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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杰:文字与脑袋
日期:12/24/2003 来源:大纪元 作者:余杰

一直就很喜欢黄裳先生的文字。不张扬,不夸示,不刻意为之,也不拖泥带水。读黄裳先生,如同在寒冬的深夜里喝绍兴的老酒,温过的老酒,加了杨梅的老酒。刚开始喝,觉得很淡、很轻,但越喝越浓、越喝越醇,不知不觉就微醉了。文字的力量、文字的感觉、文字的味道,全都压在纸背后,是需要“品”的---深远的忧苦和浓重的悲愤,只要是慧心人都能够品出来。与之相比,那些白纸黑字、张牙舞爪的文字,就像是从西方传进来的真正淡而无味的啤酒。

黄裳有一本小书《榆下杂说》。(《榆下杂说》,黄裳著,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3月出版)题目挺有诗意的,其实内容一点也不诗意。其中写满清文字狱的一组文章,堪称是极品中的极品。在清宫戏满屏幕跳跃的今天,重读这些文字,我更有一番“不知秦汉,无论魏晋”的感叹。我向来以为,正史是靠不住的,如果不读档案、野史、笔记等更为“原生态”的材料,一味轻信正史中的“仁义礼智信”,真会得出“天朝大国,无所不有”、“华夏文明,辉煌灿烂”的结论。黄裳先生对历史颇有心得,读书极为广博,而且喜好古籍版本,读得多了,见识逐渐就出来了。所以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揪住皇帝官僚们的“尾巴”,揪得他们痛不欲生。

有清一代,以杀头始,以杀头终。开国的时候,他们杀那些不剃头发、不留辫子的人;“太平盛世”的时候,他们杀那些胡乱写文字的人;快要灭亡的时候,他们杀那些维新与革命的人---徐锡麟不仅被砍掉了脑袋,而且心肝还被挖出来炒著吃掉了。黄裳先生很关注那些因文字而掉脑袋的人。在《几乎无事的悲剧》一文中,黄裳描绘了几个幽默得超过了黑色幽默的文字狱---清代人当然不知道什么叫黑色幽默,但他们完全能够得意洋洋地宣称:现代西方人玩黑色幽默是“侵权”,因为这一套满清统治者早就玩过了。其中最典型的案例之一是:一个名叫丁文彬的精神病人,到孔府献自己的著作《洪范春秋》。书中将“丁子曰”字样改为“天子天王曰”,且声称孔子将两个女儿嫁给自己,让自己即位为王,国号大夏,年号天元。衍圣公传人大惊失色,立即将其扭送官府。顿时,乾隆皇帝眼睛一亮,又是一起大案要案!他亲自干预审理过程,在确定“丁文彬乃一至贫极贱之人,一旦少习陈言,遂自诩为奇材异能,无出其右。因而妄想富贵美色,痴心日炽,结为幻影,牢不可破”之后,乾隆依然下令“丁文彬著即凌迟处死”,其家属三人也被判了“斩监候”。

对于这一事件,黄裳评论说:“从处理这样一名癫病患者的过程,是可以看出清统治者的用心的。推广开来,也可以看做处理类似案件的原则,那就是宁肯失之冤滥,也绝不使任何可疑的反对派漏网。当然,有时候奴才奉行得过了头,也要站出来说两句‘公平话’,好像皇帝自己倒是宽仁的。但奴才到底是聪明的,绝不因此变得实事求是,因为这实在太危险了。”狡猾的皇帝,一面扮演“严父”的角色,另一面则时不时露出“慈母”的仁厚来。黄裳先生对这套把戏真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皇帝的残酷与奴才的残酷,有时候互相攀比,有时候又互相谦让,而老百姓永远被他们当作猴子一样耍来耍去。鲁迅先生当年很爱读《清代文字狱档》,黄裳也一样,他说:“翻看《清代文字狱档》,其中有些案子论性质都可以归入《笑林广记》一类的。然而读了以后却笑不出来,那结果往往是很悲惨的。人的价值已经贱如泥沙,而掌握著人的命运者也已堕落在禽兽之下。老虎吃人之前,并不发一通什么宣言申明罪状的,相比之下,不是还是更有道德么?”淡淡的几笔,却让人无限思索。乾隆的凶残和冷酷,哪是老虎能够相比的?可是,在今天的电视剧中,乾隆摇身一变成了一个风流倜倘、柔情似水的小生。

“几乎无事的悲剧”是鲁迅的说法。鲁迅在给郑振铎的信中说过:“顷读《清代文字狱档》,见有山西秀才欲娶二表妹不得,乃上书于乾隆,请其出力,结果几乎杀头。真像明清之际的佳人才子小说,惜结末大不相同耳。清时,许多中国人似并不悟自己之为奴,一叹。”在《隔膜》一文中,鲁迅又说:“奴隶只能奉行,不许言议;评论固然不可,妄自颂扬也不可,这就是‘思不出其位’。譬如说:主子,您这袍角有些儿破了,拖下去怕更要破烂,还是补一补好。进言者方自以为在尽忠,而其实却犯了罪,因为另有准其讲这样的话的人在,不是谁都可说的。一乱说,便是‘越俎代谋’,当然‘罪有应得’。倘自以为是‘忠而获咎’,那不过是自己的糊涂。”黄裳继承的正是鲁迅的这一思路,在《雍正与吕留良》、《清代的禁书》、《避讳的故事》、《名教罪人》等文章中,集中探讨的也是“文字”与“脑袋”的关系。如果真正是因为“反动”的文字而掉了脑袋,那倒是理所当然。但文字狱的几件大案,居然好些都是因为写争取当奴才的“申请书”而掉了脑袋,这就很让人深思了。看惯了清宫戏,孩子们都以为皇帝一个个都好得不得了,恨不得回到满清朝去当格格和贝勒。而鲜血却被导演和编剧们拿戴著白手套的手轻轻抹去。这群编导们,不仅“不悟己之为奴”,而且还要观众都成为奴隶。黄裳先生的这组文字写在文革刚刚结束的时候,当然寄托了自己的深意。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近20年后,他所抨击的一切重新又粉墨登场,载歌载舞了。看来,烈士是会死的,而奴才却永生。

我常常思考文革何以发生。其实,文革发生在这片土地上,一点都不奇怪。文字早就跟脑袋挂起钩来,这是一个一句话就足以让人掉脑袋的国度。黄裳透彻地写道:“清代文字狱为什么会出现大量‘几乎无事的悲剧’,看来实在是必然的。上面是皇帝,手下跟著一帮奴才,老百姓全是蚂蚁,被随意捉来玩弄,像猫逮住老鼠一样,并不立刻干掉,只是尽情摆弄,直到尽兴时才一口咬死,还得赶在他剩下一口气之前,想想这实在是特等残忍,不过虽然登峰而未造极,后起之秀的业绩往往有青出于蓝之妙,可是推本溯源遵循的还是过去的老谱,只是翻新了花样而已。”

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可还是有那么多人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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