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批评和自我批评的批评—谈谈宽容
侯文卓
仁之泉工作室
我刚刚看到更多的对于王怡和余杰先生的批评。批评的语气和严重程度已经超过了我的想象,有些情况下,更像是一种人身攻击。我这里并不是想针对这些批评提出反批评。这里,我更想谈一谈长期以来的一种弥漫在维权和民运圈子里面的批评和自我批评的文化。我想问一问,到底如此严重的愤怒是从何而来?我想问问,到底我们为什么如此地不宽容?姑且这里,我可以把它称之为维权和民运的原教旨主义。
这种原教旨主义,表现在网络上的言辞,就是大量的谴责;在人与人之间,就常常表现为猜忌;在维权和民运的圈子里面,我们常常看到大量的仇恨和愤怒。仇恨和愤怒,常常是产生于这样一种想法,我是正确的;即使我不能完全确定我是正确的,至少我可以确定对方是错的。此外,或者说更为重要的是产生于一种受害者心理。
受害者对于施害者的仇恨是很普遍的。越是古老的,还尚未分化的正义的观点,越是强调对于施害者的惩罚。最典型的就是打土豪,分田地,在建国后的斗地主,打倒走资派等等运动。首先,我们不应该否认,地主或者资本家有可能存在剥削行为。但是,是不是因此就应该彻底地打倒,然后再踏上一万只脚?今天,我们回过头来看,文革时候的正义观,都觉得它太简单绝对狭隘。但是,今天,当我们身在局中的时候,却不能看清楚,事实上,我们身上仍然有着这种残忍的,报复性的正义观。很多从事维权或者民运的人士,还有各地的上访者,对于共产党的整体,或者对于共产党中的某一个人,言语之中都充满了对于他们的仇恨。这种言辞,表现在把现在的中国政府或者是某一级,某一个人描述成一种邪恶的化身,描述成是造成所有的中国人受害的源头。当所有的人,除了当政的人之外,都是受害者的时候,那么,逻辑上的必然结论就是,当政者应该成为千夫所指的罪魁祸首,并且,什么样的惩罚都不过分。
而更为奇怪的是,越是对于我们的同道,越是和我们有着相似的想法和理念,从事着类似的工作,表达着相似的观点的人,我们却最不宽容。我们之中的不少人,对于发现某些人的虚伪,津津乐道;我们善于指出来那些从事着,或者表述着正义观点的人,实际上本身并不完善,甚至于我们致力于证明他们还不如寻常人,他们是伪善的,他们言辞不一致。所以,我们之中的一些人,致力于向大家证明,这样的人尤其地可恶。
因为维权的人也犯错误,因为民运的人也会爱财,因为从事正义事业的人,也同样可能会犯个人作风问题,因为正义的事业也同样存在着腐败,所以,我们不原谅。我们认为如果从事这一行,就应该言行一致,保持很高的道德标准。因为这些领头的人,竟然犯了一些常识性的错误,我们认为,他们不配作为发言人。甚至我们之中的有些人会因此作出结论说,中国人里面永远也不会有正义的人。中国人里面根本找不到精神领袖。
对于这种种严厉的批评,对于这种种要唾沫星子淹死人的做法,这些真的是可以重新考虑的时候了。我们的内心的正义感,和对于理想的追求,在这种近乎严酷的批评里面,是让正义更加发扬光大,还是让更多的人,对于从事追求理想的事业畏而怯步?这种对于维权者的理想化的要求,是不是我们一直以来的高大全形象的延续?是不是我们继承了一种绝对主义的思维,而这种绝对主义的思维恰恰是很多暴力(肢体,语言的等)的源头?
我们来看看从事正义事业的其他人是怎样的吧:
马丁路德金的博士论文是抄袭的;
爱因斯坦对自己的妻子经常地冷漠无情;
卢梭,多次抛弃自己的亲生子女;歌德,则表现出对于权贵的谄媚;
美国红十字会最近爆出丑闻,从去年的飓风之后,大笔的捐款去向不明,甚至在查出来之后,有关人员仍然没有得到美红十会的处理;
而我想,如果你要查找历史上的圣人,智者的错误和拙劣之处,你可以不费力地找出每个人身上的很多可恶之处。
而,我在这里,要特别地提到,特里莎修女的一段话,当被问及,她为什么能够从事那么多的善事,她回答说,因为,我内心有一个希特勒。
难道因为我们从这些人身上发现了错误,甚至说罪性,我们对这些伟大的民权英雄和精神领袖就从此否定了吗?难道他们的可敬之处就应该因此被抹杀?难道我们就确定他们言行不一,其实是在欺骗所有人?
宽容是什么?宽容就是爱。如果你有一个儿子,女儿,一贯品行成绩都很优秀,却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你会怎么样?把他痛打一顿?如果是你的父亲,或者母亲呢?如果你一贯尊重的父亲或者母亲被你突然发现还隐藏着一个不道德的秘密,你会怎么样?你跟他们划清界限—然后,解除父子或母子关系?或者说,这个人是你最爱的人?你很爱她,却发现她有着一些道德问题?
宽容并不等于纵容。宽容也并不是说,不表达出你的不同意见,适度地进行批评。但是,如果真的是你爱的人,你就会信任他。你会创造出机会,让他成长,而不是,把他的自尊心,把她的个人的尊严全部打掉,让他丧失了起码的自我的尊重——如果真的是你爱的人,你就会相信他具有完全的自我更新,自我成长,自我纠错的能力,而不是,从此之后,彻底地否定他的人格。
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如果我们能够真正地爱自己,我们才能真正地爱别人。当我们能够接受我们自身的不够完美的地方的时候,那么,我们也能比较容易接受对方的不完美的地方。但是,我们多年以来的教育,不是爱的教育;我们多年以来习惯的思维方式是,总是有一方面,有一个阶层在剥夺另外一个阶层,总是有受害者。而一种受害者的思维,就是,我对于我的命运无法把握,我现在的糟糕的状态,都是对方造成的。如果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对方,那么,当然,我们对于对方就充满了仇恨和愤怒。如果我们认为我们对自我的感受和状态根本没有任何把握的能力,那么,这样一种感觉就会蔓延到对待很多其他人和其他事的方面。长此以往,我们就会认为,所有的人都不可以信任。缺少宽容和爱,让我们之间,一直处于不断的指责和谴责状态里,我们不仅对于朋友失去了信心,甚至对于我们的整体的中国人的素质也失去了信心。
传播人权的事业,是一种传播爱的事业,不是传播恨和猜忌的事业。推进民主的事业,是推进每个人的价值都能得到实现和尊重的事业,是让所有的人的个性—无论是完美的,还是充满了罪性的,都能够得到尊重和接纳的事业。我们的事业已经是非常艰巨的,所以,请给你的同道多一些关怀,支持和鼓励。放心,你有很多机会,你有很好的理由可以批评你的同道和朋友,不过,你可以暂时保留一下,同时,你可以先试试看,真正地爱你自己,然后,试试看,是不是,也能爱你的朋友和同道。如果,真能够扩大你的爱的圈子,那么,你就成了另外一个真正地懂得非暴力的公民权利的保护的实践者。
我理解你的愤怒。我也尊重你的愤怒的感受。你也可以更好地理解你自己的愤怒,而且尊重你自己的感受。进一步,你可以把愤怒转化为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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