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蜀
电影《无间道》的一句台词已经成了名言:“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对这句名言,原定州市委书记和风现在应该体验最深:这位昔日威风八面的小诸侯,这位以暴力为既得利益开路的土霸王,终于沦为阶下囚,善恶报应的因果律终于起作用了。我感兴趣的问题是,当初坐在市委书记的宝座上,力排众议坚持向村民开枪的和风,那时预设过今天的下场吗?今天坐在审判台上,回想当初自己的“果断”,他的心头是否有过追悔的一闪念?
后一个问题的答案我无从判断,但前一个问题的答案,大致还是可以推断出来的。那就是作为理性经济人的和风,作为久经宦海风浪的和风,在作出如此重大的决定时,不可能不首先掂量风险与成本。他应该预设过开枪的后果,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预见到今天的下场,他太自信,太嚣张,以为凭借他所拥有的政治资源,足以摆平一切,足以躲过善恶报应的因果律。因此今天的下场对他来说,无疑是大大的失算。
世界上没有永远的赢家。因此即便不是基于恻隐之心,而仅仅基于机会主义角度,也不至于把事情做绝,也应该为自己预留退路。这么一个普通人都知道的常识,属于精英集团、久经宦海风浪的和风竟完全抛诸脑后,这里的问题显然就不是单纯的智商问题,而只能用利令智昏或者权令智昏来解释了。利益或者说权力使得和风自我膨胀到近乎癫狂的状态,使其瞬间智力竟然低于常人的平均智力,以至于不惜制造远远超出常情常理的暴行,把自己永远钉在了历史耻辱柱上。“卑贱者最聪明,高贵者最愚蠢。”用到这种场合,真是再恰当不过。
需要警惕的是,像和风这样的“高贵者”,虽然为数不多,其能量却不小,其危害因此不容小觑。据《南方人物周刊》披露,著名社会活动家何祚庥院士不仅将中国矿难的高死亡率归咎于穷而不是腐败,因之视为正常,而且当记者质疑时,何院士竟大动肝火地叱责说:“谁叫你不幸生在了中国?”如此颟顸而骄横,实在令人惊诧。
不要以为何院士是故作惊人之论,其对生命之轻贱,其对无权者之蔑视,与和风的冷血做派可谓如出一辙。如果说和风之暴行为果,那么何院士之冷血思维则为因,二者互为表里,遥相呼应,形成默契的精神共同体。和平时期,国民生命权是第一人权,国民生命权是第一优先。政府的首要职责,是充分保障这种第一人权和第一优先。经济发展和社会发展都必须服从和服务于这种第一人权和第一优先,而不是反过来压倒这种第一人权和第一优先,才有正当性、合法性。这是文明社会的一个基本共识。显然,何院士及和风一类的“高贵者”并不承认这样的共识,冷血是他们共有的性格。所谓“要奋斗就会有牺牲。”在他们眼里,弱者生命的夭折不过是所谓“学费”,是一堆堆冰冷的数字。他们看不到苦苦的挣扎,他们闻不到血腥,他们听不到死难者家属的哭号。他们过于理性,以至失去了正常人应该具备的知觉。就像玩电脑游戏,游戏中那些蝼蚁似的人不是他们的同伴,怎样的刀光剑影都不会伤及他们的一根毫毛。他们并不在游戏之中,他们超乎游戏之外,那些蝼蚁似的人不过是“他者”,不过是归属他们调遣的游戏工具,生还是死,蝼蚁似的人不可能自己做主,而必须服从于他们冷酷的算计,必须服从于他们的目的,那就是游戏的胜利。死多少人在他们都只是一个策略问题,而不是道德上和法律上的问题。他们只有攻伐的快感,并无良心上的愧疚。
这就是何院士及和风一类“高贵者”冷血思维的全部私密所在。公开场合他们当然不会说得这么直白,而往往是冠冕堂皇。用他们自己的话说,这叫“不可避免的代价”——经济要发展,国家要强大,过高的非正常死亡不可避免,牺牲一批人不可避免。你要不忿吗?你要问责吗?一句话就甩了过来:“谁叫你不幸生在了中国?”仿佛他们不是纳税人供养的公共服务的提供者,而是统治者、征服者。因此他们不仅无须敬畏自然,不仅大地、天空和日月星辰都要围绕着他们,对他们俯首听命;而且无须敬畏人心,万民尤其要围绕着他们,尤其要对他们俯首听命。让你生你就生,让你死你就死;让你富你就富,让你穷你就穷。生杀予夺操之于我,人莫予毒,无权者别无选择,甭想讨价还价,而只有认命的份。
尤为滑稽可笑的是,就是这样的人,竟然自标“以人为本”,竟然自标“人文主义”。我们讲的人文主义,主要是指恻隐之心,悲悯之情,主要是指内心深处要有那么一点点柔软、那么一点点温度,而不能被利欲的风暴完全沙化。但诸如何院士及和风一类的“高贵者”,他们的内心深处是那么的荒漠,哪还有一点点“人文”气息!他们所谓的“人文主义”,毋宁说是“沙文主义”;他们所谓的“以人为本”,毋宁说是“以我为本”。
但是,世事如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曾经的强者和风,今天终于被押上了审判台。其实他并非超人,并非刀枪不入不可战胜,他最终也只是凡胎肉身,也只能在游戏之中而不可能超乎游戏之外,游戏的刀光剑影最终不可能不伤到他。真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只不知和风的这番下场,对诸如何院士一类的其他“高贵者”,会不会有所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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