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神五’上天、胡温荣耀、共产党万岁的大好中国政局下，最近却在中国政治的边缘地区出现了一些不大不小的麻烦。麻烦之一，是香港。‘七一’游行之后，北京花大力气为董建华输血打气，所谓‘大礼’陆续有来，本来以为被称为所谓‘经济动物’的香港人一定感恩戴德，至少不会怨气冲天了。可是，一次小小的区议会选举，却给了打这种如意算盘的人一记响亮耳光：他们用以前没有的高投票率，让香港的亲北京政党输得灰头土脸，以至党魁下台；他们要求民主选举自己的领导人，真正实现港人治港。答案很明确：香港人当然需要经济复苏，但同时更需要政治自主。花钱买稳定，这是中国大陆十五年来的成功政治战略，没有料到这次居然在最最重视金钱的香港却不灵光了。原来，香港人不是猪，不是吃饱了饭就可以安然入睡、万事大吉。

另一个麻烦，来自台湾。这是一片已经实现了民主的土地，四年一次的总统选举，总是不断地重新为生活在那里的二千三百万人民寻找新的政治定位和新的政治方向。这一次，实行公民投票，深化民主改革，对抗大陆的军事威胁，成了选战的主轴。主流民意挟括之下，具有‘统派’色彩的国民党—亲民党阵营，也就是所谓‘蓝军’，也不得不急转弯，至少赞成‘公投’本身的合法性。在北京发言人声嘶力竭的恐吓言词下，‘公投法’在立法院通过，陈水扁并且进一步提出要在明年三月总统选举日举办第一次针对大陆军事威胁的公民投票。

这两件事情，其实有一个共同的本质，就是伸张人民主权。而号称‘人民共和国’的中国大陆，口口声声‘以民为本，执政为民’的北京政权，最怕的也恰恰就是人民主权。在他们眼里，主权只有一个，那就是所谓‘国家主权’。所以，对他们来讲，人民要自己决定自己的事务，那就是对于‘国家’的挑战，甚至就是‘独立’——北京御用所谓‘法学家’许崇德不是把这个话讲得很明白了吗？可怜的‘法学家’，一辈子研究所谓法律，居然不懂得如何定义国家‘独立’！按照他的说法，中共第一代领导人居然在内蒙、新疆、西藏、宁夏、广西设立什么‘自治’区域，岂不就是国家分裂的最大罪人？

当然，你可以说，那些‘自治’是假的，所以不构成‘独立’与否的问题。那么，这就更奇怪了：中国为什么总喜欢搞一些假玩意儿，到底真的东西是什么？‘人民共和国’岂不也就一样是假的？既然是假的，它又哪里来的什么‘主权’？谁都知道，国家主权建基于人民主权，这是法国大革命以来人类政治生活的首要概念，是二百多年来世界政治发展的最大潮流。没有人民，哪里来的‘国家’？就是那个在这次香港区议会选举中失利的民建联，为了支持‘二十三条’立法，提出过一个著名的口号，叫做：‘没有国，哪有家？’很明显，这完全是一个颠倒逻辑的说法。不要说与什么民主潮流格格不入，其实也完全违背马克思主义原则。查一查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哪里有这样的荒谬主张？反过来，你会很容易读到马克思对于普鲁士国家的严词批判，痛斥专制者把‘国家’凌驾于人民之上的暴行。

没错，法国大革命之前，‘国家’常常是专制者个人的私产，人民不过是他们的从属。那么，第一，难道中国共产党其实认同这个专制的国家原则，而不是认同人民民主？第二，就是二千多年以前，中国的政治思想也早就在超越这种赤裸裸的暴君专制。孟子生活在完全没有‘人民主权’这个时代，但是他懂得‘民为重，社稷次之’。那些叫嚷什么‘以德治国’、要发挥什么‘儒家思想’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偏偏不记得这句话了。

‘国家主权’的本质是暴力，‘人民主权’的本质是自治。建立在人民主权之上的国家主权，暴力才可能不被用来伤害民众。看一看当今现实，究竟是谁崇尚强权呢？这个时候正在美国访问的中国总理温家宝，据说其访问议程的首要任务就是借助美国‘压制’台湾公民投票，以‘打击’所谓‘台独’气焰。这不是求诸强权是干什么呢？如果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谁给了中国国家总理以借助外国压制国人要求的权利呢？

说到底，中国政治的麻烦只有一个：究竟是拿‘国家主权’当大棍子，恨不得一棒打死人民主权；还是尊重人民主权，在这个基础上树立国家主权的合法性？这已经成了当今中国政治发展的根本症结所在。不走后一条道路，什么‘混合经济’，什么‘完善市场’，什么‘与国际融合’，什么‘资本家入党’，都只能是强化‘国家主权’而剥夺‘人民主权’的现代方式。要走后一条道路，香港、台湾都不仅不成为麻烦，很可能正是中国进步繁荣的重要资产。基于此，我看，可以不必再谈什么‘权为民所用’了，因为这根本就是颠倒本末。谈什么呢？在认识上，应该懂得‘权本民所有’；在实践中，应该实行‘还权于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