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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雪慧
如今一些大学设施前卫，但所派用场却暴露出学校当局教育理念令人震惊的落后和荒唐。其实，任命产生的学校当局，观念落后荒唐是老问题了。他们权力来自政府授予，是我国高度集中、严密控制的教育体制在大学的代理，本质上是官僚而不是学者。他们中少有人对大学乃师生自治社团的性质有所理解，也很少能对大学的独立地位和早已成世界大学通则的思想、学术自由原则有所尊重。近十来年，这情况变本加厉。
随着本来就呈强势的行政权力更具扩张性，学校首脑的定位越来越趋政府官员，我国政坛盛行的经营上级，大学首脑也十分热中，且相当擅长，而热中、擅长此道者，定然有着弃独立而求升迁的依附人格。他们按行政官员轻车熟路的思维方式和手段塑造大学，把行政权力的扩张本性发挥到极致；又按自身依附性改造学校，使大学在过去尚属隐性的缺乏独立性品格以赤裸裸的形式突显出来，趋权趋钱成了大学基本性格，对来自政府部门的“指示”闻风而动，把大学当成政府分支机构；课程设置上，加重毫无学术含量而且本质上反知识反学术的宣传性内容；聘政府官员为教授，乐此不疲，引以为荣；见钱眼开，滥招票子生、滥授文凭，等等，给大学造成严重伤害。
但最直接受行政权力扩张之害和依附性之害的是教师及其学术自由。对教师的贬损前所未有，基本表现即普遍发生于大学内部的行政、后勤与教师关系的彻底颠倒；对学术自由的破坏就蕴涵在这颠倒之中。大学是人类文化遗产活宝库，承担着创造性发展知识和在高层次上传播知识的使命，这些文化功能因教师的研究、教学活动而得到实现和支撑，教师是大学文化功能的活的载体和大学的灵魂。而校内行政或后勤的工作从属于教学和研究的需要，是辅助性、服务性的。可是随着大学的行政化和全社会愈益严重的官本位，行政和后勤僭取了学校支配权。这个系统随意出台土政策，所有土政策均贯注着一个基调：把承担着大学文化功能的教师当成他们管理、指挥的对象。关系颠倒和对学术自由的破坏在部分学校采取了更荒唐的形式。在教室安装摄像头，借高科技手段监控教学就具这种性质，它把对教师的贬损和对学术自由的破坏诉诸于公开的形式。
安装摄像头引起不少是非。不久前还惹出了成都某大学两位学生所谓“非法性行为”事件。沸沸扬扬中，人们的注意力集中在了学生行为以及学校对“非法性行为”的法外解释和以录象为证据勒令学生退学的决定上。但该不该在教室安装监控设施的关键性问题基本上在质疑之外，即使有此质疑，重心也在是否有利学生的教育。监控设施置教师于何地，置学术自由于何地，则未触及。然而这才是要害所在。
真正的大学授课不是对既有知识的单纯传授，更不是机械地照本宣科，而是探索、发展知识和平等对话的活动过程。知识探索或通过自由对话形成价值共识，都是创造性的发挥过程和个性显现过程，只有在充分自由的条件和氛围下才谈得上。这也是思想、学术自由原则成为世界大学通则的原因。当教师的授课全程被置于监视之下，构成思想学术自由基本环节的教学自由就在实质上和外显的形式上都被取消了。
校方当然不会承认安装摄像头有监视教师的意图，往往以安全、防盗、管理学生之类说辞解释用途。但某些大学更为极端的相关措施透露了校方不肯承认和声张的这一用途。有的学校教务处每天上下班时间倾巢出动，堵在教学大楼进出口监视教师出勤，自己想提前开溜，便责令教学楼清洁工代行“监督权”：“盯住他们！看哪些提前下课了。”这情景令人惊愕。但还有更令人惊愕的。
最近见识一情景：教师宿舍区大门，但凡校内行政官员进出，执勤保安便立正致举手礼。这种决不给予教师们的礼遇还惠及官员后代：一官员之子推着婴儿车进来，保安也忙不迭立正致敬。后来知道，见官致敬是学校后勤部门管理门卫的人要求的。
大学诞生伊始，独立自治、自由探索、追求真理、平等对话这些后来成为大学传统的精神特质就出现了。但权力施加的凌辱致使我国大学沦落。近十来年行政权在大学失控，早已发生的大学变质以分外刺眼的方式彰显出来：把教师置于行政监控之下，大学自治被置换成应为教学服务的辅助性部门对教师的统治；而人为制造和强化的等级，彻底颠覆了大学乃平等对话基地和追求真理的民主机构性质，而且使承担着大学基本职能、本该是大学主体的教师成为不折不扣的“末等公民”。
我国高校科研和教学水平普遍低下，恐怕最重要原因就是失控的行政权力对大学的统治，是这一权力所代表的教育体制。
2004年10月21日
《观察》首发
作者任教于大学，居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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