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卫平
2005年9月21日,中国青年报“冰点”栏目发表了广州艾晓明教授的长文《我临近的“太石村”》,在此之前,身为博士生导师的艾教授多次深入这个村庄,她自己解释为什么要去这个村子的理由是“我在网上看到有关罢免村官以及村中妇女到区里饿着肚子表达不满的事。我的专业领域是妇女、性别与文化研究,妇女与社区发展是其相关领域;开学前,我曾在陕西国定贫困县丹凤考察项目,但我不知道在经济发达的广州,农村妇女的生活状况如何,她们为什么会以如此方式提意见。我还希望自己的调研能够为缓解这种危机做点事情。”
“冰点”在刊发艾教授这篇文章时,同时刊登了艾教授从这个村子拍回来的若干幅照片。应该说,在今天能够走到普通人们中去,深入那些正在受到极大困扰的人们当中,与他们同甘苦、共患难的知识分子极为稀少。艾教授的中秋节也是与那里的人们一道度过的。她的高尚举动,得到了人们普遍的肯定和赞许。
然而就在2005年9月26日这一天下午四点多钟,艾晓明教授和两位律师再度返回这个村子,访问律师们的委托人、当事人家庭时,却遭遇到了暴力驱逐。当他们走进村里时,有大约十人组成的治安巡逻队始终跟着她们一行人,身着迷彩服,村民们见状回避,没有人与律师说话。还有一些骑摩托者在前面拦截。
当艾教授与同伴们经过村部时,突然有粗壮大汉向抬出几桶脏水泼向她们,艾教授和一位律师的背部全部被淋湿,另一位律师的公文包也被浇湿。当一名律师在路边拨打110报警时,迷彩队始终跟着他走走停停。另一名律师乘摩托去找出租车准备撤离。这位女律师竟然在她在途中被后面追上来的摩托车追打,有棍子分别落在她的腿上、头上和背上,她被打倒在地。
幸亏这位女律师有过专业训练。当她逃离之后叫来出租车带艾教授和另一名律师返回时,再次遇到了身份不明的人的围攻。“在番禺沙湾大桥收费站再次被暴徒围住,一辆摩托横在车前面不让走,歹徒用钢制防暴锁打碎车前窗前玻璃,打烂右边车门玻璃,右边车门处整块玻璃掉下,扎伤了郭律师的手。我们被困车中,看着暴徒凶猛攻击束手无策,唐律师和郭律师紧紧拉住车门,所有人都在车里狂呼救命。”艾晓明教授深夜回家之后复述道。
在光天化日之下,暴力攻击手无寸铁的大学教授、律师,她们三位中有两位是女性;而且是如此成群结队的,一呼而上的,这实在令人惊愕!这些歹徒的行径,给这个社会带来了耻辱,给这个社会的教育和法治带来了耻辱,给我们民族的文明和正气带来了耻辱。
这样的现象必须高度警惕。这个社会的邪恶不良势力,已经出现了有预谋、组织化的倾向,并且十分公开。在大白天,在村民们的目光之下,他们招摇过市,身着统一迷彩服,还配有多部摩托车,“严阵以待”,施加暴力于完全是出于正义感召的学者、律师们。这对于我们社会的正气和正义,是一个严重的挫伤。这样的现象必须严肃对待,对于有关人员应该绳之以法。否则,在我们周围,将会出现进一步“正不压邪”的严重后果。如果出现那样的局面,受到损害最大的首先是较少保护的普通人们,而同时对于政府,恶势力也构成最大挑衅和破坏。
类似的问题已经不只一起。今年7月7日,国务院举行新闻发布会,有路透社记者提出有关“群体性事件”的敏感问题。在CCTV的“新闻频道”发布的消息中写道:“路透社记者的问题并非空穴来风。近年来,中国农村群体性事件确实有不断增加态势,如前段时间媒体报道的河北定州农民被袭案,多名农民被暴徒打死打伤。”“被袭”是什么意思?是在人们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受到了完全是精心策划的、有组织的攻击,致使多人被打死打伤。
人人都在企盼生活在一个良性社会,一个良性的社会是正气和正义大行其道的社会,是罪恶、邪恶需要藏匿的社会,而不是恰恰相反。而这个局面如何到来,重要的途径在于调动和鼓励社会中的正派力量,调动和激发人心中的善和正义感,让每一个人在自己的位置上,能够大声对不义的行为说“不!”这里尤其需要加大力度支持和保护那些为弱势群体呼吁的有正义感的人们。他/她们公开地站出来,为受到欺凌的人们说话,为正义而呐喊,在某种意义上他/她们的举动成了这个社会正气和正义的象征,是正义的力量的凝聚和生长。人们关注他/她们的遭遇和命运,如同在关注正义和正气本身。而如果让他/她们在光天化日之下受到成群的追打,必然对培养和造就社会正义的土壤十分不利。
作者为北京电影学院教授
──《观察》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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