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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年12月29日「八六」学潮期间,记者曾慧燕在安徽合肥中国科技大学校长办公室独家访问方励之。(温元凯/摄影) 1986年12月29日,方励之在中国科技大学校长办公室接受记者专访,第二天他就被迫离开科大,所以他说:「曾慧燕给我照的几张相,成了我在科技大学最後24小时的纪录。」(记者曾慧燕/摄影) 方励之、李淑娴爱情新美如画,伉俪情深。(方励之/提供) 当年有「中国沙卡洛夫」之称的知名天体物理学家方励之和妻子李淑娴,因「六四」事件避难美国驻北京大使馆轰动世界,各方褒贬不一,2012年4月,方励之病逝亚利桑纳州,至死未能重返故国,他有没有後悔过出走美国? 方励之的妻子、原北京大学物理学副教授李淑娴1日在接受本报电话访问时表示,20多年来,他们没有正式交谈过这个问题。直到2011年感恩节当天,方励之拉着李淑娴的手说:「这辈子,我们这个小家,在重大问题上,往往是你做的决定,执行了结果良好;未执行的,给这个家带来严重後果。」其中,他提到了出走美国的决定,这是他们生命中的重大转捩点。 李淑娴回忆,当年他们进入美国驻北京大使馆後,方励之担心影响天安门广场绝食学生的安全,给北京当局镇压口实,几度欲离开使馆,并「天真」地认为自己没有做任何违法的事,为李淑娴坚决阻止,最後他听了她的话,「结果争得後来20年的时间,做了很多有意义的事情」。 方励之动情地总结说:「这20年的生命是值得的。你的决定为我争得这20年有意义的生命。」 李淑娴说,他们抵达美国後,包括在国内外培养多名博士;写了180多篇学术论文;建立、组织多种国际合作;建立起北京—台北—美国的联合天体物理巡天研究,做出了成绩,培养了大量人才,其中有不少在中国相关领域都是领军人物。 李淑娴说,现在许多中国年轻人,根本不知道六四事件。她接触一些中国留学生,也是来到海外,看了录像和相关报导,才知道当年中国军队的坦克,开进天安门血腥镇压学生。方励之自传所写史实可与已解密和将解密的权威史料对比,更显真实珍贵。 她说,现在此书得以出版,为研究中国近代史和华人知识分子心路历程提供第一手资料。「方励之刚刚隐去,身後不仅有他的文字,还有他生命的步步足印,在这鲜活的历史中,有他的音容笑貌,也有他的社会回声。」 李淑娴说,1989年六四事件,她从一开始就反对学生上街,由於她经历历次政治运动,深知当局最後一定会秋後算帐,「到头来倒楣的是学生」。她说,当局指她是「黑手」,其实她坚决反对学生绝食,她得知学生绝食的消息,还是在北大三角地碰到王丹来买绝食用的布条,当时曾劝阻,「但他们没有听我的」。 方励之2012年4月6日突然离世,没有留下片言只语交代後事,李淑娴猝不及防,迄今不能接受丈夫去世的事实。过去她习惯於当某事有疑问就转头问丈夫,现在她有时还下意识有此动作,才蓦然惊觉丈夫已舍她而去,她说这个致命打击远超过她一生中的任何打击。 李淑娴说虽然自己已70多岁,有丈夫相伴不时还有「一个小女孩的心态」,丈夫生前,她充分享受他的爱,丈夫给她一副坚实的肩膀,一个避风的港湾,给她温情,她一直感觉自己是为爱而活,生活充满阳光,心态很年轻,有时她会买一两件漂亮衣服,故意穿上问方励之「好不好看」,他会笑她,但从不干预。「现在,再没有如此心态,此情、此景也永不再来」。 有段时间,她沉浸在痛失爱侣的巨大悲痛中,几乎不能自拔,她甚至觉得失去了丈夫,活着已毫无意义。在整理方励之遗物时,她发现了他当年滞留美国使馆写的自传,她觉得自己要完成丈夫的未竟之业,这成了支撑她重新振作的精神支柱,促使她捧起一颗流血的心,化悲痛为力量,并有一种紧迫感。 ●方励之抵美後,曾有人拥戴他出任民运领袖,统合海外民运队伍,但为他婉拒,引起一些民运人士非议。李淑娴解释,「方励之终生以科学为立命之本」。 她举天安门学运领袖王丹为例,间接回答了外界的质疑。她说王丹获释来美之初,她曾出飞机票请王丹赴土桑会面,语重心长嘱王丹勿为学运领袖的光环所惑,「那都是虚名,没几天就会为人遗忘」,一定要脚踏实地,继续充实自己,建立自己的学术地位,有自己的独立人格,说话才有份量。 李淑娴说,他们抵达美国後,她放弃自己独立出外工作,主要尽心照顾方励之的起居生活,让他专注学术成就。这20年来,他们没有虚度光阴。「方励之的学术成就,是我生命中最大的收获」。 ●李淑娴指出,邓小平对方励之心存不满,主要导火线是1988年,方励之在澳洲演讲时,曾引述北京大学大字报说:高干子弟在海外有存款帐户,被邓小平认为是针对他的子女,据说他曾谘询法律专家,准备以「外国存款诽谤案」起诉方励之,但法律专家劝说,方励之并没有公开指名道姓,不能构成诽谤。此事虽然不了了之,但却大大惹恼了邓小平,加上他率先写信给邓小平,要求释放魏京生。这使方励之虽然自认为没做任何违法的事,在六四事件中却「在劫难逃」。 ●李淑娴和方励之伉俪情深,他们在同一年(1952年)进入北京大学,两人相遇、相知、相恋在充满自由气氛的校园。在1957年「反右」运动中,李淑娴先被定为「右派」,她本以为分手可以保存方励之的政治生命和前途,曾约定「冷冻我们的爱」,并相信可以等得到春暖花开时,殊不知方励之仍被定为「严重右倾」,即内定的「漏网右派」。李淑娴说,在当时的社会氛围下,一旦被打为「右派」,就沦为社会贱民,但他们没有背叛自己的心和真诚的爱,排除万难组成一个温暖的小家庭。在那个年代,多少夫妻因此离异,但「方励之是个有情有义的人」,由於有丈夫的爱,她在诸般社会压力下,总能挺起腰杆、抬头做人,从不屈服。1968年文革期间,方励之再次「被审查」,妻离子散天各一方,两人被迫分离长达18年。开始,李淑娴在江西鄱阳湖围垦的血吸虫疫区劳改农场劳动,方励之被送到淮南煤矿下井,在地层深处挖煤。两人历经千辛万苦,但心中有爱,始终不离不弃。李淑娴说,本以为自己会在方励之前离世,曾跟丈夫提过她若先走,希望他再找一个伴,照顾他的生活起居,但方励之对此嗤之以鼻。 她本以为现在生活自由、平静,她享受这种恬淡,两人还有很长的路要携手相伴,「我们是多麽的相亲相爱,我一直以为可以到永远。」现在「死者已矣,生者何堪」,她的悲痛难以言喻。她是学科学的,从不相信人死後有灵魂,直到她心爱的小儿子方哲在土桑遭遇致命车祸丧生後,她希望能与爱子灵魂相遇在第三度空间,现在恩爱一生的丈夫也离她而去,她更宁愿相信爱能穿越时空,祈望方励之在天之灵伴随她到生命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