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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思考的青年
日期:1/1/2007 来源:网络 作者:闫恒

无法思考的青年
——我身边的犬儒主义漫谈

闫   恒


     什么什么?犬儒主义?那是什么?

     十个犬儒主义的人里,恐怕有九个半并不知道这个学院气浓烈的哲学词汇,但这个学院气浓烈的哲学词汇,却实实在在是十个犬儒主义者的生活造就的。时至今日,选择犬儒主义作为思想,就像选择牛肉拉面作为晚饭一样稀松平常,仿佛不犬儒就不入流( "偏激 "),不犬儒就不合时宜,不犬儒就招人侧目,犬儒主义堂而皇之却又秘而不宣地成为每一个人真正的 "思想道德 "核心,这实在是令人奇怪的事情。

    胡平先生有一篇堪称经典的雄文《犬儒病》,深入分析了大失败以后中国社会普遍的犬儒主义心态。在论述年轻的犬儒者时,胡先生有句名言: " 年轻人变成犬儒实在是最可悲之事,他们还不曾追求,就已然放弃;他们还不曾长成,就已经衰老;他们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就已经什么都不相信了。 "名言是发人深省的,但遗憾的是,胡先生没有对年轻的犬儒者作进一步的分析。于是我就常常想,年轻人怎么会变成犬儒呢?我们的物质条件不是比八十年代的人们好很多吗?我们不是成长在倡导爱与和谐的环境里吗?我们不是也没有感受过大失败之后的挫折吗?我们,八十年代出生的 " 大小孩" 或者" 准大人" 们,思想状况究竟是怎样的。

     我出生在1986 年,据说那一年是 "中国政坛民主气息最为浓烈的一年 "。但是这一年出生的人,骨子里更多的却是商业精英气息、 "爱国主义 "气息和 "超女粉丝 "气息,鲜见 "民主气息 "。而那些最常见的气息里,无一例外地彰显着犬儒主义气息。八十年代后期出生的孩子里,有很大一群人是 "生在春风里,长在红旗下 "的,不曾经历过反右 "阳谋 "的洗礼、不曾经历过大跃进和大饥荒的磨难,不曾经历过文革的血雨腥风、不曾经历过八十年代的启蒙和思想解放、不曾感受过一九八九年的豪迈、惨烈与悲壮,不曾知晓自由思想在九十年代的艰难复苏、也不曾认识体会当代中国光怪陆离的生存窘境。我们面对的是升学就业的巨大压力,我们奉若神明的是死水一潭的教科书和提心吊胆的成绩单,我们初中高中的宝贵时光被堆积如山的作业和教辅书霸占,好不容易得来的闲暇又迫不及待地用在了流行音乐、言情小说和电脑游戏上面。我们不知道柏拉图、不知道黑格尔、不知道雪莱和拜伦,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果戈理;不懂什么才是真正的鲁迅、梁实秋;更遑论哈维尔、昆德拉了。我们似乎很悲哀,小小年纪就生活在无限紧张之中。这个时代物质的假充裕无法掩饰精神的真贫乏;爱与和谐变成了政治说教,就无法避免我们用麻木和娱乐来与之作消极抵抗;至于失败的挫折对我们来说更显得虚无缥缈,因为我们从来就没有真正对目前的制度有过思考 —— 以" 讨厌政治" 为由;至于我们的思想状况嘛," 快乐的猪一样的生活 "真是最好的概括。

    一次,与同学小 g聊起了各自的人生哲学。

     她说:" 现在的整容手术真是把人变得越来越漂亮了。 "

     我不以为然:" 是啊,但是,外在美和内在美毕竟不同。有了前者不一定就有后者。 "

     她说:" 外在美比内在美有用。"

    我道: "有用又如何?没用不一定就没价值。 "

     她摇头:" 价值不一定能换饭吃。"

     "可是吃饭也只是生活的一个方面。 "

     "是最重要的一个方面,尤其是对于吃不饱的人来说 "

     "你认为吃饭是生活的意义? "

     "对。 "

     "那我们和低等的动物,和猪牛羊又有什么分别? "

     "没什么分别。 "

      我愕然。鲁迅先生说过," 吃 "在中国是国教。只有 "吃 "才是中国哲学的核心命题。我不满意于朋友竟有如此答案,但是我却惊慌地发现,我找不到反驳的话。她甘愿承认那个 "没什么分别 ",就意味着你跟她谈所有的人的尊严、权利和自由之类都是没用的!她只会把这当成另一种政治书上的东西,一笑了之!但是我又不甘心,于是我用疑问来反驳她。 

    我说: "人类的生活从古代到现代,有那么多的文明果实,难道这不是我们区别于动物之所在么?我们的生活方式,古今难道不是根本的不一样么? "
  
     "生活方式自然不同,但实质一样。 "

     "实质?就是一辈子为吃饭而不停奔波? "

     "差不多吧。等有时间有工夫,再去发展精神层面的事情。 "

     "既然精神层面不是人生存的实质,不是意义,不是人与动物的基本区别,为什么还要在有时间有工夫以后发展它? "

     "哈哈,闲得无聊总得找事干吧! "                    

     我再度愕然。如果小g是哲学家的话,这 " 闲得无聊" 论实在有资格成为解构主义的思想利器,成为形形色色后现代表述的经典之一了。

    我无法释怀,继续追问: "那么,你真的不认为 '和动物没什么两样 '的观点是羞耻的、不能接受的么? "

     "好像大部分人不能接受吧?不过我还可以。 "

     我颇有些悲哀的表示反对:" 不,大多数人,实际上都可以接受。 "

     "哦。其实关键在于坦然。这种想法是简单的、自然而然的,也并不需要多大勇气。 "

     三度愕然之余,我们结束了谈话。脑子里盘旋着王朔的名言: "只要你自己不把自己当人看,就没有人把你当人看,你就痛快了,世上没有翻不过去的坎 "。
  
    我想,充斥九州的犬儒主义,是 "中国特色 "的。它并不是住在大木桶里的狄奥根尼( Diogenes)的犬儒主义,而是 "灾民理性 "(任不寐)与后极权主义双重统治的产物。但是对于特定人群 ——我们的犬儒主义,年轻人、孩子们的犬儒主义,又是哪来的呢?我回想起了我和同龄人十几年的生活。

    不得不说,成人社会的犬儒主义,给未成年人的犬儒主义滋生提供了巨大的温床。孩子的思想是哪里来的?孩子对事情的看法是哪里来的?归根结底,都是成人给的。言传身教,耳濡目染,大人对孩子的影响,远远超过书本对孩子的影响。大人选择了犬儒式的生存,多少会影响到孩子也做出同样的选择。不过年轻人终归是较少成见、较多胆识和勇气的,他们会对父辈的处世方式不以为然。所以单纯的犬儒化的成人社会,并不足以造就一个犬儒化的孩子社会。必须还有其他的因素来配合。

     严重意识形态化的教育,使得青年人对政治普遍麻木。在一个极权主义国家,僵化的意识形态系统培养着谎言,更培养着冷漠。无论是中学的《思想政治》课本也好,大学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毛泽东思想概论》也罢,空洞无味却又必须死记硬背的庸俗教义,在向你传达着政治的虚伪,也向你传达着政治的无趣。值得注意的是,在被庸俗化了的所谓 "马克思主义哲学 "中,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的教义和 "活着为了吃饭 "的 "灾民哲学 "鬼使神差地走到了一起,成了唯一一个真正被接受的信条。但是,僵死的意识形态不能不引起思想活跃的青年怀疑与批判,一旦批判有系统、成理论,专制的根基将会被动摇。

     好在升学压力的不断加大、沉重的书包和厚厚的教学参考书为专制政权化解了这一难题。 "分数是学生的命根 "。在分数这个可谓是惨无人道的高压下,孩子们的闲暇被剥削了。他们被迫沉入题海之中,为 "多收了三五斗 "疲于奔命,费尽心思。闲暇是独立思考、自由思考的前提。没有了闲暇的生活其实是 "快乐的猪一样的生活 "的起源(大学提供了许多的闲暇,最终造就了这种生活)。但是沉重的书包依然不能占尽孩子的闲暇,这个时候,有限的经济自由化所培养出的商业和娱乐就开始大显神通了。 

    文化消费品是现代生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它的出现标志着人类精神产品生产能力的大大提高。但是,在一个后极权的社会里,文化消费品的滥觞显然是统治者的 " 别有用心。" 当人们沉迷于《梦里花落知多少》、吴宗宪的搞笑剧、李宇春、周杰伦和《魔兽争霸》的时候,严肃的思考也就在无形中被消解了。其实,被文化消费品充斥的闲暇已经不能再算是闲暇,只不过是另一种紧张 ——以 "休闲 "为名义。可以想象,以 "娱乐 "为唯一精神生活的人,在面对任何严肃问题时的思维方式也将会是娱乐式的 ——玩儿嘛,自然无可无不可喽!你问人与动物的区别? "没什么区别 "。并且是 "坦然 "、 "简单 "和 "不需要多少勇气 "就可以承认这一点。可不是吗?玩,本来就是坦然、简单而且不要什么勇气的嘛!只要不与 "活着为了吃饭 "的原则问题冲突,一切都可以玩玩。我想起了晓波先生的话, "事实上,在当下中国的大众文化狂欢的深层,蕴含着全社会性的精神危机:严肃的公共话题被禁声而庸俗的娱乐节目被纵容,便是这种危机的公共征候之一。   "娱乐和狂欢给青少年的思考造成了莫大的伤害。

    残酷的初等教育生活结束,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地上了大学,闲暇比中学时代多多了,文化消费品也不足以填满所有课余时间了,这时,思考才真正有可能发芽。然而这时,专制机器再度显示了它的神威。一个人想思考是一回事,会思考又是另一回事。中学教育给了我们什么?一套套作文的 " 模板" 、一条条解题的" 套路" 、一个个" 历史意义" 、" 政治意义"…… 大多数的东西都是知性的,填鸭式地灌输到我们脑子里的。我们不懂得逻辑思维,不会看问题,想要思考的人脑子里却往往一片茫然。这个时候很多人就记起中学的政治课本里 "辩证唯物主义 "的谆谆教诲:诸如 "物质决定意识 "(吃饭决定活着 )、 "人的主观能动性 "(我应该努力吃好饭)、主要矛盾与次要矛盾(吃饭是生活的主要矛盾)、矛盾的互相转化(坏事也能变好事)等等等等。与现实一旦联系( "实事求是 "),这一套思维好象还是挺深刻的!(因为与吃饭哲学吻合得很好嘛!)于是大家开始认同这一套实际很粗鄙的思维方式(前不久社科院的调查显示 "大学生的马克思主义信仰状况良好 ",原因大抵出于此吧!)。思考虽然 "独立 "了,但思维方式却是党化的。再加上当局竭力地煽起爱国激情,一个个 "愤青 "就由此诞生了。

    最后的 "杀手锏 "就是信息封锁了,这一招把那些少数些具有独立思考的意愿和能力的青年挡了回去。我发现,其实不少人对 "伟光正 "的媒体上的信息颇厌倦也颇怀疑。所以他们总喜欢看看《参考消息》,看看《环球日报》。为什么呢?那上面的消息和评论多是国外媒体的,当他们看到国外的媒体既区别于国内媒体的 "一本正经 ",又比国内媒体的 "伟光正 "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就不再怀疑了。 "你看,别人对咱们的评价不也很好吗? "至于偶尔见到 "少数媒体 "(譬如VOA 和RFA )的负面报道,则斥之为" 不怀好意 "、 "别有用心 ",反正VOA 和RFA 的广播是被干扰的,网站是被封锁的,我们也 "眼不见,心不烦 "。信息封锁使思考缺乏真实的依据,导致思考不能准确判断现实。

     看来,青年的犬儒病是后极权国家特定的成长环境形成的,它不同于狄奥根尼(Diogenes )和德勒斯(Teles) 那样经过思辨之后的犬儒主义、也不同于胡平先生在《犬儒病》里分析的 "失败后的犬儒主义 "。恰恰相反,今天青年的犬儒病,是没有思考也无法思考之病。遗憾的是,面对极权主义的铜墙铁壁,我们这些有幸愿意并且开始了独立思考的青年,除了 "独善其身 "之外,除了在有限的空间大声疾呼之外,似乎对疗救是无能为力的。

     悬崖百丈冰,愁云万里凝。孩子和青年的心,是纯洁的水晶、是蓝天的白云、是欢笑的清泉、是暗夜的烛光。我们是未来,是希望。如果我们沉沦了,我们麻木  了,我们丧失掉理想和信仰,不再有道德和勇气,那么哪还有什么未来呢?我有不少失望,但我知道一味失望只会陷入犬儒病的泥潭。我于是开始庆幸,至少我的脑子还在运转,至少我的灵魂还没有麻木,至少我还有信心去 "独善其身 "!我必须坚信,在不屈服于别人的冷嘲、不解和侧目之中,我也能够多少影响别人,而这种影响又终归能改变一些东西。 "铁屋中的呐喊 "究竟有多少人聆听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有一个人闪耀出光芒,乌云就决不会遮满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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