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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则徐: 我是乡下人
日期:3/21/2004 来源:大纪元 作者:顾则徐

顾则徐


我是上海市区人,但在我的心底,总以为自己是乡下人。有时自己忘却了,也经常会有人提醒我:你是乡下人。夜里一个人走在路上,遇有警察或联防队员,虽然马路上还有其他许多人,却偏是会对著我问有没有身份证。去商场买东西,即使我讲的是上海话,营业员也总是会夹著生硬的普通话应对我。有一个澡堂子,我时常去洗澡,服务老头每次会骂骂咧咧,我以为跟我没关系,但一次终于发觉了是在骂我,他以为我听不懂上海话,就格外地发泄,而我绝没有做错任何事,比所有的浴客都文明,并不乱丢毛巾,擦了身后主动放到清洗桶旁,而他还骂我乡下人真蠢,不直接把毛巾丢进捅里。我审视自己,长得不算难看,穿著不考究但注意整洁,所缺的是很多上海人所特有的市侩式傲气。

但我血液里确实浸满著乡下人因子。从母系算,我是第三代上海人;从父亲算,我只是第二代上海人;从我自己算,更只是第一代上海人。有几年忙于商务谈判出入星级宾馆、大饭店,随处听到的是「老板」称呼。一听到「老板」两字,我就惊慌失措,连连自谦:「乡下人,乡下人」。当然,我本不是甚么「老板」,所谈百万、千万乃至数亿元项目,只是为共产党大老板经济进步添砖加瓦,自己是个跑腿的。有人问我:你怎么没赚甚么钱?领导跟我聊天时,也时常露出我个人应该「赚」了不少钱的意思。但我一直很穷,即使自己可以为自己签字报销的时候,也像乡下人那样不舍得抽「中华」烟,一贯只舍得抽中、低档烟;招待客户只是去附近小饭店,不懂钻进大饭店里「避免群众影响」,以至被「群众」认为做人没有档次,不懂生活质量。

1962年,也不知道那时的法律是怎么回事,我还在母亲肚子里,父母离婚,两岁的哥哥给了母亲,父亲则拥有离婚妻子肚子里的我。父亲16岁到上海当学徒,母亲是上海第二代人,一个乡下人跟一个洋派的上海小姐,结局是离婚。既然我属于乡下人,便也就是乡下人,大概外婆怕我沾上洋气,命令我母亲不许开奶,我便没有吃母亲一口奶,出身28天便喝著米汤去了父亲祖籍──江苏武进,跟祖父母一起过日子。

武进地方应该是鱼米之乡,是富庶的苏南。立在两三百米高的山头望远去,那绿幽幽排列著的翡翠,是生长不尽财富的农田;蜿蜒著的运河和连绵缀列的池塘,在阳光下闪著耀眼的银光,白帆缓缓著浮向天际,有如从人间升到了天堂;一个个自然的村落都是粉墙青瓦,几乎找不出一间草房;最诱人是那袅袅的炊烟,冉冉上升,化入天空,似乎变作了风儿,吹来都是饭香。但那时我心底的苏南只是一个饿字。所以,在山头看到炊烟就会有许多兴奋,便不由自主急著下山。

在属于我的炊烟升起的地方,所能够给的,是早、晚两顿稀,中午一碗乾、一碗稀。近70岁的祖父还是全劳力,要拿工分,比我的特权是晚上也有一碗乾。祖母是小脚老太婆,「特权」是三顿稀。这已经是不错了,毕竟都是米做的,大伯家一年有半年吃麦饼;祖父曾叹著气说,过去在我们常州(武进人一般说自己是常州人),麦饼是喂猪的精料,人不吃的。祖父一直骂大伯懒,大伯则说:「我甚么时候不出工了?」其实要多出工也出不了,一年就365天,就那么点工分,生产队都安排好了。

那时我很调皮,胆子大,是村上孩子里最喜欢玩也最会闯祸的。所谓的玩,十之八九是一种如动物般的觅食行为。人一当饿著,是断断不需要启发的,尤其孩子,没有成年人的虚伪,会像小狗一样四处晃悠,只是低著头,用鼻子、眼睛、爪子和舌头寻找食物。几乎所有品种的草叶、草根、花朵、嫩树叶、野果,都放在我舌头上辨别过可否下肚。野果中,逢了季节,桑椹最多;少见的是枸杞子、草莓。村里谁家种了黄瓜,每一根藤上结了几个,都长到了甚么程度,主人是没有我们孩子清楚的;到了时机,我和几个孩子便会趴在地上,匍匐前进,偷而啖之。最重要的食物补充,是在水里。水里有嫩茭白,时而会漂来几个菱角。我最习惯于抓了身体透明的小鱼、小虾,趁著鲜活吞到肚里。抓了大点的鱼虾、黄鳝、泥鳅、青蛙、蚌蛎、田螺之类,则杀洗了交给祖母,她会在饭锅里蒸了我吃。孩子里惟独我敢抓蛇,但那时不知道蛇是可以吃的;至于蛤蟆,概念里是毒物,虽然很多,自然也是不会去吃。

生产队给祖父母配置的菜油是一年一斤半,所以,所谓炒菜就是用一块油布在锅底抹一下。能抹一下是很奢侈了,平时蔬菜基本是烫了后放饭锅里蒸熟,然后用手指捻几颗粗盐进去。遇到我闹,祖母安慰我的一个方法是让我在油瓶口舔一下。由于缺油,肚子便永远像是空的,喝早饭时大人、孩子聚在打谷场上,每个人捧著一只海碗,呼噜呼噜灌下去,再用舌头把碗舔得刷亮,不沾一星点糊,然后,我们孩子们便抚著肚子,比谁的肚子鼓得大,越鼓的人便觉得越幸福。至于饭粒,更是不用大人教训,即使掉在了泥地上,也一定会设法捡起来带著泥土一起送进嘴里。

凡是吃的,都是最美好的。有一年春节,亲戚们吃了后把几个桌子的炒猪头肉剩碗倒在一起,有满满一海碗猪头肉油,原准备是下顿炒菜用的,一个大人说我喝得下去就让我刮鼻子,我心里正馋,趁机一口气灌进了肚里,祖母又心疼又开心,她心疼那油,开心我食量大。──现在的我,最不喜欢吃的是猪肉,更不用说是猪头肉油了。最喜欢春节,不仅能吃饱饭,而且菜都有了油水;有糯米团子,有糯米糕,有鸡蛋粉丝(普通常州家庭待客规格最高的传统点心),有糯米甜园子;还可以恩准敞开饮酒。

我们常州人有酿酒传统,饿肚子也要酿一缸酒放著。祖父是酿酒好手,做得一味好酒药,酒药送亲朋邻居,自己也酿一缸酒藏在阁楼上。由于饥饿,我时常去偷酒喝,喝过后再掺水进去,以免被发现,祖父便叹年纪大眼花手不准了,做的酒越来越没了味道。一次终于出了问题,由于阁楼楼板钉子锈蚀,我偷喝酒时楼板翘起,从阁楼上倒栽葱下来,地上正好突出个砖角,后脑撞出个大窟窿,血流如注,昏死过去。祖父发现后用辛辣的烟叶往窟窿里塞,我被刺激得醒过来,大哭大叫著反抗,祖父叫几个人按住浑身鲜血的我,继续塞烟叶,用烟叶敷住我伤口。那种疼痛,至今不能忘怀。

当然,最美好的是零食,零食里最美好的是糖。在乡下,零食自然也是农产品。自己家每年种几株向日葵。四乡不种西瓜,只有南瓜,便有不多的南瓜籽。冬天陪著女人们晒太阳时,我们孩子会去找枯乾的扁豆藤,从上面搜寻豆荚,剥出豆来放女人铜脚炉里烤熟了吃。不过,葵花籽和南瓜籽都要春节了才会有吃,平时是吃不到的。一年四季,最日思夜想的是糖。祖父母很少上街,上街我就缠著,缠著的目的是买糖吃。祖父通常不会答应买糖,但祖母经不住缠,偶尔会答应了买一两粒。其实祖母自己也馋,一边让我咬一点,一边唠叨她嘴里没味道,最好也要有点味,然后她就舔两下,再小心翼翼地把糖纸包好我咬剩的,趁我不注意藏掖了起来。那时一粒硬糖一分钱,要分几次吃,我要死缠烂磨了很多次,才可以吃完一粒糖。

「饿」字的背后是「穷」。穷在一个人身上集中体现在饥、寒两方面。虽然我大学时练过几年冬泳,并不很怕冷,但终究是至今不喜欢冬天。冬天给我的回忆,除了晴雪的光辉是永远的美丽,便只有冰冷的创痛,是捱著日子等春天来的挣扎。那时我的形象:头上是蓬乱的头发,两只耳朵的耳轮一定冻坏,通红的鼻子下挂著忽上忽下的浓涕,脸庞被风吹得皴红;一件单衣,一件没有罩衣的硬硬的棉袄,扣子一定是不齐的,拦腰用一根自己搓的草绳系著,皴裂得发烂的两手袖在衣袖里;下身是两条单裤;不穿袜子,脚脖子前后发黑,裂著有脓血的口子,两脚套在大而笨拙的蒲草鞋里。

在自古以来遍种桑树的苏南农村,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衣被的缺少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从小睡觉,祖父母就要求我必须脱光了上床,理由是躺在床上磨来磨去伤衣服。跟我一起睡的三个堂兄也是如此。大冷天,上面是一袭薄薄的、露出黑黑棉花的被子,下面是一块破床单,垫的是稻草。为了取暖,通常是几个人挤一张床上。一般来说,多数人一年四季只有两套单衣,倘是再有一套棉袄、棉裤,就是十分好了。大伯一家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六口人只有两套棉袄、棉裤,都日夜挤在床上,谁有事出去就轮谁穿棉袄、棉裤。鞋子自然每个人有,但很金贵,一年有半年赤著脚。记得我春秋天跟大人走亲戚时,一路上是拎著鞋子赤脚赶路,到了亲戚村口,才到河边洗了脚套上鞋子。夏天,我们男孩子是24小时不挂一丝的,个别困难家庭近十岁的女孩也是这样;30岁以上妇女一般在家都打赤膊。原因不是习俗,仅仅都是为了「不伤衣服」。

祖父母有几套不打补丁或很少补丁的衣服。祖父有两条洗得发白了的漂亮竹裙,都是出客时穿的。他们说,这都是过去留下的。祖母从年青时就没下过地,但从来没有短过穿。祖父的成分是贫农,为能养老婆不下地很得意。祖母这时就否认,说也要去菜地的。祖母有时搂著我,似乎伤心起来,就唠叨说小孙子现在过苦日子,都是祖父年轻时嫖、赌作的孽,祖父辩不清楚,气得半死。

我六岁时,父母亲复了婚。母亲来乡下看我,从此我知道了自己有个妈,也第一次吃到了软糖,但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上海人。祖父为省路费,用小船从运河、太湖而苏州河划数百里,把我送到了上海。外婆、外公冷冷地接待了乡下亲家。祖父领著我逛街,看我嗅著饮食店里飘出的油香,便花四分钱买了根油条让我吃。我要祖父也吃,他再买了根,跟我一人一根,一老一小两个乡下人站在马路边幸福地吃油条。这是我第一次吃油条,那美好的味道留下的记忆是我一生的第一美味。我吃好后,祖父微笑著要再买一根给我,我知道这可以买「好多好多」糖,说不吃了。祖父的眼睛里闪出了泪花。

祖父悄悄走了。我为见不到祖父而大哭大闹,闹得外婆光火起来,马上把我寄养给了一个以凶狠著名的独身女人,要她尽管教训,收我这乡下人的野性。那女人每天的工作是给弄堂里人家刷马桶,身边有了我,也把我当作了马桶,每天用刷马桶的竹刷子对我进行毒打,打得我经常皮开肉绽。终于,她激起了邻居的群愤,人们也纷纷指责我外婆。外婆不得已,把我领了回去,但实在看不惯我乡下人的言行举止,命令母亲把我重新送回乡下。这半年的上海行,留给我的是深深的伤痛。在我幼小的心灵里,那远方城市的人,多是恶煞,是鬼故事里的獠牙。

八岁时,要上学了。父亲把我领到了上海。一个背著军包、穿著军胶鞋姓施的老师上门登记入学,她慈祥地抚摩著我的光头,跟外婆说「很好玩,一口乡下话」,外婆担忧我听不懂上海话,施老师说「没关系,会听懂的」。但我真的听不懂上海话(老师们讲课基本用上海话,偶尔夹点普通话),也没有学会听懂,才几个月,林副主席说要打仗了,外婆、外公紧张起来,他们想到了乡下,又像对付日本人时那样向乡下「逃难」,组织了向乡下的转移。这样,我就又回到了祖父母身边。

我进了大队小学校。学校是一溜平房,门向北,前面是一个场地,竖著两个篮球架。平房有五间,两间办公室,三间教室。我的老师姓沉,是个四十几岁戴眼镜的清瘦男人。教室里坐著三个年级,一个年级两排桌子,都由沉老师一个人教。课程有语文、算术、写字、唱歌、体育。前面墙上挂著并列的两块黑板,沉老师一会站一边对一个年级教一会,一会移到另一边对另一个年级教一会,忙得不亦乐乎。一个班级朗读时,另两个班级就写字、做题目。唱歌三个班级一起唱,沉老师一边弹风琴一边挥著手臂打拍子。读书用的是常州式官话,抑扬顿挫,大家一律随著音韵、声调晃脑袋,比唱新式歌好听多了。唱歌是唱新式歌,可用的是本地土话,由于音韵、声调不协调,所以总是一片混乱,大家再怎么晃脑袋也合不住拍子,时不时趴在我们身边的狗也会放开嗓门搅和两声。教室没有一扇好的窗扇。门也没有,只是个门洞。到了冬天,朝北房子在北风里几近没有遮蔽,沉老师就格外提起嗓门,一边提醒大家跺脚一边高声朗读,像是出神到了不知道正是风烈冰封的时候。下了课他就把所有同学赶到场地上去,叫大家蹦跳。春秋天时,雨水一起,风夹著雨进了教室,屋顶还有漏的,大家就打乱秩序,搬桌凳往中间挤,由于桌凳多缺腿的,一时垫脚砖没搬好,就虚坐著用手扶住,忽然忘记,便是桌倾人倒。

我们乡下人对老师特别尊敬。无论大人小孩,背后提起的时候,很偶然会用「老师」称呼,当面绝对都是用「先生」相称。在大家眼睛里,「老师」是职业,「先生」才是上等的人格。上街时相遇,大人一定会指示我们孩子过去叫「先生」,然后鞠躬;如果是春节之类,还要磕响头──当然,一般不等磕,老师就会扶住。大人领著孩子站在老师跟前,老师不示意告别,断断是不会擅自离开的。我们上学,一天向老师两个鞠躬是少不了的。

沉老师大概只有一件像样的衣服,一年有三个季节穿著件细纹呢短领学生装,从不见有不系风纪扣的时候,身上也从不见有任何不洁的地方。他不允许我们在学校赤脚,但雨天会鼓励我们赤脚以保护仅有的鞋子。他也不允许有学生挂著鼻涕出现在他面前。站的时候,我们一定要站正,不许晃动身体;坐的时候也必须端正。他手上总是执著根细细的教鞭,我们要是觉得自己犯了错误,不用他说,便会自觉伸出手掌;虽然他只是象征性地在手掌上打两下,但这毫不见疼的两下对谁都比家长狠狠打屁股更严重,是完全没有了面子、见不得人了的事情。但沉老师对任何学生都没有歧视,没有偏爱,没有亲疏远近之分,成绩好的就表扬成绩好,成绩不好的会表扬劳动好,女同学表扬书本保护得乾净,男同学表扬读书声音响──这在我后来接受的城市教育中,是从来没有的,在城市学校里,甚至大学里,或显著或微妙的歧视几乎是普遍现象;我在从事教学时,深切体会到歧视是育人的第一敌人,是中国现代教育机制和实践最大的公害。

我在五、六岁后已经多少参与劳动,读书后会写了名字,属于了使用「大名」的人,就更多地从事了各种农活和家务体力活。家务体力活主要是五项:担水、割草、喂猪、搓绳、舂粉。割草、喂猪、搓绳也可以算是农活。农活除南(口字头)河泥、插秧、摸草没干过外,基本都干过。南(口字头)河泥需要很大力气,孩子不能干,我们孩子喜欢观望,因为,河泥中总会有大的鱼虾蚌蛎捡。孩子手小,皮肤嫩,插秧干不了。很多孩子要摸草,但我唯一怕的是蚂蝗,无论如何不干。孩子参加农田劳动是一种社会习惯,既是劳力的补充,更是一种社会教育传统;生产队偶尔也会折算点工分加在大人头上,让孩子有「拿工分了」的喜悦,这与现在青年第一次拿工资「赚钱了」的喜悦是一样的。

祖父母分得两小垄十来平米蔬菜旱地和一分多自留稻地。这是我们祖孙三人格外留意的。留意的程度,比如我在外面尿急,一定是要憋著浇到自家地头上的──可见用心。但这点地无论如何精耕细作,也解决不了饥饿。农民的基本土地都属于生产队,是吹了哨子集合排著队下地,听队长口令收工。全部的收获,首先是交了公家,再由生产队会计核算后分配。一年主要分配三次,一次是稻子和稻草,一次是麦子和麦草,一次是春节分配现金、肉、鱼之类;种双季稻后稻子和稻草分配两次。农民的一切都被政府严格控制著,成为了政府农奴;所谓公社制度,其实就是国家农奴制度。

猪每家规定是必须养的,但农民没有自主处置权,绝不允许不经同意屠杀,必须卖给国家。鸡鸭规定不许养,一跑出去就会被打死,说是会吃生产队庄稼;建筑风格都没院子,总不能把鸡鸭偷养在住房里?生产队养几头猪,春节时杀两头供全村分配;要是猪小,就由队里选某家的猪杀。猪卖了当然也有几十元钱收入,但每家基本只能勉强解决一头猪的饲料。那时连烧的柴草都严重短缺。由于认为树下长不出庄稼,影响集体利益,村里能砍的树和竹林都被砍了;村名本叫「竹园」,多竹林,竟然连一根竹子也看不到了。路边刚长出点草,就被人割了去晒乾当柴草烧。割草时镰刀下表土一寸以下,连草根都挖了出来。一次我跟二伯跑了几里地去割点草,在光秃秃的塘岸上烈日暴晒,我被晒晕了过去,二伯把我丢进运河才回过气来。私人不能养鱼,可以用小网抓鱼,但小网只能抓小鱼小虾,捕鱼的能力近乎原始社会。

苏南人是非常勤劳的。祖父很少有闲坐在家里的习惯。因为是优秀的竹匠,做的篮、扁、簸箕、椅子特别扎实,经常有远村的人掮著竹子来,祖父做了活并不收钱(收钱也不允许,属于搞资本主义),只是在人们的赞美声中微笑。生产队不出工,祖父会炕著铁耙到地里溜踏。经常,我会见他独自蹲在地头,抽著旱烟,望著眼前的庄稼,沉默半天。遇有大雨天气,他会露出急躁的脸色,终于耐不住,就披了蓑衣,抗起铁耙,消失进茫茫中。农民,不管是甚么制度,不管是不是属于他们所有,土地和庄稼永远是他们的生命,他们会为之忠心服务,并不考虑一己利益。跟祖父出去,要是看到一片地长得不好,他会停伫下来,伤心不已。

大的家庭,最前面的一间房子中央,泥地上都埋著块半圆柱型、极光溜的青石。这块青石吸吮了妇女们无数的汗水。农村是离不开绳的,消耗量非常大。绳有两种做法:一是用生稻草直接搓,但质量差;一是把稻草用木锤在青石上反覆锻打得软熟再搓,这样的质量非常好,拉船的纤绳也是这样做出来的。锻打稻草一般都是妇女做的活。生产队并不准备绳,用绳都是各家自觉提供,妇女们自然承担了这任务。有些家庭还得做蒲包。蒲草也必须锻打了才行。因此,经常是深夜,在昏暗的煤油盏下,还大幅度晃动著妇女挥动木锤的身影。

今天所说的「村」,是庙堂上官员们拍脑袋拍出来的,既要把统治建到中国农村最基层,又要避免机构数量过分多,就并了许多村为一个「村」。自古而止1949年前,中国的基层政府都是到县一级,「村」都是自然村,农民自己管自己,并不需要政府劳心劳力。自然村不论是否一个姓,祖祖辈辈已经磨合得融洽,一村一族,多族亦似一族,彼此和睦,同心同力。生产队建立在这基础上,许多事情便靠著祖祖辈辈之觉悟得以完成。庙堂上和书斋里的人们不知,以为是靠灌输了农民共产主义觉悟,真是大谬!

1970年代以前三十年,我们村没有添加过一间新的民房。从山上望去,那无数的粉墙青瓦,都是过去造的老房。我所读小学课桌椅,也是过去留下的财物。新中国对农村的掠夺,是前无古人的。所掠夺的财富,并不是如很多人说的是去了城市;这种说法是故意或无意地制造、刺激城乡矛盾,是掩盖中国社会真正的矛盾。无论是农村财富还是城市财富,其实都是掠夺给了日益庞大的国家官僚机器。城市普通市民与农民一样,也被掠夺著,也与农民一样饿著肚子,只是境况略好一些而已。当农村实行了国家农奴制时,城市一样也就失去了自由,必然也要演变为国家工奴制。

生产队造了一间新房,大概四十来平米,既是仓库,也是开会学最高指示的地方。祖父时常带著我去参加开会。一般要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再由队干部读一段报纸或最高指示,然后谈生产队生产计划。唱歌的声音都是从鼻子里出来的,不见大家嘴唇动,「嗡嗡」地像夕阳下蚊子打球交配。谈生产计划免不了要鼓动生产积极性,鼓动的办法自然会变成队长做忆苦思甜发言,之后就一定引来七嘴八舌、乱开无轨电车。女人们的话题总是会讲到现在连做鞋子的布都没有了,又没地种棉花,连自己织布也办不到。男人们会把话题拉到造房子上面,几十年不造房子,娶媳妇放床的地方也没有了。祖父他们老人会说过去有一条最好,在地里边干活可以边骂「蒋该死」、「蒋光头」、「蒋乌龟」,不会有人大惊小怪管。生产队长一定会提醒大家:「现在新社会了。」祖父他们会跟著说:「现在不打仗了,没有日本鬼子了。」「就是嘛。他们年青人没吃过苦,不懂的。」生产队长马上会接住话题,然后带领大家叫几声时髦口号,宣布会议结束。读了两年书后,我回到了上海。由于我讲一口常州话,从邻居到学校,都叫我「乡下人」;由于听不懂上海话,跟人交流困难,从邻居到学校,都叫我「戆大」。我几乎没有了名字,即使被叫名字,也是在名字前要加一个「戆」字。我这个乡下的孩子王、最优秀的学生,成了城市里的一条虫子。我无力反抗侮辱,只能默默承受一切。仅仅小学四年级12岁,就承担了家里大部份的家务,每天四、五点钟起床去排队买菜,买了菜给父母、哥哥准备早饭;中午要回家侍侯哥哥吃中饭;下午放学后必须准备晚饭,要洗父母、哥哥的衣服,要拖地板;晚饭洗了碗筷后,母亲便关了所有的灯节省电费,八、九点钟上了床。唯一的寄托是半夜趁大家都睡熟了后,藉著微弱的路灯光或月光读搜寻来的小说。第二天上学,自然交不出作业,自然也就成了老师眼里的差生。一直到中学三年级,来了新班主任,才突然发现我是成绩最好的学生之一,有两科更是年级十个班级里的第一,是个不完成作业却最可能考上大学的学生,是个「奇迹」。当几个同学大呼小叫著给我送来大学录取通知书时,父母亲和所有的邻居都惊呆了,谁都没有想到我这没有时间复习迎考、不说话的「乡下人」,成了周围孩子里的「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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