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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阿沙芬堡公民勇气奖颁奖辞
日期:11/10/2013 来源:独立中文笔会 作者:彼得西冷



廖亦武获颁德国“阿沙芬堡勇气奖”

    菲舍尔出版社项目主编:彼得.西冷

  尊敬的女士们,先生们:

  记得是2007年的法兰克福书展,我首次听说有个人晃荡於四川,体验并采集当地底层百姓的故事和谣曲,我如遭电击,随後就如钉子被磁铁吸住了——一位活灵活现的格林兄弟,足迹踏遍穷乡僻壤,就为了探寻故事,记录在案。我迫不及待想认识这个人。

  读廖亦武第一篇故事的瞬间,我就觉得冥冥之中,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我不但钦佩这个男人,而且为他源源不断的讲述才华惊叹。今天我受邀为廖亦武致颁奖辞,对我而言不仅是一项殊荣,还令我内心深深感动。

  第一篇故事即是“吆屍人”,两个乡间男人构成奇特搭档,把客死他乡的屍体,仅仅靠脚力“吆喝”囘乡,以安葬在祖坟内。其中一个男人把死屍挂在双肩,一顶罩袍从头盖到脚,另一个则边提灯笼边洒出“向鬼借道”的纸钱,在前头倒退着行走——死屍和活人在罩袍下浑然一体,前行者借“吆喝”指引方向(故谓之“吆屍人”,这也是英文版的书名)。

  通过和一位九十高龄的风水先生的对话,廖亦武得到这个故事。结尾是“吆屍人”在乡间客栈内被发现——吆屍过界从一省到另一省,通常耗时数天,“吆屍人”不得已在中途歇脚时,被告密,随即被解放军抓捕,因为吆屍这个古老行当被新生政权视爲封建迷信,於是他俩被带到村民批斗大会上,吆屍人被逼逃跑,其中一人被击毙。

  如同廖亦武的许多对话故事,此篇亦然一一呈现了中国数千年的传统在新政权迄今为止的数十年间,持续地与一波接一波的政治、文化革命冲突,产生翻天覆地的激荡。在记忆里一息尚存的,譬如“吆屍人”这样的民间传统必然被歼灭。若没有廖亦武这麽个能手,对这些故事和记忆进行收集保存,它们真的会逐渐荡然无存。感谢他采集了三百多个这样的故事,而目前为止我们在德国可以读到廖亦武的四本书,不过是一个相关中国大陆庞大记忆库中的凤毛麟角,这些故事揭示出我们平常接触不到的另一个鲜为人知的乡土中国。

  我只是一台“时代录音机”——我们别轻信廖亦武如此谦虚并有些自嘲的说辞!他记录的方法可不是按下录音键,然後一股脑地誊抄到纸上,绝不是——他的故事诗意盎然,意境深邃,自成一格,无法读懂中文原着的德国读者们,通过杰出的翻译家汉斯·彼得·霍夫曼先生,均毫无障碍地入门,进而着迷。廖亦武如中国古人,一拂袍袖,满目尽是无边际的文字索引和曲径通幽之境——作家如何照亮故事主角,赋予主角什麽轮廓,如何从一篇简单对话引出复杂剧情,最後画龙点睛,一语道破故事真义,该如何处理笔下人物和各种命运之间,蕴含的诙谐和悲剧色彩。

  几年前,我兴致勃勃地读完他在西方出版的第一本书,还不知道廖亦武就是贯穿全书的那位堪称伟大的作家;我不知道,他孩提时候差点夭折於造成将近四千万人饿殍的「大跃进」饥荒时期;我不知道,他父亲曾是高中古文教师,却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致使他沦为流浪儿,因「黑人黑户」而流离失所;我也不知道,他在1980年代中国的“解冻”时期,成为颇有名气的“垮掉一代”诗人,而且在一次车祸中,永远失去自己心爱的姐姐飞飞;更不知道,他在1989年6月4日天安门广场惨案前夕,受某种感召,提前写下了长诗《大屠杀》,为现实中的大屠杀留下了见证;我还不知道,他竟然爲了这首诗,四年中蹲了四个监狱,受尽折磨及酷刑,两次自杀未遂,然後他妻子带着小女离开了;他最後被逼入绝境,不得不从头再来,新生一次。在监狱里,他就已经开始构思当代中国被严禁的系列故事:人贩子、盗墓贼、逃犯、杀人犯和农民皇帝。而他自己呢,这个无家可归的前囚犯,在监狱里学会吹箫,且从箫里懂得“内心没自由,就永远找不到自由”。他开始在底层酒肆卖艺,关注弱势群体,像古代史学家司马迁一样,蒐集所谓“地下中国”的故事,保存整理,传承於後人。

  这一切的一切,是我从他周围一些极有才华的好友口中得知,这些人都融入了西方。譬如他的英文翻译黄文广先生,以及连任独立中文笔会会长的廖天琪女士。他们还告诉我,廖亦武的手稿描述了他的监狱生活,而且被迫写了三次,因为秘密警察两次抄家没收了他的手稿。这意味着什麽呢?好不容易付诸文字的痛苦经历,一段跃然纸上的生命历程两度遭窃,时间一次又一次被剥夺,而他还是极有耐力地回忆,并把它再次写在纸上。

  在他令人震惊的监狱回忆录里,我们看到这位作家的另一个面,一个对自己和周围事物不留情面的剖析,把最冷最痛的感受,淋漓尽致又细致入微地描述出来。一个人如何非人地对待自己和他人,其残酷无比的段落,如赫塔·穆勒所言,是身体器官的,因为肉体遭受蹂躏,就不为自己着想,也不为读者着想。一个极端诚实又极端诗意的作家,毫不忌讳最大程度的屈辱、最大程度的暴行,将令人难忘的情节呈现出来。其意却不在於为刺激人们感官而设置恐怖,而是用精确的文字来处理它,将其命名,如果在普通阅读中无法体验到,那麽就从深度解读中来进行想像。“一个文人无法以牙还牙,”有次被一位绰号“铁掌”的看守痛殴之後,他这麽写道:“但能够通过文字的巫术,诅咒造就刽子手的世道。”“我要用灵魂迎击刽子手,灵魂在我体内坐了多少年牢?此刻,灵魂把搏动的心脏倒提在手里,它企图通过连锁爆炸的眼眶将这块卵石扔出去!”(《六四,我的证词》398-399页,允晨出版社)。

  作为一个作家,廖亦武说,必须对他的题材像饿急的蚊子纠缠热气蒸腾的肉体一様,不依不饶。还要像中国远古医生那样,爲准确诊断病因,不惜亲嚐粪便。廖亦武以文学真相为己任,说他是这个时代和独裁国家的病理学家,也算名符其实。正因为当权者无法容忍他的“底层事业”,更别提将之传播到全世界,他们才一而再、再而三封他的口。他的所有创作都是“禁书”,《爲了一首歌和一百首歌》(中文版《六四,我的证词》)的即将问世,竟然使得中国当局以绑架人质的方式,来绑架写作者——他们威胁说,如果这本书在德国和台湾同时出版,他将再次坐牢——对一个用文字来重现监狱黑幕的人来说,这无疑是最严厉的威胁。

  廖亦武竟然愿意接受可怕的後果——简直令人难以想像!幸运的是,最终他清醒地选择了——离开自己的家园,并在2011年7月6日清晨抵达柏林。这次出来了就不知何时还能回去。他不遗余力为他的朋友——譬如刘晓波和李必丰,奔走呼吁,而这两个人依旧身陷囹圄。

  从这个精神层面来讲,廖亦武无异於他自己书中的“吆屍人”,那些远去的灵魂通过他的身体,不断向黑夜走去。父亲、姐姐、正在吃早饭就被拖出去枪毙的小刘,还有许许多多熟识的死刑犯,都永存於他的记忆。他肩负着他们,那生生灭灭的历史如“吆屍人”的罩袍——在文学、歌声、洞箫和转经鉢里,他与他们遥相呼应。

  今天,廖亦武被阿夏芬堡授予公民勇气奖,我确信对他是莫大的鼓舞。德文里,“勇气”这个单词也可以写成“义无反顾(beherzt)”,我由衷地喜欢这个为追寻真相而义无反顾的坚强男人,衷心祝贺你,亲爱的亦武。

  谢谢大家!

  2013年11月9日於巴伐利亚州阿夏芬堡

  (译者:郭忆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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