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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毛化”乱弹
易大旗
要论“非毛化”，无妨由小及大，先从腋毛、鼻毛、头发这“三毛”说起——
雅典奥运女子万米赛跑中国选手邢慧娜爆冷夺金，美国NBC从未及一半的赛程就开始直播，看着领头集团中并无邢慧娜的踪影，只有另一略具名气的中国选手孙英杰，殊不知孙末程体能不支，倒是邢小将异军突起，最后以惊人的冲刺抛离群雌，摘冠后邢慧娜意犹未尽，又跑了一圈，扬臂挥手庆祝胜利，这幕感人壮剧的唯一瑕疵，乃是邢在万众瞩目之下纤毫毕现，幸而腋毛不甚茂盛，否则那些“妖魔化”的讥评家便要诬指邢慧娜吃了什么大力丸了。邢之腋毛，也佐证了这次摘金奇缘，原在计划之外，她竟然忘了“五讲四美”，事先清理腋窝，遂有不雅之仪。其实，亚洲女性素无腋下“露毛”之禁忌，这实系西方强势的“文化霸权”和“后殖民话语”所致。中国妇女平素对此不以为意，但那些专门为夺冠而悉心培训的中国运动员却见惯大场面，自是晓得入境随俗的，而不信邪的邢慧娜之颠覆西方禁忌，在我看来非但无伤大雅，更可收反击文化霸权之功。
说到鼻毛招展，亦为西方禁忌之一，倒是中国人比西夷享有更充分的自由和人权。追想当年罗中立的名画《父亲》，极具震撼力，画中那位来自黄土高坡的老农，不但黝黑的脸上沟壑纵横，连鼻毛也倔强不屈，坚毅地伸出鼻孔，他是“父亲”的象征，也是栖息于黄土高原的中华先民之象征。“身体发肤，受诸父母”，身为炎黄子孙，确实不必为西方人划下的规矩方圆所困，动不动就要“非毛化”，女性腋下寸草不生，男性鼻毛要长短适度，毫厘不爽。这是什么臭规矩！
然而，中国人于头发问题上，禁忌就远比西夷来得多了。满清入主中原，便“留发不留头”，多少明朝遗民仅仅为了一条辫子而壮烈殉国，前贤有句曰：“人间万事，毫发常重泰山轻”，只不过，毫发和脑袋比起来毕竟要轻一些，于是未几国人也就认命了。说起来，那条辫子虽累赘了些，但颅顶半圆剃秃，却有助于祛邪散结，裨益健康。哪晓得，辫子才拖了两百年，革命军便要来剪了，几多辫民“敝辫自珍”，呼天抢地的捍卫辫权，终是抗不过革命军的纠纠武夫沿街动粗，无数根油光水滑的辫子硬是被革了命去。至此，中国人的头发风波应该告一段落了--且慢，才过几十年，文革骤起，沿街“兴无灭资”，女子烫发及男子留西装背头（粤语谓之“挞”），均难逃一劫，若不幸用了发油发乳者，其结果更糟，被强行“非毛化”（剃秃）之外还要游街示众…..及至历史翻页，开放改革初年，蓄长发的新潮后生仍遭众口所诛。足见“头发禁忌”实为夷夏之大防。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而今朝之时代潮流，仍系西方的强势文化垄断审美霸权，夷人猛男重现辫子雄风，有“一条鞭”式，有三花聚顶式、二龙戏珠式、百川归海式……总之巧夺天工、无奇不有。幸而中国人于头发废存上的惨痛教训颇多，此番便不仰洋人之鼻息，不逐洋辫之俗流，终究守住了民族气节。
接下来，便要论及更大的命题了--今岁九月九日为毛泽东骑鹤归西之忌日，然而举国上下万籁俱寂，中共无论第三代抑或第四代掌门人，似乎均忘了为本门太师祖烧纸衣纸钱，哀哉毛氏！
屈指算来，也怨不得这帮徒子徒孙，自李瑞环隐退后，第三、四代的党魁们已与太师祖缘悭一面，竟无人见过老毛的本尊。只不过，今岁之中共宗祠并不冷落，无非是太师祖的金漆牌位略有薄尘，而第二代掌门邓公的神龛却香火鼎盛，祭品琳琅，原来正值邓小平百年冥诞，而下两辈掌门都系邓公钦点，而且还在暗中过招，毕竟传国玉玺尚未落到第四代手里，不到老爷子灵前竭尽孝心，如何承袭法统之大成？故此这轮祭奠大法事做得风光十足，道场从北京到香港，哀思绵绵，颂词滔滔……老爷子活着时小辈争宠是为必然，人死了第三、四代弟子还要抢夺招魂幡去争宠，当属奇观，宫闱政治的难言之隐，可见一斑。祭邓醮坛的供果，几可排作十里长棚，极尽夸张之能事。如此一来，便难免怠慢了祠堂上首的太师祖。
说起来，毛氏的牌位与本朝的传国玉玺和宫闱暗战已无多少瓜葛，偶尔让它坐坐冷板凳，也无不可，但若以为这就是“非毛化”之开始，就实在太天真了。哪怕毛泽东思想的真经要诀大部分已被隔代弟子弃之如敝屣，但老毛始终是超级图腾。隔代弟子们对太师祖心存敬畏，那不过是精神上的忠孝，他们毕竟没有侍奉过老人家，故此并无强烈的爱憎；倒是邓老爷子曾饱受灵与肉的蹂躏，全拜老毛所赐，“敬爱”二字，免提也罢，要说怨恨，实堪车载斗量，这从老邓对毛家后人和毛稿费的批示，便可见一斑（邓旨意：毛泽东稿费为党产，不许毛家遗属私分）。然而，即便是复辟还朝、权倾天下的邓小平，也绝不敢妄动“非毛化”的念头。究其深层原因，正在于毛的全部精神遗产已内化为吾党的血肉与魂魄，而不止是皇城里铜铸的龙凤麒麟那么简单。毛留下的巨大身影，既是历史也是现实，别的且不论，单说本朝的政治制度与框架，就是他确立的，时隔几代，谁敢有一砖一瓦的更改？连四世掌门日前也在全国人大五十周年纪念会上明言：“效仿西方是中国的死胡同。”并坚信：“中国现行的政治体制是有效的。”这和邓小平的“我们决不搞西方三权分立那一套”如出一辙，而邓本人亦不过萧规曹随而已。听去似是法先王、遵圣训，其实此系政权合法性的命门所在，休提“非毛化”了，连触动一根毫发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动摇吾党根基和国家法统。如此探究，方能彻悟，原来祭毛祭邓也者，都是给自己烧香上供，祈求福泽延绵，五世其昌。
听现任掌门的口气，五世只怕是不够的，那么百世其昌若何？这才是中国人民的福气！毛太师祖泉下有知，当再欣然命笔，书赠第四代弟子：“过眼滔滔云共雾，算人间知己吾与汝。”（毛泽东词《贺新郎》句）四世掌门有了这一先祖墨宝，更将披肝沥胆，承袭大统，光我门墙了！
写于2004年9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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