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西先生,家住贵州省贵阳市,是中国的一位著名人权活动人士。近些年来,他和他身边同样是人权活动人士的朋友们,常常在政府的主导下“被失踪”。所谓“被失踪”,就是政府无需走司法程序,突然间把某些公民带走,如孙悟空一个筋斗不知去了哪里,或十天或半月,与家人朋友形同阴阳两界,全无音讯。
中国辽阔的大江南北,所有人权活动人士,包括陈西,对于“被失踪”,犹如平民百姓见惯了的萝卜白菜饭,即便厌了,也得不断的吃,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这个“被失踪”乃时下昌盛和谐的中国人肉宴上的一道不可或缺的特色菜,失之,咱们中国的“特色”也就特色不了了。“被失踪”者,在警察的“护卫”下游山玩水,海吃海睡,不用自己掏腰包,享受到了同流合污白白花纳税人钱财的惬意,但毕竟人身自由被禁梏。裴多斐说人的“自由”珍贵于爱情与生命,因而终究不是靠同流合污而能痛快起来的事;不过,在“被失踪”一段不长的时日后,往往又会放马归山,鸟旋旧巢,依旧回到自己哭笑恣意的小楼阁,这亦不失为不幸之中之大幸。然而,陈西先生最近这次“被失踪”的“大幸”尚未见影,前些天政府便突然通告其家人,说陈先生这次回不来了,检察院已批准对其实施逮捕。也就是说,陈先生这次告别了“中国特色”,进入了法治轨道,正儿八经要坐大牢了。果然,这几天又有消息称,检察院已向法院提起公诉,开庭在即;果然,昨天又得知陈西遭重判十年。陈先生是何等的不幸之后又“大幸”的啊!
陈先生早先是坐过大牢的。1989年“6.4”期间,他在贵阳市搞了一个“民主沙龙”,和朋友们探讨民主、人权理论,支持学生“反腐败、要民主”运动,而入狱三年;1995年,他以为中国是全体中国人的中国,非哪一个党派哪一个团体之中国,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乃参与组建中国民主党贵州省分部,图翼为中国社会的文明进步放射出一个国民天然具有的小光亮,于是又被囚禁十年。现在再次遭逮捕遭起诉遭重判,看来陈先生这次确实又做了大逆不道危害国家危害人民的恶事、坏事、荒唐事。
最新消息说,陈西是以“颠覆国家政权罪”遭逮捕起诉的,据悉,政府从陈西写的三十几篇文章里东摘西录,像寓言里把大象的尾巴当作大象的眼睛一样,获取到了陈西要颠覆国家政权的罪状。这种取证法,人们于灰飞烟灭的大清王朝的文字狱里早已熟知,共和国的十年癫狂中也比比皆是,中国文化的如此优秀遗产,倘若不衣钵相承,必然有不爱国之嫌,故一以贯之采用之不足为奇。只是有两点不解:
一,政府现今的网络警察网络“五毛”甚多,谁在网上发表了不和谐不与中央维稳精神保持一致的言论,不出半天,公安机关立即掌握得一清二楚,如果是要颠覆国家政权,那就更加了得,估计十分钟之内情报即可进入党的政法委。陈西的文章是先后五六年间在海外公开发表的,这些文章既然是颠覆国家政权,我们的靠政治敏感性吃饭的革命同志为何不及时对其实施逮捕起诉,而要纵容他一而再再而三颠覆国家政权?中国的官员们贪污十万二十万可以不查处,贪污一百万一千万照样可以不查处,待到有了政治斗争需要,或者个人间争权夺利你死我活,或者在某个档口上为着表示一下反腐倡廉形象,往往便一鸣惊人,弄出一两条叫人目瞪口呆的大鱼,如陈良宇、刘志军。只是历史的经验告诉人们,“颠覆国家政权”之类的中国人,绝无中国官员们那种贪赃枉法却可以享受到政府听之任之的特权。
二,时下对中国社会不公平不正义现状持批判态度的人士如雨后春笋,他们的有良知的文章国内无生存园地,无可奈何唯有选择境外,期间,为文犀利、高昂、激愤甚于陈西的大有人在,如何到头来,单单有选择性认定陈西他们(包括前天已经开庭审理判刑9年的四川陈卫先生,及之前的杜导斌、刘晓波等)少数几个人有罪,而置大多数网开一面?总之,我是不相信陈西的文章是在颠覆国家政权,这不但是有上述的疑惑,也有文章与国家政权同蚂蚁与大山的类推,加之,中国的权力者们向来善于把自己肮脏、卑鄙、无耻以金玉包装,如毛泽东分明是惧怕刘少奇与之平分江山,却以叛徒、内奸、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借口将其打入地狱,如1989年学生运动,人人知道是“反腐败,要民主”的和平抗争,但为了方便邓大人名正言顺调军队镇压,硬说成是“反革命暴乱”,这一类在光亮的舞台上演出的阴暗看烦了,我岂会再相信他们装着一副正人君子绷着嘴吐出的口沫?
人类的二十一世纪里,公民权利已经像冬日里的太阳一样,令全世界所有生活在灰暗阴冷地带的人们欢呼,他们无不渴望敞开胸怀拥抱。而禁锢国民享有公民权利的政府则如丧家之犬,处处挨打,他们除了死死守住喘息的角隅外,再也不敢也无能为力公然像昔日那样霸气蛮横地压制国民在他们窝棚外的呐喊。他们知道,面对人类顺之昌逆则亡的正义大潮,桌面上握手,桌下面绞杀,这才是上策。于是,躲进小楼成一统,从五大洲四大洋的革命中心退缩到了利比亚苏尔特郊外的下水道,你吼你的,我装着耳聋不听见。但是,倘若争取公民权利闯进了我用屎尿圈起的最后防地,真的要分我的权,非要把我当兽一般圈进铁笼里,则另当别论,有豪言壮语说,生命不息战斗不止,老鼠逼急了也会咬你一口,何况是钱粮满库有庞大军队效忠的政府?
而陈西,就是一个无所畏惧站在最前面一排要与狼共舞要摸老虎屁股的觉醒了的公民。他像所有生活在冬天里的人们一样,对太阳有着天然的爱恋。陈西第二次出狱后,时不时在境外发表文章,宣扬宪政民主观念,更重要的是,他在国内经常与朋友们聚在一起讨论人权理论和关注现实生活中的人权状况,取其名为“贵州人权研讨会”,又隔三岔五去公园向来来往往的大众百姓宣传联合国通过的《世界人权宣言》。今年是地方“人民代表”换届年,他和朋友们在居住地散发资料,做演讲,一本正经地向政府“我们要我们的公民权”,要竞选“人民代表”。陈西知道,没有公民权,贪官污吏就会继续欺压百姓,没有公民权,公平、正义就可望不可即,没有公民权,中国社会就永远只会处于灾难、痛苦、呻吟的路途中。陈西把“只有选票才能改变中国”的理念身体力行付诸于行动,中国所缺乏的正是这种坐而论道又起而行之胆识兼具的国民。这种国民,任何专制者见了都难免不产生克劳迪斯面对哈姆雷特的那种恐惧颤抖。中国的官员从来就是上级任命,所谓“人民代表”也是唐伯虎点秋香,由执政者大笔钦定,红色江山要万万年,容不得他人卧榻鼾睡。你陈西之类想带头染指,要做公民,要进入我的领地做驯兽师,是真正胆大包天的狂妄之徒,害群之马,不严惩不足以平民愤。找个罪名吧。当然,万万不能露出是因为争取公民权利而入罪这个馅,否则,咱们这只会被人耻笑的螳臂岂不曝光于天下了?像艾未未之类不写文章,纯粹以行为艺术表达现代人争取公民权利的渴求,把我们脸面弄得特别扭曲的,那就动动脑筋,发挥革命同志的主观能动性,在“经济”或“淫秽”上挖掘,像刘晓波之类爱在境外写写文章的,则就方便多了,康熙大帝可以凭一本书的年号不对劲砍一大批人的头颅,我们为何不可以拼拼凑凑编织罗网?这样,便有了陈西没有颠覆国家政权却遭到以“颠覆国家政权罪”而逮捕而起诉而判十年。其实,要做公民,要政府还人民的公民权,在冬天里要拥抱太阳,这才是陈西入狱的症结所在。所谓“颠覆国家政权”,掩人耳目也!
大概是最近的12月11日,北京外交部新闻发布会上,有记者问:中国政府如何看待美国国务卿外加驻华大使在世界人权日就中国人权现状发表的讲话?外交部发言人立马回答说:“中国是法治国家”。铿锵有力,如东风压倒西风。是的,自从不知哪一年中国宪法有了“依法治国”的光鲜词句后,每当菜炒咸了要靠加味精冲淡时,我们的外交部发言人便会掷地有声勿容置疑地如是说。好像是希特勒,又好像是戈培尔,曾经有过一句千古名言:谎言重复一千次便成为真理。然而,对我来说,远不要一千次,十次二十次即足矣。我早就相信了中国是一个法治国家。我的相信,绝非空口无凭,而是论据多多,似无产阶级专政的铁锤一般强硬。这不,眼前摆着的陈西遭判刑入狱,就足可以使我对我们外交部发言人“中国是法治国家”的铮铮定论,产生与朝鲜百姓“怎么也不相信金大将军会离开我们”的鲜明反衬。
写到这里,突然有一种遗憾感浮上心头。按照外交部发言人的逻辑,我们的老祖宗秦始皇老早就可以宣称“秦朝是法治国家”的,这样,在人类史上,我们中国不但可以宣称自己是四大文明古国之一,而且可以夺得世界上第一个法治国家的美誉,而且这种“法治”代代相传延续漫漫两千年,是何等光耀的事,说不定今天的世界各个民族根本不会把美国、英国放在眼里,不唯咱们中国马首是瞻那才怪哩。真是恨、恨、恨,恨秦始皇。
只是陈西,一个想在冬天里拥抱太阳,欲从政府那里索回公民权利的勇士,再一次要进入所谓的“法治国家”冬天里的监狱了。不过,冬天既然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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