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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论自由的边界与宗教神圣的底线
陈彦
丹麦报刊首发、"法兰西晚报"转载的嘲讽伊斯兰先知穆罕默德的漫画事件激起了伊斯兰世界的强烈反弹，一时烽烟四起。二月初以来，各地不断传来抗议游行、焚烧使馆的消息。2月4日，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暴力示威，丹麦、挪威两国领使馆被焚烧，继之，黎巴嫩首都贝鲁特万人大游行，丹麦使馆再遭焚烧，阿富汗、利比亚、伊朗、巴基斯坦、尼日利亚直到亚洲的印尼、马来西亚甚至香港等地都爆发了示威游行，抗议欧洲媒体发表漫画，不少游行甚至演变为暴力冲突。伊斯兰世界声势浩大的游行抗议引发了西方世界关于宗教神圣与言论自由的广泛讨论。直到目前，漫画风波仍然余波未了，而有关的讨论显然也没有结束。到底应该如何看待这场风波？言论自由有没有边界？宗教神圣有没有底线？在一个已经全球化了的世界里，应该如何对待不同文化、不同宗教的不同认同？
言论自由是避免社会暴力的有效途径
从较为宏观的视角来观察此一漫画风波，我们不难看到两种截然对立场面：一方面是言论自由神圣不可侵犯，即使是宗教领域，也必须接受批评、批判甚至嘲讽。这是现代西方社会的根本价值准则，是民主制度的基本精神，放之四海而皆准，应该适用于一切社会和各种文化，没有任何妥协的余地。
另一方面则是伊斯兰教不仅是宗教信条，也是个体行为准则，不仅不能批评、批判，更不能蔑视和嘲讽。如果出现此种情况，不仅必须口诛笔伐，甚至应该动用国家的、宗教的或者自发的武力来将嘲讽与批判的力量置于绝地。
应该说，这两种态度均属于此次漫画风波中的极端言行。无论是在欧美还是在伊斯兰世界，大部分舆论还是有分寸的，即使是那些十分愤怒的示威民众也并不是都主张将所有的有关漫画的作者和发表者置于死地而后快。二月25日由联合国秘书长安南、西班牙外长、伊斯兰会议组织及阿拉伯国家联盟负责人共同签署了一项有关漫画风波的声明，声明既对漫画的发表表示歉意，也对发表后所引起的暴力行为表示歉意，表明冲突的双方并非不能找到对话的基础和共同的底线。
从捍卫言论自由的准则的角度来说，言论自由的边界需要由法律来界定，言论如果侵犯了他人的自由、他人的权利、他人的尊严，如果进入到法制领域就必须绳之以法。如果仍然属于言论领域，适宜的还击的手段不是法律而同样是言论。也就是说，对不同的、对立的观点和言论，即使是错误的也只能是通过批评、批判和反批评、反批判的手段来进行反制，决不能将暴力带进言论领域。从社会冲突的制度化的角度来说，言论自由正是避免社会暴力的有效途径之一。
怎样防止恐怖假伊斯兰之名而行？
具体到此次漫画风波来说，将伊斯兰先知穆罕默德同恐怖主义挂上钩，对伊斯兰教信徒来说，是对全体穆斯林的不敬，是对伊斯兰信仰的亵渎。理当激起伊斯兰教国家、个人的愤怒和抗议。但是从西方近代世俗化传统而言，宗教也是可以嘲讽的，丹麦方面就表示丹麦有嘲讽基督教上帝的传统。从西方现代视角看嘲讽，嘲讽不仅是正当的，而且是有益的。漫画正是以嘻笑的形式夸张片面，触及本质。就从上述漫画中涉及穆罕默德与恐怖主义的关系来看，无疑有亵渎和中伤之嫌，但是，怎样防止恐怖主义假伊斯兰之名而行难道不是全体穆斯林的责任吗？巴勒斯坦驻欧盟代表就表示，伊斯兰社会没有能够使本拉登失去合法性。
对宗教的嘲讽与禁止嘲讽涉及的是否就是所谓文化或宗教冲突？如果是，双方就应该如上述阿拉伯国家及欧洲国家的代表所签署的共同声明一样，通过平等对话，理性商谈，找到共识，化解冲突。如果一旦将暴力，无论是国家暴力还是民间自发暴力引人言论领域，甚至将暴力干预言论合法化、道德化，问题的性质就立刻起了变化。这不仅为暴力控制言论打开了大门，也会使暴力进入宗教领域，最终使暴力或暴政控制宗教，使信仰最终蜕变为暴力的工具和掩饰，使恐怖主义无论是国家恐怖主义还是宗教的、意识形态的恐怖主义获得合法根据。信仰的力量之所以强大，正是由于信仰不是依赖暴力来维持的。
怎样防止暴力侵入信仰领域？
回顾西方历史，对宗教的嘲讽并非自古有之。中世纪的欧洲是基督教的一统天下，欧洲有着残酷迫害异端的宗教裁判所的传统，罗马教会有着将禁止哥白尼日心说并焚死大科学家布鲁诺的记录。然而，近代的欧洲冲破了这一用暴力干预言论与科学的传统。如果说今天伊斯兰社会还没有摆脱宗教统领世俗领域的传统，或者说，伊斯兰社会将来也不会遵循西方近代发展的路线的话，那么对于现代的西方媒体说来就应该尊重伊斯兰的传统，这应该就是西方舆论所谈的所谓负责任的言论的意思。
这里隐含的前提有两个：一是伊斯兰社会也应该尊重基督教社会的传统，不要将宗教引入西方的世俗领域；二是伊斯兰社会将不会朝着政教分离的方向演变。在此我们不能展开目前欧洲的包括伊斯兰教国家众多的学者的开放的、多元的论述，但是需要指出两点：一是在伊斯兰教国家内部，究竟是谁将暴力引入言论与信仰领域？在此次漫画风波中，虽然众多的伊斯兰国家都爆发了抗议示威，但和平的示威抗议与焚烧使馆却有着本质的区别。如何解释在如叙利亚、利比亚这样的世俗专制国家，民众没有任何示威游行的权利的地方，却借宗教之名爆发了最为野蛮的焚烧暴力行为？
二是暴力进入言论与信仰领域对伊斯兰社会内部的影响。目前在伊拉克，如何避免什叶派与逊尼派双方互相焚烧清真寺的伊斯兰内部冲突？难道恐怖主义不正是利用暴力干预信仰而最终毁弃信仰的吗？怎样防止暴力侵入信仰领域，这是否就是宗教神圣的底线？至少，此乃是解决伊斯兰社会内部宗教冲突的当务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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