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波
清明,是中华民族传统的祭奠亡灵的日子,中共官方在举行盛大的祭黄帝陵仪式,我坐在家里重读三份民间书写的亡灵记忆:丁子霖老师的《六四死难者寻访实录》,遇罗文先生的《大兴屠杀调查》和杨显惠先生的《夹边沟纪事》。
那个在抢救死伤者时中弹的年轻姑娘,那个刚刚出生38天就毙命的婴儿,那个在坐在炕上被饿死的右派,他们的坟墓在哪里?谁会为他们捧上一束野花?
我的双脚被捆绑,只能用心去寻找去祭奠,但心的行走需要拐杖。面对那些在荒原上踉跄而行的勇敢扫墓人,只能坐在电脑前的我,倍感羞愧。
三份记忆中的冤魂,都不是那些被反覆提及的社会名流,而仅仅是些普通人——毙命枪口下、持刀下、坦克履带下的市民和学生,喋血在红卫兵造反滥杀下的农民,饿死在累死在劳改营窑洞里的不知名右派。他们冤死于不同的年代,但毫无疑问,他们都是1949年后中共政权犯下的三大罪恶的牺牲品和见证者,他们的冤死给各自的亲人和民族的历史造成难以还原的创伤,破碎的家庭永远无法完整,伤痕累累的历史至今无以疗治。
这些亡灵至今无法瞑目,因为,他们不是死于私人事件,而是死于重大的公共事件;他们不是死于疾病、老朽、车祸,也不是某个歹徒的杀人抢劫或私人复仇,而是死于公权力的野蛮滥用所制造的举世震惊的公共灾难。所以,唯有公开的公共性祭奠和国家性补偿才能还这些亡灵以公道。
然而,杀死了他们的中共政权及主要刽子手毛泽东、邓小平等人,至今还被供奉在现政权的道统纪念堂中,每逢中共重大庆典和两暴君的寿辰冥诞,现政权都要利用公权力为之举行盛大的公共纪念。而死于暴君屠刀下的亡灵们却得不到应有的祭奠。
尽管,右派们在文革后获得了平反,但反右的定性没有得到纠正,更有太多的类似夹边沟的右派亡灵,并没有得到应有公开的祭奠和公正的补偿。
尽管,文革被官方定性为“浩劫”,死于高层权争的中共权贵也得到了平反、公开祭奠和丰厚补偿,但死于“文革浩劫”的数百万亡灵,并没有得到公共性的哀悼和补偿。记忆被谎言清洗,数不清的冤魂没有墓碑。
众所周知,六四大屠杀就更是中国公共生活中最大禁忌。刽子手把权力恐惧强加给对全社会,用持续十六年的恐怖政治来安抚权势者的惊惧。今年,象征着这种惊惧的重大事件就是紫阳老人在软禁中的去世。从1月17日到清明节,现政权对紫阳老人的亡灵严加封锁,天安门广场布满警察,富强胡同六号被监控,祭奠的鲜花被跟踪被盘查被堵截。有记忆、也有勇气的人们,却走不通祭奠的路;无记忆的麻木的人们,已经忘记了这位良知老人。
反右悲剧将近五十年,文革浩劫将近四十年了,六四血案将近十六年了,与中国漫长的历史相比,中共掌权的五十年多年仅仅是一瞬,然而,这一瞬却在国人的脚下断裂成大灾难的深渊。中华民族行走在亡灵们的尖叫中,但刺进脚心的针已经不再雪亮和锋利,血液已经被斑驳的锈迹凝固在遗忘和冷漠之中。
在被恐怖逼出的遗忘中,在被谎言淹没的记忆中,在被利诱收买麻木中……清,透明纯净;明,照亮黑暗;对公共灾难中冤死的亡灵的清明祭奠,就是以清澈的记忆之光照亮坟墓的幽暗。
感谢三位民间记忆的顽强挖掘者!
是你们,用鲜活的个体和灾难的细节,保存了那一个个含泪滴血的日子,让亡灵们永远活着,让我这个幸存者永远谦卑,让被围追堵截的悼念变成荒原上不死的石头。那是恐怖的铁锤砸不碎的石头,可以呐喊,可以飞翔,可以化为刺进民族心脏的针尖,用滴血的保持记忆的明亮。
2005年4月5日清明节于北京家中
大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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