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美国访问的西藏精神领袖达赖喇嘛，几乎会见了美国所有政要。而在达赖抵达华府的当天，美国联邦参议院以全票通过212号决议案，推崇达赖推动对话和平解决西藏问题，并向他表达欢迎之意。目前中美之间，以及达赖流亡政府与北京当局之间，均处于敏感时期，达赖高调访美，将为这双重关系带来怎样的影响，自然引起外界高度关注。 回归西藏越来越迫切 达赖喇嘛访美，当然是希望借助美国的力量向北京施压，以便实现他在有生之年回归西藏的梦想。达赖派驻华盛顿的特使洛地加日即坦承，达赖喇嘛将通过和美国政治领袖举行会谈，来争取他们的支持，以便继续和中国进行谈判。在达赖访美前夕接受英国《卫报》访谈时，也表明了自己的迫切愿望。他说，他不寻求西藏独立，而是争取最大权限的自治；如果有一天他能返回西藏，他将不再从事政治活动，流亡政府亦会解散，他将专心从事宗教、文化活动。他表示：「我期待访问西藏，去亲眼看看自己儿时的故土，并且试图稳定当地的情势。」 稍早时候，达赖在接受法国《费加罗报》访谈时称，如果同中国进行的谈判在两三年内还不能产生结果，他将很难就倡导自治而非独立的「中间道路」对西藏青年做出解释。他不无忧虑地说，尽管他试图通过和平途径以及与中国当局对话的方式谋求西藏更大的自治权，但是西藏的青年组织正在鼓动独立。达赖说，「如果我的路线失败了，这些青年就可能有权接过火炬，要求独立。」但达赖又谓，「我们要有耐心。」 达赖特别强烈地暗示，他相信自己圆寂后，西藏人会找到转世达赖喇嘛，但北京也可能另立他人。但他说，如果他没能回到西藏，他转世的十五世达赖将会出生在大陆境外的西藏人家庭。「我们还在斗争，我转世的达赖喇嘛当然是出身大陆以外的自由国度，因为转世的目的就是要完成前世开启的使命。」 类似的话，达赖还曾经说过多次，应该是发自内心。柔中有刚，刚柔相济，正是达赖的一贯风格。一些迹象表明，北京对达赖喇嘛的态度好象也有转变。例如，《人民日报》英文网站日前刊登的一篇评论文章，对达赖提出的解决西藏问题的「中间道路」的设想有大体符合事实的和较为克制的阐述。虽然文章仍说达赖喇嘛寻求西藏独立，但这毕竟是中国媒体对达赖喇嘛解决西藏问题的主张最为翔实的述评。 对北京的复谈条件一再退让 对于北京提出恢复谈判要求的三项条件，达赖认为，都已经满足了。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开始，他向北京要求的是民族自治，而不再是独立。北京对此非常清楚，他们已经放弃西藏独立，承认西藏是中国的一部分。至于西藏在过去的历史上相对于中国是不是一个独立的国家，达赖称，这应该由历史学家去评定，但是，「历史是历史，今天的现实已经不一样了，必须在考虑现实的同时，向前发展」。 至于北京谈判的另外两个条件，即放弃反中国的活动，和「承认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达赖指出，除了对违反人权和迫害藏人的行为进行抵抗外，并未进行其它反对北京政权的活动。事实上也是如此，在近来中国领导人出访活动遭遇的「另类欢迎」中，已甚少看到藏人踪迹。而在数年以前，举凡中国领导人访问西方国家，所到之处，均可以看到锲而不舍地追逐抗议的藏人团体。此外，为争取与北京当局对话，他亦多次延迟到台湾访问的行程，也未与台湾当局有任何官方关系。他本人还曾经劝告台湾领导人要和北京保持接触，总之，「台湾与我们无关」。 达赖对一九八八年到一九九二年在西藏担任自治区党委书记的胡锦涛寄望颇高，说胡锦涛是历来中共领导人当中，唯一对西藏「较具全面性了解」的人，希望胡会更同情二百七十万藏民。看来，北京和达赖之间的鸿沟，似已不像过去那么难以跨越。 但是达赖此次访美，仍然是使北京不愉快的一个插曲。达赖动身之前，中国当局在官方报纸上即警告，达赖喇嘛的访美之行可能会对中美关系造成损害，并呼吁美国不要让达赖喇嘛在美国从事分裂中国的活动。达赖喇嘛上次拜会布殊总统是在二○○一年五月。当时，布殊总统和达赖喇嘛在白宫举行三十分钟会谈后，发表了一份声明，宣布支持这位西藏精神领袖。那次会谈激怒了中国，导致中国指控美国鼓励西藏独立活动人士，推动独立运动。 时间不在达赖喇嘛一边 达赖希望加快赴京对话，当然还有其它原因。达赖早已年过花甲，时间不利于他是客观事实。如果他圆寂海外，灵童转世的制度将无以为继。而在海外出生或新来投奔的藏人意见分歧，后者还有在印度生活适应上的困难。此其一。 其二，作为达赖流亡集团最有力的支持者，美国的态度也在转变。除了道义上的些微影响外，华府从达赖集团身上看不到其它实际价值。现实利益的考虑，不能不影响美国的态度。 其三，受过良好教育和接受了西方民主思想的年轻一代流亡藏人不像他们父辈那样信仰达赖权威，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对达赖提出批评。目前流亡藏人中势力最大的少壮派组织「西藏青年大会」，在世界各地有五十多个地方分会、逾万名成员，其骨干分子多是受过西方高等教育的青年藏人。他们熟悉西方社会，态度激烈。他们中间有相当数量的人赞成以暴力方式开展斗争，认为暴力活动是用最小成本获得最大效果，一方面「可以使中国人心惊肉跳，可以把他们搞得鸡飞狗跳」，另一方面容易造成广泛影响，更加吸引国际社会对西藏问题的关注。「西藏青年大会」与达赖的「和平主义」理念格格不入。 其四，达赖非常清楚，在他身后，没有任何人能够举起他的旗帜（他希望通过选举产生十五世达赖，未必行得通）。这是西藏宗教转世制度一个由来已久的问题。每位达赖喇嘛去世之后，都要等待至少十年以上，后一位达赖喇嘛才能长大成人，担当起西藏政教的领导大业。而这期间，往往是脆弱和容易发生问题的阶段。 其五，威胁达赖喇嘛生命的布告多次出现在印度北部城市达兰萨拉。那些布告声称，如果达赖喇嘛不离开印度，他和他的信徒就被杀害。印度警方已经加强对达赖喇嘛的安全保卫。警方相信威胁来自西藏「雄天宗」（shugden）。雄天宗所信仰的复仇之神经常被描写成在沸腾血海中乘雪山狮子驰骋的三眼武士。雄天宗和达赖喇嘛的信徒多年来一直不和，如今已公开发出死亡威胁。总部设在英国的雄天宗组织也被称为新噶当巴（New Kadampa Tradition），是一九九一年由另外一名流亡喇嘛科桑嘉措（Kelsang Gyatso）创建。雄天宗所信仰的神是三百五十年前的多杰雄天（Dorje Shugden），他被描述为佩戴五十个人头骨制成的项链，有四颗锋利毒牙，挥舞长剑。 雄天宗信徒认为自己是西藏佛教的守护神，但反对派称他们为「西藏佛教的塔利班」。多年来，由于达赖喇嘛对西藏佛教其它教派友好，雄天宗称达赖喇嘛是叛徒。达赖喇嘛鼓吹在中国统治下的自治而不是西藏独立，他们称达赖喇嘛「出卖」西藏。达赖喇嘛最近几年说，雄天宗对西藏流亡人士的团结构成严重威胁。他忠告西藏人不要信仰雄天宗，说雄天宗鼓励宗教不容忍和导致佛教的堕落。七十岁的藏语教授和达赖的好友洛桑嘉措（Lobsang Gyatso）由于公开反对雄天宗，一九九七年在达兰萨拉被杀害。达赖喇嘛的中文翻译和另一名喇嘛也在那次事件中被杀害。印度警方说，雄天宗好战分子是幕后凶手。 达赖影响力内外都遭遇挑战 与印度关系变得不那么「和谐」，也是达赖流亡政府加速和北京对话的一个动因。与中国关系逐渐热络的印度政府视流亡组织为烫手山芋，而达赖喇嘛有关解决克什米尔问题的谈话，则在印度引起不快。 达赖喇嘛在印度南部的马德拉斯出席国际宗教会议发表谈话时，提出化解克什米尔境内暴力冲突的可行之道。达赖的「可行之道」是，印度和巴基斯坦两国应考虑给予克什米尔「自治权」，如此即可一劳永逸。 达赖的谈话在印度各界引起反弹。印度外交部发言人拉奥针对达赖喇嘛的言论发表谈话指出：「达赖是一位广受尊敬的宗教人物，他将继续受到应有的敬重与礼遇。」不过，她同时表示，达赖喇嘛不应在印度国内从事政治活动。印度最大在野党国大党一名发言人说：「我们一向十分敬重达赖喇嘛，他是我们的贵宾，不过，我们并不同意他对克什米尔问题的观点。」 二○○二年冬天，达赖抵达印度格雅准备出席一个大型佛教集会时，即遭到部分印度教徒和激进佛教徒的抗议示威。当年十二月，一个名为「全印度僧侣联盟」的组织亦扬言，假如达赖出席于格雅举行的佛教集会，便要「准备为个人的生命安全负责」。传此组织为争夺重要庙宇的控制权，曾要求驱逐达赖及其政权离开印度。达赖未曾批评阿富汗塔利班政权炸毁巴米扬大佛，亦引起印度信徒激愤。 而在西藏，达赖的影响力也日趋减弱。中国在加强镇压的同时，增加人力财力入藏，不但使西藏物质生活今非昔比，而且使西藏的人口结构发生巨变。官方的统计数字显示，如果将流动人口计算在内，拉萨和日喀则的非藏族人口已经接近或者超过了藏族人口。 访问华府的动因 达赖喇嘛选择这个时候访美，很可能与中美关系有关。中美关系正在因反恐而升温。美国国务卿鲍威尔称「现在的中美关系是历史上最好的时期」。同时达赖和中国领导人之间的紧张关系正在逐渐缓解，两年内至少进行了三次对话。去年九月和今年五月及六月，西藏流亡政府能派遣特使前往中国和西藏访问，布殊政府在其中发挥的作用非同小可。 更重要的是，达赖喇嘛认为，胡锦涛领导的中国新政府与江泽民时代已有很大不同，年轻而务实，胡温体制可能会对其采取比过去更为开明的立场，或赋予西藏更大的自治权，从而使他这位年迈的精神领袖返回西藏。对于在今年六月下旬，印度总理瓦杰帕伊和中国总理温家宝在北京签署的中印关系及全面合作宣言，达赖也不认为是一件坏事。虽然印度在宣言中承认西藏是中国的一部分，并且承诺不允许西藏人在印度从事反对中国的政治活动，但是印中关系的改善对西藏问题的和平解决显然会有好处。以上这些「大气候」，或许是促使达赖访美的重要条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