊着“打”、“打死他”、“整死他”。几个愤怒的小伙子冲上去挥了两拳在邹思坤脸上,邹思坤被打趴在地,又爬起来)
彭辰罡:不要打!邹思坤,你到这里来。
(邹思坤走向花台。人群质问“为什么打人”、“为什么要放走鸿兴公司的人”,有双弘村村民猛喊:“为什么要镇压双弘村?”)
邹思坤:你们这是火上加油。要知道受害的不仅是普溪人,也包括鸿兴公司的人,大家都有损失。你们这样闹,是搞敌对意识,为什么要分得这么清楚呢?大家都是灾难的感同身受者。
示威者之二:你他妈死不认罪!为什么打人?
示威群众齐呼:为什么打人?为什么打人?
邹思坤:你们现在是干扰鸿兴公司正常的工作秩序,我命令你们马上离开现场,不要再闹事,不要添乱。
示威者之三:日你妈命令个屁!还有没有王法?警察把打手都放了,你们是非不分,袒护有钱的人。真以为我们普溪人是好惹的?普溪有脾气的人多得很!
示威者之四:老子也有钱。我杀一个鸿兴的人,也赔40万,谁拿给我杀?站出来!
示威者之五:天王老子犯法,也要杀头。冯雪刚,你他妈熊了?站出来,不然整个普溪镇都要拿你的人头。我没刀就去买刀,没枪就去买枪,老子不想活了。
示威者之六:把冯雪刚交出来,把打手交出来!
示威群众齐呼:交出来!交出来!
(警察越来越多,围观民众也越来越多)
郝正阳:邹所长,我问你,你到底是普溪的派出所所长,还是普溪的黑社会老大?你说句话。你要是说你是所长,那好,这个所长你不要当了,你给我滚出普溪,不要让我在普溪见到你,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你要是说你是黑社会老大,那好,我把真正的黑道请到这里来,让黑道收拾你。你是所长还是老大?
(邹思坤不说话)
示威群众齐呼:说!说!
有人喊:日你妈说不说?说不说?
邹思坤:我是派出所所长,你们这是非法集会,非法游行示威。
郝正阳:放你妈的狗屁!鸿兴公司的打手把我儿子郝纪锋打成脑震荡,还割了舌头,你们怎么把人都放了?我来找你们,你的那些手下又为什么把我的腿打成骨折?你才在普溪呆了多少年?
邹思坤:这个事情我不清楚。
8.Time:21:48。鸿兴公司大门。
(约150名防暴警察陆续赶到,从防暴警车上跳下,冲入现场。防刺靴、作战腰带、防弹背心、防弹头盔、催泪弹、警棍、盾牌,这约五公斤重的东西搁在每个防暴警察身上。这威风赫赫的一幕,反而激起人群的斗志。防暴队长万锦雄走向花台)
万锦雄:我是荆南区公安分局防暴大队队长万锦雄。防暴警察是专门担负处置各种突发事件、打击严重暴力恐怖犯罪活动和制止严重骚乱事件等艰巨任务的攻坚力量!现在,我命令大家赶紧散开,不要跟着起哄。你们是被不法分子利用了,赶紧散开!
(一部分防暴警察进入花台之下,将人群隔开)
郝正阳(拿着喇叭):你们到底还有没有是非?非但不问问派出所所长是怎么回事,反而还一个劲地把我们当成捣乱分子、不法分子。今天这么多人在,你们如果敢抓人,我们就跟你们这些走狗拼了,大不了鱼死网破。
(范宁臣走向公司大门)
范宁臣:我,就是鸿兴公司总经理范宁臣。冯雪刚是我们公司的副总经理,如果他真的犯了案,我绝对不袒护他,我要求依法处理。大家有什么气,就冲着我来,我不是一个胆小怕事、不负责任的公司老板。
郝正阳:我们要见冯雪刚,你把人给我们交出来。我们要亲眼看看,他到底有多么嚣张?他究竟敢杀多少个普溪人?
示威群众齐呼:交出来!交出来!
范宁臣:他不在公司。你们当中,可以出来十个人,这里警察也在,武警也在,可以带十个人进去搜,如果搜到了,我这个总经理可以跪在这个门口,跪24个小时。
示威者:你们跟警察都是一伙的,我们不信你。你少在那里充好人。
彭辰罡:大家听我说,听我说。问题的重点是:第一,范宁臣要表态,自己的公司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给普溪镇带来灾难?第二,邹思坤要表态,这个派出所所长到底是怎么维护我们的公共安全?这些武警本来是要推双弘村的土地,后来又灭火,他们现在站在我们周围,是要干什么?他们端着枪干什么?
范宁臣:我可以表态。鸿兴公司确实在人的素质管理上有严重的问题,我是法人代表,我是领导,我有责任,我向大家赔罪。
(范宁臣向人群鞠了三个躬,有些人面有所动)
范宁臣:我还要表态,公司的思想教育严重缺乏,我们会把这一块抓上。冯雪刚将会被公安局依法逮捕,进行刑事调查,会给大家一个透明的结果。这次油库爆炸,死者的赔偿将依法进行,伤者的医疗以及我们公司的抚恤金,都会跟上。这不是自以为有钱就了不起,我们是真诚的悔罪,因为谁都不希望悲剧发生。
万锦雄:范总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们就散开吧。散开!赶紧散开!不然我们就要抓人了。你们清楚你们是什么性质吗?这是文革式的批斗,是目无法纪的做法。你们把公安局当成了什么了?无论如何,大家快点散开,不要捣乱。
范宁臣:这位警官,这是突发事件,你不能这样激怒群众。
万锦雄:你没资格说这个话!我给大家10秒钟时间,如果还不散开,那我们就非抓人不可了。
范宁臣:要是有任何后果,你就是罪魁祸首!
万锦雄:你滚一边去,这是执行紧急防暴任务。1、2、3、4……
(人群愤怒的火焰更加猛烈,人们纷纷在建筑工地捡起钢筋、砖块)
万锦雄:7、8、9、10!全体警力,听我命令,驱散人群!
(警察打出催泪弹,一时间烟雾弥漫,众人的眼睛、鼻子、呼吸道以及皮肤等刺激强烈,人群剧烈咳嗽,流泪不断,喷嚏不止,口水也止不住。警察奔向人群,拿起警棍往前冲,见人就打)
郝正阳:我们拼了!冲进鸿兴公司去!把这个狗日的公司砸了,把这些狗日的杀了!
(郝正阳、彭辰罡被当场逮捕。姚崇崧逃出人群。万锦雄拔枪往天空一打,一声枪响,更是激起示威群众的愤怒,人群奋力往前冲。提着钢筋、砖块,逢着警察便打,警察与示威群众打成一片。一些人已经率先冲入鸿兴公司底楼,保安被吓跑,那底楼一个人也没有,人都跑到顶楼去了。范宁臣也遭了一砖头,流出了鲜血,被张天焕拉出人群)
范宁臣(压住血):别管我!
张天焕:姚崇崧!姚崇崧!快过来,送范总上医院。
范宁臣:你们认识?
张天焕:公民党的同志。
范宁臣:把喇叭给我!给我!
(姚崇崧把喇叭拿给范宁臣)
范宁臣(以最大的喊声):我是范宁臣!所有人都听我说,听我说!都住手!统统都住手!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没人停下,警察打群众,群众打警察。武警也端着枪冲了进去。范宁臣拉住一个武警)
范宁臣:你他妈干什么?
武警:让开!
(武警接着往里面冲)
范宁臣(以最大的喊声):陶如高!魏邦华!你们这些混蛋,到哪儿去了?哪儿去了?
(范宁臣瘫软在地,看着眼前慌乱如麻的打斗,掏出手机,拨给柯远生,可是最终显示的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9.Time:22:06。鸿兴公司底楼。
(电脑砸烂、电视砸烂、玻璃砸烂,文件抛洒,一一烧毁,桌子椅子全部烧起来。有的警察被打趴在地,有的示威群体也被打趴在地。这边有十多个群众猛攻一个警察,那边有十多个警察猛攻一个群众。整个状态,已经成为敌我大战。突然,三声枪响,来自武警)
武警官员(拿着喇叭):我们是武装警察。里面的人听着,如果还要执迷不悟,我们就要开枪了。你们马上停手,否则我们就真的开枪了。
(人群仍无反应,继续往楼上冲。先冲的两个,被打了两枪,没死,但腿被打中了)
武警官员:所有防暴警察,全部撤离。
(防暴警察不愿意撤离,继续打)
武警官员:所有防暴警察,全部撤离,撤离!撤离!撤离!
(武警官员往天空连开五枪。警察嘴上纷纷骂着“撤你妈个逼”,但还是拼命往外跑,没跑掉的警察被逮住,又是一顿狠打。流着血的范宁臣正要走进底楼,却被武警拦住,不得入内)
武警官员:里面的人听着,你们被包围了。赶快停手,不然开枪了!
示威者:大家不要怕,给我狠狠地砸,冲上楼去!
(一些人砸破窗户,往公司大楼的另一边跑开,纷纷说:“走,到政府去!”人跑得越来越多,未跑的是看见跑的人增多,也转身欲跑。一瞬间,如蚂蚁全体转移一般,现场只留下200余人了。武警把枪口对准了里面慌乱的人们)
武警官员:开枪!
(枪声大作。有三人被当场打死,六人被打伤,其余人赶紧从后窗逃出去。武警冲进底楼,将没跑掉的群众按住,带走。120的救护车在鸿兴公司大门外等候,受伤的警察被一一送上救护车,被抓的群众被一批批押上警车。藏在鸿兴公司的部分调查组官员这才探出头来,皆大欢喜)
聂建成:这些人太自不量力了,无知,幼稚,愚蠢,盲从!
10.Time:22:31。普溪镇政府。
(从鸿兴公司逃出的群众,一边奔跑,一边呼喊道路上的人:“走,砸政府!”有人也在高喊:“起义了!起义了!”人群的规模剧烈增加,迅速达到3000多人。这3000多人以最快的速度奔向政府。群众提着钢筋、砖块、酒瓶、汽油瓶、菜刀、齐刀、弯刀、匕首、砍刀、杀猪刀,有人甚至驾着摩托车带上煤气罐,冲向政府。警车、面包车、吉普车、轿车,逢车便砸。政府里面几乎空无一人,人都一一逃走了。唯有派出所里,只剩王旭钊和一个办户籍的女警察,王旭钊被拳打脚踢的群众打倒在地,爬不起来,唯有一身是血地匍匐爬出派出所。女警察直喊:“不要打我,不要打我!”有群众想照打不误,被一些群众制止:“滚吧!”派出所的所有电脑、办公桌、沙发全被焚烧,窗户砸烂,电视砸烂。一些人冲进一间屋子,看见被铐在长椅上的任子鹏)
群众甲:你是谁?犯了什么事?
任子鹏:我是双弘村的维权村民任子鹏,是这帮狗日的把我铐在这里。
群众乙:钥匙呢?
群众丙:管它什么钥匙!把椅子砍了。
(一个人举起齐刀,一刀刀地宰,终于宰掉了一块椅子木料,任子鹏得救)
任子鹏:枪!找枪!
群众丁:没枪了,派出所绝对没枪了。
(人群奔向财政所、房管所、国土资源所、司法所、民政所、计生办、文化站、农业站、招待所……三栋大楼能燃烧的都燃烧了起来。保险箱被砸开,里面居然一分钱都没有。财政所亦如此,没有一分钱。提着煤气罐的人打开煤气,远远丢出一把火,一瞬间,派出所里一声惊响,大火汹涌地喷向楼上,火势汹汹。正当群众亢奋之时,大批武警、防暴警察、派出所警察赶来。也恰好在此时,任子鹏在党委书记办公桌的抽屉里,发现了一把六四式手枪,赶紧放在身上,与人群一起砸开窗户,从大楼的另一边跳下。武警、防暴警察、派出所警察端着枪,向人群开枪,有四个人被打中,一人当场死亡,另外三人未打中心脏与头部,没死,但跑不动了。任子鹏目睹这一切,一枪向武警打去,结果枪法奇烂,竟偏向一名防暴警察的肩膀上,擦块皮而已)
群众纷纷惊喜:有枪!
警察纷纷恐惧:有枪!
(因此之故,警察防备起来,藏在各隐蔽角落。群众得此机会,赶紧逃跑。警察追击,任子鹏又打出一枪,警察再次隐蔽。人群跑得更远了。任子鹏似乎是来了开枪的瘾,看见冲上来的警察就是一枪。他后来连打五枪,只打中一个武警的小腿,那武警倒下。可再打一枪,竟打不出子弹,赶紧逃跑。所有警察冲向任子鹏,将任子鹏擒住。而那一个个的群众,都已跑得远远的了)
万锦雄(拨电话):魏局,普溪镇政府的三栋大楼都被烧了。暴民手里有枪,打伤了一个武警、一个特警。暴民已被抓获,其余人都跑了。
魏邦华:立刻展开全镇搜捕,封锁所有交通要道,挨家挨户地查,发现一个拘捕一个。我马上调集巡警、刑警、消防到普溪,一个都不准放过!把电话拿给武警队长。
武警队长:请首长指示。
魏邦华:从现在开始,把鸿兴公司、镇政府包围起来,保护现场,一般人禁止入内。
武警队长:是!
11.Time:23:08。荆南区公安分局门口。
巡警大队、刑警大队、消防大队,大批出动。警灯闪烁,警笛轰鸣,连防空警报也拉响了。从荆南主城区到普溪镇这段路,成了名副其实的“警察路”。整个普溪镇都戒严了。
12.Time:23:18。荆宁市公安局门口。
巡警支队、刑警支队、消防支队,小批出动。警灯关掉,警笛关掉。
13.Time:23:33。普溪镇各处。
人群散开后,有的奔往偏僻农村,有的跳入河里向河对面游去,有的跑到荒郊野岭躲避,有的逃入自己的亲戚朋友家里,有的干脆毫无畏惧地走入麻将馆,那麻将是照打不误。还有人涌入卡拉OK,纵情高唱《血染的风采》、《爱不爱我》、《该死的温柔》、《Everyone
is NO.1
》之类,尤其是“战友啊战友,亲爱的弟兄”一句,激起全场共鸣。啤酒、歌声、DISCO、麻将、夜宵,混杂在一片恐怖萧杀的普溪镇里,伴随在随时都有人被逮捕和殴打的嚎叫之中。今夜无人入眠,亢奋的人们,沸腾的灵魂,一一飘散在黑色与红色交织的夜幕下。
▓中国的主人·第十六集
作者:杨银波
旁白:短短一天时间之内,普溪镇这个曾经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就接连突发四件大事:双弘村危情,鸿兴公司油库爆炸,鸿兴公司底楼被砸烧,镇政府大楼被砸烧。一件事比一件事升级更猛,震惊海内外。5·22事件的冲突全程,一般记者拍不到,他们被勒令安置在安全的地方,不准出来——当然很大程度上也是没有胆量出来的。只有少数记者,要么是被允许的,而前提是报道必须通过审查,否则必须问罪;要么就是偷偷爬上高楼,秘密地拍摄。最真实的记录者是带着手机的群众,他们拍下了最真实的一幕幕。荆南区巡警、消防、刑警大队赶到普溪镇后,大街上全是警车。警察提着枪挨家挨户地查,挨家挨户地搜。被押上警车的人,有一些还没被送到荆宁市刑警支队和荆南区刑警大队,就已经被打成半死。任子鹏就是如此,此时的他已经昏死了。有一个少妇在网上讲述她的所见所闻时,由任子鹏这样的被打,想到他到荆宁市体育馆看某场明星演唱会时,一个观众因为无票进场,结果被武警打得发不起言,从第一排座位打到最后一排座位,直到完全打出体育馆,那时那位观众已经很难呼吸了。这是普溪镇被拘捕群众最多、涉及阶层最广的一次,当然有胆量继续开门做生意的人,也因此大赚一笔,尤其是酒楼和宾馆。经济之繁荣,在中国有时完全是个意外。
1.2009年5月23日。Time:08:16。普溪镇某商铺。
警察:签字。
商户:我不签。
警察:到底签不签?
商户:我又没参加,我签什么?
警察:叫你签你就签,哪那么多废话?这是表态书。你难道反对政府的处理方式?
商户:我都没看仔细。
警察:我们还要到别的地方去,甭浪费时间。不然你就是闹事者,把你抓起来!
商户:好好好,我签我签。
2.Time:08:25。普溪镇街上某沙锅米线店处。吃东西的顾客不少。
记者:我们是荆宁电视台记者。请问你对昨晚发生的打砸抢事件有什么看法?
米线店老板:闹事的嘛,政府这么处理是对的,哪个人不希望社会稳定?我们做生意的,就图个平安,平安是福,平安是福。
(记者走向正在吃沙锅米线的顾客)
记者:我们是荆宁电视台记者。请问你对昨晚发生的打砸抢事件有什么看法?
顾客:对不起我很忙,我还有事。
记者:请你说说你的看法。
顾客:你是记者,肯定有记者证喽。把证件拿来看看。
(记者眉头一皱,掏出记者证,那人拿去看了一眼,还给记者)
顾客:我没什么看法,你去采访别人吧。
记者:请你说说嘛。你是普溪人吧?肯定有自己的看法。
顾客:我又不清楚情况,你让我说什么?
(众人冷眼相看记者。记者离开,对摄影记者说:“这段不要用。”记者走到街上,一对青年恋人走来)
记者:我们是荆宁电视台记者。请问你们对昨晚发生的打砸抢事件有什么看法?
男青年:我觉得肯定有原因。
记者:什么原因?
男青年:谁知道呢?
女青年:我猜肯定是黑社会。我们家乡原来就有过那么一次,一个老大被抓了,结果那些老大的手下就把派出所的人都打了,把老大救了。
记者:你是哪里人?
女青年:你问这个干什么?
记者:对不起。你们觉得政府采取的措施怎么样?
男青年:我不知道政府采取的是什么措施。
女青年:人家问的是政府抓人抓得对不对。我觉得吧,该抓的就抓,不该抓的就不抓。
男青年:你说的都是废话。我们都说不清楚,你还是采访别人吧。对了,如果要上电视,千万别把头像放出来啊,我们有肖像权的。
(两青年离去,记者叹了一口气,说:“这段也不用。”)
3.Time:08:42。普溪镇政府门口。
(武警端着枪,笔直站立。大量车辆停靠在门口。《荆宁时报》主编廖鹏飞、记者傅敬源走向武警,亮出证件。武警看了证件,还给二人)
武警:你们不能进去。
傅敬源:为什么?
武警:这是命令,不要问为什么。
傅敬源:为什么荆宁电视台和《荆宁日报》的记者都可以进去,我们不能?谁给你的权力?你接受谁的命令?
武警:请你们离开。
廖鹏飞:跟他说没用。走吧,到别的地方去。
(一名警察正往政府方向走来)
警察:你们是干什么的?
傅敬源:我是《荆宁时报》记者,请问事件的过程是怎样的?
警察:走开!你又是干什么的?
廖鹏飞:《荆宁时报》主编廖鹏飞。
警察:我不知道这个名字。请你们离开,不要在这里添乱。
(警察径直进入政府)
4.Time:08:53。普溪镇双弘村某村民家。
(一群警察冲进来,“搜!”找来找去,没有看见另外的人,只有一个女人坐在桌边)
警察:你男人呢?
女人:不知道。
警察:再问一遍,你男人呢?
女人:我说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警察:带走!
(两名警察将女人架起,押上警车,警车上全是双弘村的村民,有男的,有女的)
女人:你们怎么都在这儿?
警察:闭嘴!
女人:我凭什么闭嘴?
(警察的警棒触向那女人的腹部,女人尖叫一声,怕得要命)
5.Time:09:08。荆宁市刑警大队审讯室之一。
吕荆科:姓名。
郝正阳:郝正阳。
吕荆科:年龄。
郝正阳:61。
吕荆科:职业。
郝正阳:原普溪镇粮食站站长,现在是普溪镇老年协会会长,退休在家。
吕荆科:住址。
郝正阳:普溪镇幸福大街13号。
吕荆科: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
郝正阳:我也知道你们干了什么。
吕荆科:这是性质极其严重的暴民打砸抢犯罪行为。
郝正阳:那不是打砸抢,是官逼民反,逼得我们忍无可忍,必须站起来,跟狠心企业和黑手党斗争。这是正义的抗暴行动。
吕荆科:你被抓的时候,好像政府大楼还没有被打砸抢嘛。你策划了整个行动,是吗?
郝正阳:我没有策划,群众完全是自发的。
吕荆科:你不敢承担责任。
郝正阳:你们才不敢承担责任。讲不过去了,就武力镇压,有枪就了不起吗?你们是一群狗娘养的杂种!
吕荆科:我们已经保留了最大的克制,是你们这些罪恶滔滔的暴民,完全没有法律意识,攻击龙头企业,攻击政府执法机关。
郝正阳:我在你们手里,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这是你们的权力。可是如果有一天,权力在我们手中,你们又怎么说?这是弱肉强食,我们只是没有枪而已,如果有,我们绝对要跟你们拼到底。
吕荆科:你这是颠覆国家政权,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郝正阳:那就把我移交给国保队来处理,什么后果我都不怕。我豁出去了。
6.Time:09:16。荆宁市刑警大队审讯室之二。
武文峰:姓名。
彭辰罡:彭辰罡,49岁,共产党制度的挑战者,中国公民党荆宁市党部负责人,公民党网站编辑,住在荆西区前进路82号二楼201室。你想问什么?统统说出来。
武文峰:你竟敢藐视我们!
彭辰罡:你们?“你们”指是共产党,还是共产党的国家机器?
武文峰:你是打砸抢事件的幕后黑手!
彭辰罡:给我看录像,我想知道你说的打砸抢的全程。
武文峰:你的档案我早已经看过了,我们和国保队已经忍你很久了。你们是不会得逞的!
彭辰罡:看来你并不清楚你现在所处的位置,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民间的怒火已经蓄积到火山喷发的态势了,你们这是螳螂挡车。如果你们能够顺应时代,顺应潮流,改革自己,开放权力,还政于民,这样的灾难就会避免一大堆。你们简直是顽固不化,死不认罪。
武文峰:彭辰罡,你一次又一次地跟我们政府作对,可结果怎么样?把无辜群众引向灾难,你是个可耻的民运分子,为了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给自己增加政治筹码,利用民间与政府的矛盾,利用没有警醒的群众,无耻地向政府挑战。你是罪人,永远都是罪人。
彭辰罡:这样的审讯,没有半点作用。你们刑警队跟国保队比起来,不是我抬高他们啊,他们就是比你们有水平。像你这样的水准,就算在区县一级的公安局里当国保大队的一般警察,估计也悬,更不用说跟专业的国安局警察相提并论。我就是没搞懂,武文峰,你怎么能够混到荆宁市刑警队长这个职位来?你最好还是把我交给杜智学,让他们国保队跟我谈。
武文峰:你简直是狂妄自大,不可一世。说,是你策划的整个行动吗?
彭辰罡:我也有权这样审问你:说,是你们策划的整个行动吗?
武文峰:你这完全是西方思维,这里是中国!你以为我们都是无耻的美国政客吗?
彭辰罡:那你拿出证据来。
武文峰:这是你起草的吗?
(武文峰拿起那份《双弘村征地 政府惨无人道》的资料)
彭辰罡:鉴定过指纹没有?有我的指纹吗?
武文峰:你不敢承认?
彭辰罡:武文峰,你的审讯方法真的很烂,激将法对我一点作用都没有。而且最让我诧异的是,你们怎么会这么恐惧文字?我告诉你,你可以到公民党网站去看,看我们所知道的民情,看我们发表的政见,听我们的演讲,听底层的控诉,比你手上这份资料还要犀利十倍以上。
武文峰:你接触过这份材料?
彭辰罡:那当然。这样的材料,整个荆宁市多得很,基本上可以说是全民奋起。你们这种打压、堵塞,把人杀了也好,关了也罢,只能制造更大的麻烦。是你们自己自掘坟墓,反而迁怒于起来反抗的人,这跟晚清政府已经没什么区别了,而且比晚清更狠。你们要想清楚,如果军队和一切国家机器都跟进步的潮流对着干,到最后只能是死路一条。
武文峰:你就是一个疯子!在你眼里,国家只是你可以随便怎么改变的工具,你眼里根本就没有对国家的爱,没有对人民的爱。
彭辰罡:错!有时我比你还要民族主义。十年前,共产党打压公民党,斩草除根,可是十年后我们还是起来了,没有死绝,正是因为我们爱这个国家,爱这里的人民。只不过,不是你们那种虚伪的爱、恐惧的爱、粉饰的爱。
武文峰:你一说话,我就发笑。你们这种眼中总是带着仇恨的人,怎么可能引领人民走向稳定、繁荣、富强、幸福?
彭辰罡:我恨的是专制、人治、特权、腐败,这是天性,每个人都有。难道你甘愿被奴役吗?
7.Time:09:38。普溪镇政府大楼。
(荆南区公安局长魏邦华正在接受荆宁市电视台、省电视台记者的电视采访)
记者甲:这起事件为什么会发生?
魏邦华:这是少数不法分子煽动大多数不明真相的群众,对鸿兴公司和镇政府实行打砸抢烧,是别有目的的群体犯罪行为。
记者乙:那么现在的局势是怎样?
魏邦华:目前社会秩序已经基本恢复,事件完全得到了平息。我相信普溪镇乃至整个荆南区的行政和经济都不会受影响。
记者丙:犯罪分子都归案了吗?
魏邦华:有的已经归案。没有归案的,我们已经发出通告,希望参与打砸抢烧事件的人在明天上午12点以前投案自首。对于有投案自首情节的人,我们将从轻处罚乃至免于处罚。
记者甲:为什么当武警、防暴警察和派出所警察都在普溪镇的时候,不但鸿兴公司底楼被烧,而且镇政府也被烧?
魏邦华:我们警力不够,犯罪分子太狡猾,搞游击。而且为了保证不发生流血事件,我们已经做到了最大程度的克制。这种克制在一定程度上,为犯罪分子的猖狂,在客观上制造了空间。
记者乙:事件发生时,你在哪里?
魏邦华:我在密切关注事态,在武警军用车上较近距离向防暴大队、武警部队发布命令。
记者丙:油库爆炸的事故调查组官员和普溪镇政府的官员呢?
魏邦华:这我不清楚。
记者甲:政府下一步会怎么处理?
魏邦华:明天上午9点要在荆宁市政府举行新闻发布会,公布油库爆炸和打砸抢烧事件的事实真相,届时请你们到场。
8.Time:10:07。巨森公司,荆西区。
(柳月玲关掉电视)
柳月玲:真他妈会表演。
(柳月玲打电话给魏邦华)
柳月玲:方便说话吗?
魏邦华:柳总,有什么吩咐?
柳月玲:我警告你,你和孟青彪可千万不要泄露昨天我也在普溪。
魏邦华:那是当然。
柳月玲:今天晚上,无论如何,必须推地,否则就没有机会了。
魏邦华:这样难度很大。
柳月玲:你收了钱就要办事。我不希望给你的加官鬻爵带来障碍。
魏邦华:那好,我见机行事。
9.Time:10:13。鸿兴公司总经理办公室。
(范宁臣的额头包着纱布,他瘫软地坐在老板椅上。张天焕坐在旁边的沙发上)
李亚岚:范总,又有人要见你。
范宁臣:我说了不见就是不见!不管是什么人。
李亚岚:是中央电视台新闻记者,刚刚从北京飞来,有三个人,现在已经到底楼采访了。另外还有新华社和《人民日报》的五名记者,是从省城来的,也在底楼采访。
范宁臣(对张天焕说):你觉得呢?
张天焕:让他们进来。小李,把DV机放在文件柜里,全程都录下来。
10.Time:10:20。荆宁市市委书记办公室。
柯远生:不要慌不要慌,唐省长、吴副省长都准备出发了,你们要是再慌,那不就露馅了?
聂建成:柯书记,你是没见到那个阵势。这个普溪镇的人实在是太野蛮、太凶悍了,跟农民造反完全没什么区别。
柯远生:瞧瞧,瞧瞧,瞧瞧,你伤到一个手指头了吗?
潘明达:柯书记,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柯远生:老办法。陶局长,要看你的表现了。
陶如高:嗯。
柯远生:有件事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没派防暴警察?这次的功劳,全是荆南区公安分局的,你这个市公安局长是怎么当的?
陶如高:我不想把事情搞大。
柯远生:你不想?你不想人家就不想吗?那些刁民不想吗?我思来想去,总觉得你这个人不大对劲,说,到底是为什么?
陶如高:这是刑事案件,不是政治案件,我没有必要做多余的解释。
柯远生:你的后台是谁?
陶如高:什么?
柯远生:我问你的后台是谁?
陶如高:我没有后台。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问?
柯远生:不,你有后台!你想给自己留点余地,想把什么都推给魏邦华,你在耍滑头。
陶如高:我耍什么滑头?犯罪嫌疑人现在一直都在审,国保、刑警忙得不可开交,通宵不眠,我耍什么滑头?你把话说清楚。
柯远生:大胆!“你”?这个“你”是荆宁市的一把手!你想跟我玩花招,还嫩点儿。陶如高,你最好跟我小心点,我只要动一动手指,你就动不得了。我不管你是谁的人,但这里是在荆宁,如果你偏不想干,我随时都可以成全你。出去!
(陶如高自嘲地离开办公室)
11.Time:10:28。鸿兴公司总经理办公室。
(央视、新华社、《人民日报》记者一一到场,摄影记者架好机器。记者们与包着纱布的范宁臣一一握手)
记者甲:我们来的目的,想必范先生也能猜到。你头上的伤,是被暴徒打的吗?
范宁臣:摄影记者,你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弄好你的机器?第一天当记者啊?我不希望我的话说第二遍。
摄影记者:已经可以了。采访开始吧。
记者甲:好。范先生,请问你头上的伤,是被暴徒打的吗?
范宁臣:什么叫暴徒?
记者甲:就是那些打砸抢烧的人。
范宁臣:这不认为这两者之间可以划等号。武警有枪,防暴警察有催泪瓦斯和警棍,暴力的执行者不一定就是暴徒。
记者甲:你是被警察打的?
范宁臣:我只能说我被某个人打了,但是这个人究竟是统治者还是被统治者,我没有印象。
记者甲:范先生,是这样啊,你不要担心、害怕,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范宁臣:我在陈述事实,没有担心任何事。
记者乙:范先生,我是新华社记者。你能跟我们讲讲当时的情况吗?
范宁臣:可以。我向示威群众鞠躬道歉,结果防暴警察强行驱散群体,导致事态趋于恶化,并且不断升级。这个责任,不能全部归结为群众,执法者必须反思自己的粗暴措施。我说的执法者,是传达镇压命令的荆南区公安分局局长魏邦华,因为防暴大队就是执行他的命令。电视上魏邦华所说的平息事件,并不是功劳,相反,他激化了矛盾,是罪人。
记者乙:你的观点怎么会站在打砸抢烧分子的一边?难道你不是受害者吗?我们在底楼已经看到损失非常严重,是什么样的原因使你不敢说真话?
范宁臣:我说的就是真话。我不想站在任何立场上成为棋子,我只相信我经历过的,我眼睛看到的。
记者丙:我是《人民日报》记者。我想请问范先生,你对政府现在的处理方式满意吗?
范宁臣:不满意。这个时候的政府,应该作出反思,解决问题的根源,不然今后还会有这样的群体事件发生,还会流血,还会死人。
记者丙:你确定这次死了人吗?
范宁臣:当然。仅我亲眼所见,就有至少三人当场死亡。
记者丙:可是我们从荆宁市委得知,这次事件没有死一个人。
范宁臣:你相信吗?
记者丙:我为什么不相信?
范宁臣:两三千人与持枪的武警、凶猛的警察誓死斗争,能没有人死吗?
记者丙:你是不是有什么顾虑,或者被人威胁?所以,才说这样的话。
范宁臣:这话应该由我来问你,是什么样的原因,什么样的背景,可以让你那么相信荆宁市委的话。如果你站在我这个角度想想,我,范宁臣,鸿兴公司的总经理,我在普溪镇为了发展经济,需要真正的稳定,需要与普溪人同呼吸、共命运的团结,如果这个时候的我,还要睁着眼说瞎话,这里的百姓今后怎么看待鸿兴?
记者丙:你这些话,有可能在明天上午9点的荆宁市政府新闻发布会上说吗?
范宁臣:如果我有这个机会,我一定会这样说。但我估计政府不会给我这个机会。
记者甲:范先生,我们采访到许多百姓,他们都很支持政府的果断措施,你的觉悟为什么……
范宁臣:不要跟我谈觉悟。我在美国留过学,现在还是荆宁商学院客座教授。真正的觉悟其实跟这些一点关系都没有,常识就是觉悟,常理就是觉悟。你们做记者的,什么时候能够争点气?多站在民众的疾苦上想问题吧,不要让我蔑视你们的新闻理念。
摄影记者:算了算了算了,我们走。还采访什么?完全不对路。是被打得昏了头吧?
范宁臣:你再说一遍。
摄影记者:我说你被打得昏了头!
(范宁臣抓起桌上的烟灰缸,猛的向摄影记者砸去。摄影记者一闪,没被砸中)
范宁臣:滚你妈的!奴才!
记者甲:你!你等着,我们会让你好看的,神经病!走!
范宁臣:滚!滚!滚!一群脑袋装了豆渣的混蛋!
(记者们骂骂咧咧,纷纷离开办公室)
张天焕:范总,骂得好!
范宁臣:哈哈哈哈!快哉快哉!
(范宁臣转身,在文件柜里关掉DV机,插在电脑上播放,又取来一瓶清酒)
范宁臣:看看我这个,正宗的清酒。来,我们一边看,一边喝。
12.Time:11:34。荆宁市党委会议室。
(省长唐景尧、副省长吴丹慈坐在中间,柯远生、秦建勋各坐一边,其余官员也来了不少)
唐景尧:我不想听解释,我只想知道情况。省委书记庞启明同志知道这个事情以后,火冒三丈,把自己喝的茶杯都砸烂了。中央政治局的常委已经作出批示,限令我们务必尽快查明事件真相,给胡锦涛总书记一个交代。你们荆宁市,这段时间非常不平静。吴副省长已经向我汇报过一些情况了,现在我想听听你们知道的情况。公安局长陶如高,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陶如高:这件事情有背景。普溪镇的情况比较复杂,牵涉的问题比较多,贫富悬殊巨大,政府的行政工作一向比较粗糙,处理手段比较强硬……
唐景尧:打住!我不想听这种废话!说重点。
陶如高:今天凌晨六点,荆南区公安分局派武警到普溪镇双弘村三组,要推地、拆迁。在这个过程中,武警没动手,警察打了人,还有一帮混混,也参与其中,老百姓非常不满。这个时候,鸿兴公司的油库突然爆炸,我们现在掌握的情况是11人死亡,19人受伤。鸿兴公司当初征的也是双弘村的土地,有人怀疑爆炸事件是民愤的结果。但是,我们调查到这只是一个意外,是一个焊工违规操作,在油库附近烧焊,火花引爆了油库。围观的人非常多,加之有人在这种混乱局势之中,发了传单。唐省长,就是这份资料。
(陶如高将《双弘村征地
政府惨无人道》递给唐景尧,唐景尧仔细看资料。柯远生、聂建成、潘明达、汪立熹、顾克震一个个眉头紧皱)
陶如高:这份资料,我们了解到,一共有1500份,传播范围非常广。境外媒体也有报道,网上的传播范围也非常广。然后,普溪镇的一个老年协会干部,叫郝正阳,他说他的儿子郝纪锋在昨晚被鸿兴公司的人打了,割了舌头,打成脑震荡。郝正阳跑到派出所以后,被警察打了,打成大腿骨折。这些情况我们调查了,跟他说的情况出入不大。这个郝正阳在当地有一定的影响,很多参与打砸抢烧的人,不是油库爆炸死伤者的亲属,就是他的社会朋友。示威人群在鸿兴公司门口的规模越来越大,主要是双弘村的村民参加了进来。由于区公安分局防暴大队采取强行驱散的措施,结果事态激化,示威群众冲进大楼,实施打砸抢烧犯罪。逃走的人,又召集了社会上的一批人,冲入镇政府,继续实施打砸抢烧犯罪。后来警察赶到,人陆续跑散,只在现场抓到一个持枪的歹徒,叫任子鹏,是双弘村三组的村民。现在有的犯罪嫌疑人已经归案,事态已经被控制下来。
唐景尧:伤亡情况和公共财产损失呢?
陶如高:我这里只有初步统计,有的群众已经负伤逃跑,有的死者已被抬走。我这边的数据是,5人死亡,包括4名群众、1名警察,这名警察是荆南区公安分局防暴大队警察何占奎,今年28岁。重伤的人数是14人,包括9名群众、5名警察,这些警察里面,有3名是防暴警察,有2名是派出所警察。轻伤的人非常多,有100人左右,不光包括群众、警察和武警,也包括鸿兴公司总经理范宁臣。鸿兴公司主要是底楼被砸烧严重。镇政府的三栋大楼,包括主楼、副楼和招待所,被砸烧的程度接近50%。最严重的是派出所,派出所里面的东西被完全烧毁,有很强的煤气味,歹徒使用了煤气罐。派出所里的一切办案材料和历史档案都消失了,包括户籍资料在内,全没了。
唐景尧:银行、超市和商铺呢?
陶如高:普溪的镇上只有两个邮政储蓄所,一个信用社,一个工商银行,都没事,当时是关着门的,群众也没去抢。而且更奇怪的是,镇政府说他们一分钱都没掉,包括财政所、民政所,里面都没有钱,都被转移了。但是许多印章都没了。超市和商铺也没事。
唐景尧:这起事件,究竟是不是黑恶势力组织领导的?
陶如高:从逮捕回来的一些人,以及从他们的口供中得知,确实有黑恶势力参杂在里面,主要是社会上的一些小团伙,另外还有刑满释放的劳改犯,有过犯罪前科的人。但持抢的歹徒只有任子鹏一个人。
唐景尧:他的枪是从哪里来的?
陶如高:任子鹏现在还在审讯室里输液,这个情况,要他醒了以后才知道。我们正在对手枪上的指纹进行鉴定,已经发现与任子鹏不一样的指纹,也就是说,这把枪可能是任子鹏的,也可能不是任子鹏的。枪的类型,是1964年设计定型的六四式手枪,口径7.62毫米,全长155毫米,枪管长85毫米,全重0.65千克,射程50米,弹匣可以容纳7发子弹,一般只有公安人员和部队指挥员才可能有。
唐景尧:吴副省长,你怎么看待这起事件?
吴丹慈:一定要深入调查事件的起因,解决事件背后的深层矛盾所在。尤其是双弘村征地案的内幕,郝纪锋被打一案的详情,还有普溪镇党委政府和派出所执法行为的调查,这些是问题的重点。
柯远生:我说两句。刚才陶局长讲了一通,我觉得有许多话都不是站在政府的角度考虑问题。我得知的情况是,在民间,普溪镇的打砸抢烧被视为起义,这是非常严重的武力颠覆政府的行为,如果我们助长了这些不法分子的威风,又向不明真相的群众传播他们本来不应该知道的情况,那么党和政府也就是向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妥协。我认为,我们必须统一口径,以维护地方稳定为首要职责,对于散步谣言的人应该依法严惩。政府信息化办公室和荆宁市各区网警,都已经在网上看到了这样的谣言,说什么这是官逼民反,说什么这是推翻共产党的义举。境外网站甚至还有人无耻之极地发出呼吁,说“一方起义,八方支援”,说要发动全国各省纷纷起义,并呼吁军队倒戈。另外,还有一个海外视频网站youtube.com,这个网站传播了三份视频文件,把犯罪分子的整个犯罪过程都放上去了,这是相当危险的,鼓动他人造反。对此,我们必须要有清醒的认识,这是公然向党和国家挑战。所以,陶局长,你刚才的这些言论,最好不要在新闻发布会上讲,不然政治后果会非常严重。
聂建成:我赞同柯书记的高见。我亲眼目赌了这起性质恶劣的群体打砸抢烧事件,普溪镇简直已经完全失控,公然对武警和警察大打出手,这完全是缺乏法制思想教育的一群流氓。对这种人,我们绝不能姑息,绝不能手软,不然其它镇、其它区,乃至其它市,都会一一效仿,后果不堪设想。从现在开始,我们必须提高警惕,不惜一切代价,把这股嚣张气焰狠狠地压下去。
潘明达:我也赞同柯书记的讲话。这是社会主义的中国,是共产党领导下的中国,在社会发展的过程中,肯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这样的情况哪个国家都会有。要让社会发展,有些利益就必须要牺牲,有些老百姓对这些根本就不懂,胡作非为,应该抓好宣传教育工作,加大执法力度,把不稳定的因素消灭在萌芽状态。
汪立熹:我赞同。
顾克震:我赞同。
13.Time:12:19。荆西区地下赌场。
冯雪璐:你的人都安全吗?
(雷松战沉默)
冯雪璐: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的人也参加了?
雷松战:我根本就阻止不了。现在有六个人没法联系到,估计已经落网了。
冯雪璐:你们干嘛淌这趟浑水?你们又不是革命党,关你们屁事!
雷松战:这些弟兄以前差不多都被条子整过。
冯雪璐:你赶紧跑路,这里呆不得了。有什么事我来应付。
雷松战:我坚决不走。我要对我的弟兄们负责,要对老大负责。
冯雪璐:你负得起这个责吗?你又不是孙中山、黄兴、毛泽东,黑道就是黑道,不是革命党。
雷松战:我说的是义气!我还没那么怂,要是真把我逮起来,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冯雪璐: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犟?我还不了解共产党?绝对要整死你才算数。你算老几?中国比你势力还要大的黑社会多得很,这些黑道没一个不怕共产党的。人家是国家机器,有制度保障,有严密组织,你就不要执迷不悟了,快跑吧。
雷松战:那我躲躲。你弟弟怎么办?
冯雪璐:他这会儿恐怕已经在飞机上了,你不用操这个心。
雷松战:他是去日本还是去美国?
冯雪璐:多嘴!跑你的路吧。等风声过去了,再联系我。
雷松战:你多保重,冯总。照顾好嫂子。
冯雪璐:放心吧,我会把窦明婕当亲妹妹一样看待的。
▓中国的主人·第十七集
作者:杨银波
旁白:互联网于中国而言,其汹涌之势,其勇敢之风,高于一般人所知的死水一般的社会状态。关于普溪镇的流血冲突事件,各网站删帖不断,即使平时颇敢言的高人气网站,网络编辑们也是忙得神经紧绷。网民们扮演着21世纪的游击队员,不断跟帖刷新,呈现愈挫愈勇的斗志。也有人寻求将横排文字换为竖排文字的编辑软件,避开一系列的网络敏感词汇过滤程序。2009年的中国,普溪镇的5·22事件如同其它突发事件一样,牵动着无数网民的心。其舆论规模之大,无论是怀疑、审视、批判、谴责还是宣泄,都对官方施予了巨大的压力。这一切,并不是都能完全隔绝于高层。此时的省长唐景尧、副省长吴丹慈,扮演着尴尬的角色,如果一再坚持强硬、粗暴,对于荆宁市乃至整个中国的形象都将是一种后果不轻的损害。虽然原则上只能站在令网民愤慨的立场,即“杀人者对被杀者定性”,但在处理手法上仍需一定程度的谨慎。媒体的表演,只能将丑事当成喜事办。在当天的电视台及门户网站稿件中,我们可以了解到整个普溪镇都在热烈欢迎政府维持稳定。一家商场甚至花钱雇来镇里的腰鼓队,腰鼓队兴高采烈地走上街头,商场员工则抱着面包和矿泉水,送给每一个坚守在普溪镇街头的武警、巡警、特警、火警,横幅打着“感谢人民警察维护社会稳定”。有人看着这一幕,不敢把话说得太大声,嘴角只是动了动,挤出两个字:“悲哀!”
1.2009年5月23日。Time:13:16。普溪镇街头。
(所有武警、巡警、特警、火警笔直肃立,省长唐景尧、副省长吴丹慈向警察队伍走来。市委书记柯远生、市长秦建勋、市公安局长陶如高站立一旁)
唐景尧(拿着喇叭):同志们辛苦了!
警察们齐呼:为人民服务!
(唐景尧把喇叭交给身边的秘书,与警察们一一握手)
唐景尧(敬礼,握手):你们的任务很艰巨啊。
武警甲(握手,敬礼):请首长放心,我们一定完成任务。
唐景尧(敬礼,握手):辛苦了。
武警乙(握手,敬礼):首长辛苦。
唐景尧(敬礼,握手):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武警丙(握手,敬礼):这是我们的光荣职责。
唐景尧(敬礼,握手):一定要确保稳定,稳定乃天职啊。
武警丁(握手,敬礼):是!首长,您放心。
唐景尧(拿着喇叭,站立):同志们,这是一次少数不法分子煽动不明真相的群众,实施的打砸抢烧的严重违法犯罪活动。大家的任务非常艰巨,面临的情况比较复杂,一定要树立信心,排除万难,坚守自己的岗位,不辜负人民的期望,为社会稳定作出自己的一份贡献。大家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一定要确保不要再出任何问题,克服不良情绪,避免矛盾激化。我们绝不放掉一个坏人,也绝不冤枉一个好人。我们的百姓需要和谐的社会,需要安定团结的社会局面。同志们有没有信心?
警察们齐呼:有!
唐景尧(拿着喇叭):能不能完成任务?
警察们齐呼:能!
唐景尧(拿着喇叭):好!
(警察们热烈鼓掌,唐景尧及众陪同官员鼓掌)
2.Time:13:34。普溪镇各交通要道。
(武警背着枪,排查沿途车辆,检查车上各人的证件。一般境外记者,都不予欢迎。章群力驾着自己的货车驶来,背枪的武警向货车走去,敬礼)
武警:出示证件。
章群力(拿出驾驶证、运营证):同志,这是怎么啦?
武警(看了证件):对不起,请跟我们走一趟。
章群力(拿出退伍军人证和身份证):我还有证件。
武警:这些没用。下车,快!
(章群力不情愿,不动。武警把枪端起,对准章群力)
武警:下车!
章群力:凭什么?
(武警招呼不远处另外三名武警。三名武警奔跑而来,一一端枪对准章群力)
武警:下车!
(章群力打开车门,即被擒住,双手被反架而起,送至警察的警车里。一名警察把手铐给他铐上,另一警察开车)
章群力:你们简直是无法无天,有你们这么抓人的吗?
(两名警察一言不发)
章群力:我到底犯了什么法?你们是哪个公安局的?谁给你们的命令?有逮捕令吗?
警察甲:到前面一点,停一下。
(警车停了,四周无人。两名警察一左一右地用警棒轮番猛触章群力,章群力叫了几声“王八蛋”,昏了过去。警车又开动了)
3.Time:13:52。普溪镇某卖煤粑处。
(一个老太太正在搬煤。姚崇崧神情紧张地溜了进来)
姚崇崧:老人家,煤粑怎么卖?
老太太:四毛一个。
姚崇崧:我要200个。你这有厕所吗?
老太太:有,里边。
(姚崇崧往里面走去。老太太觉得不对劲)
老太太:你等等。听口音,你不是普溪人。是闹事去了吧?
(姚崇崧脸色尴尬)
老太太:闹得好!你不要怕,我这里安全。刚才武警已经来过了,我就一个人,老伴去年就死了。这里安全,你到里面躲躲吧。
姚崇崧:谢谢你,老人家。
(这时,姚崇崧接到电话,姚崇崧往里屋走,把自己关在厕所里)
黄绢:请问是姚崇崧先生吗?
姚崇崧:是。
黄绢:我是台湾中央广播电台《展望中国》记者黄绢,现在方便说话吗?
姚崇崧:你肯定是为了普溪事件。
黄绢:对。我们已经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打不通,好不容易打给你。请问普溪镇现在怎么样了?你们安全吗?
姚崇崧:普溪已经戒严。警察正在进行地毯式搜索,我们的党部负责人彭辰罡同志已经被捕,很多群众被捕,官方已经将民众的抗暴行动定性为打砸抢烧犯罪,暴力镇压之后继续进行围堵式抓捕行动。我已经看到很多人被抓上警车之后,被打得半死不活。我现在也在逃难之中。
黄绢:你觉得这起事件发生的原因是什么?
姚崇崧:表面和直接的原因是鸿兴公司油库爆炸案和郝纪锋一案激起民愤,但是从参与者的广泛分布可以看出,各方面的原因都有。腐败与暴力的结合,权力型黑道统治对普溪镇百姓利益和呼声的欺骗、掠夺、打压,尤其是双弘村征地案的民愤,才最终酿成今天的剧烈冲突。
黄绢:我们在台湾通过大陆的新华社了解到,官方称这是一次黑恶势力、敌对势力组织策划实施的打砸抢烧事件,你同意这种观点吗?
姚崇崧:普溪镇在过去的许多年里面,一直比较稳定,虽然有时也有个别的案件有冤情,但并没有涉及到更大群体的利益性冲突。只是近些年情况突变,在经济发展之中,腐败问题人人皆知,贫富分化严重,阶层对立,底层对政府的铁血暴政极其痛恨。应该说,普溪人趋于善良,有正义感,这里的人民是不可能被黑道煽动起来的,我还没见到哪个黑道组织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聚集这么多方方面面的人,黑道不可能有这种号召力。至于敌对势力,也许针对的就是公民党和民间的其它维权力量,作用是有一点,但是普溪人没有这么白痴,他们懂得判断。如果要说究竟是什么作用,也许就是受到感召,而不是什么所谓的“煽动”。所以,这在很大程度上,这是一次民众自发的行动。
黄绢:可是根据我们已有的经验,只要大陆官方将事件定性,一般都不容易转变态度。
姚崇崧:大原则肯定不会变,至于小原则会不会动一点,那要看舆论的反映,国内国际的压力。中国式的专制,有这样的特点,就是我把你杀死了,然后你不能说话了,我指着你的尸体说:看,这就是暴民,这就是刁民,这就是歹徒,这就是打砸抢烧的犯罪分子。这是成王败寇的无耻逻辑。
黄绢:姚先生,刚才你有讲到说,彭辰罡先生已经被捕。你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吗?
姚崇崧:肯定是面临严酷的审讯。彭辰罡同志可能面临重刑,我还不知道他被捕的消息有没有发出来。我希望大家高度关注公民党,高度关注彭辰罡同志的命运。
黄绢:好的。姚先生有没有对自己的担心?
姚崇崧:如果中共继续穷兵赎武,那么我成为公民党在此次事件中的又一个政治犯,那是绝对可能的。只是这样的悲剧并不能撼动我们追求民主与自由的决心。我时刻准备着坐牢,但是这不意味着公民党在荆宁市、在中国大陆的灭绝,相反,它会以燎原之势蔓延着。我有这个信心。
4.Time:14:19。普溪镇政府事件现场。
(一片废墟尚在冒着薄薄的青烟,一股刺鼻的煤气味和燃烧后的焦味混合在一起。柯远生、秦建勋、陶如高陪同省长唐景尧、副省长吴丹慈走了进来。普溪镇党委书记孟青彪、代镇长余海宽从镇政府主楼的一侧奔跑过来,又不敢说话。尤其是看见秦建勋,更是被吓了一大跳)
秦建勋:孟书记、余镇长,我们又见面了。这是唐省长和吴副省长。
孟青彪(胆战心惊地说):有……有失远迎。我是……
唐景尧(瞪眼):你可能什么都不是了。你们要好好检讨自己,究竟都干了什么?为什么老百姓对你们这么恨之入骨?你们简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孟青彪:唐……唐省长,我一定认真反省,彻底反省,好好反省。我知道错了,我会将功赎罪,重新把普溪建设起来。
唐景尧:你以为你这里是八级地震灾区吗?你能够重新建起政府大楼,可是你怎么重新建立起干群和谐?事件发生的时候,你在哪里?
孟青彪:我……我……
唐景尧:是逃命去了吧?你们这些官啊,难怪老百姓骂你们是狗官,你们连狗官都不如。狗还懂得看门,懂得忠诚,可是你们一有灾难就夹着尾巴逃跑了,严重渎职!你呢,你又是谁?
余海宽:我是代镇长余海宽。
唐景尧:代镇长?镇长呢?
余海宽:镇长邓淑颜在前些天被杀了。
唐景尧:陶局长,这是怎么回事?
陶如高:案件还在调查之中,初步确定为雇凶杀人,不是普溪百姓所为,不是民杀官案件。
唐景尧:你好像很怕跟我说这是民杀官案件嘛。
陶如高:刑事侦查必须尊重事实,重在证据和调查。请唐省长放心,我们一定尽快侦破案件。
唐景尧:余镇长,5·22事件发生时,你在哪里?
余海宽:我在组织政府工作人员以最快的速度转移文件和钱,全部运往普溪中学。
唐景尧:那为什么派出所还是被砸烧得这么严重?
余海宽: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唐景尧:你对《突发事件处理法》了解过吗?
余海宽:来不及想那么多,能够抢出一些是一些。民众的情绪不容易控制,区局的防暴大队过于急切了一些,场面已经失控。我有这个预感,无论如何要做这些准备。如果政府工作人员不尽快转移,包括人、资料、钱,都可能遭受毁灭性重创。
唐景尧:如果当时你能够出现在示威群众的面前,还会发生这起严重事件吗?
余海宽:唐省长,这个问题很难回答。通俗地说,这是马后炮。不通俗地说,各人的出发点不一样。身为代镇长,我的能力很有限。坦白讲,我对区公安局的处理手段有自己保留的看法。突发事件,必须尽量以官权让步为前提,防止民众情绪激化、事态恶化。就算已经压下来了,但是以后的工作会更加艰难,因为这是谁都抹不去的伤痛。
唐景尧(望着吴丹慈):你怎么看?
吴丹慈:今天的时代和以往不同了。社会背景在变,传播媒介在变,人的思想意识也在变。一个地方事件,可以迅速成为全球尽知、人人关注的大案。我们应该与时俱进,尽量采用人性化的、灵活式的方式方法,来解决重大问题。所以,余镇长,你的话很值得参考。但是从职务本身的要求来说,你还做得很不够,仍然没有尽到一个代镇长应尽的各种责任,你也要深刻反省。你说的马后炮问题,确实是个实实在在的现象,事态永远没有假设,只有面对,不过要汲取教训。
5.Time:15:02。鸿兴公司总经理办公室。
(范宁臣一边说,张天焕一边打字)
范宁臣(举着斟满清酒的酒杯):题目,《鸿兴重创后的声明》。你打吧。
范宁臣:我,我有罪!
(张天焕在电脑上打下这一句。范宁臣挖空脑海,想不出下一句,又重复一遍:“我有罪!”张天焕又打下“我有罪”三个字。这时,李亚岚敲门)
范宁臣:不见不见不见!我谁都不见!
李亚岚(在门外说):范总,唐省长和吴副省长来了。
(范宁臣放下酒杯,赶紧去开门)
唐景尧:范宁臣先生,你面子挺大嘛。连我都不见。
范宁臣:抱歉,请进,请进。
(唐景尧、吴丹慈、柯远生、秦建勋、陶如高陆续进来。范宁臣看了柯远生一眼,略有不快。众人坐下)
范宁臣:唐省长,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鸿兴公司《中国鸿兴周刊》主编张天焕先生。
(唐景尧、吴丹慈、秦建勋、陶如高与张天焕握手。柯远生勉为其难地伸出手,张天焕也勉为其难地与之相握)
范宁臣:我跟张天焕交流了一下意见,鸿兴公司决定以刊物的方式,自暴家丑。
唐景尧:上次与范先生见面,我们还在纽约喝咖啡。你的岳母大人还好吗?
范宁臣:最近很少通电话。不过她信仰有改,听她上次说,已经由内地佛教改信藏传佛教,前些年迷恋天主教,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我来荆宁以后,一次都没来拜访您,请您不要生我的气。
唐景尧:那样最好。我们这些从政的人,份内的事并不复杂,份外的事倒不简单,你不给我添麻烦,是理解我。这位是吴丹慈副省长,你们之间有交流吗?
吴丹慈:没有印象,不过经常看到关于范先生的报道,挺特立独行的一个富商。
范宁臣:真的没有印象?
吴丹慈:没有。
范宁臣:2000年9月18日,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Berkeley。
吴丹慈:哦……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对,是有一场演讲,当时你是?
范宁臣:旁听而已。《社会组织机制与人类心理结构中的深层文化》,你讲的是人类历史政治的险恶、战争的残酷、文明的代价、人性的堕落,有千古大冤大案,有历史大奸大诈,是一场非常精彩的批判思辨演讲。当时我站起来问了一个问题,你没回答我:个体在中国什么时候才真正具有合法性?
吴丹慈:你记性真好。我当时确实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无法回答就是我的回答。我第一次在报纸上看到你们鸿兴公司的报道时,说真的,我觉得你适合在风气相对开放的香港或者台湾做事,在大陆很可能要面临很大的障碍。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说你的公司,而是指你个人的远大抱负,因为我感觉到你在走向很多具备批判思想的有远见卓识的学者的那条经商之路,这条路很艰难。
柯远生:我一直非常钦佩范宁臣先生。范先生还是我们荆宁市的商学院客座教授,他的课场场爆满。
吴丹慈:你要是有机会,可以到省委党校来讲一场,我就是党校校长。现在的党校其实并不呆板,有各种思想的人在交流,这种层次跟你们商学院的氛围是不一样的。这些年,有很多党校出身的学者也非常活跃,站的角度非常高,看得很远。各人的学术追求不一样,有人会把学术当作行政权力乃至执政权力的参考,但是有人会把学术当作一种文化,甚至当作一种生命,是非常接近人的本质追求的东西。
范宁臣:你是哪种类型?
吴丹慈:不怕你笑话啊,其实唐省长也了解我这个人,我其实不想当官,真的不想。可是我还是进来了,还干了这么多年。这有一点像台湾作家龙应台,虽然背景不一样,但是这种心境很相似。唐省长又笑我,你笑什么呀?
唐景尧(笑着说):你是不是觉得上了贼船啊?
(众人哈哈大笑,气氛离奇的欢快。从头到尾,所有人都没有提突发事件一个字,全部沉浸在这种思想的交流之中,可谓绝对的务虚)
6.Time:16:36。荆西区巨森公司。
柳月玲: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钱你也拿了,事又不办,出了乱子就跑到这儿来哭哭啼啼的,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孟青彪(抹眼泪):柳总,我算是走到尽头了。唐省长都发话了,我他妈这次是真栽了。你救救我,一定要救救我。就算不让我干了,不要让我坐牢好不好?你跟柯书记通融通融,看在这么多年我辛苦奔劳的份上,给我一条生路吧!
柳月玲:可以啊。你把双弘村三组的地给我推了,跟魏邦华好好合计合计,我就让你跟没事一样。
孟青彪:柳总不会是开我玩笑吧?大兵压境,众目睽睽,你还让我冒这个风险。
柳月玲:买过六合彩吗?假如你都输得红了眼,想把本翻回来怎么办?赌啊!你就是赌一个肖,也得赌下去。你看那些推点子“斗牛”的人,先是1000、1000地押,结果连续五六把都输,你怎么办?那就押封顶的呀,押它个10000,万一拿个对子,庄家赔双,你不还是照样发吗?你扔出一个硬币,你知道它是正还是反?告诉你,你就一直猜那是反,反正都反到底了,对不对?第一次1000,第二次2000,第三次4000,第四次8000,第五次16000,你绝对会赢,只要你有本钱,你想赢多少就赢多少。
孟青彪:可是人家不给我机会啊。我又不是什么高干子弟,我就是一个帮你们打杂的伙计,你说我能搞出什么名堂来?柳总,你不知道啊,现在普溪镇到处都有人想杀我,百姓要杀我,黑道要杀我,上面要整我,我是无容身之地呀。这年头,我算是背到家了,谁跟我都像冤大头似的,你就可怜可怜我吧。我不想死啊。
柳月玲:起码你现在还是普溪镇的龙头老大,派出所你叫得动吧?再说了,魏邦华现在是功臣,他前途无量,你要是也帮他一把,今后还愁没好日子过?
孟青彪:柳总开导得好。我这就去安排。
7.Time:19:00。荆宁市党委会议室。
(唐景尧、吴丹慈、柯远生、聂建成、秦建勋、潘明达、陶如高、汪立熹、顾克震等人纷纷走入会议室,依次坐下)
唐景尧:你们荆宁市太不像话了!我这一天憋得肺都要炸了!
柯远生:唐省长生气我理解。眼下的荆宁,已经不是一个表面化的工作,需要深层次的梳理。我们荆宁市,应该说干部队伍的主流是好的,但是从这起事件来看,暴露出了许多问题,有长期积累的社会矛盾、深层纠纷,由于有的地方干部缺乏应有的重视,导致干群关系紧张。群众不满意的地方,我们荆宁市一定要好好改进,在思想意识、干部作风、工作方式方法上,一定要改进。
唐景尧:柯远生同志说得很对。这起事件是我们的一面镜子啊,必须采取有效措施,切实加强党的基层组织建设,改进党员干部队伍的思想作风和工作作风,发挥好党的基层组织的战斗堡垒作用和共产党员的先锋模范作用。要落实到行动上,坚持为人民服务的宗旨。维护社会稳定,和妥善处理事件的善后工作,是摆在大家面前的重点。对于旁观协同者,要以批评教育为主。对于组织、策划和施暴者,要重拳出击,绝不能手软。吴副省长,你有什么意见?
吴丹慈:粗暴的执法,可能会适得其反,关键是给关注事件的全国人民以一个透明、明白、真实的交代。眼下,这起事件社会反弹很大,如何来减轻这种反弹,消除各方面的质疑和不满,这也是重中之重。
汪立熹:这点请吴副省长放心,我们宣传部一定会处理好的。
唐景尧:秦建勋同志,你的看法呢?
秦建勋:去年贵州省瓮安县的6·28事件,县委书记、县长、县政法委书记、县公安局长都被一一免职,在这样的情况下,许多网民仍然在网上发出了这样的声音:“受害人的冤屈还没有昭雪”,“事件的真相仍被隐瞒”,“免去职务就行了吗?事件就这样算了吗?严惩凶手,以血还血”,“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不要骗我们!官官相护,腐败的政府,腐败的官员。要找找自己的原因,为什么引起民愤?”大家不要激动,我只是在转述这种声音。我们经常容易把激烈的声音当作“一小撮”,那么事实上究竟是怎样的比例呢?我们千万不要低估。民间底层的政治化,已经达到了相当高的程度,具有普遍性,尤其在信息爆炸的时代,人民的权利意识不断高涨,整个背景真的变了。我自己的看法是,彻底解决腐败问题,这是接下来最大的任务。明天的新闻发布会,要尽量实事求是,是怎样就是怎样,不然会被当作虚假表演,使荆宁市的党委政府丧失公信力。
汪立熹:我不同意秦市长的看法。我是负责做宣传的,必须顾及政治影响,照顾全局利益。如果党委政府当中的每个人都去当西方式的记者,那不都乱套了吗?退一万步说,就算普溪镇的党委政府有腐败问题,荆南区公安分局处理失当,我们就这么老老实实地说,那么荆宁市的公安系统、基层党组织和政府,会怎么看待高层?他们会寒心的!你这是完全不顾及地方稳定和人心平定的看法,从新闻宣传的角度说,根本不顾及国情、政情、社情、民情,不但容易使群众心理膨胀,也会使警察队伍、子弟兵还有高层领导难堪。因此,我建议省委省政府,将秦市长的看法当作这次会议的非主流意见,不予采纳。
秦建勋:汪部长,我问你,什么叫立党为公、执政为民?我说句犯忌讳的话,我们党的执政权不是人民一票一票地从无数个选票箱中选出来的,而是从枪杆子里面打出来的政权。我们要走向合法性,被人民承认、拥护,靠什么?满足人民的利益性,这是关键。那么另外一点,也是我对你主管的宣传工作的看法,那就是道义资源,这个道义资源如果一而再、再而三地丧失,人民才是真正的寒心。如果什么事都藏着、捂着、压着、瞒着、骗着、哄着,这就是一个非常危险的预想前提,预想人民都是无知的,预想人民都是恨我们的,预想人民都是跟我们作对的,那么这种假想敌、性恶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愚蠢方法,会产生多大的灾难,你有没有认真想过?我们要把党和政府转型为现代政党、现代政府,把这个当作重要的建设项目。你所说的国情、政情、社情、民情,是只站在少数特权阶层的角度来思考问题,这跟广大人民的利益完全不对口,只能是你说你的、我说我的,不是治本的办法。非但不治本,而且还在制造更大的危机,说小了是诚信危机,说大了就是执政危机。
潘明达:秦市长太偏激了,你的这些观点完全是迎合极少数敌视政府、仇视政府的人和势力。大多数人民都是善良的,都是拥护党和政府的,是有正确的政治观念的,我们的根本制度是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不是完全照搬西方。眼下的问题已经够让我们头疼的了,可是你还要煽动人民站在打砸抢烧犯罪分子的一边,一旦你这样做,人民就会同情这些本来应该遭到严惩的人。因此,我坚决不赞同秦市长这种西化式的做法。
唐景尧:那好,既然意见这么不统一,那么秦建勋同志就不要参加这个新闻发布会了。
秦建勋:不,我要求参加。
唐景尧:这是命令。陶如高同志也不能参加。理解要执行,暂时不理解也要执行。下面,我做个总结。维护普溪镇的和谐与稳定,为广大群众营造出一个更加安定的生活环境,这是重点,这个方向不能偏。你们荆宁市啊,太吵太乱,大家的分歧也特别严重,站在省委省政府的角度,我们不愿意看到这种吵和乱,你们自己内部要统一意见,具体怎么办,我不具体安排,但是你们都要为各自的选择负责。不过原则没有商量和讨论的余地,我们一定要与以胡锦涛同志为总书记的党中央保持高度一致,坚决把维护社会和谐稳定放在各项工作的首位,认真贯彻落实科学发展观,消除不良影响,切实维护民生、保障民生、改善民生,团结一致,振奋精神,促进经济发展。
8.Time:20:30。普溪镇某宾馆会议室。
(一群记者聚集在此,荆宁市委宣传部的蒋航彬坐在会议桌中间)
蒋航彬:大家关心普溪,关心荆宁,作为市委宣传部的工作人员,我对大家的到来,表示热烈的欢迎!
(蒋航彬鼓掌,众记者鼓掌)
蒋航彬:明天上午的新闻发布会非常重要,大家关心的问题,现在就可以提出来,我在这里做一个记录,但不回答。大家不要担心自己的问题过于敏感或者有什么后果,我们欢迎记者朋友们提任何问题。明天的新闻发布会以后,我们将邀请记者朋友们与政府共宴。现在开始提问。
记者甲:郝纪锋被殴打成脑震荡,并被割了舌头,请问这是否属实?
蒋航彬:我已经记下了你的问题。下一个问题。
记者乙:政府对于拘捕的犯罪嫌疑人,接下来要如何处置?
蒋航彬:你的问题已经记下。下一个问题。
记者丙:平息事件时,为什么只有荆南区出动警力,市里却没派任何警力?
蒋航彬:好的。欢迎继续踊跃提问。
9.Time:21:00。荆宁大酒店会议室。
(另一群记者聚集在此,荆宁市委宣传部部长汪立熹坐在会议桌中间)
汪立熹:1967年6月5日,《信息自由法》由美国总统亲自批准,并于同年7月6日在美国正式施行。中国的信息公开之路,尤其是政府信息公开,走得比较缓慢,是从2002年11月才在全国引起广泛关注的,这一年的11月,《政府信息公开条例》正式出台。有人以前抨击过中国的政府信息公开制度,说《保密法》是《政府信息公开条例》的法律障碍,我不同意这个观点。大家来自五湖四海,到了我们荆宁,什么问题都可以提,不要有任何顾虑,这不仅是身为荆宁市宣传部长的我的个人立场,也是省委省政府的立场。大家有什么问题,现在都可以勇敢地提出来,我一一做记录,但不回答。提问开始。
(无人提问)
汪立熹:看来大家还是有顾虑,有看法。我这么说吧,新闻事业的目的不仅是保证信息的真实传播、为经济建设服务,更重要的是要把中国建设成一个诚信的社会,保证人民具备诚实的人格,减少人性的扭曲,从而树立一个良好的社会风气。学者仲大军就曾说过:“如果新闻媒体能充分批露真相,就能有效地抑制公共权力的滥用。同时,保护新闻媒体的知情权,特别是保护对公共权力的批评性信息,就是保护公民的知情权,这对于我国的民主制度都是具有重要意义的。”
记者一:汪部长的言论比较开明,那我就提一个问题。普溪事件真的没有一个人死亡吗?
汪立熹:我记下了。你的问题,明天早上的本地媒体就会公开。下一位。
记者二:民间将普溪事件称为“起义”,我想听听政府的看法。
汪立熹:问得好。继续。
记者三:“黑恶势力组织策划实施”的定性,其根据是什么?
汪立熹:已经记录了。还有什么问题?
记者四:请解释一下这次事件深层次的原因,尤其是关于普溪镇的腐败问题和双弘村征地案问题。
汪立熹:这也是省委省政府关心的问题。下一位。
记者五:这次事件中,荆宁市各级官员有没有渎职行为?
汪立熹:问题很尖锐,不错,下一位。
记者六:有传闻说,这次事件有民运分子组织参与,请问是这样的吗?
汪立熹:已经记下。继续。
▓中国的主人·第十八集
作者:杨银波
旁白:这是不平静的一夜。统战的统战,拘捕的拘捕,逃难的逃难,恐惧的恐惧,谴责的谴责,赞颂的赞颂……当然,如果你能克制自己,不去点击新闻,不去看电视,不去找视频,不去听电台,不去打电话,不去发电邮,这些都不存在。双弘村里的男人已经所剩无几,妇女们担心着自己的丈夫和儿子,有的根本就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在公安机关还是在某个隐藏的寄宿点。公安局的警察们比平时辛劳十倍以上,有的吃着方便面,眼中布满了血丝。他们面前是一批特殊的犯罪嫌疑人,这些人来源复杂,涉及面广。若纯以个案的方式来处理倒是简单,但是一旦牵扯到群体,其难度就高了好几倍。荆宁市委宣传部几乎调集了所有的人马,商量着正式的答复文字,以避免任何人将个人的判断带入公众的信息知情范围。其摆门面式的技巧低级得不值一驳,但所涉及的解答却是面面俱到,就像一连串的双簧表演。汪立熹带着统筹舆论全局的快感,安安稳稳地睡下了。有些人则是无法安睡的,譬如魏邦华和孟青彪,对于他们来说,这一夜是一次冒险,也是一次契机。
1.2009年5月23日。Time:21:36。双弘村村口。
(孟青彪和派出所所长邹思坤各自带着一群武警、警察,走入双弘村各家各户。与以往不同,这次几乎没有了抵抗,没有了冲突。老人、妇女们大都只是收拾了重要的财物、存折、单据。武警、警察们则酷似不动声色的搬家公司员工,将屋内的东西放入车中,又拉走,老人、妇女们也比较配合,上车。具体原因不言自明,具有反抗能力的男人完全在国家机器的掌握之中)
邹思坤(跨入某家):有人吗?
某妇女:我不搬。
邹思坤:识相点,这是政府紧急命令,为了避免黑恶势力冲击双弘村。我们收到消息,这次打砸抢烧行动是有组织、有预谋的,企业和政府只是次重点,他们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控制土地,搞颠覆活动。我们会运送你的所有财物、家具、电器、衣服、餐具、粮食等,到安置房里面。
某妇女:我不信,你们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邹思坤(拿出一张照片):这是你老公,已经被拘捕了,他参加了打砸抢烧。如果你不希望他今后坐牢,就不要再抵抗政府命令,否则你老公在里面就要受罪。
某妇女:你们有什么凭证?
邹思坤(拿出一页《通告》,落款是“荆宁市荆南区公安分局”,还盖有印章):这就是凭证。
某妇女:你们这是想抢地!钱都还没给我们呢。
邹思坤(拿出一个邮政储蓄存折):这是政府为你们家开的存折,每一户都有一个。存折密码就是存折账号的后面六位数,你们一旦搬出来,在这一周之内你们就会拿到2009年法定的全部土地补偿款、青苗补偿款、安置补助款和房屋补偿款,不是原来那个金额。你们要放心,现在省长、副省长都在荆宁,他们要直接过问双弘村的征地案。
某妇女:我还是信不过你们。
邹思坤:省里明确了今晚的现金补偿款,是总补偿款的50%,你们家今晚如果搬开,可以拿到38381.5元。另外,明天早上,分局和派出所的警察要到安置房每家每户办理农转非手续,我们全部按照2009年最高一级的补偿标准给你们,是29000元/人,这笔钱不在总额之中,完全是多出来的,明天早上就办。
某妇女:我要现在就办。
邹思坤:省里规定,必须“先搬后转”。再有,如果今晚搬迁了,不但可以马上拿到总补偿款的50%,而且牵涉到打砸抢烧犯罪行为的都可以免于刑事处罚,你老公就不用坐牢了。这么优厚的条件,你还有什么不满。签个字吧,签完字就拿钱。
(邹思坤拿出一份《自愿书》,妇女想一想,签了字,拿了38381.5元和存折,乖乖地收拾东西,邹思坤面带笑容,格外客气)
2.Time:23:40。普溪镇某宾馆房间。
(魏邦华洗完澡,拿起手机拨打)
魏邦华:情况怎么样?
孟青彪:非常顺利。
魏邦华:这就叫人性化。能不动手的千万别动手,要多用脑子,多用嘴。挖掘机、推土机呢?有没有隐蔽起来?
孟青彪:没人知道。
魏邦华:要继续人性化下去。你们等会儿的任务,就是彻底清查双弘村三组还有没有人。现在要把能搬走的都搬走,万一遇到顽抗到底的,就抓到分局去控制起来。
孟青彪:本来以为在方翠琼家里会遇到问题,结果人都不见了,会不会又跑到哪里告状去了?现在唯一的障碍,就是董云升这一家,他母亲朱宁萍到医院去看董云高了,家里的董云升、董云斌两兄弟都在。下不下手?
魏邦华:再克制一下,尽量不要搞事。多给他们四五万,他们就不闹了。柳月玲来过了,你办完事,到我这里再拿点好处费。
孟青彪:万一董家还是不答应呢?
魏邦华:那就再多给两三万。大的问题都解决了,小的问题就不要怕破费。这事你甭去,让邹思坤搞定,他比你策略得多。推地的时候,动作轻点,你们派些人,帮帮那些农民。再派些人,把安置房围堵起来,谁也不让进,谁也不让出。策略点。
3.Time:23:51。双弘村三组董云升家。
董云升:把我当傻逼啊,我卖了多少力,才这点钱?
邹思坤:那你开条件。
董云斌:大哥,别信他,这帮人没谱。
邹思坤:董云斌,我们已经作出了最大的让步。毕竟你大哥是治安队长,过去跟我们的关系不错,我们也是看你大哥的面子。
董云升:甭来这套。我算个屁呀?钱当然是个好东西,什么都能买到。这样吧,我们全家四口人,以后也不想要什么农转非啊、土地费啊、房屋费啊,这些都不要。你们在想什么,我清楚得很。我们这四口人,你总共放30万在这儿,我们屁都不放一个。
邹思坤:你!你这简直是开玩笑!要不要我把董云斌带走?
董云升:扯蛋。云斌倒是想去抢他妈一票的,不过被我拉住了,没去。你那个什么狗屁《通告》,我随便弄,就能弄出一份来。别跟我装蒜,我们都是提着脑袋耍的人,谁也别跟谁过不去。钱又不是你的,事你又要办成。你要是跟我来硬的,我就跟你翘一翘,看到底是你牛逼还是我牛逼?
邹思坤:20万,一口价,撑破天了。
董云升:看来你对我的决心有怀疑。要不要我现在就跟荆宁互助会打个电话?
邹思坤:别,千万别!
董云升:那就丢下30万。你的那些烂点子,别人看不出来,我还看不出来?你把人一赶,小钱一放,地和房一推,这地方就荒了。这任务,你再去领几个赏钱,要点领导的信任,再加上中间捞点油水,一石几鸟啊。
邹思坤:真是服了你了。30万就30万!
(邹思坤打开皮箱,拿出30万给董云升,董云升收下了)
董云升:还有一件事。
邹思坤:你这人怎么这么烦?
董云升:不是我的事。我们村的妇女主任郭树莲,你们给了多少钱?
邹思坤: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收好你的钱,赶紧搬。
董云升:我偏要问,那是我的梦中情人。郭树莲得了多少钱?
邹思坤:12万。
董云升:我操!你也太不懂事了吧?
邹思坤:已经够多了。看她是个村干部,给点面子。
董云升:不行,再给人家8万,不然我就不搬了。
邹思坤:我说你这是何苦呢?非要咱们撕破脸?她当妇女主任不过就是这几年的事,人又年轻,父母都没什么本事,我这已经够开恩的了。
董云升:听话!再给她8万。我董云升要娶的媳妇就是她。邹所长,8万块钱在你眼里算个屁啊,一通宵麻将少说也是10来万啊。你们玩得大,不就是给点牌钱吗?我听说你和孟青彪他们在荆宁大酒店开包间玩麻将,那酒店服务员光是抽点自摸税,一通宵就是1000多块。
邹思坤:行,我再给她三万。你不要闹了。
董云升:那你把这三万给我,我亲自送给她。不然我还是不答应。
邹思坤:得,你牛逼。办喜事的时候,别忘了请我喝喜酒。
(邹思坤又拿出三万扔在桌子上。董云升一脸冷漠,把三万拿走,又把30万交给董云斌。两人开始收拾东西)
4.2009年5月24日。Time:01:44。双弘村村口。
此时的双弘村三组已经空无一人。武警驾驶挖掘机、推土地,整齐行进,一一推进,毫无阻挡,再也没有比这更无风险的任务了。
5.Time:02:05。双弘村安置房。
(警察围堵在安置房周围,村民们甚至带着喜悦住进新房。只有极少人看着如此多的警察围着,总在议论纷纷)
村民一:肯定在推地拆房!肯定!
村民二:人家有枪,咱们没有。推就推嘛,只要有钱,总能干点别的什么事。
村民三:不知道我男人是不是真能放出来?
村民四:谁都知道这是骗人的。可我们又能怎么样呢?你没看到处抓人那个阵势?这是把我们当敌人看啊,我们人在屋檐下,由不得我们做主。
村民五:天一亮,警察会不会办农转非?
村民六:办肯定要办,但是会不会给那么多钱就难说了。我跟你说,政府完全靠不住,没信用的,忒不耿直。
村民七:就这么推了,那我们的家人回来肯定把我们骂得狗血淋头。
村民八:谁保得齐呢?现在的人都他妈没良心,专门整穷人。我们实在是搞不过人家,下面没好人,上面好人也不多。都他妈不是好人!
村民九:你看那边,你听这声音,谁家的房子?倒了,听,真倒了。
村民十:你要一下去,打你骂你倒是小事,万一开枪,你又是什么打砸抢分子,肯定弄死你。
(村民们正在议论之时,董云升走了过来)
董云升:看见郭树莲了吗?
某村民:跟人跑了吧?
(众人哄笑)
董云升:说正经的,有急事。
某村民:这天都黑尽了,早晚也要等到你们扯了结婚证才行啊。
(众人哄笑)
董云升(厉声地吼):郭树莲在哪儿?
某村民:在……在五楼。
(董云升冲向五楼)
6.Time:02:09。双弘村安置房五楼503房。
(郭树莲正在清扫房间,她的父母招呼董云升坐)
郭树莲:这么晚了还不睡?
董云升:我……我能叫你小莲吗?
郭树莲(紧张地说):干什么?没病吧?
董云升:挺长一段时间了,憋得我都受不了啦。我这个治安队长也不想当了,没劲。我想过正常人的生活,不想再当马富华他们的走狗了。从部队回来,娘一直希望我讨老婆,跟我介绍得挺多的,可是我觉得你最合适。
郭树莲:我可没心理准备。
董云升:小莲,我……我这么说吧,你甭看我这个人挺横的,其实我也是肉长的心。我不坏,我真的不坏,你以前看到的那个董云升其实不是真正的我。我……我确实喜欢你。
郭树莲:可我不喜欢你啊。况且,我现在也不想嫁人。
董云升:你不喜欢我的地方,我都可以改。我想做点生意,你可以来帮帮我,绝对比你当这个妇女主任来钱,生活上绝对不是问题。你在这边亲戚又少,我可以经常帮帮你。这……这是我的真心话。
郭树莲:你这是怎么啦?是不是酒喝多了?
董云升:我很清醒,我也早该清醒了。你知道吗?三组的土地和房子今晚就没了,大家都被骗了,我也不想再掺合这事。刚才邹思坤在我家里,我跟他提了条件,给你再争取了三万块钱。小莲,我能力不大,我现在能做的就是这一点。你收下。
(董云升把三万块钱递给郭树莲,郭树莲不要,董云升把郭树莲的手拉着,把钱用力放在她手心里,冲出房间。到门口时,他又停下脚步)
董云升:今后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记得告诉我,我随时都等着你,等你一辈子,等你一句话。
(郭树莲装着若无其事地笑笑。等董云升跨出门口,她终于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郭父:莲儿,怎么啦?
郭树莲(笑着哭):没什么,我高兴,我高兴。
7.Time:04:47。双弘村村口。
(挖掘机、推土地的气势如排山倒海般地行进,一切都已消失,房屋、稻田、玉米、树木、竹林,一切的一切,都在机器的推进下变得不复存在。孟青彪、邹思坤站在村口抽烟,有说有笑)
孟青彪:还是党的力量大啊,这些武警,这些机器,你说如果是拆迁公司什么的,有那个胆魄吗?这就是改革啊,既然要发展,就得有牺牲,就得有排除万难的勇气。什么上访啊、告状啊、新闻啊、游行啊、示威啊,都是虚的,关键得有武器,有制度。你就算打得过一个师、一个团,可是你跟制度怎么抗衡?我现在算是弄明白了,咱们中国真是好,比哪个国家都好,组织化高度发达,谁都敢跟谁过不去,可就是不敢跟共产党过不去。这叫什么?这叫权力。
邹思坤:孟书记今后有什么打算?
孟青彪:能吃饱肚子就行了,管它干什么。这事也是给柯书记一个交代,我都帮了他那么大一个忙,他不至于还把我往死里整吧。
邹思坤:我是没法活了。这起事件就是因为我们派出所闹起来的,现在办个事的地方都没了,我这个派出所所长就等于是个虚职。
孟青彪:你放心,谁跟我一条心,我还不清楚吗?我会跟魏邦华说的,没事,大不了咱们今后一块下海,干点别的事。江湖上多少也得给我们几分薄面。
邹思坤:我怕坐牢啊。
孟青彪:就算进去了,不也照样捞得出来吗?监狱算什么?就等于是个禁闭室,没几天的折磨。你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对不对?放轻松点。
8.Time:06:34。双弘村村口。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整个双弘村不再崎岖、曲折、颠簸,而是荒原般的平坦,一切绿色不再存在,全部被推走。现代化的军事工业机械,以最高的效率,消灭了这里的一切。天即将亮了,孟青彪、邹思坤却无丝毫疲惫,他们像孩子考了100分那样,喜悦到完全忘我的境界。没有记者的曝光,没有村民的反抗,没有官员的施压,这样的推地行动简直跟喝了一口水或者叹了一口气一样,不再那么沉重。有人说,这已经非常和谐、非常人性了,因为没有催泪弹、警棍、击晕器、掌心雷,没有AK-47步枪、81式冲锋枪、92式手枪、95式步枪、SPAS霰弹枪,更没有坦克、大炮、火箭筒和军用直升飞机。因此,也就没有流血,没有上吊,没有跳河,没有游击战,一切都是如梦般的平静)
孟青彪(拨出电话):魏局长,一切都搞定了,胜利了!哈哈哈哈。
魏邦华:过来拿钱吧。
9.Time:08:12。荆宁市荆南区刑警队某审讯室。
(一个只有15岁的男孩,哭哭啼啼,脸哭得脏兮兮的,头发乱得如一窝草)
男孩:警察叔叔,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也是被逼无奈,都是“红龙帮”捣的鬼,我要是不去,他们就会打我。很多人都被打过。他们收过我的保护费,我以为加入了没事,结果加入了还是要交保护费,天天都打架,不打这个打那个。我真的不想干了。
警察:“红龙帮”的老大是谁?
男孩:不认识,我见都没见过。我们这里,高中、初中、小学都有人加入,大都叫不上名儿。
警察:你砸了什么东西?
男孩:我就是拿个啤酒瓶,随便在那里晃了两下。一下子就怕了,躲起来了。
警察:“红龙帮”参加打砸抢烧的人多吗?
男孩:好多人我都不认识,我才刚加入两天。
警察:你说你们这些小屁孩,凑什么热闹?不好好学习,出来瞎混,迟早要出事。
男孩:警察叔叔,我都折腾这么久了,能不能让我睡会儿?我一点精神都没有了。
警察:行啊,那就跟我好好想想,还有哪些人参加了?你供出来20个,我就放了你。
男孩:那些人肯定要砍死我。
警察(大声吼):你到底说不说?
男孩(胆怯地说):让我再想想,再想想。讨根烟抽,成吗?
警察:放肆!你当这是什么地方?老实点!
10.Time:09:00。荆宁市政府新闻发布会现场。
(各方记者云集,约计80人。官员一一入坐,他们的脸上除了严肃,还能察觉到某种自信与风度,除公安的警服外,其余官员着装一致,黑色西服,红色领带,坐姿颇为绅士)
汪立熹(念稿):今天,中共荆宁市党委宣传部、荆宁市人民政府新闻办公室、荆宁市公安局,在这里举行“鸿兴公司油库爆炸案暨普溪镇5·22严重打砸抢烧突发性事件”新闻发布会。参加今天新闻发布会的有:荆宁市市委副书记聂建成同志,荆宁市政法委书记毕开泰同志,荆宁市副市长潘明达同志,荆宁市刑警支队队长武文峰同志,荆宁市荆南区公安分局局长魏邦华同志。欢迎大家参加这个重要的新闻发布会。今天到来此地的,不光有各大知名媒体记者,也包括省长唐景尧同志、副省长吴丹慈同志。
(汪立熹鼓掌,众官员、记者热烈鼓掌)
汪立熹(念稿):普溪的两起事件,尤其是5·22突发事件发生以后,社会反响极其强烈,广大群众十分关注事件真相的查处和普溪镇社会秩序的恢复情况。现在真相已经查明,普溪镇社会秩序基本恢复。今天早上的荆宁电视台、荆宁人民广播电台、《荆宁日报》、《荆宁早报》、《荆宁晚报》已经公布了荆南区公安分局的调查结论通报,包括更新数据后的伤亡报告,大家都已经看到了。油库爆炸是偶然事故,打砸抢烧事件是人为灾难。我们荆宁人都不喜欢啰嗦,不希望浪费大家宝贵的时间,我就不再念读这份通报了。下面,请全体起立!
(众官员、记者一致起立)
汪立熹(念稿):请在场诸位,以及通过电视、电台、网络关注新闻发布会直播现场的所有人,为鸿兴公司油库爆炸案的11名死者,以及在普溪镇制暴行动中英勇牺牲的荆南区公安分局防暴大队警察何占奎同志,集体默哀一分钟。
(警察脱帽,众人低下头,闭上眼。有的记者估计是基督徒,将手按在胸膛,动情默哀。整个场面,庄严而肃静。一分钟后——)
汪立熹:好!请坐下。(念稿)生命高于一切,任何灾难都让人心碎。荆宁市党委政府跟所有人的心情是一样的,为死去的同志感伤,愿这样的灾难不要再发生。在这里,我简短地说一下何占奎同志的情况。何占奎,男,汉族,中共党员,1981年11月29日出生于荆宁市荆西区一个农民家庭,2002年7月毕业于省警校,曾经是非常优秀的荆西区公安分局刑警,2007年10月调入荆南区公安分局防暴大队,曾经立过个人三等功,是我党和警察队伍中非常优秀的青年同志。在犯罪分子针对鸿兴公司打砸抢行动中,何占奎被十多人围殴,他的脸部被砖头砸烂,如果不是因为有警号,我们完全分不清楚这就是何占奎同志。他的肋骨被打断了8匹,整个大脑被砸扁,连脑浆都打出来了。另外,手和腿的骨头全部被打断,场面极其恐怖。对于如此残忍的犯罪行为,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会为之愤怒。打砸抢分子太歹毒了,完全超过一般人可以承受的极限。得知这个情况,从镇、区、市到省,直到中央,都悲愤万分。荆宁市公安局刚刚作出决定,决定追授何占奎同志为烈士,这个荣誉,28岁的何占奎当之无愧!
(众官员、记者鼓掌,有人眼眶湿润)
汪立熹(擦着眼泪):对不起,我有点激动。下面,请记者朋友们踊跃提问。
记者一:我是荆宁市人民广播电台《新闻快讯》记者。请问政府对于拘捕的犯罪嫌疑人,接下来要如何处置?
汪立熹:这个问题,请荆南区公安分局局长魏邦华同志回答。
魏邦华(念稿):对组织、领导事件,以及有严重犯罪情节的人,依法予以严惩,以平民愤。对于旁观,受煽动,以及犯罪情节轻微的,减轻处罚,乃至免于处罚。
记者二:我是北京《新京报》记者。民间将普溪事件称为“起义”,我想听听政府的看法。
汪立熹:这个问题,请荆宁市政法委书记毕开泰同志回答。
毕开泰(念稿):纯属谣言,这是别有目的的反动宣传。普溪镇的秩序一直非常安定,这起事件由多种原因酿成,但跟所谓的“起义”都没有关系。现在是国家历史上最好的时期,总书记胡锦涛同志提出的“和谐社会”,是人民一致的追求,是党和人民共同利益的体现。请大家不要相信这种蛊惑人心的恶意煽动,要相信党和政府永远都会站在最广大人民的利益上着想。
记者三:我是荆宁电视台记者。平息事件时,为什么只有荆南区出动警力,市里却没派任何警力?
汪立熹:这个问题,请荆宁市刑警支队队长武文峰同志回答。
武文峰(念稿):警察的职责是打击犯罪,但打击犯罪之前更大的任务是预防犯罪。市公安局长陶如高同志在第一时间将情况汇报市委,又考虑到尽量减少冲突,使事件平息。荆南区防暴大队和武警是能够完成这项任务的,他们离事件目的地更近,有地缘优势。
记者四:我是成都《华西都市报》记者。请问“黑恶势力组织策划实施”的定性,其根据是什么?
汪立熹:这个问题,请荆南区公安分局局长魏邦华同志回答。
魏邦华(念稿):从分局现已掌握的情况来看,这次事件的参与者之中,其中被拘捕的18人都是“红龙帮”成员,另有13人是“威虎帮”成员。这是两个主要由青少年组成的帮派,目前“红龙帮”和“威虎帮”的首领还在政府通缉之中。这两个帮派以前是一个帮,后来老二分离出来,新成立了“威虎帮”。现在我们了解到,部分骨干来自原来的荆宁市黑社会老大邵昌建的某些手下。这说明黑恶势力还有待公安机关进一步整治。
记者五:我是《荆宁晨报》记者。郝纪锋被殴打为脑震荡,并被割了舌头,请问这是否属实?
汪立熹:这个问题,请荆宁市刑警支队队长武文峰同志回答。
武文峰(念稿):伤情确实是这样的,但是打人者都不是鸿兴公司的人。参与殴打的人,一共有七个人。割舌头的人,也就是殴打事件主犯,叫巩鑫良。巩鑫良,男,汉族,1983年6月19日出生,家住荆南区普溪镇玉塘街58号,冒充是鸿兴公司、荆宁市第一建筑公司的人,实际上无业,根本不在两个公司的员工名册之中。现在这个人还在我们的通缉之中。案件的具体原因有几种版本,我们比较倾向于认定,郝纪锋是在酒后被打,参与殴打的犯罪嫌疑人除巩鑫良外,其余六人已被拘捕,年龄最大者19岁,年龄最小者17岁,都是无业人员。打人者一致否认自己被雇佣,因此关于鸿兴公司副总经理冯雪刚雇佣打手的说法,我们暂时不予采信。
记者六:我是广州《南方都市报》记者。请解释一下这次事件深层次的原因,尤其是关于普溪镇的腐败问题和双弘村征地案问题。
汪立熹:这个问题,请荆宁市副市长潘明达同志回答。
潘明达(念稿):这是没有根据的先入为主的问题,就像你根本不知道某个人有没有人杀人,却问他为什么要杀人。在双弘村的征地问题上,普溪镇党委政府确实有些粗暴,但那是符合法律程序的。不由政府来解决,就会由法院来解决,因为这是签了合同的,双方都必须遵守协议。如果部分干部的违法违纪问题确实存在,我们绝不姑息,一查到底。
记者七:我是中央电视台新闻频道记者。请问这次事件中,荆宁市各级官员有没有渎职行为?
汪立熹:这个问题,请荆宁市市委副书记聂建成同志回答。
聂建成(念稿):正在调查,现在还不能给出全部的结论。不过可以透露的是,荆南区党委、区政府、普溪镇党委、镇政府的一把手,都是调查的主体对象。另外,市长秦建勋同志,目前也在接受省委组织部的调查。相信不久以后,大家就会看到结论通报。
记者八:我是香港凤凰卫视记者。有传闻说,这次事件有民运分子组织参与,请问是这样的吗?
汪立熹:这个问题,请政法委书记毕开泰同志回答。
毕开泰(念稿):确实是这样。十年前,我市曾打击过一批组织成立所谓“中国公民党”的犯罪分子,如今有些人已经出狱,继续以各种面目活动在社会上。这起事件,就有以彭辰罡、姚崇崧为首的民运分子,策划、实施、煽动事件。他们利用不明真相的群众,使群众偏信于他们,结果导致事件的危害性达到如今的程度。彭辰罡已经被捕,姚崇崧还在逃。共产党是不允许这种处心积虑地想着颠覆政权的组织的存在的,我们一定会不遗余力,铲除这些敌对组织。请大家相信党和政府的能力,拥护党的领导,共同维护和谐社会。
记者九:我是上海《文汇报》记者。请问这起事件,究竟有没有群众死亡?
汪立熹:这个问题,请荆南区公安分局局长魏邦华同志回答。
魏邦华(念稿):没有群众死亡,一个都没有!防暴警察和武警已经做到了最大程度的克制和忍让。警察是人民的队伍,来自人民,又服务于人民,这是最基本的信念。
傅敬源:我有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为什么每个记者问你们,你们都能看着稿子念?难道你们知道我们要问什么?
汪立熹:请问你是哪个媒体的?
傅敬源:《荆宁时报》,也就是著名记者岳安桐因为文字狱无辜受难、遭到迫害的敢言媒体。
汪立熹: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文字狱”这种封建社会才有的事情,也不知道你问这个问题的动机是什么。不过我可以这样回答你,我们的党委政府,包括公安机关,都是一批非常有学识、有经验的同志。我们尊重媒体的舆论监督,因此也在思索如何更全面、更仔细地解答疑问。这一点,请你理解。
傅敬源:我的第二个问题是……
汪立熹:对不起,每个媒体只能问一个问题。下一位。
某女记者:我是北京《民主与法制报》记者……
傅敬源:这个问题我非问不可!我的问题是,为什么那么多群众总是不明真相?真相的掌管权是不是任何时候都在党和政府手中?为什么这么复杂的事件,你们要这么快地急着定性为打砸抢烧性质,而不去真正面对和解决普溪镇民众压抑已久的疾苦和愤怒?
汪立熹:你的提问非常危险,是为违法犯罪分子开脱罪责,完全不分是非,也是没有基本法律准绳和新闻工作者职业道德的提问。你这些问题的预设动机不纯,我们不予回答。请你离场。
(两名警察强行将傅敬源架走)
傅敬源(大吼):这是一个虚伪摆设的新闻发布会,是一手遮天的新闻造假会,是对人民的公然侮辱,对受害民众的进一步迫害!你们依仗着手里的枪杆子,强行剥夺全国民众的知情权!大家一定要清醒,群众也有人被活活打死!
汪立熹(猛拍桌子,站起来):太嚣张了,带出去!不要让他进来!(整理了一下情绪和衣着,坐下)对不起诸位,请大家不要受到不纯洁声音的干扰。我们的新闻发布会尊重客观事实,站在公正的立场上,不偏袒任何人,采取实事求是的态度。下面,请刚才那位女记者,北京《民主与法制报》的女记者,你说,你要问什么?
女记者:我本来想问,为什么荆宁的市委书记和市长没出现在这里?但是,看了刚才这激烈的一幕,我想问,为什么我们这位媒体同行要被强行带离现场?他只是问了他想问的问题,那么你们是不是有这个权力?请回答我。
汪立熹:这位女士,我打个比方吧。如果在你的家里发生了火灾,而另外一个人跑过来不是去救火,反而是往这个火上面浇汽油,你会怎么办?换成一般人,说不定要打他一顿,或者把他扭送公安局。但是,文明的共产党人,文明的人民政府,只能把他带离现场,然后继续救火。
(省长唐景尧、副省长吴丹慈皱皱眉头,想说些什么,可又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干脆悄然离开了现场)
▓中国的主人·第十九集
作者:杨银波
旁白:稳定在中国,常常是一个似乎永远无力辩驳的全民方向。篮球不跳,这是稳定的一种;如果它老在跳,也必须穿根绳子在上面,按照既定的方向跳动。总之,压力的承受者是不能越线的,一但越线,那可能是八杆子也打不着的陌生人,就会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你面前。此时的荆宁市,一切都平静得令人窒息。荆宁互助会的《助网》封了便封了,此前要进行的游行示威,没有进行。网上的联署签名,虽然有,但重视者已经不多,人们的眼球更多地被吸引到新闻发布会上。“傅敬源事件”此时的意义,不亚于“郝纪锋事件”。人们把这当作一种寄托,当作一种希望。然而,希望在个体的体现上常常是短命的。谭振东照样被关在看守所,岳安桐照样被关在监狱,沈世龙在监狱沉默着,邵昌建在监狱几近崩溃,章群力坐在荆宁市刑警队审讯室里面无表情,陈菊蓉躺在医院里昏迷着,任子鹏连说话的力气也快没了,方翠琼只能像做贼一样偷偷躲在普溪,孙君武已经逃得不知影踪,林祥毅的尸体至今没有找到,康巧香痛苦地抹着眼泪,邓淑颜的案件至今未破,裴敏琳照样在省委党校学习,刘宇棠照样在果农基地考察,秦建勋的命运正掌握在省委组织部手中,谢荣山和龚汉祥的案件已被移交到检察院,钱瑞青选择了沉默。与此同时,柯远生的官场体系基本实现一统化,中国式的稳定看似再次实现于荆宁市。
1.2009年5月24日。Time:11:30。荆宁市委会议室。
柯远生:同志们,旧的一页即将过去,新的一页又将翻开。下面,请大家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刚刚来到荆宁市的省委组织部部长蒲玄恒同志讲话。
(众官员鼓掌)
蒲玄恒:唐省长和吴副省长已经回到省城。省委书记庞启明派我来处理荆宁市的残局。之所以说是残局,是因为荆宁市的社会形象在这次事件中显得非常丑陋,这跟相关官员的失职、渎职有关。下面,我宣布省委组织部与荆宁市委组织部、荆南区委组织部讨论后的五项决定:一,免去秦建勋的市长、市委常委职务,任命聂建成同志为新市长,聂建成同志同时兼任市委副书记;二,免去陶如高的局党委书记、市公安局长、市委常委职务,任命魏邦华同志为新局长和局党委书记;三,魏邦华离职荆宁市荆南区公安局长,该职务由荆宁市刑警支队队长武文峰同志担任;四,免去荆南区普溪镇党委书记孟青彪的一切职务,开除党籍,镇党委书记一职由代镇长余海宽同志担任,余海宽同志同时兼任镇长;五,免去荆南区普溪镇派出所所长邹思坤的一切职务,开除党籍。这五项决定,今天将由荆宁市人大常委、荆南区人大常委通过。有没有意见?
秦建勋:我有意见。
(众官员不屑一顾)
陶如高:我也有意见。
(众官员不屑一顾)
潘明达:我也有意见!
(众官员异常惊讶)
柯远生:潘明达,你有什么意见?跟着瞎起哄。
潘明达:魏邦华根本不配担任市公安局局长,他过去是派出所所长,一跳就跳进区公安分局当局长,这次又是一大跳,跳到市里来当公安局长,这比火箭还快!
柯远生:这是省委、市委、区委组织部的决定,要服从组织安排。
潘明达:如果魏邦华都能当公安局长,那么荆宁市的所有人都能当这个公安局长。我今天终于要忍不住说,魏邦华是犯罪分子!他老婆,也就是原来的普溪镇镇长,就是他雇凶杀害的。这个人应该坐大狱!
柯远生:潘明达,你不要在省委组织部面前信口开河。
陶如高:他没有信口开河!
(人们惊呆了)
陶如高:事实上,市国保队、刑警队已经掌握的证据显示,魏邦华牵扯到了几桩罪案。第一桩,是雇凶杀妻案;第二桩,是强行向犯罪分子索贿案;第三桩,是向某公司间接索贿案。从党纪的要求看,魏邦华也牵扯到了严重的违纪问题,其中之一,就是曾经包养一名离家出走的女学生窦明婕,从15岁包养到18岁。各位有的也许知道,有的也许不知道。省委组织部要撤我的职,我想可能跟我多多少掌握着某些权贵的涉案证据有关。我想请问蒲部长,你是否知道魏邦华的涉案?
蒲玄恒:不知道。
陶如高:你想一下,市局在查他,他现在又来管市局,这等于毁灭一切证据。再有,查他的人,武文峰就是一个,如果武文峰到荆南区当公安局长,他的上司却是他的查案对象魏邦华,可想而知是多么的荒唐!
蒲玄恒:他雇的是哪个凶手杀的妻?
陶如高:凶手一共是三个人,钟培钧、巩鑫良、孙君武。钟培钧已经抓了,他同时对油库爆炸案也有失察之责;巩鑫良还没抓到,这个人,同时也是殴打郝纪锋的主犯,还在通缉之中;孙君武也在逃。这三个人,原来都是普溪中学的学生,曾经是八年前一桩强奸案的共谋,共同参与犯罪,当时三人都在念高三。三人的父母行贿给魏邦华,魏邦华放了他们一马。魏邦华的索贿、包养,邓淑颜都知道。邓淑颜移情别恋,与某人产生感情,两人曾设计杀害魏邦华,想吞并钱财,结果被魏邦华发现。魏邦华由此展开报复,花了60万,雇佣了八年前的犯罪分子钟培钧、巩鑫良、孙君武,这三人将邓淑颜杀害。
蒲玄恒:这个某人是谁?
陶如高:邓淑颜的情夫,也是邓淑颜渴望凭借其权力进入更高权力层的人。
蒲玄恒:你就直说,是谁?
陶如高:我不能说,因为这个人就在我们在座者的中间。而且,这个人现在已经开价150万,雇佣澄江市黑社会老大闫洪贵,要杀掉魏邦华。还有,窦明婕在15岁第一次遭到强奸,然后在23岁被又一次包养,这个强奸者和包养者也是一个人,这个人也在我们在座者的中间。
蒲玄恒:你不要管后果,直截了当地说。省委组织部会考虑你的意见。
陶如高:邓淑颜的情夫,就是潘明达副市长。强奸和包养窦明婕的人,就是柯远生书记。
(潘明达选择了沉默。柯远生怒不可歇)
柯远生:陶如高,你在捏造事实,嫁祸于人!
陶如高:我们已经掌握了荆宁大酒店808房的全程录像。一份重要的举报信,就在市刑警队,里面牵扯到了你。魏邦华之所以被重用,是因为:第一,他掩盖了你八年前的犯罪事实;第二,他很听你的话,你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他是你的一颗棋子;第三,位于荆西区的巨森公司,法人代表是柳月玲,就是你老婆,双弘村征地案的重点,就是魏邦华集合警力强行推地拆迁,搞得民怨沸腾,完成柳月玲下达的任务;第四,我的前任公安局长龚汉祥并不是糊涂蛋,他只是怕你,其实他早了解这一切,我们的刑警队已经在市纪委双规点对他进行过秘密调查。柯书记,并不是所有人都只能站在地方一把手的角度考虑问题,尤其是我的部下武文峰,你看走眼了,他只是隐忍不发而已。蒲部长,我知道柯书记是你的学生,按理说不该讲这么多,但是国家利益在这里,我的利益也在这里,我不能不说。
(整个会议陷入僵局,众官员沉默)
秦建勋:我要发表我的意见……
陶如高:秦市长,还是我帮你说吧。你的冤枉我看得清清楚楚。这里的所有人,除你我之外,基本上都是一个派系。关于你妻子程丽颖被打成植物人的事情,沈世龙是凶手没错,主谋是前任市长谢荣山也没错,但是最大的主谋,是柯书记。你和柯书记之间的恩怨,省公安厅也秘密调查过,是关于蒲梦雅的感情纠纷。蒲部长,包括你在内,省公安厅也做过秘密调查。你的野心太大了,你也介入了征地案的包庇之中,你就是柯远生派系的保护伞。同时,你不应该不择手段地打击吴丹慈副省长,包括她的智囊秦建勋。秦市长无疑是一位有着现代政治观念和民本思想的了不起的共产党官员,但是一到了荆宁,秦市长就成了弱势市长,遭到劣胜优汰机制的排挤和陷害,我有义务为秦市长打抱不平。有些涉及更高侦查机密的话,我就不说了。
蒲玄恒:你到底是什么人?
陶如高:原省公安厅刑侦总队副队长。我到荆宁来,是省公安厅亲自交代的任务。如果我被免除职务,省公安厅将不惜一切代价,重新安排省厅人手接手我的职位。省委组织部对我职务的免除决定,将被视为无效。
(包括蒲玄恒在内,众人都一一沉默。秦建勋颇为感动地看着陶如高)
2.Time:13:00。荆宁市电视台。
(秦建勋走向电视直播室,坐下,面对着镜头。主持人坐于一旁)
主持人:观众朋友们大家好,现在是《荆宁焦点》时间。今天的节目很特殊,来到我们节目现场的,是荆宁市市长秦建勋先生。秦市长,您好。
秦建勋:主持人您好。(站起来向摄像机鞠躬)荆宁市的父老乡亲们,你们的市长来迟了,大家好!(秦建勋坐下)
主持人:在今天的节目里,秦市长将和大家一起沟通,欢迎大家拨打屏幕下方的电话,与秦市长一起交流。我们的节目,将在本台和《荆视网》现场直播,节目时间将由30分钟延长为90分钟。秦市长要求我们,这期节目不做任何删节处理。
秦建勋:耽搁大家一个半钟头,我想在这里跟荆宁市人民交交心。我这里没有稿子,没有任何助手为我写任何打官腔的话。问责制到了此时的荆宁市,都可以认定为:作为市长,我必须引咎辞职。普溪事件,是一起本来可以避免,或者尽量减少损失,减低矛盾激化程度的事件。但是,灾难已经发生了。灾难发生前,我介入到了普溪镇双弘村的征地案调查之中。从双弘村回到市府,我就被软禁起来,接受省委组织部的调查。在无奈地接受调查中,普溪事件突然爆发了,那一刻我的心在流血。我不被允许出现在新闻发布会,甚至差一点不被允许当这个市长。如果事实已成定局,那么我可能就是中国任期最短的市长。我是荆宁人,我热爱荆宁这片土地,我愿意和荆宁市人民一起,同呼吸、共命运。只要我还能争取在任一天,那么我就会为人民的疾苦奔忙一天。请大家支持我,支持政府。当然,大家也可以反对我,批评我,在网上、报上砸砖、骂娘。新型的政府官员,应该有宽阔的胸襟、勇敢的担当、悲悯的情怀、开明的思想。我想让荆宁人看到真正的文明,恢复我们的善良、正气,真性情、真思想。普溪事件足可以让我辞去职务,但是,我请大家多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在反省和奋斗中,使大家接受我、鞭策我。我的话完了。
主持人:秦市长,电话很多。我们来接听第一个。
观众一:秦市长你好。
秦建勋:你好。
观众一:你为什么会被软禁?是不是像89年赵紫阳的命运那样,因为同情学生运动,被邓小平软禁?
秦建勋:情况有一点差异,还没严重到那个地步。征地案的介入,意味着在案件查处上的重启,也意味着高度关注弱势农民的利益,这对荆宁市某些腐败分子构成了威胁,但我绝不会妥协。无论任何人都必须遵守法律,要依法行政,尤其是征地案件,最容易导致民间反弹。政府的立场,必须是化解矛盾,而不是激化矛盾。将我软禁并不是防止激化矛盾,相反却是制造更大的矛盾。
主持人:下一个电话。
观众二:我不觉得你有什么资格值得我们同情和理解,你也是政府的人,你只会站在政府立场上说话。
(电话“叭”的一声挂了)
秦建勋:这位观众,我希望你在挂了电话之后也能看到我的回复。我首先是一个人,然后才是市长。当这个市长以前,我一直是作为官方智囊的存在,做过很长时间的民间问题研究。我的思想构成,不是唯官方的,也吸收了非常多民间化的营养。未来的自由中国,其希望,更大程度上在于民间。我愿意虔诚地向民间求经,增加与民间的交流。我这些天的行程安排,就包括到看守所和监狱看望一些被民众视为冤枉和良心的人。
主持人:下一个电话。
观众三:秦建勋,你是在搞资产阶级自由化,是脱离党的领导,这样下去是非常危险的。我提醒荆宁市电视台,马上停止这期节目。
秦建勋:我们的社会到处都在呼喊言论自由,在呼吁兑现《宪法》关于公民权利的承诺,但是为什么当大家都在呼吁改革、进步的同时,却有人要求我们保守、退步,去违背宪法?没错,我是共产党员,可是共产党也可以成为一个吸收普适价值的政党。这样的声音,不是我的独有,在党内,在政界,在军队,在警察队伍,在许多地方的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之中,这样的声音一直活跃着。这种历史性的转型,是跟随潮流而进步,是救党,而不是脱离党。
主持人:下一个电话。
观众四:我一直在打,一直在打,好不容易才打进来。秦市长,我强烈要求荆宁市公安局释放中国公民党荆宁党部负责人彭辰罡。如果这个电话导致我被捕,那么我会认为你今天的表演纯粹是作秀。我不挂电话。
秦建勋:我与彭辰罡在双弘村见过一面。从个人的角度说,我认为他是一个非常智慧的人,也是有远大的政治抱负和入世理想的人。我接下来的直接交流对象,也包括他在内,我将过问他的案件。台湾批判型作家李敖曾经登上北大讲台,他以为他非常敢言,敢摸老虎屁股,但是他不敢跟中国大陆的政治犯面对面接触,不敢有实质性的交流。中国政府即使面对西藏问题,国家统战部部长也曾与达赖喇嘛交流。当前两岸之间,国共之间,也在积极探索未来道路。问题都是可以谈的嘛,双方立于人民大众的平台,彼此监督,彼此进步,可以推动整个社会的进步。
主持人:下一个电话。
观众五:秦市长你好。
秦建勋:你好。
观众五:现在网上很多人都说,中共没有希望了,普溪事件太让人伤心了,搞得大家都很绝望,都变得自己只顾自己,再也不敢也不想跟腐败分子斗争了。你觉得呢?
秦建勋:历史是会循环的,相似的一幕曾经闪现过无数次。戊戌变法是这样,57反右是这样,89运动是这样,当然普溪事件还不是这种追求民主与自由的高度,不是针对制度的呼喊。普溪事件,由一起纯粹的伤人案件,演变为彼此暴力的冲突,加大了仇恨与敌视,而后又采用高压政策,在人民内部进行清算处理。但是,现在有高层已经意识到深层次的问题,我们要解决这些深层次的矛盾。现代的维权运动,主要是针对利益而行的,直接关怀人民生计和个体冤情,大家不要绝望,要保存善良和正义,拒绝谎言与暴力,从长远的历史看,人民永远是胜利者。国家的一切权力属于人民,中国的一切权力属于中国人民,一定要有这个信念。
主持人:下一个电话。
观众六:我怎么总觉得今天这期节目特别像引蛇出洞的阳谋?秦市长,你为什么要突然做这个节目?动机在哪里?现在大家都知道,像你说的这些话,简直不可能是市长这个身份说得出来的。到底是什么背景,使荆宁的政界一反常态?难道我们来到台湾,来到美国了?
秦建勋:这是一次冒险。也许这期节目之后,我就不再是市长了,甚至可能是囚徒,我有这个准备,我要留下我的肺腑之言。今后无论谁来替代我这个市长,我都要让他知道,他的前任曾经这样冒险过。这是我压抑了几十年的声音,今天必须发出来。荆宁在中国极其普通,它的问题具有普遍性,我这样做,也是想发出党内的自由之声,让人民重新认识不一样的共产党人,让全中国的市长们都来共同思索具有相似性的课题。
主持人:下一个电话。
观众七:秦建勋先生,你好。
秦建勋:你好。
观众七:荆宁市的腐败问题,根源在哪里?谁是腐败的头目?腐败究竟是怎么形成的?另外,是不是所有主张权利的群体行动,一定就要开枪,就要镇压,就要逮捕?请回答我的问题,不要回避,不要虚与委蛇。
秦建勋:我先回答你的第二个问题。我反对一切暴力,尤其是来自国家机器主动且急切的暴力。群众不是恐怖分子,也不是革命党,但是当改良走向末路,革命就是必然。在近代史上,无论是路易十六、尼古拉二世,还是当年中国的慈禧太后,他们都知道:改革就是为了预防革命——革命如不发生,改革照常进行;革命如若发生,改革必须终止。我们要争取时间,争取可以坦诚交流、解决纠纷的时间。暴力斗争的哲学是最坏的哲学,会留下非常多的后遗症。我是非暴力的信徒,因此强烈反对动不动就开枪杀人,动不动就逮捕人,关键是要谈,如果谈不好,那再接着谈,再谈不好,那就再接着谈,总之,不要把矛盾的怒火转嫁给无辜的人民。你的第一个问题,最有发言权的是法院,是纪委,是反贪局、监察局。荆宁市的腐败,根源在于制度,这个制度在明里就是权力无限,丧失监督,在暗里就是潜规则,派系化,团伙化。它的形成,跟权力来源有关,跟权力运作有关,还跟人本身的心灵黑色化、灰色化有关。唯一不能回答的是,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腐败的头目是谁,不过荆宁市人大有权提起弹劾,我也有权向省纪委、中纪委反映。我只想承诺一句:我,秦建勋,大家可以把我当作共产党里的异议人士,可以把我当作另类的共产党人,我这样的人,我这样的市长,将永远与肆无忌惮的腐败分子抗衡到底,永不妥协!
3.Time:13:36。荆宁市委书记办公室。
柯远生:这个秦建勋完全疯了!简直就是疯狗!疯狗!疯狗!他把自己当成什么了?简直没把共产党放在眼里,他以为他才是共产党,他才是正义的,幼稚!像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维护稳定、发展经济?半罐水就摇晃得不行。汪立熹,你他妈是怎么当的宣传部长?你看,你看,这是煽动人民造共产党的反,这还了得?
汪立熹:我也没办法啊。是吴副省长同意的,电话都打给电视台了。我没那个权力啊。
柯远生:我来!
(柯远生把电话拨给荆宁电视台台长)
柯远生:你是吃干饭的?我命令你,马上停了这个节目!马上!
台长:你是谁?
柯远生:市委书记柯远生!
台长:我办不到。吴副省长打来过电话,务必保证这期节目全程直播。现在节目的收视率达到41.9%,《荆视网》的服务器都到了极限。如果我们马上停,肯定无法收拾。柯书记,除非省委书记、省长勒令停播,否则我真的办不到。
柯远生:你们怎么这么没有党性原则?这是公然向我党挑衅,跟法轮功恶意插播电视有什么区别?
台长:副省长的命令,我实在是不敢叫板。请你体谅。
(台长把电话挂了。柯远生拨电话给陶如高)
柯远生:你们公安局等着荆宁市人民来造反啊?马上把《荆宁焦点》那个热线电话给我停了。
陶如高:我不知道你是谁。对不起。
(陶如高直接挂了电话。柯远生骂了声“混蛋”,拨电话给荆宁市电信局局长)
柯远生:我是市委书记柯远生,你马上把《荆宁焦点》那个热线电话停了,马上!
电信局局长:你是柯书记吗?
柯远生:我就是柯远生!马上停了那个电话。
电信局局长:怎么啦?
柯远生:秦建勋在《荆宁焦点》搞反党宣传。
电信局局长:对不起,我还在澄江开会。我借个手机打电话问问局里,你等一下啊。(走路声,拨电话)喂,小颜啊,那个《荆宁焦点》的热线电话怎么回事?
小颜:我查查,没什么障碍啊。
电信局局长:不是,市委书记说有人反党什么的?
小颜:不清楚。这事又不归我们管。
电信局局长:说得也是。喂,喂,柯书记……
柯远生:你他妈就是一个饭桶!要你有什么用?
(柯远生又把电话拨给《荆宁焦点》热线电话,总是占线,拨了七八次终于接通)
柯远生:是秦建勋吗?
秦建勋:这位观众你好。
柯远生:我不是你的观众!你在严重危害党和政府的形象,完全不计后果地攻击他人,攻击社会主义制度,你这简直就是反共反华的丑陋宣传。《荆宁焦点》的所有工作人员,你们听清楚了,你们最好小心点,会有人跟你们算账的。马上把节目给我停了!停了!不然都等着坐牢吧。
秦建勋:你的声音很熟悉,我知道你是谁,不过我还是不愿意向大家透露你的身份。你的口气,很像晚清的慈禧太后,要整谁就整谁,要让谁倒霉谁就倒霉。中国栽就栽在你这种打着忠党爱国的幌子,到处打压自由之声和愤怒呐喊的丑陋权贵。共产党有6000万党员,中国有14亿人口,你都能打压得过来吗?
柯远生:秦建勋,你就是历史的罪人,共产党的叛徒!真正爱党爱国的人士,是会让你看到自己是什么下场的。你等着吧!
(柯远生挂了电话。《荆宁焦点》主持人异常紧张)
秦建勋:主持人,你不要有任何恐惧,恐惧的是刚才打电话的这种人。权力恐惧是非常恐怖的一种症状,要治疗这种恐惧,需要完成找寻自己、复归良知的重大任务。中国人普遍都有恐惧症,要么恐惧这个,要么恐惧那个。有人选择无知者无畏,我的选择是仁者无敌、勇者无畏。物欲的贪婪,权势的跋扈,生存的威逼,使心灵被毒化、个体被僵化、社会被冷漠化。人民不一定都是盲从的,大家都能判断。21世纪的中国,民智已开,民思已启,天下就是天下人的天下,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人。做你自己的主人吧,让每一个中国人都真正成为中国的主人。
4.Time:15:35。省委书记办公室。
庞启明:丹慈啊,秦建勋以前是你的部下,你给我一个解释。
吴丹慈:庞书记是不是担心有政治后果?如果在荆宁没有秦建勋这样的人,荆宁能不能稳定?市委书记带头腐败,谁敢不从?安徽阜阳案,一连串的窝案,数百人下马。湖南省华夏廉洁文化研究会有一本内部刊物《清风》,我是认真看过的,每一期都看。秦建勋这样的声音,早已出现于《清风》之中。这是进步的力量,应该权衡处理。
蒲玄恒:荆宁已经够乱了,还要乱下去吗?还有,你怎么确定市委书记带头腐败?
吴丹慈:不要来探我的风。如果要探得仔细,请到省公安厅。庞书记,从网络的反映来看,秦建勋的节目普遍受到激赏,从一个弱势的市长,一跃成为最受关注和支持的政治人物,这种人我们要保护。可以提醒,但不能打压。
庞启明:权衡处理确实是个办法。可以释放出一些善意,跟民间磨合一下,弥补一下伤痕。但是总体原则不能变,我总认为秦建勋虽然坚持正义,不过也有某种政治偏执狂的现象,容易将个人化的东西太多地带入实际行政之中。我们毕竟是在中国,有些地方还是要尽量克制一下。景尧,你的意见呢?
唐景尧:我支持庞书记的意见。这次我和吴副省长到荆宁,对荆宁的政界风气已经有所察觉。可以惩治一批,释放一批,比较均衡地处理。
蒲玄恒:既然如此,那么我建议将柯远生调离职位,到其它地级市当市委书记。这样震荡不会特别大,否则就会引发官场地震。
吴丹慈:这叫丢卒保军,对吧?让一切都尘封起来,不去揭开?我建议,立即由省里成立调查组,专门彻查荆宁市的腐败窝案。从已有的证据入手,与当事人直接接触。
庞启明:这样动静太大,我也无法向中央交代。我还是倾向于赞同蒲部长考虑问题的大体方向,要动,但是不能动得太凶。不过蒲部长必须回避这件事,不能插手。像柯远生这种人,能量不小,给一点颜色,也许会让他有所醒悟。腐败也不是突然的事情,而是长期累积的结果。可以先让他停职检查,由副书记聂建成来当这个代书记。我也考虑过让秦建勋兼任书记,不过这样走可能会偏,还是要有彼此牵制的力量在里面。
吴丹慈:万万不可。
庞启明:你就不要再为秦建勋解释了。像《荆宁焦点》这样的事情,以后不准再发生,这次我就不追究你这个副省长的责任了。有些事情可以鼓励,但是有些事情,必须有个限度,不能全部撒开了腿跑。
蒲玄恒:庞书记,我有一个建议,也许比秦建勋的政治作秀还有效。现在的农民,也就是所谓的弱势群体,他们已经非常政治化了,越来越偏激,越来越冲动。如果再不想出一个对策,今后恐怕真的都要走到我们的对立面。我的建议是,可以纳入一些农民到基层当官,套紧了,他就跳不起来了,总之不能给实权。
吴丹慈:你实属可耻!这叫阴谋,根本就不是良性的出发点,只可能适得其反。你以为每个人只要给点好处,就都去当奴才吗?你这不是在救荆宁,而是在控制荆宁,扼杀荆宁。
庞启明:我同意蒲部长的意见。吴副省长,你也是,思想太西化了,蒲部长这个意见非常开明。请君入瓮,也是一种政治手法,对于缓解干群矛盾有很大的作用。就这样办。人家不是都批评中国专制吗?那好,我让我们的某些有可能被改造的专政对象和我们在同一个体制里共事,问题都在内部解决,不冲击到外面去,这是个共赢的办法。
5.Time:17:33。省电视台《新闻纵横》节目。
主持人:各位观众,本台刚刚收到省委组织部联合省公安厅、荆宁市市委组织部、荆宁市公安局、荆南区区委组织部、荆南区公安分局关于荆宁市普溪5·22事件的各级干部任免通报,现宣读如下。一,对荆宁市市委书记柯远生予以停职检查处分,代书记由原荆宁市市委副书记聂建成同志暂任;二,对荆南区区委书记温德勤、区长卫剑茂予以党内严重警告处分;三,免去魏邦华的荆宁市荆南区公安分局党委书记、局长职务,开除党籍,移交司法机关处理;四,荆南区公安分局党委书记、局长职务,由原荆宁市刑警支队队长武文峰担任;五,免去万锦雄的荆南区公安分局防暴大队队长职务,开除党籍,移交司法机关处理;六,免去孟青彪的普溪镇党委书记职务,开除党籍,移交司法机关处理;七,普溪镇党委书记一职由代镇长余海宽同志担任,余海宽同志同时兼任镇长;八,免去邹思坤的普溪镇派出所所长职务,开除党籍,移交司法机关处理。关于荆宁市刑警支队队长、荆南区公安分局防暴大队队长、普溪镇派出所所长职务的具体人选,将由荆宁市公安局、荆南区公安分局内部讨论产生。下面,是本台记者对省委组织部部长蒲玄恒的采访报道。
记者:观众朋友,普溪5·22事件受到省委省政府和全省人民群众的高度关注和重视。现在站在我身边的,就是省委组织部部长蒲玄恒。请问蒲部长,你认为这个干部任免通报的意义是什么?
蒲玄恒:这次普溪镇的5·22突发事件,社会影响极其恶劣,公共财产破坏极其严重。省委、省政府不折不扣地贯彻落实中央领导的重要批示和指示精神,切实把尽快平息事态、维护稳定放在第一位。现在,事态已得到基本控制,大局已恢复稳定,处置过程是克制和有效的。但是,现在撤查问题的根源,发现有少数党政干部缺乏危机意识,更缺乏党性和正气,有一定的失职、渎职行为,一些干部工作不作为、不到位,作风粗暴,工作方法简单。有关的党政干部对此次事件的产生、发展和恶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省委书记庞启明同志已经发出指示,要求我们绝对不能姑息这样的党政干部,要让人民知道,我党是纯洁的党,是廉政的党,是文明的党,是与人民永远站在一起的党。
6.Time:17:48。荆宁市主城区各大街小巷。
鞭炮震天响,敲锣打鼓者涌入街头庆祝。有人打出横幅“贪官统统滚出荆宁”、“人民信真理,不信镇压的人”,也有人高喊口号“人民万岁”,还有人打出“向共产党致敬”的横幅,高喊着“共产党万岁”、“胡锦涛万岁”乃至“庞启明万岁”等。
7.Time:17:52。普溪镇各大街小巷。
武警全部撤离。巡警大批撤离,只有少数警察维持秩序。普溪人一一涌上街头,放鞭炮,打锣鼓,腰鼓队又一次被群众请出沿街表演。狂欢的人们流着泪,高喊“还我丈夫”、“还我土地”、“普溪万岁”、“人民是不可战胜的”、“孟青彪去死”、“秦市长,救救普溪吧”等等。
8.Time:18:03。鸿兴公司总经理办公室。
范宁臣靠在窗前,冷漠着俯视着外面欢腾热烈的场景,端起酒杯,一口酒喝下去,自言自语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人民啊,哎,我们的人民啊。”
▓中国的主人·第二十集
作者:杨银波
旁白:这是从未有过的如此激情的瞬间。真实的沸腾与呼喊,狂热的激动与振奋,不但在629万人的荆宁市风起云涌地呈现着,同时也涌向了互联网。一种看似胜利的局面,却掩藏了巨大的悲哀。张凯森眉头紧皱地看着无线上网的笔记本电脑网页,他终于忍不住要表达出什么来,可那表达已经积压了太多太多太沉太沉的思索与情绪,他想笑却笑不出来,想哭也哭不出来,只是紧紧地抓住病床的被褥,紧闭着眼睛。姚崇崧与张天焕、范宁臣在普溪镇再次见面,看着眼前欢腾与泪水俱在的场景,他们忍不住也要公开表达什么。所有人都在倾听与倾诉,所有人都带着自己的主张。异议作家们最先动了起来,叶雨晨以笔名“邱蕊静”写下《公民党的受难就是中国的受难》,寄向澳洲《华人视点》,又以笔名“童方璇”写下《秦建勋:体制内的良心》,寄向《南方都市报》。郑道勇写下《傅敬源的硬骨——亦评荆宁新闻发布会事件》,寄向澳洲《自由圣火》。道义的胜利,和表面的撤官、停官、整官之间,似乎并不是直接的因果关系。此时的荆宁市,不可能像任何编剧文人想象的那样干干净净,矛盾照样深深地沉积着。人民的欢腾,往往只有一两天或者几个钟头,风吹过,一切如旧,草还是草,木还是木,羊还是羊,狼还是狼。
1.2009年5月24日。Time:18:40。荆宁市国保队。
许寒峰:杜队,紧急情况,我们发现了一批刻录碟,可能数目不小。
杜智学:什么刻录碟?
许寒峰:里面有一首歌,时间长达9分27秒。这首歌非常危险,叫《中国的主人》。外面已经大量流传了,境外网站和电台都在疯传这首歌。刻录碟里,还有一些视频和音频,普溪5·22事件的全程,海外民运分子针对5·22事件的座谈会,还有美国、台湾的一些敌对势力的电视台、电台针对5·22事件的讨论和访谈节目,里面还有300多张普溪打砸抢烧事件的现场图片。另外,还有50多篇文章,都是从《大纪元》、《民主论坛》、《华人视点》、《自由圣火》、《民主中国》这些敌对网站下载的。文章全部切割做成了图片,有200多张图片。这绝对是一次有组织的、有预谋的反共反华宣传行动。
杜智学:量有多大?
许寒峰:几乎在每个音响影碟租售店里都能查到。刻录碟的名字,有的叫《普溪5·22事件实录》,有的叫《普溪起义》,有的就叫《中国的主人》,已经搜获了1300多张。有的租售店老板说,一开门就看到一个黑色口袋,里面有几十张刻录碟。有的说,有人到租售店里去东看西看,看着看着就放下一个黑色口袋,拍屁股走人。来问这个碟的人也很多,有的租售店老板要赚这个钱,一张碟卖20元,甚至卖到没有了存货,就索性自己刻录。我们在荆南区的一个店里,一下子就查到了300多张存货,而他自己也交代卖出去了100多张。这个事情的脉络,就跟当初“艳照门事件”一样,但性质更为恶劣。现在,在网上用“电驴”软件也能搜到一大片。
杜智学:要密切注意民间动向,注意监控异议分子对这件事的态度,看看是不是还有什么动作。我们荆宁市现在已经有了一大批的反共分子,对我们的党和政府有不理智的仇视,这个情况必须控制下来,引导下来,缓解下来。那首《中国的主人》是怎么回事?
许寒峰:歌词的作者,我们在2006年5月19日的境外网站《六四档案》上已经找到,发表歌词的作者,是“古刹”,就是我们荆宁市最近出狱的张凯森。从发表时间来看,是他被抓捕前的最后一篇作品。但我们就是找不到谱曲、伴奏、演唱、制作和流通的人。这首歌最初上传到网站的时间是去年的5月20日,正值张凯森被捕两周年。普溪5·22事件以后,这首歌迅速流传,影响很坏,网上已经有了Flash版本,在《土豆网》、《优酷网》、《酷6网》等好几个视频网站里都有,已经勒令删除了。
杜智学:是不是盘古乐队这批人搞的鬼?
许寒峰:应该不是。从演唱发挥、制作效果来看,水准非同一般,是带有交响乐效果的重金属摇滚乐,不是朋克,里面竟然还加了民俗乐器。
杜智学:这说明很多异议分子的背景都不简单,不能单从个体的角度来观察。据我所知,很多流亡海外的人,他们的圈子里面就有一些人是做民运音乐的,这跟国内的“夜叉”、“痛苦的信仰”这批人不一样。他们想把自己变得主流化、正当化、道义化和艺术化,这个倾向要注意到。我听听这首歌。
(许寒峰从皮包里拿出一张《普溪5·22事件实录》,放入电脑光驱,点击目录中的“002.ZGDZR”代码,一首《中国的主人》充斥室内)
(背景声)
1949年10月1日,毛泽东在天安门城楼高呼:中国人民站起来了!
接着,一声声警笛长啸,一排排发射子弹的声音,一阵阵军用直升飞机的声音,一潮潮推着担架伤员的声音。
接着,一个婴儿的哭声,一个妇女的哭声,一个男人的哭声,一群人的哭声,哭声越来越强,越来越颤。
摇滚乐激烈响起,鼓点沉实,大提琴凝重。演唱者一声猛力高喊:中国的主人!
(唱)
人民都在叫苦
只有你在舒服
人民都在控诉
只有你在做主
中国人的遗恨
中国人的痛苦
谁能把你救赎
谁能把你结束
在那飞也飞不出的暗处
在那逃也逃不掉的囚屋
只有理想才能冲破绝望
只有信念才能打垮孤独
看吧 牺牲的牺牲
看吧 苟活的苟活
看吧 腐败的腐败
看吧 堕落的堕落
如果奋斗只换来沉默
如果没有民主的中国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哪里才是我的中国
如果你只会留下来灾祸
如果我们不再为你难过
那到底还要等什么
哪里才是人的中国
(背景声)
监狱大门拉开的声音,鼎钟撞击的声音,城墙倒塌的声音,部队整齐奔跑的声音,以及一个如洪钟般阴森的狂笑声。
接着,一个男人的惨叫声,一个女人在喊“救命啊,救命啊”,一个老妇哭得声嘶力竭,“天啦!天啦!”
(秦腔宣念)
你是中国人吗
为什么为什么
你是中国人吗
等什么等什么
你是中国人吗
你是中国人吗
你是中国人吗
起来起来起来
起来起来起来
起来起来起来
(唱)
挣脱捆绑生命的缰绳
就算只剩暮色的黄昏
扛起拒绝奴役的重任
即使一生有太多伤痕
燃烧的热血在野火中翻滚
呼啸的青春在大地上升腾
飓风掠去我们自由的呼声
但绝不可毁灭悲怆的灵魂
(秦腔宣念)
没有谁能主宰你的自由
只有你才是自己的主人
没有谁能镇压你的理想
只有你才是中国的主人
(唱)
没有谁能控制你的权利
你永远都是自己的主人
没有谁能劫持你的国家
你永远都是中国的主人
(背景声)
1949年10月1日,毛泽东在天安门城楼高呼:中国人民站起来了!
接着,大风呼呼刮过,山崩海啸的声音,之后一片寂静,只留下杜鹃盘旋天空的声声惊鸣。
(杜智学嘴角微微一笑,对神色有些紧张的许寒峰说:“太直白,挖得不深。音乐确实不错,但词义不够委婉、深邃。张凯森毕竟还是太年轻了。意思是这么个意思,但表达手法太单调,情绪宣泄过多地控制了思索,比较口号化,立体不起来。这个小伙子,以后还得多提点醒,让他少一些英雄情结,多一些洒脱自在,不然他会疯的。”)
2.Time:19:17。蒲玄恒家。
柯远生:你现在可是英雄人物了,全省人民都把你当成跟庞启明穿同一条裤子的人了,你可真光荣。蒲教授,你的《共和国使命》这本书里面是不是也应该加一些偷鸡摸狗的材料?
蒲玄恒:我是在救你,要不是我在庞书记面前为你说情,你现在早就呆在看守所里面了。你当官也当得够久了,该捞的都捞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你老婆的巨森公司不是一样没事吗?
柯远生:你是个老混蛋。
蒲玄恒: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柯远生:你是个老混蛋,你是个老混蛋,你是个老混蛋。怎么样?还要不要说?
蒲玄恒:我让公安厅来处置你!
柯远生(摸出一把枪,吹吹枪口):认识这个吗?M4A1,进口的,5.56mm口径,杀伤力巨大,子弹在空中飞行时经常处于一种不稳定的状态,击中人体后会翻滚或碎裂,甚至产生爆炸的效果。越战时,曾有一名越军被M4A1子弹击中腹部,在解剖尸体时,竟然在他的大腿里也发现了子弹的弹片。
蒲玄恒(惊恐地说):你想干什么?
柯远生:你说呢,老混蛋?
蒲玄恒:你简直就是一个疯子。
柯远生:你才是一个疯子!如果当初你把你女儿嫁给我,我会成今天这个样子吗?你要弄权,你爱整人,你懂的我都懂。我什么都安排好了,也什么都想明白了。树倒猢狲散,一个个都他妈跑得比狗还快!你让公安厅处置我,没准公安厅处置你还差不多。别的我不求你,我只要你帮我办好一件事,让我出境。否则,我把子弹打在你的嘴巴里,子弹可能会从你屁眼里跳出来。
蒲玄恒:我办不到!
柯远生:那好啊,反正都不用活,我先送你去见马克思,然后我再送自己去见毛泽东。
(柯远生将枪口顶住蒲玄恒的嘴巴,蒲玄恒吓得直点头)
3.Time:19:32。普溪镇街头。
(人群久久不愿散去,人们继续以各种方式庆祝着某种胜利。范宁臣、张天焕、姚崇崧想了个好招,在镇中心的一个小广场上搭了个台子,台子的幕布上挂着“我们与民同庆”六个硕大的字。鸿兴公司的员工们运来啤酒、矿泉水,甚至还采购了一批面包和烟花。许多人围观过来,鸿兴公司的一批员工免费发送拉罐啤酒、矿泉水、面包,另一批员工又一起点燃了烟花,那烟花堪比登得上台面的规模,散开来一层又一层,格外漂亮。待烟花放完,范宁臣、张天焕、姚崇崧一一走向台子。台子中间是麦克风,两边是环绕型音响,音效极佳)
范宁臣:普溪镇的人民啊,今天的普溪真正属于你们!
(掌声雷动,人人兴奋难抑)
范宁臣:谢谢。5·22事件,由鸿兴公司开始,到镇政府结束,我们公司底楼被砸、被烧,但是作为鸿兴公司的总经理,我理解你们所有的愤怒。我相信,人没有到一个愤怒至极点的时刻,都会保持基本的善良,基本的自我约束。砸了就砸了,烧了就烧了,尽管有物质上的损失,但是我希望鸿兴公司与普溪人民之间在情感上、精神上的损失全部都能弥补起来。我不会责难任何一个普溪人,你们爱普溪,我也爱普溪,我和你们一样痛恨贪官污吏!痛恨铁血打压!
(掌声再次雷动)
范宁臣:在政府看来,我是受害者,我应该向你们讨还公道,甚至应该怕你们,躲得你们远远的。但是,我要说,谁不是受害者呢?谁都是受害者!有的家庭,男人被逮捕了,我一样很痛心。我要向省政府、市政府发出我的要求,尽量多释放一些人出来,这些人不一定都是黑社会,我们普溪哪来这么多的黑社会?大家都是人,都想吃饱肚子,都想安居乐业,谁不想做一个好公民?我过去总感觉愧对你们,鸿兴公司为你们做得实在太少,但是今天,当我已经意识到你们对鸿兴公司的愤怒,我想解决这种危机。我承诺,鸿兴公司欢迎有能力技术的普溪人,到鸿兴公司就业,大家有钱一起赚!
(掌声震天般的雷动)
范宁臣:今天的兴奋、感动,是因为我们一起看到那一个个腐败分子和握着枪杆子的人遭到惩罚。虽然这可能只是一种权术,虽然这可能只是一种被逼无奈,但是终究让大家可以暂时喘一喘气。大家被捂住鼻孔、塞住嘴巴,已经太久了,也会难受,是吧?我们好不容易可以喘一口气,要在这个时刻,让省、市、区、镇以及各居委会、各村委会的官员们看到,我们是多么希望政治清明、政府廉洁,多么希望民间的力量能够压制腐败、揭露丑恶。我来普溪投资建厂,是与大家一起浴血奋战的,是与大家一起沉浮共存的,我将彻底整治和改善鸿兴公司,愿公司一切员工与普溪人融为一体,保持良善,推动本地经济发展,敦促政府施予良策,改革我们的生存环境和社会风气。请大家给鸿兴公司时间,拭目以待。
(掌声。张天焕走向麦克风)
张天焕:大家好!我叫张天焕,我是荆西区的人,十年前是荆宁商学院教授。当年,我曾参与组建中国公民党,就因为这个,我被判了十年有期徒刑。在中国,在荆宁,有一大批的人都在追求民主与自由,虽然经常是各自为战,但总的方向都是为了公民的利益。我们党不是暴力革命的党,而是现代理念的民主型政党。我们希望,有一天全国人民都能通过自己的选票,一票一票地选举出自己中意的国家领导人和各级官员,让中国真正成为民主国家。大家已经看到电视,公民党在荆宁市的负责人彭辰罡同志已经被捕,中共将以颠覆国家政权的刑法罪名惩处彭辰罡同志。十年前如此,十年后亦如此,我们的国家在政治上仍然如此退步!但是我们没有丧失信心,因为公民党与人民是永远在一起的,是靠一点点累积,踏踏实实做事情做出来的。我们是无法消灭的。我要让大家知道,在中国,关注人民利益的人实在是非常多,希望国家进步的人也实在是非常多。我们当中的每个人,都可以向谎言和罪恶宣战,都可能为推动整个社会的进步,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我对大家有信心!请大家也对公民党抱以信任和期待。下面,请我们公民党同仁姚崇崧同志为大家说几句话。
(掌声。姚崇崧走向麦克风)
姚崇崧:有人可能会问,你们公民党为什么要在今天这个场合介绍自己、宣传自己?其实,公民党在中国已经整整十年了!十年来,我们坐牢的坐牢,流亡的流亡,软禁的软禁,监控的监控。看上去,我们只有在互联网上宣传自己、关注政情、倾注民间,而实际上,我们都是活生生的人,是有血有肉的人,每时每刻都在做事。如果在过去,或者在明天,如果我站在这里说这些话,我一定会被当场逮捕。这就好比当初共产党的地下党在国民党统治区发表演讲,就像闻一多,就像李大钊。今天来的人,我已经看到了,有一些警察,这不要紧,该来的都来,因为他们也是国家的公民,虽然他们所处的位置和角度与我们不一样,但是我们仍然有许多共同的关注点。我们受难也好,共产党有损失也罢,我们之间吵得面红耳赤、打得鼻青脸肿都可以,只要人民有好处,那就值得。今后的中国,将有许多反对党的产生,这是历史的必然,时代潮流已经冲向这里了,多党政治在中国是一定要存在下去的,一党专制是一定会遭到彻底废除的。谁是你们认可的人,那就选上去,干得不好,就罢免了他。就算是国家元首,也可以弹劾他,让他下课!
(掌声)
姚崇崧:大家可能都已经想到了,我就是那个正在被共产党通缉的5·22事件的所谓组织者之一,我随时准备着坐牢。但在我坐牢之前,我一定要把这些话说出来,要让大家知道,我们不是罪人,不应该是囚犯。公民党热爱人民,人民也将热爱公民党,这种爱是发自内心的爱,是同情,是理解,是支持,而不是恐惧的爱、虚伪的爱。今天,我已经见识到范宁臣先生的风范,这样的企业人物是中国最需要的经济精英,请大家支持他。我们说到底,都是被统治者,常常处于被动的局面,正因为如此,我才希望普溪人能够精诚团结,大家一起互助共赢,监督政府,批评政府,要让荆宁市新任市委书记聂建成和普溪镇新任镇委书记兼镇长余海宽都看到我们的力量,看到人民的力量。普溪是全体普溪人的普溪,不是哪一个政府、哪一个官员的普溪。我们也期待社会和谐,期待干群关系密切,但是这种和谐和密切不是打压和恐吓的结果,而是真真正正解决问题的根源,让人民切切实实受益的结果。人民啊,让我们一起高喊:民主万岁!
人群齐呼:民主万岁!
姚崇崧:自由万岁!
人群齐呼:自由万岁!
姚崇崧:人民万岁!
人群齐呼:人民万岁!
姚崇崧:普溪万岁!
人群齐呼:普溪万岁!
4.Time:20:24。荆宁市刑警队审讯室。
孙君鸿:你他妈什么意思?我又不是在迪吧嫖妓,我泡的是我自己的马子。逮我干嘛?
吕荆科:你的账以后再算,不过商学院的“扛霸子”你怕是当不了啦。你手机上的这条短信,是闫洪贵发给你的吗?
孙君鸿:不是。
吕荆科:“桃子要聚会,小明做准备”,这是什么意思?“桃子”是不是我们局长陶如高?“小明”是不是副市长潘明达?“聚会”是不是指明天的荆澄刑侦会议?“准备”什么?钱吗?
孙君鸿:那就是一句普普通通的话,我不认识你说的那些官。
吕荆科:可你认识闫洪贵啊。
孙君鸿:这不假,很多人都认识闫洪贵。澄江“阎王”谁不认识?
吕荆科:我明白地告诉你吧,你不要在我面前耍滑头,潘明达早被我们监控了。你跟他的通话,我们这里都有记录。说吧,杀手在哪儿?叫什么?
孙君鸿:你们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说。
吕荆科:你娘怎么生了你们这两个祸害?你哥哥孙君武杀了人知道吗?
孙君鸿:我哥在哪里?
吕荆科:你觉得他应该在哪里?
孙君鸿:不知道。我就知道他在鸿兴公司当保安队长。
吕荆科:你还在装疯卖傻。我问你,你银行账户里面突然有了30万,这是怎么回事?你当我们都是傻子吗?银行监控录像显示,5月22日17点12分,你哥哥在交通银行支行领了30万,五分钟以后,他在你的账号里存了10万。另外20万,是5月19日11点23分,你哥给你打来的。5月22日的钱,是从加拿大多伦多寄来的,我们已经查到,寄款人的名字叫魏邦义,是荆南区公安分局局长魏邦华的弟弟。这笔钱是魏邦华给的。魏邦华曾经雇佣钟培钧、巩鑫良,还有你哥哥孙君武,杀了他老婆,每个人拿了魏邦华20万。那么现在,又雇佣孙君武杀谁?
孙君鸿:我不知道。他的事我从来不管,只要他给我钱就行。
吕荆科:既然是这样,那你肯定连5月21日晚上九点在荆南广场麦当劳捅人一刀的事情,也不清楚了?
孙君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吕荆科:那好,你就是现在这个态度,对不对?我马上派人,用专车把你父母接到这里来。
(吕荆科起身)
孙君鸿:等等。警察大哥,你千万别这样做,我求你了。你让我再想想。
(吕荆科坐下)
孙君鸿:给我一根烟抽。
(吕荆科走过去,递上一支烟,点上火。孙君鸿重重地吸了一口,又连吸三口,把烟扔掉)
孙君鸿:我真不知道我哥到哪里去了,他打了10万过来,叫我什么也不要问,说如果有人来找我,就说统统不知道。我哥挺孝敬妈的,他给妈打了20万。如果我哥走了,那他就真没带什么钱,可能就是鸿兴公司的那点破工资。哥杀人的事,我也不知道。你说魏邦华给他钱,我认为那可能是他报复魏邦华。八年前,我哥出了一件事,跟一伙人一起,轮奸了一个小姑娘,魏邦华找到我家,开口要50万,我们拿不出那么多,最后想办法把房子都卖了,又到处借钱,凑了30万。为此,我们家的日子一直过得特别烂,特别烦。八年过去了,也许我哥是要拿回那30万。
吕荆科:那么这条短信呢?
孙君鸿:是田榕生发给我的。
吕荆科:什么时候会动手?在哪里动手?
孙君鸿:今晚12点以前,在陶如高住的澄豪酒店。潘明达说,不能让陶如高活过今晚12点。本来以前他要杀的人是魏邦华,但是现在魏邦华都被关了,但为什么又要杀陶如高,我们就搞不清楚了。
吕荆科:杀手有什么准备?
孙君鸿:陶如高和他司机的体貌特征、手机号、车牌号、房间号。“阎王”还派了一辆捷达小轿车给田榕生。
吕荆科:他怎么这么清楚?
孙君鸿:我们在澄江有内线,只知道是“阎王”培养的警察,这种事不少,不过我不知道是谁。
吕荆科:哪里能找到田榕生?
孙君鸿:他们现在可能就在澄豪酒店。
(吕荆科赶紧打电话给陶如高,但怎么打都显示“你拨打的电话已停机”。吕荆科再打陶如高司机的手机,竟然无人接听。再打澄豪酒店的总机,居然总是占线。又打给澄江市刑警支队队长卢锡光)
吕荆科:我是荆宁刑警队吕荆科,我们局长陶如高在澄豪酒店有危险,有人要杀他。
卢锡光:好,我马上行动。
5.Time:21:44。澄豪酒店1208房。
(陶如高躺在房间里看电视。司机正在对面1207房冲凉)
6.Time:21:45。澄豪酒店门口。
(田榕生的捷达小轿车开到澄豪酒店,接到电话)
卢锡光:赶紧动手!然后速撤。
田榕生:好。
(田榕生走入澄豪酒店)
7.Time:21:46。澄豪酒店1208房。
(陶如高拿手机想打个电话给厅长汇报情况,可手机显示“你的手机已欠费”。陶如高走出1208房,敲敲1207房,司机一头泡沫地开门)
陶如高:我到下面去充点话费。洗你的吧。
(陶如高走向电梯)
8.Time:21:47。澄豪酒店12楼。
(田榕生走向12楼,直奔1208房,敲敲门,老是没人开门。又敲1207房,里面传出“陶局,还有什么事”的声音,司机刚一开门,就被田榕生的枪顶住,带消声器的手枪,一枪击穿司机的头。田榕生拨手机)
田榕生:没成功,人跑了,弄了一个。
卢锡光:找机会再下手,可以再等一等。
9.Time:21:50。某中国移动通信店。
(陶如高充好话费,边往澄豪酒店走,边打电话)
陶如高:厅长……
厅长:赶快找个地方躲起来,澄江有人要杀你。
陶如高:怎么回事?
厅长:是你们刑警队吕荆科报的信。
(这时,陶如高看见远处澄江刑警队长卢锡光居然坐着出租车来了,冲入酒店)
陶如高:厅长,出事了,这边的刑警队长来了,往酒店里去了。
厅长:别进去,现在谁也不要相信。我已经让宋玮琪带人去了。你先躲躲。
10.Time:22:55。澄豪酒店门口。
(卢锡光从酒店里出来,看见宋玮琪局长站在车外面,有些惊讶)
卢锡光:宋局,你来这儿干什么?
宋玮琪:上车再说吧。
(卢锡光刚一低头,就被三名警察控制住,戴上手铐,押进车里)
卢锡光:宋局,怎么回事?
宋玮琪:人呢?
卢锡光:什么人?
宋玮琪:田榕生。说话!
卢锡光:1207房。
(两名警察打开车门,往酒店楼上冲)
11.Time:22:58。澄豪酒店1207房。
田榕生正在轻声地清理现场,突然,一阵敲门声。田榕生通过门孔看外面,只看见一名女服务员。田榕生说:“我什么都不要!”女服务员走开。田榕生继续清理现场。两名警察从服务员那里拿出房间钥匙,一开门,立即扑向田榕生,田榕生倒在地上拔抢一打,打中天花板,人一下子就被控制住了,铐走。
12.Time:23:24。澄江市刑警队审讯室。
(陶如高、宋玮琪坐在戴着手铐的卢锡光面前)
陶如高:我现在坐的这个位置,应该就是你以前坐的位置,你这个刑警队长可真有意思。一切都被我们控制了,省厅也知道了这件事,你没有退路了。我们都是刑警出身,所不同的是,我曾经在刑侦总队做事,而你只是闫洪贵的小卒子。大家都直率点,好不好?我们没有那么多废话跟你讲。
卢锡光:潘明达今晚要过来。
陶如高:很好。这说明你这个人虽然糊涂,但总算知道分寸。你打电话给他,怎么做,你清楚。
卢锡光:你们得保证,不能让“阎王”知道是我在配合你们,否则就算在看守所里我也会死,连法庭都上不了。
陶如高:可以。你不要耍花招,是什么后果你自己知道。
卢锡光:手机在我腰上,把卡换了,卡在我的警服里。拨18932966285。
(陶如高将卢锡光的手机换上卡,拨18932966285,通了)
卢锡光:关。
陶如高(按“关”键):什么意思?
卢锡光:再拨。
(陶如高又拨18932966285,又通了)
卢锡光:关。
陶如高(按“关”键):到底是什么意思?
卢锡光:拨第三次,这次可以了。
(陶如高又拨18932966285,通了,把手机放在卢锡光耳旁)
闫洪贵:下没下?
卢锡光:下。
闫洪贵:光不光?
卢锡光:暗。
闫洪贵:好。
(闫洪贵关机)
陶如高(有些紧张):什么意思?这人是潘明达吗?
卢锡光:“阎王”。你别紧张,程序就是这样,很复杂,一线传一线,从我到“阎王”,从“阎王”到老二,从老二到某个堂口的头儿,从堂主到田榕生,不过这个时候田榕生必须死,我必须杀了田榕生。田榕生只是个下三滥的杀手,不是我们这条道上的人。堂主这个时候等于是与我联系。我再反馈给堂主,堂主一直反馈到“阎王”那里,“阎王”再下达指令。每一个程序都有暗号。田榕生的手机马上就会响。
(果然,田榕生的手机在审讯桌上响了,陶如高一时不知所措,卢锡光则示意不必紧张)
某堂主:蛇,蒸发了吗?
卢锡光:鼠被蛇吃了,蛇被鹰吃了。
某堂主:很好。
(所有人屏住呼吸)
13.Time:23:28。荆宁市刑警队审讯室。
吕荆科:喂?
厅长:你们陶局已安全,继续审。
吕荆科:是。
(这时,孙君鸿收到手机短信,短信显示为:“欢迎接见刑卢队,可以买单了,夜两点。”)
吕荆科:这是谁的短信?
孙君鸿:我哪知道?但意思大概就是让我转告潘明达,到澄江去见一个姓卢的刑警队长,让潘明达付款。
吕荆科:澄江姓卢的刑警队长?姓卢的……卢锡光!
孙君鸿:没听说过。
吕荆科:做你该做的。
(吕荆科把孙君鸿的手机递给孙君鸿。孙君鸿发短信:“欢迎接见刑卢队,可以买单了,夜两点。”)
14.Time:23:31。荆宁市潘明达家。
潘明达一看短信,哈哈大笑,自言自语道:“原来我们的同志遍天下!想不到啊,真是想不到啊,原来是刑警队长帮我办事。”潘明达立即抠出瓷砖地板,将一叠叠包着黑口袋的钞票拿起,装进手提箱,坐着车悠哉悠哉地奔向澄江市刑警支队。
15.Time:23:35。澄江市刑警队。
宋玮琪:陶局长,你要暂时牺牲一下,我让局里的人做几张你死亡惨象的合成照片。
陶如高:同意。给你们澄江添麻烦了。
宋玮琪:这是我身为公安局长的失败,我非常惭愧,真的。
16.2009年5月25日。Time:02:00。澄江市刑警队长办公室门外。
潘明达(在门外跺了三脚):盛世中国。
卢锡光:四海太平。
潘明达:逃之夭夭。
卢锡光:如何高兴?
(门开了,潘明达微笑着走了进去,关上门。卢锡光面无表情地扔了几张照片在桌上,这些照片皆是陶如高的“死亡之相”,逼真之极。潘明达看后,极其振奋)
卢锡光:事儿办了。钱带足了吗?
潘明达(将手提箱放在办公桌上):请清点。
(卢锡光打开手提箱,150万人民币呈现于眼前)
卢锡光:满意。
潘明达:代我谢过“阎王”。
陶如高:你恐怕再也谢不了啦!
(潘明达吓得一转身,猛的看见陶如高竟活生生地站在自己后面,并且还看见陶如高拿着一把枪对准了他)
潘明达:你他妈没死?
陶如高:可你离死期就不远了!
(两名警察迅速从外面冲进来,擒住潘明达,欲将其铐走。潘明达激烈挣扎,指着卢锡光)
潘明达:你是他妈的卑鄙小人!(又冲天乱叫)闫洪贵,我日你祖宗!我操你妈!
(卢锡光猛击潘明达脸部两拳,被警察制止,也被戴上手铐)
某警察:得罪了,卢队。
卢锡光:潘明达,你他妈给我消停点,不然我把你往死里整。
潘明达:你现在又比我好到哪儿去?
卢锡光:以后你就知道了。给我小心点!
▓中国的主人·第二十一集
作者:杨银波
旁白:一夜之间,早已持美国护照的柯远生彻底消失在中国大陆,他别的地方没去,去的是美国拉斯维加斯。在这个闻名全球的赌城里,蒲玄恒的儿子经营着三家大型超市和两家中式餐厅。此后的柯远生,经常出没于赌场,出手阔绰,广结友人,在侨界并未丧失安全感,也未遭遣送回国,蒲玄恒的儿子也如对待亲大哥一样,敬畏着他。澄江市的闫洪贵黑社会集团,并不像人们想象中那样土崩瓦解,它仍旧存在着,这根基太深,已很难拔除干净了。招安是不可能的,划地而治依然在潜规则里进行着。魏邦华、孟青彪、邹思坤这种小角色,注定要拿来牺牲,命运不在他们手里。巨森公司照开不误,柳月玲的脸上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慌,正如潘明达所说“我们的同志遍天下”,巨森公司在普溪镇并无太大损失,只能算作断了根手指的意外,还根本谈不上呼吸衰竭。5月25日,巨森公司只在5月23日“突击补偿”的基础上,以土地亩数为单位,对双弘村三组的村民每亩追加1.5万元,其余双弘村村民的待遇一律照旧。另外一个人也获得了安全,冯雪刚从美国纽约愉快地飞往香港,再飞往荆宁。“正义必胜”乃是一个极其曲折漫长的过程,它不是道德甚至也不是法律的想当然的结果。
1.2009年5月25日。Time:09:10。双弘村安置房楼群前。
(新任党委书记兼镇长余海宽召集村民们主持村民会议,年满18岁以上的村民到场。余海宽坐在主席台上,村民们按村民小组排队)
余海宽:安静,安静。今天是5月25日,镇党委政府接到区组织部、区民政局通知,在此举行村民会议。会议主题是两项,第一,宣布镇党委关于撤消马富华双弘村党支部书记职务的决定,开除党籍,马富华现在已经被关押在了区公安局看守所;第二,依法罢免双弘村村委会成员,如果票数……
村民一:少废话了!全部都他妈滚蛋!日妈这些官儿心太黑了,统统枪毙算毬了!
村民二:别的官儿老子一个都不要,我们全部选章群力,让章群力当我们的书记,当我们的村长!
村民们齐呼:章群力!章群力!章群力!
余海宽:安静!安静!大家一定要保持冷静。章群力现在被拘押在荆宁市看守所……
村民三:那就是说,章群力是犯罪分子,没资格喽?如果章群力都没资格,我看你这个新书记、新镇长也没资格。
(这时,方翠琼冲上台去,抢过主席台上的话筒)
方翠琼:我现在提议,赞成章群力当村党支部书记的双弘村党员,站到主席台的左边来。赞成其他人当村党支部书记的党员,站到主席台的右边来。
(还没等一群镇级官员缓过神来,双弘村大部分党员都站到了左边,一些过去支持马富华的,有的也站在左边,有的不敢出队)
方翠琼(向左走):好!通过!下面,我再提议,赞成章群力当村委会主任的双弘村村民,站在我这边。站在我这边的,也同时表示罢免上一届所有的村委会成员。赞成其他人当村委会主任的村民,站到……
某官员:方翠琼,你这是扰乱选举,破坏选举,根本不是民主票选!
方翠琼:村民们!不要理他,我们先用脚来投票,自己做主。赞成其他人当村委会主任的村民,站在那边。
(大部分村民站在方翠琼那个方向,一部分人干脆离场,退出选举现场。原村委会主任罗永魂泪流满面,当场哭泣)
方翠琼:余书记,余镇长,现在可以发选票了。
村民们齐呼:发选票!发选票!
余海宽:这只是党支部选举的初选,还要复选,复选之前,镇党委要审查考虑。村委会选举,还要选副主任和妇女委员。
方翠琼:那就发选票,大家一人一票,现在开始填。
(余海宽拨手机)
区民政局局长:海宽啊,怎么样了?
余海宽:这完全是民粹,我们失控了。他们都选章群力。
区民政局局长:我考虑考虑。容我一些时间。
2.Time:09:47。荆宁市看守所囚房。
任子鹏:这可能是我与你们两个最后一次相会了,我绝对死定了。不过我想得开,我说了,那把枪是孟青彪的,他也快死了。
章群力:你真开枪了?
任子鹏:好汉做事好汉当,是我干的就是我干的,死之前能拉个人来垫背,也算是为双弘村出了口恶气,值。谭振东先生,要不了多长时间,我可能就要被公诉了,不是无期就是死刑,总之我现在就是打砸抢烧的首犯、颠覆政权的罪人。你还有几天就要出去了,不要忘了双弘村那些被当成奴隶的村民们。
谭振东:我永远都会记住的。我出去请最好的律师,请莫少平,请李建强,请唐荆陵,我一定要救你。汤万隆、贺志铭也会救你。还有《荆宁时报》的记者,他们也会声援你的。
任子鹏:我开了枪,这是事实,我该坐牢,就算死了我也不怨谁。不要破费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要做的事,做了就做了,我认。
章群力:可是这对你不公平,司法杀人的背后同样有问题。
任子鹏:想不了那么多了。一朝天子一朝臣,谁计较那么多是非对错呢?你的情况怎么样?
章群力:我还拿不定主意,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对付我?
(这时,看守所警察在囚房外喊话)
警察:章群力、任子鹏、谭振东,有人要见你们。
3.Time:10:12。荆宁市看守所审讯室。
章群力:秦市长!
秦建勋:坐吧。
(章群力、任子鹏、谭振东坐下)
秦建勋:我来晚了,对不起。(招呼警察)你,把他们的手铐都解了。
某警察:这……
秦建勋:没听清楚吗?解了就出去,我要跟他们谈话。
某警察:是!
(警察将三人的手铐解开,离开审讯室,屋里只剩秦建勋、曾兴国、章群力、任子鹏、谭振东五人)
秦建勋:章群力,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的威望在双弘村实在是太高了,今天早上有一场选举,大部分人都选你当村支书、村主任。荆南区区长给我来电话了,我认可这个选举结果,民意不可违啊。你马上就可以出去了,做好你的事。我没有任何恭喜你的意思,因为你本来就够格,当之无愧。
谭振东:太好了,章群力。
秦建勋:这是一把双刃剑啊,一个是政权角色,一个是治权角色,关键看你怎么发挥。一边是我们的党,一边是民众,一边是事里之事,一边是事外之事,刚开始可能会不习惯,也可能越来越不习惯,但我希望你能永远保持本色。
章群力:秦市长,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见你第一眼,尤其是看你的眉间和谈吐,我就清楚了。你能到这里来跟我们说这些话,我很感动。我希望任子鹏能够得到从轻处理,不知道有没有希望?
秦建勋:程序正义很重要,必须保证任子鹏有充分的辩论过程。
任子鹏:让我死,我也觉得值。没那个必要。
秦建勋:不,你不要认为这是你一个人的事情,这是整个社会、整个国家的事情。在美国,50个州里就有将近40个州的法律规定,本州公民可以合法持枪。美国宪法第二修正案,就明确保护个人拥有和持有武器的权利,目的是公民自卫,可以理解为公民反抗违法的个人或者残暴政府的掠夺行为,以及反抗国外侵略者的威胁。这足以使任何政府恐惧于民间的能量,震慑腐败政府,它意味着当一个政府到了人尽可夫的地步,公民就有权武力颠覆政府,这是美国的宪法精神。虽然我们在中国,但是就刑法而论,什么样的动机,什么样的情节,什么样的性质,这是有权充分辩论的。
谭振东:这不像一个中国市长说的话。
秦建勋:现在是过渡时期、转型时期,一切都会改变过来,这当中经常会有许多让你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历史当中总有悲情的血泪。谭振东,你带领农民堵高速公路那天,其实我也在场,你是个有血性的人,很多人都有这个过程。你也要出去了,你知道这是谁的作用吗?
谭振东:你过问的?
秦建勋:不,不是我,是市公安局长陶如高,是他亲自下令释放你。
谭振东:啊?
秦建勋:你知道吗?昨天晚上,他差一点被杀手刺杀在澄江市。谭振东啊,每个人都有许多个面,都在相当具体的环境中挣扎着,你以后也要懂得体会复杂的选择,要尽量超越情绪,超越角色带来的误区。同样的道理,我也有我的软弱、我的贪欲,我有许多令我自己也矛盾和憎恨的东西。把人当人看,这才是务实的。
谭振东:可是我本来就无罪,我已经被关过好几次了。
章群力:我也是。
任子鹏:我也被关了好几次。
秦建勋:我说的重点不是这个,而是排除掉潜意识里的偏见。这次事件,有官员落马,有官员外逃,讲句心里话,我同情他们。有些人甚至连自己在干什么都不知道,完全没有自己的意志,就像机器零件,冷冰冰的,僵硬硬的,很可怜。
4.Time:11:26。荆宁市看守所审讯室。
谢荣山:你是谁?
秦建勋:一个坐在你过去位置的人。我叫秦建勋。
谢荣山:哦,秦市长。有何贵干啊?我都快死了,柯远生还想怎么样?
秦建勋:我坐在你的办公室里,经常会想: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想钻进你的大脑思考:你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谢荣山:别跟我玩虚的,你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甭管你是什么人,一旦到了荆宁,都可以把你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要想过好日子,就多巴结巴结柯远生吧。
秦建勋:看来你对我真是一无所知,对外面的事情更是一无所知。
谢荣山:把我弄到看守所,我就知道我完了,什么都完了。你去告诉柯远生,这辈子我弄不死他,下辈子再接着玩。
秦建勋:他逃跑了。
谢荣山:胡扯!
秦建勋:他真的逃跑了,现在的代书记是原来的副书记聂建成。
谢荣山:那还不是一回事?聂建成就是柯远生的狗腿子,这个鸡巴人居然当市委书记,荆宁市600多万人都要遭殃。如果老子还是市长,我非把这人赶出荆宁,永远不准他踏入荆宁半步。还有毕开泰、潘明达、汪立熹、顾克震这些杂碎、人渣,那简直不是来办事的,完全就是杀人不见血的狗杂种。
秦建勋:潘明达已经被逮捕了,他涉嫌雇凶杀害市公安局长陶如高。
谢荣山:这很正常。潘明达一直想坐个好位置,坐不成了,就要搞出点事情来。如果他不出事,下一个目标,不是你就是聂建成。我了解这个人,脑子里全是坏水。对了,我的秘书崔锦辉呢?
秦建勋:现在帮聂建成当书记秘书。
谢荣山:小人,完全是个卑鄙的小人!我他妈就是怀疑,崔锦辉这人到底是干嘛的?他跟谁谁倒霉,究竟是美国间谍还是台湾间谍?
秦建勋:我看你现在可以放开说了。你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谢荣山:跟你说有什么用?我早晚要死,柯远生不是还没死吗?他一句话,聂建成立马整我,最多看我可怜,让我注射死刑。
秦建勋:你为什么一定要活在别人的阴影之下?
谢荣山:你就没有阴影吗?始终都是人家的天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黑的白的、红的灰的,全是人家的人。这是王朝啊,比过去的皇帝大臣狠一百倍,力量大一千倍,斗不过,非要斗,有什么意思?我已经彻底厌倦了,越想越没意思。我要是什么都跟你说,保不齐今天就在看守所里完蛋。你没看见这里有监视器吗?我们说什么,人家清清楚楚。专政啊,一旦把目标对准了你,随你怎么折腾,都不顶用。
秦建勋:我们这是秘密见面。这里的监视设备我已经下令关闭,你有什么话,我都听着。我不是你,我豁得出去,我要对得起600多万的荆宁人民,要对得起党和国家。你的恐惧,我也短暂地有过,我被省委组织部软禁,差点被罢免。具体原因,我不说你也清楚。
谢荣山:秦市长,听我一句劝,如果你真要斗下去,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之下,必须同流。至于你合不合污,恐怕也不是你说了算的。这里面的水深得很啊。你别看荆宁市挺平静的,从村、镇、区、市,一直到省,乃至中央和海外,都有一张网。官员落马是有学问的,那不是因为你干了什么坏事,而是因为你威胁到了主子。这个主子是谁呢?我清楚,你也清楚。要让荆宁真正成为荆宁人的荆宁,除非……
秦建勋:除非什么?
谢荣山:改朝换代!
(秦建勋有些惊讶)
谢荣山:我告诉你,不是每个贪官在临死前都要说:我对不起党的教育和栽培,对不起国家和人民。这些话都是废话、违心话,我想说的就是这个,没救了,统统没救了,你就是杀了一万个柯远生,杀了一万个谢荣山,都没用!因为这是根本的制度性问题,你越陷得深,就越能体会那些法律啊、规章啊、文件啊、程序啊,像这些东西,都在暗地里指着一个方向,这是高度的集权。你做生意也好,当干部也罢,就算你不向任何人低头,你也要向制度低头。
秦建勋:你和龚汉祥当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谢荣山:可以说是同病相怜吧,都想不听话,结果都得听话,就这么回事。我们都厌倦了,什么市长、局长,统统没意思。越当越没人味,自己都讨厌自己。就跟粪坑里面的蛆一样,你爬过来,我爬过去,全是脏兮兮的人,恶心。当然,你也许不一样,可是当有一天你突然麻木了,觉得什么都没劲了的时候,你也就什么事都干不出来,同时也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了。秦市长,你也许想不到吧,我曾经还是中国青年政治学院的高材生,当干部当得早,历练得早。我也要政绩,我也有抱负,可是“我”——这么一个小小的我——,算个屁呀!那不是把人当人看,而是把人当工具、当零件,当成没有生命的东西。我厌恶政治,我憎恨当初要去念什么政治学院,要学什么反腐廉政,我还不如干脆当个彻头彻尾的大坏蛋算了!你说你坏,我他妈比你还坏,这不就得了?省得自己还要犹豫。你一犹豫,就什么都完了,人家把你往死里整,这比黑社会还黑社会啊,哎。
5.Time:12:18。天仙阁娱乐城。
何馨艳:施老板,还坐会儿嘛,我给你倒酒。
施鸿程:宝贝,我真的得走了。
(施鸿程掏出300块钱,递给何馨艳。何馨艳亲了施鸿程一口。施鸿程一转身,看见一个人站在包厢门口,施鸿程吓得大惊失色)
施鸿程:巩鑫良!你……你想干什么?
(何馨艳想跑出去,一起身)
巩鑫良:坐下!
施鸿程: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你要钱我拿钱,求你放过我,行不行?
巩鑫良:钱,我有。我什么都不想要,就想要你的手指头,不介意吧?
施鸿程:这……我……
巩鑫良:介不介意?
施鸿程:介……哦,不介意。哎哟,巩老弟,哦不,巩大哥,巩叔叔,巩爷爷,你放过我吧。我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我给你100万!不,200万!300万……
(施鸿程吓得直哭,巩鑫良二话不说,拿出一把刀将施鸿程的左手按住,切下五根指头,又将施鸿程的右手按住,切下五根指头。施鸿程昏死了过去。巩鑫良藏着刀,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何馨艳吓得瘫软在地,过了一会儿才尖叫一声,冲出去大喊——)
何馨艳:杀人啦!杀人啦!
6.Time:12:23。天仙阁娱乐城门口。
巩鑫良看着眼前的警察,哈哈大笑,把带血的刀扔在地上。警察冲过去将其铐走,他仍在哈哈大笑着。
7.Time:13:52。巨森公司,荆西区。
柯幸瑶:妈妈,你给我说清楚,爸爸到哪里去了?你们做的那些肮脏事儿,到底是不是真的?
(柳月玲走过去,笑眯眯地把双手搭在柯幸瑶的双肩上)
柯幸瑶:拿开你的手!你们到底贪了多少钱?害了多少人?
(“啪!”柳月玲一个重重的耳光煽在柯幸瑶脸上)
柳月玲:你这个忤逆父母的东西!
柯幸瑶:打,你再打!你打死我,我也要问清楚。我想知道,我的父母到底是不是魔鬼变的?我用你们的钱,简直就是罪恶。
(“啪!”柳月玲又一个重重的耳光煽在柯幸瑶脸上)
柳月玲:柯幸瑶!你有没有想过,当妈妈的人一天到晚忙这忙那,辛辛苦苦供你读书,让你以后不受欺负,你还这样辱骂我们!你的良心哪去了?你简直就是个报应娃娃,报应!我他妈打死你!
(柳月玲又要用手击打柯幸瑶,柯幸瑶一把顶住柳月玲的手,将柳月玲推倒在地)
柳月玲:你反了天了!我今天非得……
(柯幸瑶打开门,冲了出去)
柳月玲:幸瑶!幸瑶!幸瑶!你给我回来,回来,回来!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柳月玲极沉痛地哭了起来)
8.Time:14:33。荆宁市看守所会见室。
魏茹曦:外面的传言是不是真的?
魏邦华:什么传言?说我腐败吗?
魏茹曦:爸,你就不要再演戏了。我都20岁了,我分得清楚是与非。
魏邦华:哼!你分得清楚?连我都分不清楚是与非!这个世界乱得很啊。
魏茹曦:妈是不是你找人杀的?
魏邦华:是。
魏茹曦:你为什么要杀妈?
魏邦华:她像个当妈的人吗?他背着我,跟一个副市长搞婚外情,想把家里的钱统统都抢走,这是什么人?
魏茹曦:可你是公安局长!
魏邦华:公安局长怎么啦?不一样是人吗?每个人的心都是肉长的,老这么七捅八捅的,我受得了吗?
魏茹曦:妈也没了,爸也没了,以后我就孤苦伶仃一个人了。
魏邦华:孩子,爸犯了法,是个坏人,但是爸从来就没有对不起你呀。我心里最疼的人,就是你!你以后要坚强,还要嫁个好人过日子,不要像我跟你妈那样,什么感情都没有。你二叔在加拿大,他以后会帮你的,我的钱都在他那里。
魏茹曦:不,我现在谁也不想要,更不想要你腐败得来的不干净的钱,我只想跟我喜欢的人在一起。
魏邦华:谁?
魏茹曦:范宁臣。
魏邦华:绝对不行!绝对不行!
魏茹曦:为什么?就因为他结婚了吗?
魏邦华:他这个人太危险!你不了解他。
魏茹曦:我怎么就没察觉出来呢?
魏邦华:他是一个今后有可能颠覆政府的人,这个人绝对不可能一直被共产党忍下去。你要是跟着他,只能一辈子受苦,还什么都得不到。
魏茹曦:宋庆龄不也跟着孙中山吗?孙中山不也是曾经结过婚的人吗?
魏邦华:茹曦,你还太小,你根本不懂得这当中的险恶。爸爸求你了,你一定要听话,不要掺合进去,千万……
魏茹曦:我要走了。爸,你保重!
魏邦华:茹曦,茹曦,听爸的话!爸不是害你,是想救你!
魏茹曦:你还是先救你自己吧。
9.Time:14:55。荆宁市刑警队审讯室。
巩鑫良:给我来点痛快的!
吕荆科:你不想见见钟培钧吗?
巩鑫良:他在哪儿?
吕荆科:带过来!
(戴着手铐、穿上看守所囚服的钟培钧被警察押着,走进审讯室)
巩鑫良:钧哥!
钟培钧:鑫良!
(吕荆科和警察们离开审讯室,来到监控室。审讯室内只剩巩鑫良和钟培钧。钟培钧坐在铁栅栏的这边,巩鑫良坐在铁栅栏的那边)
巩鑫良:钧哥,我帮你把仇报了。施鸿程的十根手指都被我切了。这辈子还能再见你一面,我值了。他们怎么着你了吗?
钟培钧:没有。鑫良,钧哥对不起你,我没扛得住,什么都招了。强奸窦明婕,送钱给魏邦华,杀邓淑颜,杀林祥毅,都招了。你恨钧哥吗?
巩鑫良:有什么可恨的?我什么都想清楚了。我这个人平生就爱讲一个“义”字。当年我们出事,魏邦华要弄我们,是你偷了你爸的钱给我,我才没有进牢房。我们两个,那么小就闯江湖,闯到现在,真不容易。我永远都报答不完你的恩情,只觉得还亏欠你很多。
钟培钧:听一些刚进来的人说,你把一个叫郝纪锋的舌头给割了?
巩鑫良:那是看刚哥的面子。哎,我他妈真是瞎了眼,我压根也没想到冯雪刚是这么胆小怕事的人。
钟培钧:怎么啦?
巩鑫良:他跑了,听说又回来了,但老不见人。公安局通缉我,人们就像躲瘟疫一样躲着我,我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
钟培钧:栽了,我们全栽了。这是他妈的什么世道?坏人还得分级别。
10.Time:15:27。鸿兴公司总经理办公室。
范宁臣:你还敢回来?你知不知道你惹了多大的祸?我劝你赶紧自首。
冯雪刚:姐夫……
范宁臣:叫我范总!不,我看“范总”你也不要叫了,你这样的人完全没资格留在鸿兴公司!
冯雪刚:我没想留在鸿兴公司啊,这个副总我也不要了。我妈从美国发话了,让我在鸿丰公司干事。
范宁臣:你照样没资格,我还没同意呢。
冯雪刚:我就直说吧。我姐都说了,公安局已经定性,郝纪锋的事跟我无关……
范宁臣:那是看鸿兴的面子!
冯雪刚:不就是我妈的面子吗?徐嘉延也已经被逮捕了,他雇凶杀了一个工人。鸿丰缺人,我去。以后我再也不碍着你的眼了。你想在鸿兴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我不管。
范宁臣:你算什么东西?一天到晚结交一些下三滥,能成什么气候?郝纪锋都成植物人了,你还不去看看人家?
冯雪刚:那是他活该倒霉,关我屁事。我走了,拜拜。
范宁臣: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滚!
冯雪刚:对了,我忘了说件事。鸿兴公司的股份,我那份儿你得照给,要不然,我妈可不答应。再见。
范宁臣:混蛋!
11.Time:16:44。荆宁市看守所审讯室。
彭辰罡:我估计你是1949年以来第一个在看守所里与反对党人士见面交流的市长。
秦建勋:我翻阅过你的案件材料,也看过公民党网站的一些内容,确实有一些值得我们党反省。反对力量的存在,是非常重要的,这跟大一统的中国思维有冲突。不过,迟早有一天,我们可能不会像今天见面这么尴尬。
彭辰罡:中国有一大批政治犯,大约在2003年以后,这样的政治犯被知情的范围才突然扩大了许多。我们一边在遭受打压,一边也在思考自己与人民的关系。我这样说吧,真正最了不起的中国脊梁,是为无权、无名、无势的人说话、办事,做他们的后盾的人。这样的人,你可以做,我可以做,任何中国人都可以做。反对专制,必然意味着反抗特权,实现真正的平等与自由。我这一次也许是十年,也许是十五年,总之,共产党会怎么对付我,我是大概清楚的。
秦建勋:其实,我一直认为人性是党性取代不了的,党性应该从属于人性。公民党如此,共产党也应该如此。你们的公民主义理念,其实每个人都会认同。我曾经长期关注过公民主义。未来中国的走势,就是公民主义的道路。公民主义成功消除了中国与西方的意识形态冲突,摆脱了无产阶级民主和资产阶级民主的片面性,超越了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专制主义向公民主义屈服,是当今世界政治生态的主旋律。过去的历史,都是用一种专制战胜另一种专制。从专制社会到公民社会,意味着一切政党都要因公民社会的到来,逐渐脱离自己所属的阶级和小集团,把自己融入到公民社会中去,逐渐从某阶级和小集团的政治利益,改造成公民的政治利益。老实讲,你们有我认同的地方。今后的政治格局,应该是多边政治,而不是单极政治。我的能力很微薄,也许我救不了你,不能让你恢复自由,但是请你务必相信,有一些我这样的人在政府、在体制,我们都可以谈思路、谈问题。我可以跟你交朋友,向你学习,一点一点地吸收智慧。
彭辰罡:你不担心自己陷入泥潭吗?
秦建勋:最大的泥潭在自己身上,自己毁灭自己,才是最大的悲哀。只要自己不做自己的泥潭,人就应该是超越式的。我想,我们之间最相似的地方,应该就是这一点。
彭辰罡:你们会继续逮捕其他公民党成员吗?
秦建勋:今天我来,是以我个人的身份来的。我无法也无权代表任何人,我平生最不喜欢说的话就是“我代表谁谁谁”。如果公民党还有人受难,我也许也无力阻止。但我自己清楚,过分的压制,实际上在给自己制造更大的灾难。我只是希望大家都能够坦诚地谈出来,讲出来,你们光明正大,我们也光明正大,明人不做暗事。你们不需要秘密性,我们也不需要秘密性。“密室政治”见不得阳光,容易生霉。不要把所有人都按照自己的思维去运转、去支配,每个人都是复杂的个体,都有自己的选择,包括国安。
彭辰罡:你是来统战的吗?
秦建勋: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我即便承认是来统战,或者干脆说收买你,那么请问你愿意卖个什么价?打算卖多少钱?鲁迅说他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国人,其实我最反对他这一句话,为什么一定要用恶意?能不能无罪推定,转换思维?自由主义者,尤其能够明白这一点。
彭辰罡:那好,你答应我一件事。
秦建勋:说。
彭辰罡:善待异议人士!
秦建勋:我清楚,其实我们这个体制里很多人都清楚,只是个人有个人的局限。现在都已经是2009年了,时代变了,社会变了,什么都变了,我们也在思变,怎么以最小的代价来进行改革,包括政治改革。我说的“我们”,也许不是一个地方,不是一个国家,而是有共同民主自由追求的人,包括体制内、体制外,包括境内、境外。我们有政治操作的经验,你们有民间维权的经验,这两者其实可以连接起来,两边推动,使社会趋于良性。
彭辰罡:如果有可能,你会去看望我们公民党的同志吗?
秦建勋:我已经说过了,党性从属于人性。你的同志们首先是人,其次才是公民党党员,我会以“人”的身份与他们交流。一定会的。
彭辰罡:你爱你的党吗?
秦建勋:当然,只是各人爱的方式不一样。打个比方,一个患有肿瘤的病人,中医认为可以不用切除肌体,只需中药保养调和,而西医认为必须切除,否则就会有病毒乃至癌细胞扩散。这两种人都是爱这个病人的医生。我们的党确实病了,病得不轻,那些主张对任何医治这个病人的医生进行打压迫害的人,以及“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以烂为烂的病人本身,都是不理智的。这是我的爱党态度。你爱你的党吗?
彭辰罡:我们把党当作使命,当作理想,当成婴儿一样呵护。
秦建勋:可以想象得到。其实,很多异议人士都非常打动人,在道义上非常受关注,我能体会得到。
彭辰罡:谢谢你能跟我说这些话。
秦建勋:谢谢你让有我说这些话的机会。我在体制内也有些年了,在私下里,我们照样骂腐败、骂专制,火气跟你们差不多大。不过,情绪归情绪,我们还是要具体地建设,具体地做事,把情绪抛开,好不好?
彭辰罡:我会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我相信,我们公民党能够成为你这样的市长的朋友,而你这样的市长也会成为我们公民党的朋友。公民党的目标不一定在于执政地位。如果能够执政,那就上台;如果不能,那就在野。我们的党员,其实也就是全体公民,这些公民的意愿极简单,就是做公民社会的一份子。人类必须走公民主义的道路,公民必须是国家的主人、社会的主人。只有选择了一条正确的道路,中国才有一个合理的社会秩序,才有一个公正和谐的国家,每一个生活在这个国家的公民的权利才能得到保障,我们才能获得更多的自由。而人有了自由,才能真正像一个人那样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公民社会的制度,将是人类文明史上最和谐、最公正的制度。公民主义不是共产主义式的幽灵,它是全世界公民的性格和力量。民主社会是公民第一,个人、团体、组织、党派、等级、政府和国家,都不能超越公民的利益。
秦建勋:你的期愿是好的。我真诚地希望,政府与民间永远是朋友,即使是敌人与敌人之间,也能彼此学习、讨教,而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人民。
12.Time:18:25。荆宁市人民医院。
(李亚岚流着泪站在病床前,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张凯森,无语,一直抽泣。旁边是张凯森的父亲张天焕,他一直在安慰李亚岚。许久时间,李亚岚才哭着说出一句话——)
李亚岚:九年了,你都跑到哪儿去了?
张凯森(眼里含着泪水):别哭,能再见到你,我就心满意足了。
李亚岚:我老了是不是?
张凯森:是啊,我们都老了,都27岁了……
13.Time:18:31。荆宁市人民医院。
(章群力流着泪站在病床前,看着躺在病床上的陈菊蓉,无语,眉头紧皱)
陈菊蓉:我一直没跟你打电话,事儿都办成了吗?
(章群力不知如何回答)
陈菊蓉:老公,家没了,都没了。我没守住家,我对不起你。
(章群力哽咽着,伤感非常,握紧住陈菊蓉的手,一个劲地摇头,意思是“不是你的错”)
14.Time:18:42。荆南区建设路27号,东晨工作室。
(叶雨晨流着泪站在门前,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谭振东,无语,摸着谭振东消瘦的脸)
谭振东:我没受什么苦,你放心。
叶雨晨:你别掺合政治了好不好?我就从来不掺合政治。
谭振东:那样挺好。
叶雨晨:想我吗?
谭振东:想,想得心脏都要爆炸了。
15.Time:18:56。深圳市龙岗区某饮料厂。
一群工人从厂区出来,汗流浃背。远远望去,这场景很平常。但拉入近景,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孙君武。他低着头,盯防着从身边路过的每一个人。
车间主任:周守民!周守民!周守民!
孙君武(愣了一下):唉!
车间主任:过来过来过来。周守民,你说你怎么回事?到底会不会干?你还是到别的地方混饭吃吧,把东西收拾收拾。
孙君武:主任,再给我一个机会吧。
车间主任:这没什么可商量的,是龙就盘着,是虎就卧着,是狗就趴着,没那本事瞎凑合什么呀?卷起铺盖,赶紧走人!
16.Time:19:00。
(面无表情的象征着“国家面孔”的央视《新闻联播》又一次开始了。冯雪璐带着窦明婕来到天仙阁娱乐城。经历太多心灵冲刷后,心空得发慌的人们,没有因为这里刚刚发生的一起小血案而止住脚步。舞台上,崩溃乐队的霍蓓蕾、韩佳菲、熊寰宇以一首《No》开启了专场,他们全都喝醉了,那眼神足可将你“望”进他们的身体里。冯雪璐、窦明婕坐于一角,静静地听着)
漆黑的夜
像把镰刀
割掉胆怯
放纵怒嚎
鬼一样阴险
人一样跳跃
刺激里生存
报复里奔跑
千面的人性
痛快的哀悼
自杀的尘埃
沉重的大脑
No!No!No!灵魂一起死亡
No!No!No!防备没有强壮
No!No!No!爪牙无力堤防
No!No!No!自由没有阳光
No!No!No!国家没有艺术
No!No!No!统统罐成黑油
No!No!No!国家没有诗人
No!No!No!统统当成疯子
No!No!No!国家没有爱情
No!No!No!统统铸成炼狱
No!No!No!国家没有不羁
No!No!No!统统做成演戏
No!No!No!No沉默
No!No!No!No掠夺
No!No!No!No迷惑
No!No!No!No堕落
No!No!No!No欺辱
No!No!No!No沾污
No!No!No!No亵渎
No!No!No!No麻木
No!No!No!No虚假
No!No!No!No践踏
No!No!No!No镇压
No!No!No!No屠杀
这是颠峰悲壮的一败
那是故土媚笑的阳台
这是内心紧裹的幕布
那是血液奔流的障碍
Everybody,come on!跟我一起喊——
No!No!No!(观众齐呼:No!No!No!)
No!No!No!(观众齐呼:No!No!No!)
(《中国的主人》剧终。剧本结稿于2008年7月16日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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