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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19周年祭
日期:6/3/2008 来源:自由亚洲电台 作者:张敏


我一夜都没回来,一直到天亮四点来钟的时候,我想到儿子要考大学,我应该去买点东西,白糖鸡蛋什么的。我觉得儿子去上课了,因为他告诉我要去补课。当时我很傻,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买东西回来准备午餐,想儿子回来要吃饭。

这时,我突然想起到他房间看一看。一进门,马上就意识到事情不妙──他应该上学穿的衣服没穿走,擦得鋥亮的皮鞋没穿,放在门口。

这时候,我马上把做着饭菜的锅和火全部关掉,和我爱人就奔学校了。

尹敏女士:学校没上课,家中儿子书桌上摆着《纪念刘和珍君》

学校传达室的老头说‘你太傻了,这种情况还能来上课?我们今天根本没补课。’当时我的心就凉了,觉得这孩子要出事,有个预感。

回到家以后,我一看他的东西,桌上摆的是他们高三的语文课本《纪念刘和珍君》,摆得整整齐齐,写的笔记和日记。最后那个台灯旁边。这个条也可能是有意或者无意的,他写的是‘不管发生什么情况,要笑着面对人生’。

记者:“是他特别找到这篇文章看,还是复习内容?”

尹敏女士:“总复习,就复习到这里。”

记者:“伟航高考志向是学什么?”

尹敏女士:“他是学理工。但是在学潮的时候,天安门绝食,他在学校是好学生,老师跟我讲,对他说‘谁上天安门,你也不能去,你是班干部’。儿子后来跟我讲,说‘妈我去过两、三次,我特别同情这些大学生’。”

尹敏女士:6月4日下午晚上的寻找

后来,我们饭也吃不下去了。我们院有一个腿被打中的孩子,住在海军总院,我就叫他哥哥,我说你给我看看医院里有没有我们家伟航。他说受伤的没有。

后来我和我爱人一直就找,先到了复兴医院,因为听说复兴医院的伤亡是最惨重的。到了停尸房,摆了一地都是尸体,我挨着个儿看,没有我的儿子。

当时我看的复兴医院的地上,大约得有几十上百。我非常遗憾就是没带照相机,当时那个情况没照下来。”

记者:“您说一地尸体,您看什么年龄段的比较多?”

尹敏女士: “一进门就是一个小孩、一个老太太5、60岁。我一进门,跟着人排着队,心情复杂得很。再往里走,原来那是复兴医院的一个停车房,停自行车的,作为临时的 太平间。进去一看,脚对脚,尸体摆一排一排的,中间留一个走道的地方,供这些人来看。我和我爱人就挨着个看。我看死者确实是年轻人比较多。

我们又到铁路医院、304医院...从我们家,沿着复兴医院往西,这边所有的医院我们都找了,都没有。

到晚上我们9、10点钟回到家的时候,还是没有。我们的同事、朋友都来了。

连夜到城里其它医院去找,也没有。当时就听说有的人被抓走了,后来我就让我们的同事......因为我们是公安部系统,通过关系问,被抓的有我儿子没有,他们也没打听到。”

尹敏女士:6月5日在海军医院“无名尸”照片中发现伟航

尹敏女士:“第二天上午,我们又出去找,他们说海军医院最多。当时我们去的时候,死亡的名单没出来,不让看,最后我们又到海军医院去看。先前我的朋友先去看,他们说有,但是必须亲属去确认。当时我已经起不来了,我爱人和几个好朋友就一块儿到海军医院传达室去看‘无名尸’的相片,其中有我儿子伟航。他们回来就告诉我了。”

记者:“ 当时叫‘无名尸’的有几个?”

尹敏女士:“好多。因为夏天,很闷热的天气,他又没穿制服,校徽什么都没有。就穿着运动衫、T恤衫、运动裤,身上没有任何标志。”

尹敏女士:大夫说这孩子来的时候并没有死

尹敏女士:“我的同事(医生)去确认回来以后,就让我给他找衣服。因为他马上要考大学了,我给他买了很多衣服。因为我这个儿子长得非常帅,大高个儿,白白净净的,长得非常英俊。所以,我给他买了很多准备上大学的衣服──西服、衬衫、鞋呀…最后让我的同事给他穿上。

我有一个好朋友去找他那个大夫,说这孩子当时来的时候并没有死,他的生命力真是旺盛,毕竟年轻。当海军医院大批抢救,九点半多开的枪,到11、12点的时候,伤员多得很。

我儿子离开家时半夜12点多,有的同事看见他了。大夫说有几个小伙子背他到的医院,说‘大夫!大夫快救救他,他还没死!’大夫看见他伤成那样,还有一点心跳。大夫正要休息,一看他那么年轻稚嫩的一个小伙子,就想抢救,后来发现后脑有一枪,没抢救过来。”

尹敏女士:见到儿子遗体

尹敏女士:“擦洗干净以后,他们才带我去看儿子。他们一开始不敢让我看,说太残忍了。”

记者:“您看到伟航的时候,看他的伤情,您见到他的心情?”

尹敏女士:“当时他们把衣服给穿得非常好,都弄得干干净净。把我带到海军医场院停尸房。他停在一张床上。我过去看见他的时候,看不见什么(伤),但我一看,这孩子太年轻了,太可惜了!在场的人都特别悲伤,我抱着他的头痛哭‘你为什么不跟我打一声招呼就走了!’我的心跟刀绞一样,因为我们娘俩的关系是最好最好的,我哭得有点起不来了,大家再三劝我。

第二天把他拉到八宝山的时候,在车上我抱着他,他的脸就开始发黑,鼻孔和口腔里就有淤血出来了。最后他的脸黑紫黑紫的,脸就很大了,整个都变形了。”

尹敏女士:一直旋绕在脑海里的问题

尹敏女士:“第一天穿衣服的时候,他们说什么都没有,送到八宝山火葬场的时候,打开衣服一看,胸前有三大道子黑紫的印,很宽的,后来我们推断是被打伤。

他的伤很重,至今我痛就痛在他是右肩一个贯通伤,打穿的;前胸一个闭合伤,没打通的;后脑有一个闭合伤。这个情况就经常在我脑海里,为什么他要受这个伤?打他的人太残忍了!

比如说,你要打他头是第一枪的话,打他的后脑部,他已经就完了,为什么还打他前胸两枪?假如先打他前胸两枪的话,他人已经不行了,为什么还要补他后脑这一 枪?这个事情我就总想不通。看到我们难属的时候,我也问他们‘我儿子的伤,哪个在前,哪个在后?’一说到这个事情,我全身都发麻,现在就开始发麻。打他的 人真是丧天良,太没有人性了!”

记者:“三处都是枪伤吗?”

尹敏女士:“是,他们老师来,到他房间一看,看到这个《纪念刘和珍君》,都很震动,都落泪了,说‘这孩子学习非常好’。他们学校还给他开了追悼会哪!”

在我的内心有两个问题一直得不到解决,第一,我想寻找这四个人,谁背他去的?当时在什么地方找到的他?现在受政治条件的影响,不可能。另外就是,谁他的他,打成这么惨?问题就在我脑海里,在我心里,这么旋绕着。”

尹敏女士:地震后对比“六四”──同样是生命

尹敏女士:“19年过去了,就这次灾害和‘六四’来比,我觉得共产党中央更应该拿出个高姿态来。同样是生命,为什么对我们的事情就置之不理?反而倒唱高调‘和谐社会’‘人性 化’…那我们那些孩子呢?我们那些亲人呢?怎么安置我们?怎么抚平我们内心的痛苦和悲伤?尽管我们作了这么多年努力,迟迟得不到一点的解决,而且每年还要对我们进行监控,这不管从那条来讲,就他的‘和谐’和‘人性化’,我觉得都是虚伪的。”

尹敏女士:历年至今所受警方的监控

记者:“您历年受什么样的监控?”

尹敏女士:“每一年的重要会议、‘六四’,或者清明节,这些比较重要的日子,基本上对我都是监控的,最严重的是警车在我楼下。一直看着我。我出去买东西,带孙女去上学,带孩子看病,都是警车跟着,或坐着警车出入。

原来他们都是派警车,后来我找派出所所长,因为我孙女那时四、五岁,五、六岁(今年八岁),她很疑惑。在她的心目当中,警察是好人,无可非议,这是一般的教 育,但她奶奶是她最亲的人,奶奶绝对不是坏人,这是她心里更明白的。她心里就有个障碍,为什么警察要看着我奶奶?孩子从小心里就有个阴影,有个模糊,对小 孩思想影响挺大。我就找到他们,毕竟这些年轻警察,和我死去的儿子年龄差不多,咱们都是母亲,也不愿意他们为这件事丢掉工作,也配合他们的工作。我就说 ‘你非要看我,也是被逼无奈,是受上边的指令,来看着我们,但是你不能用警车,否则我的下一代不知道奶奶是好人,还是警察是好人。所以最后他们把车就换掉了,换成一般私家车来看着我。

‘六四’又快到了,19周年,他们又来问我‘有什么事没有?要干什么事?’我很直截了当地和他们讲‘国难当头,抗震救灾,谁也顾不上我们,没人理我们。我们再怎么反抗,也没人答理我们,十九年了,也没人管我们,我们也不可能作出什么过激行为。什么事都没有,你放心吧!我老父母病得很重,都是癌症晚期,所以我确实也忙不过来。”

尹敏女士:公开公正解决“六四”问题,否则“和谐”“人性”是虚伪空谈<

尹敏女士:“这几年我们提的问题就是要求公开、公正、公平地解决这个事情,尤其今年的天灾,说实在的,对中国打击很大──春天南方的冰雪,这次四川的大地震...... 但越是这样,我越想1989年的‘六四’,人祸造成的这些伤亡,政府怎么来解决,怎么向人民来交待?越是这样,越有一个比较。

天灾造成这么大伤亡,你政府出面做了这么些事情,那么,我们那些人呢?人祸造成的呢?只字不提!我觉得这是不容许的。

越是这样,我们就越是强烈要求,对我们的问题要有个说法,那才是一个和谐、人性化的社会,否则完全都是虚伪的空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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