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建仁
十五年过去了,六四在心中的激荡仍难以平静,每当六四临近,心中就会浮现红旗如林,万人簇动的天安门广场和屹立在广场上的高举火矩的民主女神。
在我的记忆中,广场上的人曾经是那么欢乐,那么富于表情。就象是一个盛大的人民节日,每个人都俨然是自己的主人,做自己想做的事,说自己想说的话。这个情景完全不同于我们当年的国庆游行。国庆游行中的我们只是伟人检阅的一个棋子,没有也无需有自由意志。至今尚记得耳边的吆喝声音‘后边的快些,快跟上’。六四人再也不是党领导手上的棋子,他们每一个人都在思考为什么和做什么,他们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六四透射着中国式人性的浪漫,中国人第一次在全世界的嘱目下,要求与政府对话来表达他们对国家前途的关心。由此而引伸的人性,完全不同于柏杨笔下的中国人性,也不同于鲁迅笔下的阿Q,祥林嫂,也不同于有待真正的中国文学家要去弥补的中国共产党极权统治下,中国人为了保护自身,而互相出卖,斗争的扭曲人性,也不同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国人跪在毛泽东面前造反的悲惨人性,这是中国人人性中的另一个层次,一个我们陌生的视角。
没有比王维林单身挡坦克的行为能更好地给六四运动一个寓意。肉身去挡坦克是挡不住的,所表达的只是一种勇敢,一种愤怒,一种史诗式献身的悲壮。这就是六四,赤手空拳的学生和人民面对於用坦克,导弹,原子弹武装起来的中国共产党,(这些武器是人民勒紧裤腰带的成品),其形势的严峻并不比王维林好多少。任何形式的对抗都是鸡蛋碰石头,唯一的希望只能寄托于共产党的克制,理性乃至人性,正如那个坦克手没有压王维林一样,共产党有无那个坦克手的人性?这使人联想起印度的政治家甘地,当印度人一排排在英国军队的军棍下倒下去的时候,这种佛教徒式的为自由献身的和平抗争,最终使英国政府不得不让步,承认了印度的独立。但是中国共产党不是王维林,也不是英国政府,六四无可抗辩的证明了这一点
六四完全不同于当年国民党当政时被中国共产党暗中操纵,推抗日或和平之名,行逐鹿争霸之实的所谓学生和工人运动。它是一个人民自发的运动,是一个纯洁和没有被政党污染的运动。正因为没有政党的参与,六四充分显示了人民运动的特徵;气氛欢欣而混乱,没有明确或一致的目标。这或许是为什么今天我对六四尤其怀念和珍贵之因。中国的政治是伟人和权贵的政治,顺着五千年的长河走去,几乎听不到人民的声音。六四让我们听到了普通人的声音,尽管这个声音仅延续了短短几个月,它也将在厚厚的中国史书上发出异彩。如果我们设想六四运动的背后,有一个通晓孙子兵法的毛泽东或政党在指挥,运动队伍像军队一样攻守有素,即便运动胜利了,甚至于共产党垮台了,那么等待中国的又是什么呢?有谁可以保证这不是一个新的反右,四清,大跃进和文化大革命的轮回?苦难的中国人又要去养肥一群新老鼠?
六四的火焰最终在共产党的血腥镇压下熄灭了。讨论学生如果中途退出天安门能不能避免留血,就像讨论日本如果不侵略中国,毛泽东如果不发动文化大革命中国会怎么样一般毫无意义。历史所发生的一切都有它的必然。重要的是共产党又欠下一笔血债,人们不会忘记被共产党屠杀的人。那种假定的分析,不但模糊了六四的历史意义,而且答案是永远不确定的,有谁知道共产党不会变本加厉地报复参加游行的学生,如果他们中途退出天安门,那时候同样会有人说,如果再坚持几天,共产党肯定会让步,因为它们是人民的政府,它们是不会伤害人们的,而且这一说法是此后再也无法证明的。
共产党虽然镇压了运动,拒绝了学生和人们最起码的对话要求,但是共产党绝对没有赢得胜利,它为此所付的代价比它所能估计的沉重的多。一个敢於在全世界众目睽视下用坦克和现代化武器屠杀自己的人民的政府,怎么不叫人心寒呢?如果六四前,很多人对共产党在镇反,反右,四清,文化革命运动中的种种暴虐难以想象的话,六四后恐怕再也无人觉得很遥远了。六四从此成了共产党的心病,每在外国人面前被提起,就气短。每到下一年的六四,它就如临大敌,戒备森严,一付惊魂失魄,心有余悸的样子。六四使共产党的真面目显现在全世界的面前,这个党恐怕再难有勇气说自己是代表人民等等的谎话了。对於共产党这样一个相信‘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一切反对派是不会自动退出历史舞台的’的政党来说,做出镇压的决定是必然的。如果毛泽东和周恩来活着的话那么这个镇压恐怕不会拖到全世界的电视都对准天安门后再进行,而且会更为残酷。邓小平只是生不逢时而已,六四使一个‘三落三起’‘不屈不挠’的政治家,一夜之间堕落为历史的罪人。可以想象,开枪的决定也许是邓小平一生中最为艰难和痛苦的决定。沾着人民鲜血的邓小平,六四之后只能躲在书房中,在内心的悔恨和自辩挣扎中了却风烛残年。
谁能给六四平反?六四需要平反吗?让中国共产党去给六四平反只会玷污六四中牺牲的英魂。‘莫为无人欺一物它时须虑石能言’。历史将会证明,在死去的英魂面前哭泣的将是刽子手-中国共产党。等待我们的不是平反六四的问题,而是审判刽子手的问题。
现在任何一个有历史知识的人都会看到,六四被作为一个光辉的人民节日写入历史史册已为时不远。我相信,我们会象纪念中秋节,端午节一样去纪念六四---这个伟大的中国人民的民主纪念日。
作者为华人学者,居美国
《观察》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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