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维时报》:八十岁仍在寻找共产党──专访旅美著名作家刘宾雁
多维记者 高伐林
再过十来天,就是中国农历乙酉年。鸡年正月十五,旅居新泽西中部的中国著名作家刘宾雁将迎来八十大寿。
刘宾雁是1988年3月离开北京到美国来的。屈指一数,他已经在美国住了十六年──十六年被拒绝回到中国,占了八十年的整整五分之一。
记得六年前的虎年春节,我在刘宾雁与朱洪家过年,刘宾雁长叹了一口气说:“一晃我十年没回国了……真没有想到哇,会在海外呆这么长时间!以前出国最长就是三个月……”后来我在特写《花岗岩的脑袋》中写道:“今夕何夕?此身何处?他们俩与一对过日子挺上心的平常百姓老头老太太有什么不一样吗?可为什么我想起了南宋抗金名将辛弃疾多次请缨上阵而不可得,在乡间写下的那首《鹧鸪天》中沉痛的句子:‘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
六年又过去了。六年,中国发生了很多变化:加入了世贸;北京申办奥运成功;GPD直线飞升;腐败档次从“百万元级”到了“亿元级”;江泽民将党、政、军权柄陆续交给胡锦涛……而刘宾雁夫妇,不能回国还是不能回国,生活没有变化。
不,也不能说没有变化。好变化,是搬到了一个更大的家,能够装得下铺天盖地的图书、报刊、资料;坏变化,则是刘宾雁得了癌症。
●与癌共舞
2002年9月份,刘宾雁被确诊为直肠癌。2003年1月,动了第一次手术,切除了“有高尔夫球那么大的”癌瘤;为了帮助排便,戴了几个月口袋,4月份动了第二次手术,来打通接上直肠。但是到了2004年3月,发现癌症转移到了肝脏,于是,化疗、放疗……年近八旬的老人被折腾了一个够。
刘宾雁是以说笑的口气来谈论身体上的病痛难受的。他说,医生当时切除癌瘤时,说长到这么大,已经有十年了。“这就是年纪大的好处──癌瘤发展得慢。活下去大概问题不大,再活十年就行!现代科学发达了,观念也得改变了,杂志上有篇文章说,以前认为‘癌症意味著人生的终点’,现代人却得习惯了带著癌症继续走人生之路。”
话虽这样说,面对的除了病魔,还有生活诸多压力。比他年轻四岁的老伴煮饭、做家务,他身体好的时候,还能给打打下手;他一病倒,朱洪肩上担子就太重了。别的不说,刮风下雨,酷暑严冬,出去看医生,都得朱洪开车,有段时间每天上医院来来去去,有时候要跑两三个医院,非常辛苦,过了年,她也毕竟七十六岁了啊。朱洪说:“现在眼神差了,晚上我不能开车了。”
远在上海和北京的儿子、女儿当然非常著急,申请来探亲,尽量帮助料理老人的生活,但就算来了,住三两个月还得回去,还得老两口相濡以沫,面对压力。“按照我们的年龄,已经是属于‘风烛残年’了,什么时候一阵风,这个蜡烛就可能被吹灭。这是很现实的问题,假如我们俩有一个失去了生活自理能力,两个人都会不行。”
儿女希望老人能够回国,好就近照顾,刘宾雁也这么想:“回国是我的权利嘛,我还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我也没有加入美国国籍,我现在拿绿卡。”江泽民当权时,他给江泽民写信,江泽民交权后,他给胡锦涛、温家宝写。写了就托与他们有某种关系的人转交。“据我所知,去年的信,至少有三次是能够有把握地说,肯定交到了他们那里。”
“他们怎么答覆呢?”
“我一直没有得到任何答覆。”
他们听说,有一次有人侧面问接近胡锦涛的一位官员:是否可以同意这些老人回国?回答是:戈扬可以考虑,刘宾雁,不行。
●出国时难回亦难
其实,刘宾雁对于回国不回国,经历过三次180度的大转弯,从急切想回国,到安心在美国,到又动了回国的念头。
BBC中文网记者魏城在一篇报导中曾说:真没想到,刘宾雁会住在那样一个“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其实,他的住所很清静,离纽约、费城又都不算远。客厅里墙上悬挂著台湾女诗人席慕容送他的大幅油画,中英文的书报满沙发满茶几满桌满柜,天上地下都是花花草草……看得出来,这一对热爱生活的老夫妇,有在这里长期安家的打算,他们努力开创和经营著自己的精神家园,也在这个清静环境中,通过网络,通过书信,随时倾听著故国的风起涛涌,注视著同胞的欢笑呼号。
刘宾雁在“右派”问题改正、复出之后,写了一系列“为民请命”的报告文学,影响之大,凡是谈到所谓“新时期文学”者是绕不过去的,就连陈桂棣、春桃夫妇近年《中国农民调查》,也被称作“继承了八十年代的刘宾雁精神”(旅英作家马建语)。然而刘宾雁的文字使他身不由己被卷进一个又一个凶险旋涡,成了一个争议焦点人物,一年一年申请出国考察开会,当局都不放行。“1988年能够出来,还‘得亏’前一年将我开除出党呢。”
多维记者在刘家看见一张他们夫妇在苏东坡被贬谪流放的海南岛“天涯海角”的合影。他们回忆说,这张照片1987年初拍摄之际,正是北京某些人决定要拿他开刀之时,只是他们当时还懵然不晓。“我们从福建到了广州,又到了海南,人民日报社(当时刘宾雁在人民日报社供职)一时找不到我们。我从海南打电话给北京的女儿时,她说:你在哪儿呢?报社正找你呢,听说你的党籍要被开除了!”
这回可不是“小道消息”,邓小平确实点了三个人的名字,下令开除他们的党籍。为什么点这三个人,说法不一。方励之于2000年4月在一次谈话中说过:“邓小平召集了一个会议,说方励之、刘宾雁和王若望三个人应该开除出党,我的开除党籍就是邓小平一句话定下来的……所谓‘自由化分子’第一批就说我们三个,实际上邓小平要点我、许良英和刘宾雁三个,但是忘了‘许良英’这个名字,点成‘王若望’了。许良英、刘宾雁和我在这之前,曾经在一九八六年冬天提出要举行一次反右三十年学术讨论会,当局非常恼火,就怕提反右这种事。王若望先生在上海,没有参与我们的活动。”
刘宾雁曾提到过王若望本来并不在列,“很可能是老邓讲错了。老邓的本意,十之八九是开除王若水。”“当时王若水的影响力比王若望大,王若望的影响力主要在上海,而王若水是在北京,在《人民日报》。”不过,毕竟都是传闻,“王若水当时说话比较严谨,而王若望有时口气很冲。”或许因为邓小平人老口音重,或者记忆中出了错,把王若水说成王若望,他一开口自然是金口玉言,手下人也不好更正,况且王若望也是当局的眼中钉,于是就将错就错了──谁让王若望与王若水就差一个字呢?
刘宾雁对多维记者还补充了一个细节:“当时传说本来要开除的是两个人:方励之、王若望,并没有我,邓小平在讲话中再三地提这两个人的名字,说著说著,旁边有人说话了:刘宾雁比这两个人还坏!于是把我加上,也就一起被开除了。他为什么提起我们来呢,当时有人报上去说我们在北京开了一个纪念‘反右’三十周年的会,规模怎么怎么大。其实这个会根本没开。”
报载:1987年1月23日,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人民日报》记者刘宾雁被开除党籍。
胡耀邦被赶下台,几个人被清出党,引起了很大的震荡。“他们发现开除我的党籍其实对他们很不利,在人们印象中我不是一个很狂的反共分子”,为维护党的形象,便想著用什么办法来弥补一下。哈佛大学专门给新闻记者的尼曼奖学金,每年的名额,一半给美国记者,一半给外国记者。一连好几年,每年都邀请了刘宾雁,84、85、86、87年……每年他的名字报了上去,中国当局都打了回来。“1988年,著名记者索尔兹伯里又带著这个邀请信到中国来,赵紫阳见他时,他问这次是否可以让刘宾雁出去?赵紫阳说,没有什么不可以吧?就这么批准了。”
尼曼奖学金项目为期一年。那一年,夫妇俩到美国来,该见的人都见了,该说的话都说了,他的自传也写完了。但是到了预定回国的次年春夏之交,胡耀邦去世引发了学潮汹涌,随后又爆发了震惊中外的“六四”事件,连国内不少知识分子都流亡海外,像他这样放声直言早就在当局那儿挂了号的人物,自然更回不去了。
刚开始刘宾雁还很乐观,他预言那一伙人倒行逆施,与人民为敌,撑不了多久,“要不了几天他就得下台!”他无数次对朋友声称“不久就会回国”,大有随时收拾行囊搭机返国的架势,“我的事业在中国嘛!”
但是这个希望越来越渺茫。刘宾雁不得不承认对中国形势的预言犯了错误,“我们没有料到江泽民会稳稳当当地执政十几年。当时我们以为天安门运动的势头还会继续,想不到1992年邓小平改变了战略,用经济利益来诱使中国人忘掉政治。1992年以后,我们对形势仍然估计不足,其中有一个因素,就是我们把江泽民的社会基础估计过低了……”
他的中国护照到期了,可是有关方面拒绝给他延期。生命不能在等待中蹉跎,早已漂泊惯了的刘宾雁和朱洪,“处处无家处处家”,就沉下心来,在这里从事研究、交流。
他们申请到美国民主基金会的资金,办了英文《中国焦点》(China Focus),这是一个专门介绍中国最新动态的小型月刊。老两口“高级活”到“低级活”都得干──从各类报刊搜集信息,筛选稿件,删节摘编,到翻译输入,校对排版,再一份份印出来,折叠装钉,还得按美国邮局的要求分类贴上姓名条……这些工作量真不小,绝大部分都是他们俩承担,一直到将这几大包刊物送到邮局才算能歇口气。记得有天上午,雨中夹雪,我和妻子去他家,刘宾雁在家等著我们,而朱洪一大清早就开车去邮局寄杂志去了。
有一段时间,他们还办了中文的《大路》,也是一月出一期。朱洪说:“别看篇幅都并不算大,但是《中国焦点》1日截稿,《大路》15日截稿,每月的这两个日子,我们俩简直就是焦头烂额。”民主基金会后来派人对所资助的众多项目进行检查,说过一句话:“看来《大路》还比较好。”
网络兴起,情况变化,杂志就都停办了。刘宾雁说,还有一个因素使他们办刊热情消减了下来:国内作者联络起来比较困难,而海外愿意写短小精悍的中文文章的作者毕竟太少,“越是小文章越不好约稿──工作量却不小,要读很多东西。”
刊物不办,项目的资金自然也就没有了。生活来源,就靠刘宾雁奋力笔耕。他给不少杂志、电台撰写时评、随笔,十多年来也不知有了多少万字。朱洪是家里的专职司机,专职翻译,而且也是专职中文打字员,稿件都是她打。刘宾雁起初想学学电脑来帮帮老伴,朱洪却给他打退堂鼓──算了吧,你这方面本事特别差,年纪又不饶人。你有精力还是趁你现在记性好,多写点东西,我来给你打字,还是跟得上的。
说的也是。于是刘宾雁就将主要精力投放在搜集和分析关于中国的资料上了。多年来当记者形成了好习惯,他有闻必录,有报必剪,分类保存。他们利用各种机会,到过东欧、西欧许多国家,仔仔细细考察各国社会转型的进展和难题,分析他们处理各种社会问题的经验教训,与中国作对照……
如果不是患了癌症,刘宾雁、朱洪或许就这么安心过下去。但是毕竟年岁不饶人,身体不饶人,考虑到实际问题,觉得儿女希望他们回国有他们的道理。不过即使到现在,刘宾雁还是思虑再三:若回国了却不让写文章,不是更难受吗?
●笨人太少
一定会有人说他执著,也一定会有人说他傻,我想起中国大陆两位报告文学作家写刘宾雁的专访,标题就是《笨人刘老大》。
而中国人中,像他这样的“笨人”太少──包括在海外的流亡者。
刘宾雁与夫人向我们回忆,二十世纪最后几年气焰冲天,将东亚整得哀鸿遍野的国际金融大炒家索罗斯,对中国的流亡者曾经有一个诛心之论。
1988年,索罗斯与赵紫阳和鲍彤挂上钩,在中国成立了改革和开放基金会,一年掏一百万美元资助一些文化和教育项目。当时在美国的刘宾雁曾经与索罗斯打过交道,索氏一度有意请刘宾雁回国后担任这个基金会的总裁,希望设计出对推动其心目中“开放社会”更有实效的项目。讵料中国巨变,索罗斯在中国的基金会就此关门,中共高层还要审查赵紫阳、鲍彤与索罗斯的关系,说索罗斯是受美国中央情报局“指使”。刘宾雁说到这里笑起来:“索罗斯会用中央情报局的钱?中央情报局还恨不得让他能给点钱呢!”
中共没有想到索罗斯赚钱本事这么大,索罗斯也没有想到中国流亡者向他要钱的本事这么大。他后来对刘宾雁流露了这个看法。能怪索罗斯对中国人有偏见吗?索罗斯曾经资助过各国尤其是东欧的流亡者,说这话想必是不怕不识货,只怕货比货!
刘宾雁写过一篇《民运的悲哀》,后来遭到非议,包括一些相当熟识的学者也婉转地对他说,可以不写的。但刘宾雁认为,写不写,问题毕竟存在。证诸海外民运人士至今接连不断的风风雨雨,不能不说中国流亡者的素质确乎最成问题。且不说多少内斗权争,多少沽名钓誉了,“往往要当鸡头不作凤尾,大事没见作多少,小事是断不肯作的!” 刘宾雁在一篇文章中沉痛地写道,“老是有人说,中共派遣了多少多少特务打入海外民运。我反问:需要吗?十二年来海外流亡者优先获得了一个机会,展示出中国人一旦有了政治自由,卑鄙和贪婪将如何淋漓尽致地破坏那自由”!
剖析民运的内斗,意义还不仅在民运本身。更令人痛心的是,中共近半个世纪的统治,似乎使我们这个民族心灵中的圣火熄灭了。他慨叹,在前苏联,可以看到坚持不同信念的各种政治派别在斗争。有的主张走西方道路,有的宣扬大俄罗斯主义或斯拉夫主义,有的则是坚持“真正的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的“新左派”。不管是进步或反动、正确或错误,人家总是在为一种理念、为心目中人民或人类的未来在斗争。他在一篇文章中还写过:顺手拿过一本美国《生活》杂志,就报导了美国人在堕胎问题上的对立和分裂;美国前总统罗斯福的曾孙率领一支探险队深入南美热带森林,继续其曾祖为之殒命的未竞事业;美国女郎阿斯金丝为“拯救美国人的灵魂和美国的遗产”之一部分,不辞辛苦、不畏艰险地设法把狼群引回怀俄明州黄石区,为美国保住一块“蛮荒与自由之境”……“这不过是对美国人精神状况的小小一瞥”!那种对与一己利益无关之事的执著精神,是中国人往往欠缺的。
●为什么寻找共产党?
刘宾雁近年的文章,光看标题,问句不少:《怎样告别革命?是否告别得了?》《谁是反革命?》《如何看49年以来中共统治下的历史?》《心中装著多少中国人?》《人在中国,价值几何?》《救火还是放火?》《现在是中国最好的时候?》《什么没有变?》……
他心头时时刻刻都萦绕著一堆问号。难怪有个作家开玩笑说:“跟刘宾雁一起吃饭最倒霉了,他永远忧国忧民,这饭菜哪还有味儿!”
刘宾雁说:“我倒是挺愿想些问题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天那么忙,很多问题想不出答案。”但他最感到安慰的是到一直到这个年龄了,仍然好奇心、求知欲旺盛,年轻时凭著这股好奇心、求知欲,初中都没有毕业的刘宾雁学会了日语、俄语和英语三门外文,到现在也没有丢。他本来天天要看《纽约时报》,后来有人给了他《华尔街日报》,还有个朋友订了英国《金融时报》《经济学人》,堆多了要扔,刘宾雁也赶快要他寄来。“我的兴趣太广泛了,文学、哲学、美学、历史、历史……还有每天中国美国发生的大事,”他无可奈何,“精力就不集中啊。”
多维记者问他:这些文章中,你自己最重视哪一篇呢?
刘宾雁想了想:《寻找共产党》。
寻找共产党?为什么?!
这篇文章是在中共八十周年前夕写的。刘宾雁在文中写道:
八十年来,一代又一代中国人曾以各种方式寻找过中国共产党。下场各有不同。张志新是一个特例:已经有十几年党龄了,还要“找党”。那是我1980年在她的挡案里看到的。不管审讯者问她什么问题,她老是说:“我要找党”,“我要找党”……精神已经不正常了,但这四个字内心独白却并不错乱。她对于那个党的怀疑,从1957年反右派运动就开始了。现在她成了反革命,就因为文革使她认清了毛泽东,知道这个党走到邪路上去了。
问题是当张志新被割断喉管的时候,还有那么多中国人敲击党的大门,要求加入。那是一个中国特有的、很值得研究的现象:五十年代以来,为什么有那么多中国人非要加入共产党不可?年年写申请,月月写(思想)汇报,到了如醉如痴的程度。
又过去了十几年,那个党已经腐烂得面目全非,还在首都创造了杀人的历史纪录,现在大学生中入党居然又成了热门!党永远在“成长,壮大”!可怪就怪在党在“不断壮大”的过程中,又同时在不断萎缩,退化。六千多万党员,十几年不交党费、不开会的占多数。又有多少不认为自己是党员,不记得自己入了党,宁愿自己当年没入党,或者已经事实上退了党的呢?
刘宾雁写道:真正执著于其党籍的党员,有两种。大量的,不是进了牢房、尚未杀头的贪官,就是已经被“双规”或者可能被“双规”的官员。但在另一个极端上,也能找到珍惜其政治身份的共产党员,他们想尽其所能地减轻些百姓的痛苦。
是为他人谋解放,还是只图个人翻身、发家和掌大权?……对中共不幸的是,后一种人总是得势,总是吃掉前一种人。但是没有前一种人,中共能维持其统治到半个世纪又是不可想像的。(引文完)
历史的悖论一至于斯!
●从当年活埋青年到现在拒之国门之外
刘宾雁在同多维记者的谈话中,多次提到感谢张正隆写出了《雪白血红》,“不然,世人就无法得知解放军围困长春期间曾有意地使15万人活活饿死”──15万人,那是不亚于印度洋海啸死难者的数字啊!他也多次提到人民文学出版社前社长韦君宜在《思痛录》书中、南京大学教授高华在《红太阳是怎样升起的》书中,揭示出1942年延安“抢救运动”血淋淋的真相,“解放后的各次运动不过是‘抢救运动’的规模越来越大的翻版”;他还多次提到毛泽东一伙手上不仅染著中国人的血,七十年代波尔布特屠杀百万以上柬埔寨人的罪行,是由中共指使,提供训练、装备、经费和军事顾问完成的。后来为保护那批杀人犯,中共又于1979年发动对越自卫反击战,以牵制越军对波尔布特的攻势……
刘宾雁自己则有深烙于脑海,挥之不去的一件往事:
1940年,日本人对哈尔滨地下党进行大逮捕,一些侥幸逃脱的左翼青年,费尽艰辛跋涉到关内寻找党。一批人到达山东德州地区抗日根据地。当地正在搞“肃托”(肃清托派),这些青年有时讲洋话,作派与农村干部格格不入,便被疑为“托派”,两度隔离审查,但都未能证实,便又各自恢复工作。正在这时候来了情报,说日本人要来进攻,必须要转移。转移必定要经过日军的炮楼,便有人担心,这批青年被整得这么厉害,还能不心怀怨恨?过炮楼时要喊一嗓子,入伙儿不就全完了吗?怎么办?反覆讨论,有的主张这样,有的主张那样,最后决定──处决!两对夫妇,男的枪毙,女的活埋。当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也被扔进土坑时,旁观者中一个青年女子动了恻隐之心:“那孩子有什么罪?”将两个孩子又从坑里拉上来了。那男孩叫王新生,长大成人,“文革”期间他的养父告诉他:你的父母死得冤枉,他就走遍天下去为父母申诉冤屈。1984年平反时,我们都去了,骨灰盒里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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