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个同学吃吃笑了:“那是我们的校花儿啊,我认识她,她不认识 我。听说她也去天安门广场绝食了。”
他们买完了冰棍,归队去了。
我站在原地,愣愣的想着:我的美神啊,你真的回北京投身运动了。 可你现在好吗?你躲过“6.4”的屠杀了吗?
◆◇◆
向西拐出博物馆广场,就到建工学院。
哈尔滨建筑工程学院位于西大直街,路南为教学大楼,路北为宿舍大 楼。宿舍大楼前有一小块广场,很多市民聚集在这里,宿舍楼的正面 墙上贴满了大字报小传单,形成了“民主墙”的奇观。
我来到宿舍楼门口,陆续问几个出出入入的同学:“你们认识张小光 吗?我找他有事。”
学生们似乎很警觉,都摇头回答不认识。
这样打听可能引人怀疑,干脆在门口等他,总会碰到他的。
市民们都在看墙上的大字报和传单。有位身着兰色工作服的小伙子走 近墙边,掏出笔在大字报上写下:“首钢工人支持哈市大学生!”
大家为小伙子鼓掌。
小伙子神情激动,讲话一口京腔:“我是专程从北京赶来的首钢工 人,声援哈市大学生。”大家再为他鼓掌。他脸红红的,想了半天又 说:“共产党太腐败了。现在的贫富差距太大了。现在浙江温州,有 些地方一些个体户为活人造坟,都是钢筋水泥的,每个坟都要花费10 多万元。要是把这些钱省下来,能办多少事儿!”
我觉得他后面讲的这些话有些驴唇不对马嘴,显然这小伙子的表达能 力不行。
有人大声问他:“听说首钢工人罢工了,是真的吗?”
他回答:“没罢工。现在都承包了,真罢工工人也受损失。没人罢 工,我是自己跑出来的。”
人群中有人哄笑。小伙子有些太实在了。
我走到人群前面跟小伙子握手:“我代表哈市的市民感谢你的支 持。”
小伙子诚恳地点头,退入人群当中。
◆◇◆
该显摆了──我面向大家,大声讲道:“各位同胞,各位师傅,我是 本省外县的,今天特意赶到省城,声援哈市的学生和市民!(人群中 有人给我鼓掌)共产党怎么腐败怎么专制的,不用我举什么具体的例 子。我们每个人的切身经历,耳闻目睹的社会现实,都证明当今的政 府是烂透了,没救了!(有人大声喊好)就是这样一个腐败政府,竟 然丧失人性,用坦克机枪镇压手无寸铁的青年学生,残杀我们的兄弟 姐妹,我们能答应吗?”
人群齐声大喊:“不能──!”
我举起拳头在空中挥动了一下:“对!我们决不答应!同胞们,让我 们以实际行动支持北京的大学生,响应学生们的号召,罢工罢市,走 上街头参加抗议活动!”
人群热烈鼓掌。
我进一步煽动:“今天所有到场的人,你们当中的每个人,都是哈市 最有良心的人!我们要团结起来,行动起来,不怕流血牺牲,与专制 的政府斗争到底!我今天早上离开家的时候,对我的妻子说:‘你照 顾好孩子,我可能回不来了;我死了你改嫁,我坐牢你离婚!’(编 瞎话不脸红,呵呵)”
人们掌声雷动,我看见有位妇女在抹眼泪。
我正准备继续讲下去,这时一个大学生走过来,招呼我说:“师傅, 你过来一下。”
我随他走到一边。他热情地说:“我观察你半天了,你不是找张小光 吗?我带你去。”
我想起来,刚才也向他打听过张小光。
◆◇◆
我随他走进宿舍楼,走廊里没什么人。到了三楼,他敲开1间房门。
张小光和几个同学在屋里开会。
张小光认出了我,高兴地跟我握手:“你是送我书的那位大哥。什么 时候到的?”
我说:“早晨到的,特意找你来了。”
送我来的同学要走,张小光跟他说:“李明,你怎么中途退出了呢? 刚开始的时候你参加运动很积极的嘛,大家希望你重新参与。”
李明说:“我有我的想法。今天你们开会,我不说了,以后有机会我 跟你谈。”
李明走了(以后几天里未见他参加运动)。
张小光问我:“你来找我有事吗?”
我说:“前几天我在我们县城组织了一次学生游行。今天来哈尔滨, 想通过你的介绍参加省城的运动。”
我从衣袋中掏出几张带来的传单,递给他看,以争取他的信任。
张小光边看传单边连声说好。他问了一些在我们县城组织游行的详细 情况,见我对答如流,似乎打消了戒心。
他说:“哈市工自联(工人自组联合会)刚刚成立,一会儿就来这儿 开会。你就参加工自联的活动吧。”
北京成立工自联我知道,在前一时期运动中,北京工自联起过重要作 用。
我问:“哈市的工人和市民发动起来了吗?”
张小光说:“昨天就行动起来了。各大工厂基本停工了。现在上街游 行的主要是市民。”
我没看见有哈市的学生游行,只看见了北京大学生声援团。他说: “本市的大学生一部分在管理交通,大部分去各工厂阻拦工人上 班。”
原来如此。
他们继续开会,我坐在一边旁听。
张小光是建工学院学自联的领导,也是哈市高自联(高校学生自治联 合会)的核心成员。他按照市高联的部署,安排本校学生的工作。会 议的主要内容是继续开展动员工人罢工活动,明确各系,各班学生分 工,指定同学们去封堵某个工厂大门等等。
会议正进行中,有人敲门。有位同学走进来,对张小光说:“工自联 的人来了。”
张小光站起身,对我说:“咱们一起过去。”
◆◇◆
我们来到二楼的一间宿舍,与工自联的领导们见面。
他们一共3个人。为首的是位戴眼睛的知识分子摸样的人。看样子不 过30岁。另一位是个目光忧郁的中年人,背个大书包。还有一位看来 是纯粹的工人,留一撮小胡子,穿着劳动布的工作服。
张小光把我介绍给大家:“这位是宾县(哈市的郊区县)来的老李 (他给我改了姓),是民主运动的积极分子。我们高自联把他推荐给 你们,让他参加工自联的工作,你们一起合作。”
工自联的几个人都说欢迎。
张小光说他要继续开会,告辞走了。
那个知识分子摸样的人笑盈盈的说:“我叫儒敏,是市高联任命的工 自联负责人。这位是老张,工自联的发起者。”老张就是那位中年 人。
儒敏介绍:“这位是老刘,工人纠察队的队长。”老刘是那位小胡 子。
介绍完后,儒敏问我:“你叫什么名字?不用说,你写在我手上。”
我在他手心上写上“老灯”两字,没写真名。
刚才张小光介绍我是从“宾县”来的,肯定不是口误,而是有意为我 保密。这位自称“儒敏”的看来也是化名。至于让我把名字写到他手 上,明显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的警觉性有点太高了。
大家在床铺上坐好,儒敏宣布开会。
通过儒敏和老张的发言,我得知哈市工自联于昨日(6月5日)自发成 立,发起人是老张。
北京发生武力镇压后,哈市的市民响应学生号召,纷纷上街游行,一 些激进者倡议成立工自联和工人纠察队。哈高自联得知工自联成立的 消息,立即委派儒敏负责,并通过儒敏指导工自联的活动。看来工自 联的成立是极仓促的,与目前的运动一样混乱与无序。虽然有了工自 联的名目,但目前并没有完善的组织机构,没有基层组织,只是一个 临时性的市民运动领导小组。
根据市高联的指示,工自联的下步工作是继续配合大学生号召的罢工 活动,组织市民游行示威,反抗军队可能实行对哈市的军管。
儒敏宣布分工:他自己负责联络各科研文化单位,并负总的责任。老 张负责组织市民游行,重点做各大工厂的工运工作。工人纠察队已经 有了一批骨干人员,是一支宝贵的机动力量,由老刘继续担任队长, 由我负责随队指导。
讲完分工,儒敏说:“今天的市民游行,由建工学院的建筑科学研究 所牵头,带动市民参加。今天的游行,不准打出工自联的横幅。”, 把目光投向老张,“工自联是对内的,对外不要公布,要保障组织安 全,不能光想出风头。现在用市民声援团的名义,更利于团结和发动 广大群众。”
老张一声不吭,看样子很不满意。
没等大家讨论,儒敏说明天早8点还在这里开会,然后宣布散会,各 自行动。
儒敏和老张先走了。
我问老刘:“工人纠察队现在再哪儿?”
老刘指着楼下说:“都来了,咱们下去吧。”
◆◇◆
我和老刘走下楼,来到楼前的小广场上。
广场上的人比我演讲的时候多,密密麻麻。
老刘拉着我,挤到小广场西北角,果然有一群头缠白布条的人在那 里。
他们大约有4、50人,青年人居多。出乎我的意料,队员里竟有位30 来岁的妇女和一位小姑娘。
我打量着他们,看样子队员中真正属于是工厂工人的很少,多数可能 是社会上的人(即政府所说的“社会闲杂分子”)。尽管这些人一脸 的神圣庄严,但掩饰不住那么一股流氓无产者的气质(我也属于此 类,不过多读了几本书而已)。
一个脸上有刀疤的小伙子迎上来,对老刘说:“大哥,你咋才来?我 们等你半天了!”
老刘说:“开会去了。”他给我们相互介绍,“这位是工自联派来的 领导,管我们敢死队的,宾县来的,就叫李哥。这位是我们的副队 长,小唐,我的一个小兄弟。”
我同小唐握手。我的心中打着鼓,工人纠察队怎么又叫敢死队?可能 是队员们的自称吧。
小唐变戏法似的拿出两根红布条,为我和老刘扎在右胳膊上。我看清 他也扎了红布条。看来红布条是权力的象征物,其他队员没有扎的。
我问老刘:“咱们纠察队的主要任务是什么?”
小唐插话:“咳!就是跟着起哄呗!”
老刘瞪了他一眼,说:“灵活机动吧。参与游行,维持秩序,保护大 学生,军队要上来就跟他干。”
还真是敢死队。
“今天有什么计划吗?”我问。
“啥计划?上街吧!”小唐又插嘴。
老刘对我说:“你给大伙讲两句吧。你是政委嘛。”
我的官运不浅──上楼时还什么也不是,下楼来已经是敢死队的大政 委了。时势造英雄也。
小唐吆喝队员们站好了,听工自联的领导讲话。
我硬着头皮讲到:“各位师傅们好!我受工自联的委派,来跟大家合 作,希望各位兄弟捧场!我们哈尔滨市工人纠察队,是市工自联的直 属机动部队,肩负着重大的责任,代表着哈市近百万工人的形象。我 代表工自联,公布以下几条纪律:第一一切行动听从队长,副队长的 指挥,严禁擅自行动,否则开除;第二积极勇敢,不怕流血牺牲,敢 于冲锋陷阵;第三举止文明,不准打人骂人,不准忧民惹事;第四相 互监督,不做政府的奸细,严防便衣(警察)渗透;第五就是……”
我穷词儿了,脸有些发烧。
老刘接上讲道:“第五就是喊口号要使劲儿,把吃奶的劲儿全使出 来!这些纪律,你们同不同意?”
队员们齐声高呼:“同意!”
小唐大喊:“上街!整理队伍,开始游行!”
队员们嗷嗷叫着向马路上涌去。广场上的人群跟着涌了上来。
◆◇◆
老刘和小唐整理着队伍。
队员们分成几排站在马路上。随行的人群跟在敢死队的后面,自动地 排上了队,真是众志成城啊。我看见从博物馆方向也涌过来许多市 民,加入到我们的队伍当中。
我前后走动着,维持着队伍秩序。
敢死队的那位女队员,拿着个扬声器(电喇叭),号召围观的人都参 加游行。
1个大学生喘吁吁地跑过来,指着我的红布条说:“你是工自联的 吧?张小光让我找你。他在楼上看见你们组织游行了,让人写了这几 张纸,让你们拿着。”
我接过他拿来的几张大白纸,随即展开,每张纸上1个大字,合起来 是“市民游行团”。游行队伍没有旗帜,就用这些白纸黑字代替。
我把纸张发给队伍前排的几个敢死队员,让他们按顺序展开拎着,队 旗便有了。
我看了看队伍的规模,对老刘说:“估计有几千人,开始游行吧。”
老刘一声令下:“出发!”
队伍出发了,目标是向西到和兴路,再游行回来到省政府广场。
拿电喇叭的大姐开始带领大家喊口号,声嘶力竭的:
“反对北京政府镇压学生!” “打倒邓小平李鹏杨尚昆!” “镇压人民没有好下场!”
“周总理,在哪里,你的儿子不象你;邓妈妈,出来吧,把你的傻儿 子抱回家,捏死他,掐死他,整死他,揍死他!”
后一个咒骂李鹏的口号虽然很生动,但听起来挺可笑的。队伍中就有 人在偷着笑。
我从那位大姐手中拿过电喇叭,举拳高喊:
“打倒独裁政府!” “反对血腥镇压” “自由万岁!民主万岁!人民万岁!” “哈市人民团结起来,行动起来!” “哈市人民有良心,罢工罢市大游行!” “讨还血债,斗争到底!”
人群应和着,口号声震天撼地。
游行队伍路过哈市铁路局。铁路局院里有个毛泽东的巨大塑像,老毛 头儿挥着手臂,似乎在检阅反共的游行队伍。
队伍过哈工大(市高自联的所在地),过西大桥。沿途加入队伍的市 民极多。
◆◇◆
中午到达了和兴路转盘的时候,估计已达几万人。
从和兴路调头返回,游行队伍填满了整条街道,真正的不见头尾了, 已经远远超过了10万人。
人群中自发地有人带头喊口号,队伍前头后头所喊的口号也不一样, 各喊各的。
人们群情激昂,铁流般的队伍蕴涵着排山倒海的力量。
我赶到敢死队所在的前排。不过此时所谓的前排,也处在队伍中间的
位置上。因为新加入队伍的市民蜂拥在队伍的前面。
我找到老刘,让他安排把敢死队队员散开到队伍两侧,负责维持秩 序。
老刘和小唐赶紧各带一些人散到队伍外,前后奔跑维持队列秩序。
拎白纸大字的几个队员也撤了下来,把手中的白纸交给别人提着。有 位敢死队员把“市民游行团”的“行”字硬塞给一位队伍中的侏儒 (只有1米多高的男子)。这位先天残疾的同胞不得不接过白纸,拎 着“行”字与其他拎字的人并行。
这位敢死队员是纯属恶作剧。
我十分生气。我刚要上去处理这件事,队伍中有个打扮时髦的姑娘突 然哈哈大笑起来,挽着她胳膊的男友指点着侏儒也笑得前仰后合。
我训斥他俩:“有什么好笑的!要笑出去笑!看见你们这样,我想 哭!”
他们不笑了,可能觉得理亏,都没吱声。
我拍了一下一位高个小伙子的肩:“你去把那个“行”字接过来,好 吗?”
小伙子二话没说,上去接了过来。
我站在队伍旁边,胸口一阵犯堵。
在这神圣庄严的游行队伍中,也有如此素质不高的国人,中国的民主 和文明还有希望吗?
◆◇◆
游行队伍重新经过西大桥,哈工大,路过建工学院,到博物馆广场, 最后到达省政府广场。
从建工学院到和兴路,再从和兴路到省政府,大约有几十公里,到达 时已近天黑。
省政府广场人山人海,几路市民游行队伍都汇聚在这里。
有的队伍打着“市民声援团”的横幅,儒敏反对打出的“哈尔滨市工 人自治联合会”的白色旗帜也亮出来了。
示威人群不停地呼喊口号,随渐向省政府大门口靠拢,大有踏平省政 府的架势。
我急于找到敢死队,刚才已和他们失去了联系。
广场上人数众多,群情激昂,如果局势失控后果不堪想象。我转到大 转盘的东侧,终于发现几辆卡车上的敢死队队员。老刘和小唐坐在第 1辆卡车的驾驶室里,正在商量什么。
我踏上卡车的踏板,跟他俩打招呼。
老刘看见我,马上说:“你来了,正好!我们正商量要冲入省政府, 然后烧了它!”
车下我身旁站着个胖子,可能是出这个主意的人。他双手插在裤袋 里,流里流气的怂恿说:“冲进去啊!那么几个武警,挡不住你们, 冲啊!”
我回头瞪了他一眼,对老刘说:“我们得理智点儿!不能蛮干!我们 烧1栋破楼有什么用?烧了它民主就成功啦?别干傻事儿!别给当局 的镇压制造借口。”
驾驶室顶上坐了个留长头发的青年人,不是敢死队队员,头上没缠白 布条。他用脚踢着驾驶室的玻璃,大声叫喊:“冲进去,烧了它!”
我气急了,对车厢里的敢死队员们喊:“把这小子抓起来!”
长头发青年见真有人过来抓他,吓得赶紧溜下去跑了。
老刘还在犹豫,小唐坚持冲、烧。
正在这时,有个大学生骑着自行车来了。他跳下自行车,对我们说: “你们是工自联的领导吧?市高联让我通知你们,今天的游行到此结 束。市民们回家,明天继续游行。纠察队维持解散秩序,然后到建工 学院待命。”
他来得真及时。
老刘说:“按市高联说的执行。”
敢死队员们下车,动员市民们解散,然后整队撤到了建工学院。
当晚敢死队由建工学院学生安排的饭食,夜里即坐在宿舍楼下休息。
我陪他们坐到半夜,张小光让人把我叫上楼,在他的床上睡下。
------------------------ ------------------------
七、风头出尽
6月7日早晨,张小光把我叫醒。
到水房草草洗了一把脸,我赶到二楼工自联开会的房间。
儒敏和老张、老刘已经开始开会了。
儒敏对我说:“你还是跟纠察队一起行动,随时监督指导他们。我们 得到确切消息,驻哈市的23军马上要实行军管戒严。我们要组织市民 阻拦军队,纠察队要发挥主力作用。还有,听说纠察队自称敢死队, 这影响不好,必须改过来,仍然叫工人纠察队。明天早晨碰头的地点
此新闻共有6页 第1页 第2页 第3页 第4页 第5页 第6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