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难当头，总有些声音以统一的口吻说：救灾要紧，做些实事，此刻反思批评是添乱云云。这种口吻令人厌恶和寒冷。因为我知道，此时拒绝反思的人，灾难前不会反思忏悔，之后也不会反思和忏悔，因为他们根本不会反思和忏悔，他们还没学会反思和忏悔。远离现场的后方人，坐在毫发无伤的都市里，究竟怎样做才算“正确地”支持救灾？捐完款献完血，做了该做的和能做的事后，在我们剩余的清醒时间里，究竟以怎样的方式谈论和行动，才算“正确地”支持了救灾？是翻着现场照片为苦难悲伤地抹眼泪？在众志成城的雄壮音乐里为全民爱心大动员而抹眼泪？还是为英雄的救灾场面所震撼而落泪？除了因为各种感动落泪外，在每个焦灼的难眠之夜里，就不能反思和忏悔，不能以成人的方式反省和思考，查找痛苦和悲伤的原因么？行动者以全神贯注为由，要求旁观者禁止出声，把奥运观众的纪律要求应用在救灾上真是荒谬的逻辑。

第一时间的反省是真实而不可阻挡的！那是真诚的忏悔与反省，每人的灵魂都要独自面对上帝，上帝已经把罪恶扯开，把盛世的假面击碎，把鲜血淋漓的伤口摆在我们面前，看到伤口如果只是恐惧战栗，只是悲伤地流泪，只有本能的反应，只埋头消毒缝合而拒绝化验检查，这是在继续犯罪，是继续掩盖罪恶粉饰肮脏的太平盛世。

看到废墟和灾民，看到孩子的尸体的那一刻，我们人人动容，痛彻心肺，可是这悲剧是怎么酝酿发生的？神为何要降下这苦杯给我们喝？如果没有意识到豪华的办公楼和坍塌校舍间的联系，没有意识到公共资源分配的巨大失衡，没有意识到我们长期以来在教育和公共安全、灾害预防等方面持续地低投入，没有意识到巨大的城乡二元化，没有意识到东西部的畸形倾斜，没有意识到所有这一切和今日灾难的联系……如果你是以上这一切不公和丑恶的享用者，如果你是这一切的维护者和默许者，从没有为消除以上种种不公和丑恶而奔走呐喊过，从没有为了改进制度性的缺陷而呼吁过，那么你就是罪犯。是谋杀自己同胞的人！

如果你虽然做了，却没有利用一切可能的时间地点来做，没有象救灾一样紧迫地做，没有怀着焦虑想做得再快一点、再多一点，你也是这灾难的原因！也不要再控诉掌权者！所有他们治下的百姓，正是我们自己的懦弱喂养了淫威，我们也是罪犯！上帝要责罚的是我们每个人！是我们谋杀了这些人，谋杀了这些孩子，我们都是罪犯，这片土地上没有一个义人！

那些此刻声嘶力竭的指挥者，豪迈的捐助名人和企业们，往捐款箱里扔钱的平民，故意把钱摆开让人看清张数的白领，排队献血的人们，开着私车去做义工的中产们，别再被自己的英雄主义和同情心感动了，今日我们所做的，是我们原本就亏欠他们的，今日我们所捐献的，远抵不了以往索取的！所有享受城市繁华的我们，都在喝死难者们的血，吃死难者们的肉，虽在同一片土地，但我们没有与他们平等地分享公共资源，没有为消除贫穷而努力过！我们蝇营狗苟地改善自己的衣食住行，安然地接受乡村和西部的被屏蔽……我们的砖瓦和楼宇都是从这些倒塌的校舍偷来的！我们坚固的家是用他们脆弱的家换来的，我们自己孩子的命也是用他们换来的！我们今日的活是用他们的死换来的！

为死难者哀悼吧，忏悔从此刻开始，如果再不做，那就在一次次的灾难里等待末日降临吧！在余生的每时每刻，我们都不要忘记这受难的土地和人群，也再不要把责任推给其他群体和个人，每人用尽一切可能，想尽一切办法，象只有72小时那样紧迫地抢救我们的国家和制度！这是上帝要我们做的，这也是他要我们为死难的人们所做的，他要我们每人归向他的义，而不是在沉默中等待别人和神迹……不要掩埋，更不要遗忘，不要庆祝，也不要歌颂，谁鼓盆而歌，谁就准备第一个接受审判！我们需要真正的忏悔和哀悼！

余生的每个时刻，死难者都会从那死荫之地凝望着我们，直到这片土地上公义如大水滚滚，公平如江河滔滔！

谨以里尔刻《沉重的时刻》哀悼亡灵，愿他们安息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哭，
无缘无故在世上哭，
在哭我。
　　　　
此刻有谁夜间在某处笑，
无缘无故在夜间笑，
在笑我。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走，
无缘无故在世上走，
走向我。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死，
无缘无故在世上死，
望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