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 达耶夫到底说了甚么真话呢?高中学历的人都知道,十九世纪的俄罗斯是农奴制国家,它和西欧文明主流颇有距离。俄国充满着奴役和压迫,入侵和征服。恰达耶夫 痛心疾首地写道:“我们这个民族,从来没有令人激动的时刻,我们从来没有高尚的行为,我们从来没有激动人心地让崇高的道德发挥力量的这么一个时代,我们对 人类的价值,人类的文明,没有任何重大的贡献,我们一直在玷污它们!我们给世界,给人类提供的仅仅是教训!我们的本事就是奴役自己和奴役他人。”
这其实就是胡紫薇语录的俄罗斯版,只不过早说了一百几十年。当年恰达耶夫此文发表,令莫斯科大学的“爱国愤青”发出歇斯底里的咒骂,恨不得对他食肉寝皮。沙皇更勒令查封杂志,主编被判刑,恰达耶夫被宣布为疯子,永远不得写作,余生必须接受警察和医生的监护。
就 连我也怀疑恰达耶夫是否有点偏执症候,近代俄罗斯尽管没有贡献过什么普世价值观,但她孕育的世界文化巨匠,至少有柴可夫斯基、托尔斯泰、陀斯妥耶夫斯基。 至于排在世界二流的俄罗斯文化名人,更如星汉灿烂。这还对人类“没有重大贡献”,遑论近代中国连世界二流人物都没涌现过?
诚然,中华民族很伟大,老庄的宇宙观也很有点“普世”的意思,但那都是“先前阔”了。说到现代中国,益发堪怜,我前面引用过几段鲁迅语录,岂有不知,当代铁血愤青和新潮自由主义者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营垒,早就彻底唾弃鲁迅了。
他 们从左右两厢“反鲁”,其实各有道理。鲁迅算哪棵葱?在世界文化长廊之上,竟连二流都排不上;若列为三流,又太残酷了,为体恤大哉华夏的民情,把他排到二 流和三流之间吧。至于新潮自由主义者力捧胡适而痛贬鲁迅,亦言之有据。胡适的批判力不弱,而建设性更强于鲁迅。但胡适在世界文化长廊里排第几位?他断断无 法挤进二流去!
胡适的悲剧,和他的嫡传后辈殷海光是一样的。他们把自由主义的清流引入中国这片酷旱的冷土,我敬佩他们,但考其学术贡献,他们只是自由主义学派的记名弟子。在这里,不妨引用余英时先生的一段记叙——
美国亚洲学会召开讨论辛亥革命的年会,大陆的马列主义学者胡绳也来了。他到耶鲁大学访问,余英时先生在饭局上与他交谈过。胡绳说:我们在政治上当然不能谈胡适,但学术上我们还是尊敬他的。余英时先生的响应是:我们海外跟你相反,我们认为胡适在学术上已经落伍了,政治上还是先进的。
胡适的民主宪政思想和人权思想,至今在中国大陆仍是久旱甘霖,但在海外却是ABC了。自不待言,这并非胡适和鲁迅的问题,而是这块专制冷土的宿命所致,这一方水土就只能出二流以下的思想和人物。况且,胡适所说的“争你们个人的自由,便是为国家争自由!争你们的人格,便是为国家争人格!自由平等的国家不是一群奴才建造得起来的!”这只是自由主义的起码常识,但就连这皮相之谈,迄今也未被威权主义政府和“爱国”奴才所接受。说到这里,就能感知到俄罗斯知识分子恰达耶夫的切肤之痛了。
于是想起了闻一多的《一句话》:“有一句话说出来就是祸,有一句话能点得着火。别看五千年没有说破,你猜得透火山的缄默?说不定是突然着了魔,突然青天里一个霹雳,爆一声:咱们的中国!”
这句话早就说出来了,胡适说过,鲁迅也说过,他们道破:中国不但专制,而且盛产阿Q、七斤、闰土、华老栓、假洋鬼子——还有义和团。岁月悠悠,这两位先哲都已淡出历史,淹没在一派“盛世”的喧嚣之中。而今总算有人就旧话重提了,她不是别人,居然就是胡紫薇!
(写于2008/03/18)原载《动向》2008年5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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