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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光
中共中央最近发出《关于进一步繁荣发展哲学社会科学的意见》，其中不乏有价值的见解，但也有一些值得商榷的地方。如“进一步推动邓小平理论和‘三个代表’重要思想进教材、进课堂、进学生头脑工作”，就很有必要研究。这句话的意思，说白了，就是要进一步加强党化教育。
党化教育就是把政党自身的一套理论意识形态和组织形式搬到学校，甚至扩及社会。它是现代专制主义上层建筑的一个重要特征。希特勒德国、苏联及国民党统治时期的中国，莫不如此。专制主义的专制性，不仅体现在国家的政治结构上，而且必然要延伸到上层建筑的各个领域。专制政体的专制主义在教育领域的主要形态，就是党化教育。
任何政党（包括执政党）都有权利宣传本党的理论意识形态，人民群众也有权利依据自己的经验，来判断政党所宣传的理论的真理性，从而决定是否接受。这种接受应当完全出于自愿，容不得任何强制的成分。而党化教育则把政党的理论观念和组织形态强加于学校。在国民党统治下的学校，不但有“党义”课，而且有特务和军训教官监视学生动向，控制学生思想。这是同国民党的一党专政、以党治国相一致的。实行一党专政、以党治国的专制政体必然要推行党化教育，因为这是巩固专制政体所不可缺少的。
建国以来，我们宣传马克思主义是必要的。但利用执政的权力，发动思想改造运动，不但进行理论灌输，，而且强迫知识分子“洗澡”、“脱裤子”、“割尾巴”，有些国内外知名的老教授、老专家甚至检查许多次都过不了关，这就不仅伤害了知识分子，也违背了马克思主义。因为真理都是以自身的真理性征服人心的，它从不强迫人们接受；强迫人们接受就会使真理丧失其真理性而转化为荒谬。马克思主义是真理，它只能充分展示自身的真理性，才能使人心悦诚服地接受它。教育的目的是“养成健全人格，发展共和精神”（蔡元培语）。马克思主义作为一门科学列入学校课程，无疑也应当是为这个目的服务的。而我们的政治理论课虽然以讲授马克思主义为名，实际上是适应一定时期的政治需要而设置的。其中不仅有被苏联化的阶级斗争、计划经济、无产阶级专政等等理论，甚至反右派、公社化、大跃进这些荒诞的历史事件，都曾被作为马克思主义的发展而写入政治理论教科书。当实践证明这些都是毫无价值的废话的时候，政治理论课的声誉也就败坏到了极点。因为它完全违背了“养成健全人格”、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教育目的。现在又要“进一步推动邓小平理论和‘三个代表’重要思想进教材、进课堂、进学生头脑的工作”，这正表现了这个不良传统的继续。
邓小平是一位务实的现实主义者，他的许多精辟的论述和出色的见解，有力地推进了中国的改革开放，对青年颇有启发教育作用。在当代政治思想史的教学中，不能不涉及这些曾经改变中国面貌的杰出思想。但是，收集在三卷本《邓小平文选》中的论述，构不成所谓“邓小平理论”的体系，而且其中也有许多有待进一步讨论之处。因此，“进教材、进课堂”到什么程度，是可以考虑的。例如，在当代政治思想史这门课中专门介绍邓小平的思想观点，开设邓小平思想的选修课，在马克思主义课程里专列一章，把《邓小平文选》列为必读的参考书，等等，都可以由学校自行决定，行政部门不宜作出硬性规定。
至于“三个代表”要“进教材、进课堂、进学生头脑”就大可讨论了。且不说“三个代表”在理论上是否能自圆其说，就从它的内涵来看，渗入教育也是不适宜的。首先，它是共产党自身建设的要求，作为共产党员必须信守的原则是说得通的，越出共产党的范围就显得荒诞不经了。最近，庄严的全国人民代表大会通过把它写入宪法，已经成了全世界的笑柄，可以说是舆论哗然，有善意的惋惜和遗憾，也有不怀好意的讥嘲和讽刺。可是当权者却不以为意，现在又要“进教材、进课堂、进学生头脑”，就更荒唐了。这是无法从教育的必要性找到根据的，它的动因只能从教育以外的某种特殊的、不健康的政治需要去探寻。
其次，“三个代表”在提出时，报纸上的提法是：共产党“始终是-----的代表”，正式收在《论“三个代表”》一书中改为“总是代表------”。“始终是”和“总是”没有什么原则的区别，说的都是共产党从成立到现在，都是“三个代表”。《论“三个代表”》中说：“我们党在革命、建设、改革的各个历史时期，总是代表着中国先进生产力的发展要求，代表着中国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代表着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这是完全违背历史事实的。共产党成立至今已83年，领导中华人民共和国也有55个年头了。在这个历史进程中，即使是经过粉饰的党史，也曾记录着很多艰难曲折的历程，并非一贯正确，它充分表明，共产党不是“始终是”或“总是”“三个代表”。当然，在一定的历史时期，一定的历史任务面前，中国共产党可以说是实践着三个代表的，如推翻蒋家王朝，实现工业化，改革开放，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等等。但是，中国共产党的历史并不都是凯歌高唱、胜利进军的历史。试问：在“一化三改造”的“社会主义高潮”中，剥夺了农民和民族资产阶级甚至独立力量者的生产资料所有权，大跃进时剃光了无数的山头的树木去大炼钢铁，这些都是“先进生产力的发展要求”吗？历次政治运动批判自由、民主、平等、人道主义这些人类社会的文明成果，泯灭了互助、诚信、关爱生命的人性，使人们习惯于讲大话、讲假话，文化大革命更是到处摧毁历史文化遗产，这些能体现“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吗？文化本质上是多元的，而所谓“舆论导向”却要求百花园里开出同一种色彩的花朵，音乐会上发出同一种响声。它堵塞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通途，扼杀了理论创新的生机，和“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背道而弛，怎么能谈得上“代表”呢？在共产党的历史上，借口“富田事变”杀害了一个军的排以上干部，反右派运动将55万知识分子打入社会最底层，大跃进使数以千万计的老百姓活活饿死，反右倾时受批判者达三百余万，文革中无数干部、群众备受虐待，有些甚至惨死在红卫兵的棍棒之下或被迫自杀。总不能说这些都是“代表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吧！在活生生的历史事实面前，硬说共产党“始终是”或“总是”“三个代表”，岂不成了赤裸裸的谎言？
“三个代表”“进教材、进课堂、进学生头脑”，是党化教育的新发展，它是不符合我国教育发展的社会主义方向的。教育只有坚持独立、自由的原则，才能端正发展的社会主义方向。为此，就必须废止党化教育。一方面，不要把政党的理论意识形态强加给学校；另一方面，克服以党治校，免除学校党组织对学校的领导权，把他们的任务限制在党务工作的范围内。学校的任务是培养具有健全人格和全面知识、具有权利意识和义务观念的现代公民。只要他们有了这些，就能正确地作出自己的政治选择。
不过，要从根本上废止党化教育，端正教育的社会主义方向，还必须推进政治体制改革，肃清专制主义，实现政治民主化。因为党化教育是以党治国、一党专政的必然产物，以党治校是以党治国的一个组成部分。只有进行政治体制的彻底改革，扭转以党治国的局面，教育改革才有希望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这是废止党化教育的出路所在，也是它的困难所在。
2004年4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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