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国标
第一个理由,毛主席教导给我大无畏的英雄气概。“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看起来反动派的样子是可怕的,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力量。从长远的观点看问题,真正强大的力量,不是属于反动派,而是属于人民。”虽然“反动派”这个词有泛政治化倾向,有“历史问题”,不想使用它,可是揆诸他们的种种行径,除了这个词,别的词真的很难表达。“众所周知”的事实,是不背不盖赤裸裸的反动,是不折不扣的反动。
第二个理由,这是我的宪法权利。共和国里不应该有老虎的屁股,共和国里不应该有任何免于诘问的圣物,共和国里也不允许有欧洲中世纪红衣大主教那样的圣人。
第三个理由,从上到下各级他们系统的工作,在我眼里就像一个愚妄之人不可一世地叫嚣着走向结薄冰的深湖,又好比街头恶棍行横,却没人喝令断阻。我是止不住要大叫阻止的。他们的行为是非理性的,不利于任何人。他们自认为“守土有责”,是忠心耿耿为党和政府“看家护院”。在我看来,他们是陷党和政府于不义。他们出台的每一个“不许”,都经不起推敲,都是愚昧的“结晶”,都误党和政府的事业。报道上访会“影响稳定”就是最典型的例证。究竟会不会影响?多大程度上会影响?会怎么影响?他们调查过吗?他们研究过吗?他们这个结论是怎么得出的?没有一点科学的影子,全是愚昧!全是懒惰!全是冷血!
第四个理由,他们对人类文明常识的践踏令我忍无可忍。他们不许媒体用“公民”一词,要用“老百姓”,不许“民主”、“自由”的字眼随意上媒体,宪法上可以用,十六大报告可以用,普通人不能随便用,这分明是把“民主”、“自由”当摆设。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这是人类之敌、文明之敌、民主之敌、自由之敌!这是“敌我矛盾”!这是对60万新闻人最起码的职业理念的践踏,是对几百万人文知识分子最起码的人文情操的蔑视和挫伤。这种反对起码的新闻文明和政治文明的行径,充分说明他们不是党和政府的思想卫士,不是“三个代表”思想的贯彻执行者,而是愚昧落后文化的代表者,代表着人类腐朽没落的文化堕落沉沦倒行逆施的方向。
第五个理由是我有好生之德。我不忍心看着这个机构就这么自我毁灭,更不忍心听任你们继续毁灭国尚存的一息精气神。我必须像佛教大师那样对你们加以“当头棒喝”:“休得无礼!不许走那条路!”
第六个理由,别的部和部长都可以成为媒体“挑剔”的对象,国家主席和国务总理的工作都可以“批评”,凭什么中宣就不能被“说三道四”?司法部、公安部、铁道部、劳动和社会保障部等等,及其部长,都受到过媒体的质疑和责问。特别是铁道部,年年像打狼一样受到国人的围攻,说春运涨价实在可耻,是“大发中华民族团圆财”。中宣每一次发布“不许令”,新闻界都会经过一次全国范围的心灵折磨,整体地灰心伤气,骂骂咧咧,痛不欲干新闻,然而却向来无人敢反问一句“你的‘不许’合适吗?你凭什么‘不许’?”如此不得人心,竟如此令行禁止,威力无穷,凭什么?凭什么宣传部就是猫,而新闻媒体就是老鼠?谁给中宣部这样被监督、被批评的豁免权?
第七个理由,吉炳轩是河南人,2003年底他一口气发布二十五个不准时,新闻圈朋友聚会时总半真半假说“河南人都什么玩意儿!”一位级别挺高的新闻界朋友说:“春天他们这一届(中宣领导)初上台时,加上正赶上非典,新闻宣传通气会上对媒体老总还客客气气。现在,牛得很,凶得很,一点不客气!眼空无物,去听精神的仿佛都是三孙子。”河南人抓意识形态让人不放心。向来中国灾难最重的是河南,河南灾难的总根源是意识形态过敏。1942年河南饿死一百万,二十年后的1962年,河南饿死人更多,祸根都在地方行政官官迷心窍。河南的官员大多“忠心向上”。上边未必是那样的意思,跟来跟去实际上是跟了魔鬼。上边有上边的事,他不会觉察你看起来跟上面,实际上已经跟了魔鬼。于是你越跟越远,最后把自己跟成文明的罪人、精神的杀手。我不相信中宣发布的二十五个“不许”是胡主席指定的,我相信完全是中宣部自行拣选出来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放手让同志们发挥主观能动性”,于是中宣把领导人的信任做到于国于民有百害而无一利的程度。“防火防盗防河南人”,这令人痛心。我们不能听任全舆论环境都发生河南化。
第八个理由,这是我的一种文风自觉。梁启超把时务文体发展至极致,胡适把白话文张扬到极致,徐志摩把新诗发挥至极致,鲁迅把杂文发挥至极致,李敖、柏杨、王朔、孔子、孟子、曹雪芹、唐宋八大家各臻其极。他们的每一个极致都为汉语文和汉民族做出不可磨灭的贡献。我也希望把这种不忌生冷的文风发展之极致,为汉语文和汉民族的发展略尽绵薄。书生报国无长物,惟有手中笔如刀。
第九个理由,前辈的鼓舞。三百六十年前弥尔顿写了《论出版自由》,一百五十年前马克思写了《评普鲁士的书报检查令》,一千五百年前骆宾王就写了《讨武照檄》,尼采说“上帝死了!”章太炎斥光绪帝是“载恬小丑”,梁启超嘲骂袁世凯“异哉所谓国体问题”,五四先驱喊“打到孔家店!”张季鸾数说“蒋介石的人生观”,郭沫若叫人“试看今日之蒋介石”,傅斯年写文章《这个样子的宋子文非走不可》倒“皇亲国戚”,前贤相望,史不绝书,我说句“这个样子的吉炳轩非走不可”,或喊一声“讨伐他们”,较之这些前辈,有什么大不了?实在小菜一碟。再者,新闻媒体上国外整天喊总统不称职,要下台,部长有劣迹,快滚蛋,我就不信中国人喊一句“讨伐他们”就是大逆不道,就该死罪。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当弥尔顿的知识者不是好知识者,我想做一个好的知识者,我想做中国的弥尔顿,我想让这篇《讨伐他们》成为彪炳史册的历史文献,就像《论出版自由》一样,就像《评普鲁士的书报检查令》一样。
第十个理由,为后辈造福的欲望。拯救他们,为后辈开辟幸福自由的源泉。“公民”、“民主”都成为忌讳,这灾难太深重了吧?何时是尽头?鳞介羽毛尚知为子孙计,何况我方颅圆趾的人类?千人诺诺,不如一士谔谔;文王谔谔以昌,纣王默默以亡。
第十一个理由,人不亲行亲。你是抓新闻工作的,我是研究新闻工作的,新闻工作的抓法也是新闻研究的对象。我们本是一家,共同对同一个“东家”的兴衰负责,那就是中华民族。我们应以辐辏之势指向我们共同的轴心:父母之邦!炎黄之族!
第十二个理由,生态学的依据。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苍鹰更后。权力产生腐败,绝对权力产生绝对腐败。他们如此绝对的权力为什么就没有监督?谁能保证它不腐败?它不以权牟利?他们后面也应该“黄雀”,没人敢追问他打一个“不许报道!”的电话背后是不是收受了别人的贿赂,这是生态学常识不能答应的。恐龙没有天敌,最后还是灭亡。大家彼此应该“互相监督,切莫违犯了”。
第十三个理由,大不了一死,我还正不想活了。每听说他们又出台新“不许”了,我就恨不得一口气把自己憋死算了。或者离圆明园、颐和园都很近,那里到处是荒林子,足以把人吊死的树枝有一千万个不止,找个僻静之地,“自挂东南枝”算了,不看这个世界了。这都是什么混帐“不许”啊!实在没什么法子让他们醒来呀!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读研究生时一师兄常说:“司马迁写《史记》蛋砸三砖。”蛋砸就砸了,可你要不让他写《史记》,成吗?我想遍宪法、刑法、中华人民共和国各种法,讨伐他们部该不着死罪。既是“活罪”,就更没什么好怕。不就是蹲大狱吗?没准还捞个“秦城待遇”。蹲秦城是以肉身存银行,有利息,不贬值。现在凡叫得上名字的老人物,有几个没蹲过秦城?甘地说监狱是大英帝国免费的旅馆,住着很棒,一日三餐很省心。中国监狱与大英帝国的监狱在这一点上文明程度一样,也是全免费的(曾经有一个时期不太一样,枪毙一个“反革命”,那“反革命”的家属得拿五毛钱的子弹费,不然不得收尸)。不就是性生活悬空吗?练“在狱出家功”可也。不就是吃不好吗?还能比上高中、上大学差?高中、大学时我就饿过肚子,没什么大不了。受过苦的人有担待。前几天看凤凰卫视,许戈辉采访丁玲老伴儿陈明先生,说秦城伙食不孬。那是什么时候啊?正当物质匮乏。现在,全国人民都不挨饿,还能亏了秦城人?不就是可能挨点儿小打吗?我一受刺激容易休克,像有些昆虫的假死。一打,假死了,谅他再也不敢打第二次。话说过来,打死也没什么,孙志刚不是就被打死了吗?不死哪能成圣啊?中国人有个毛病,就是想成圣贤不顾老婆孩子。这一点西方人更可取,想成圣贤就不成家,当年来中国传教的那些耶稣会士就是这样,“不婚不宦”。如果让我自己“定罪”,我既不该死罪,也没有“活罪”,推动中国当代社会文明,功劳反倒是大大的,大英雄一个,跟前面提到的诸位前人一样,足以名垂青史。
第十四个理由,我对苦难的敏感度比较高,对不公正的麻木度比较低。上访和民工欠薪二事,谁要说影响稳定,不能报道,我就特别痛恨。元旦那天,全世界作个简短的“新年献词”,呼吁、祝愿世界和平。听了我很生气。呼吁、祝愿什么世界和平啊,呼吁拖欠的民工款全还了就行了!祝愿全中国的上访者委屈的心都得到平复就足够了!就功德无量了!元旦那天夜里,我做个梦。我到颐和园游玩,一个人影都不见,一个大园子里就我一个游客。我疑疑惑惑、意意思思地走,就这么来到十七孔桥上。低头一看,桥拱最高处有一双鞋,鞋尖对着北边的石栏杆,放得特别整齐。人投水死了,剩下一双鞋,让人注意。这是我见这双鞋子的第一个感觉。接着一个感觉是发现这双鞋竟是我自己的!我已经投昆明湖死了。我不信我死了,我要寻找没死的证据。末了我发现鞋里有一封信,是写给胡锦涛主席和温家宝总理的。信的大意是,你们为什么不下死命令解决民工欠薪问题?你们为什么不壮士断腕下死力解决上访问题?今天我要死给你们看!明年再有欠薪,再有上访,我在阴间决不饶恕你们!瞧瞧,我已经在梦里“死谏”,以死抗议政府对上访和欠薪的麻木不仁了!
焦国标,1963年生,河南杞县人,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报刊言论作家,杂文家。文学学士、古代汉语博士,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博士。各大综合性网站皆可搜索到焦国标报刊言论专页。出版有《奉献与义务的边际》、《新闻之外的敏感》、《独立的悲伤》和《你根本吓不住人家》四部言论、杂文作品集,以及新闻史读物《名士风流——文化名人的报刊生涯》。近年发表言论和杂文上百万言,许多大型新闻综合类网站,如新浪网、中青网、千龙网、新华网、人民网等等,都能搜索到他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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