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元社会中的权力运作——有感于牛博被封

邵建


孤陋寡闻，我一直不知道“牛博网”，当然也没去过。现在我才知道，因了它的被关。不过我知道与此同时或前此，互联网上正开展一项整治低俗之风的飓风行动，九十余家网站因低俗问题而被关。让人感到有趣的是牛博网的移花接木，据该网站主办人说：在当前紧锣密鼓地进行“反低俗”的大气候下，有人把一个完全没有低俗内容的牛博网域名绑架到一个充斥着“锁住男人的眼球，打造勾人魂魄的迷人乳沟”内容的网站上。这难道是对牛博的陷害？事情又好像未必如此，因为牛博收到域名服务商转来的关闭通知，其理由与低俗无关，而是“大量登载时政类有害信息”。

牛博的被关是一个事实，连同那被关的九十余家；造成这个事实的理由，无论是“有害”，还是“低俗”，都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可以引发讨论的空间。中国改革开放30年，这30年在社会层面上的一个很大的变化，便是社会生活逐步从一元走向多元。尽管至今还在“走向”，但，多元的趋势已无法逆转——不管出自谁的意志，包括权力意志。如果说改革前的一元，乃是权力本位的一元，那么，今天的多元则是权利本位的。社会生活的重心本不在权力而在权利，因为现代社会的定则是：权利为体，权力为用，亦即权力的存在就是为权利服务（用）。但，一个社会如果真正以权利为本位，就注定是一个多元社会。权利的诉诸对象是个人，正如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社会中也很难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尤其在价值观的层面上，许多人抱持不同的看法，并按照不同的观念去生活，由此便形成社会生活的多元性。

在一个多元的社会里，权力运作不同于一元社会。一元社会的权力本位，使得权力不是为权利服务，而是在价值上对权利引导，亦即权力以自己的价值取向作为权利的标准，由此导致整个社会同质化。这是一个死气沉沉的社会，没有丰富性可言。不妨想想改革前的那个时代，一个人连烫发和窄角裤的权利都不被准许。多元社会不然，烫发与否，是每个人的选择；每种选择背后，都有着它自己的生活观乃至价值观。那么，这种社会，对权力运作就提出了不同以往的要求。它要求权力退出多元的价值领域，从而集中在对社会的公共服务和管理上。

以“牛博”为例，“大量登载时政类有害信息”，这其中的“有害”，就是一个价值判断。在多元社会中，什么是有害，很难获得一致的看法，除了侵犯别人的权利外。时政领域是公共领域，一个人或一个网络对时政领域的关心，既是好事，也是权利。至于其中的信息是否有害，那完全因人而异。有些人认为有害，我则可能认为有益。两者都有表达不同看法的权利，而且害益之间，还可以彼此争论，但就是不宜轻易关闭。关闭是权力行为，这行为实际上是由权力定义了什么叫有害，而且还让我必须接受。这不啻于改革前那个时代的让权利服从权力，而不是现在我们所致力的让权力为权利服务。如果由权力来定义什么是有害，它就可以把对它的批评都视为有害，这就会导致全社会只有一种声音——它许可的声音。由此可见，权力定义价值，社会势必一元。当然，不是说时政领域没有“有害”，这个有害不是权力定义，而是法律定义，即煽动暴力、直接鼓吹推翻现政府。假如牛博有这样的问题，应该诉诸法律，而不是行政关闭。

同样，因“低俗”而关闭网站，依然是权力涉足价值。这倒不是对低俗的看法有何歧义，而是在一个多元社会中，低俗也是社会生活的一个维度。何况人类生活本身就姓“俗”，它来自人的自然本性。因此，如果不是一个神学统治的清教徒社会，低俗便是世俗生活中无以回避的不能承受之轻。多元社会好就好在，它允许低俗的存在，但却不会导致低俗的一元化。但，权力如果不允许低俗存在，这个社会则注定导致权力的一元化。因此，多元社会即使面临低俗的泛滥，亦非以关闭的方式取消，而是应对以限制级之类的技术举措。不过，这依然是法律的事，不是行政关闭的事。多元社会深谙，比低俗更要紧的，是权力不能成为低俗的判官，更不能让它成为治理低俗的道德执行总裁。低俗与否，与权力无关。多元社会，道德标准既非铁杵一根，更不会授予权力来制定和执掌。

看来，在社会从一元到多元的转型中，权力及其运作更习惯的是以往的一元状态。这就提出一个问题，面对社会转型，权力本身是否也需要转型一下自己既往的游戏规则？